图南志-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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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阳景将他带出来,根本就是欺他年幼,想从他这里打开缺口,故而有意放纵甚至指使唐阳辉出言诋毁李太后和瑞羽。
东应想通之后,又惊又怒又怕,举目望去,满座亲王独欺他一个。再看唐阳辉手按剑柄,一脸自以为得计的高傲,东应一股心火直冲上来,只见他倏然起身,奔到身后侍立的禁卫身前,趁其不备,刷的一声抽出禁卫的佩剑。
诸王不想东应会如此反应,顿时举座哗然。好在东应年纪尚幼,不过是个五尺童子,那三尺长剑握在他手里,犹如儿戏,倒也不至于让人以为他想行刺。哗然之后,便是一片呵斥指责之声,并没有人下令禁卫缉拿他。
唐阳景被这哗然声惊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东应满面通红地提着剑奔过来,心中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厉声喝道:“东应,你这是在干什么?”
东应料定自己今日断无幸理,面对天子之怒,他反而无所畏惧,“陛下,自古以来,孝道为人立世之本,为圣天子治世之基。西内太娘娘为华朝国母,贤德仁厚;瑞羽姑姑身为武宗皇帝嫡长公主,血统尊贵,焉容轻侮?唐阳辉忝为太娘娘孙辈,瑞羽姑姑从兄,却在此对祖母泼污,对从妹诋毁,忤逆之言,神鬼共弃。东应身为太娘娘曾孙,与瑞羽姑姑一同长大,怎能坐视曾祖母和姑姑被他所辱而无所作为?”
唐阳景万万没有想到这看上去木讷愚笨的童子,较起真来,竟是如此伶俐,话里话外,竟把他也讽刺了一番,唐阳景一时微怔。
唐阳辉受了指使,等的就是东应的反抗,随即应声问道:“你要怎样?”
东应昂然挺立,剑锋直指唐阳辉,厉声喝道:“拔出你的剑!我要用你的血来洗刷你对太娘娘和嫡长公主的污辱!”
唐阳辉最好击剑,故而连赴天子之宴也不解佩剑。东应顶撞他也还罢了,竟然还拔剑向他约战,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唐阳辉无法容忍,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拔剑出鞘,厉声喝道:“竖子无礼至此!”
华朝治世近三百年,皇室弟子惯于奢靡,少有勇武之辈,唐阳辉爱好击剑之戏,乃是宗室亲王中的异类。其人相貌粗犷,身材高大,与东应一比,他显得伟岸英武,顿时叫旁观者都生出一种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感觉来,连唐阳景也怔了怔,连忙摆手,“御前言争端,岂有动武之理,廿六郎,退下……”
唐阳辉虽然一时盛怒,却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身小力弱的童子太失身份,他提剑跃了出来,却只是在恫吓,“竖子还不速速弃剑……”
可东应在洞悉了唐阳景的用意之后,怎肯再与唐阳辉周旋,自知无法幸免,已然存了死志。所以唐阳辉一出来,东应便大喝一声,挥剑扑了上去,直线进逼,刷地一剑刺向唐阳辉的胸口。
唐阳辉哪料到他真敢动手,一时不防,赶紧退后,闪过他的剑锋。
唐阳辉恃强凌弱,以大欺小,本就于心有愧。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被东应一剑刺退,顿时感觉失了面子,羞恼之下,厉喝一声,反手回击。
东应蓄势待发,一剑不中,又是两剑削刺。可他一向喜好文章,不爱武艺,加上身小力弱,习剑日子又短,虽然此时满腔热血,但论到剑技,他无论如何也不是唐阳辉的对手,等到唐阳辉留神出手,便把他逼得手忙脚乱。好在唐阳辉虽然胸怀不见得宽广,但忖度一下,也觉得双方的年龄辈分悬殊,他受激出剑已经很不好看,若下手太毒,不免大坏名声,因此出剑颇留余地。
东应恼恨唐阳辉出言不逊,又剑剑紧逼。唐阳辉眼角余光觑见唐阳景坐在御座上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不禁一寒,定下神来喝道:“东应,你再不知好歹,可别怪廿六叔手狠!”
一言既毕,他看准了东应回剑的空当,刷地一剑平削,剑脊抽在东应的手背上。趁东应吃痛之际,他振腕一挑,两剑相交,铮的一声,东应掌中之剑被他挑飞。
唐阳辉虽不愿背负众目睽睽之下毒手杀侄的恶名,但一口气不平,得势之后,仍忍不住重重地踹出一脚,将东应踢得跌出几步,倒在地上,差点闭过气去。
众人只当东应吃这一踢,总会记痛,不敢再倔强,不料东应在地上一滚,捡起地上的长剑,又爬了起来。虽然他脚步有些不稳,却满脸的倔强,叫道:“再来!”
唐阳辉见他还敢邀战,恼他不识好歹,于是二话不说,便提剑又是一轮抢攻,又将东应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东应的力气远不及唐阳辉,他本想避开两剑硬碰,可唐阳辉几剑逼近,又以剑脊挑飞了他手中的剑。
东应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迅速地躲过了唐阳辉紧接着的一脚飞踢,然后抢过去重新拾起剑,转身再战。
唐阳辉怒极,破口大骂,“竖子自寻死路!”
他一边骂,一边挥剑直刺,这次却是真的准备让东应受伤见红,免得东应死缠不休。
岂料东应眼见剑光逼来,竟不避闪,反而和身前扑,嗤的一声,长剑自他肩臂处透体而过,鲜血喷涌而出,将他半边青裳都染成了一片不祥的黑红。
唐阳辉惊骇之间,东应已趁着剑刃透体,两者距离拉近的瞬间挥剑上撩,直取他的脖颈,眼见就要取他的人头,以血耻辱。
生死关头,唐阳辉终于反应过来,无暇收剑,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本能地护住脖颈。
东应这一剑乃是竭尽全力而为,剑锋过处,嚓的一声,已将唐阳辉的手臂齐肘削断。经此一挡,唐阳辉剑上的力气变弱,肩臂处的伤口也因为剑的反震之力而剧痛入髓,长剑只在唐阳辉手中一划,便脱手落地。
这一下变故如兔起鹘落,众人目不暇接,直到尘埃落定,才反应过来,齐齐发出一声“啊”的惊叫。再看宴席中心,断臂血剑,一大一小两个血人相对而立,景况惨烈无比。
唐阳辉也不知是惊骇过甚,还是痛得已经麻木,此时他满面呆滞地捂住伤口,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呆立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那惊叫只发到一半,又倏然回落,一时鸦雀无声,静得连鲜血落在地上的滴答声都清晰无比。
他虽然自号勇武,喜好击剑,实际上却仍是个胭脂堆里长大的娇贵亲王。他学得剑技,却从未受伤见血,而且早已被身边的侍从吹捧为天下无敌。他没想到自己会输,也没想到东应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勇气,竟然这般狠厉决绝。此时东应以命搏命的暴烈一剑,令他心胆俱寒,他惊恐万状地望着自己的残臂和浑身是血的东应,却生不出半点报复的念头,他连退了十几步,砰的一声被自己慌乱的脚步绊倒,昏死了过去。
东应满身鲜血,摇摇欲坠,但仍咬紧牙关,屹立不倒。他张目四顾,对着满座各有居心的宗室亲王,慢慢地问:“还有谁,敢玷污我曾祖母和姑姑的清誉?”
他本来虚弱至极,连说话的中气也不足,然而此时此刻,他低低的一问,竟凛凛生威,这小小的五尺童子气度非凡,令满座骇然。
第四章 雏鸾引
她努力克制,仍忍不住抬头怒视唐阳景,责问:“皇兄,御座之前,何人胆敢如此妄为,欲置小五于死地?”
唐阳景踞坐在御座上,看到满座宗室亲王竟然因为一个尚未束发的童子而悚然失语,心里又惊又怒又深觉挫败,不禁暗骂草包。骂归骂,他一想到东应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原本对东应只是小小的忌惮之意,顿时变成了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杀心。
东应身受重伤,对唐阳景的心思却前所未有地明白,只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对唐阳景却再无畏惧。他昂首看着唐阳景,虽然身体摇摇欲坠,却不肯倒下,更不肯向他低头哀告求饶。
现下华朝宫内宦官势力强大,以至于他们可以对不合己意的天子、后妃、皇子女明杀暗害;朝中大臣结党相争,操控政务,以己意喜恶妄议天子废立;各地藩镇割据,骄横无礼,全不将天子放在眼里。
唐阳景本就是宫中各派宦官和朝堂大臣为了互相牵制而推出来的天子,从登基之日起就毫无大权,仅是御座上的摆设,各方势力对他也只不过保持着表面上的恭敬。他虽有自知之明,但像今日这样,被一个尚未束发的童子怒目而视,却还是从未有过。他一时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怒道:“东应,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心狠手辣,竟敢悖乱忤逆,意图置尊长于死地!”
东应扬声回答:“分明是唐阳辉对本朝国母、长公主出言不逊,悖乱忤逆,东应出剑,不过是维护孝义纲常,以肃不正之风。陛下这等言语,东应不服。”
唐阳景以天子之尊,叔父之长,在宗室游宴上,众目睽睽下,竟无法驯服一个冲龄童子,何止颜面大伤,更感觉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耻辱。于是他再也顾不得维持表面的威仪,厉声喝道:“来人,将他拖下去杖……”
“毙”字尚未出口,远远地突然传来一声朗笑,“今天这芙蓉宴好热闹呀!”
花拂柳处,一个白衣红裳的人影闪了出来。只见她袅袅走来,很快就到了游宴的坡地上,人尚未靠近,目光已先落在唐阳景的脸上,盈盈笑语,“听说皇兄与诸王兄的游宴向来百戏罗列,歌舞升平,热闹得很。瑞羽久慕盛名,今日不请自来,果然在太液池边听到了岛上丝竹流转,欢歌笑语,不负这满池芙蓉繁华盛绽之景。”
她声气高扬,字字清楚圆润,轻重缓急如山涧清泉的流落,又似风过花树的摇摆,隐然又有金玉交击的铿然,让人听了耳目清明,胸怀舒畅。
这芙蓉宴以歌舞升平开端,却以血溅五步收场。与宴诸宗室亲王,都是唐阳景近年拉拢的亲信,虽对此早有默契,但也有预料不及的惊骇,他们面对东应毫不示弱的高傲姿态,此时又听到瑞羽的声音,不禁羞愧恼恨。明知瑞羽此来,必是要救东应,坏唐阳景今日之计,他们却生不出多少排斥,反而隐隐有种为东应松了口气的欣慰。
唐阳景把东应从西内强行带出来,也是情势所迫。他在宗室亲王游宴时兵行险招,就是想借宗室一干亲王的名义来成事,却没想到东应外相怯懦,内里却刚烈不屈。他一招失算,便应对失措,陡然看到瑞羽坦然行来,在座宗室亲王却无一人声援自己,满腔的怒火顿时被堵在胸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瑞羽远远望见东应站在宴会中心,她面上虽然含笑,心中却关切担忧,口中说着话,脚步却不停,“如此盛景佳会,皇兄怎的却面有恼色?”
东应背她而立,她走到近前,才看清东应满身血污,胸插利剑的模样,顿时骇然变色,冲上前来扶住他,“小五,你何以如此?”
唐阳辉那一剑自上而下刺入,虽未刺中东应的心脏,但已伤及内腔。她伸手想将剑拔出来,却又唯恐加深他的伤势,看到他血流不止却仍然不屈的样子,她心痛如绞。
东应身受重创,屹立不倒,全仗胸中一口气撑着。此时见到瑞羽,顿时觉得有了依仗,一口气松懈下来,唤了声:“姑姑。”便颓然倒进她怀里,昏迷过去。
瑞羽万分震惊,她身后的青红赶紧上前帮着她扶住东应。青红一面叫随行的军医来救人,一面低声提醒,“殿下镇静!镇静!”
瑞羽强闯东内,就是怕会出现眼前这般景况,心里虽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眼见自己素来呵护的侄儿身受重伤,她哪里还能镇静?她努力克制,仍忍不住抬头怒视唐阳景,责问:“皇兄,御座之前,何人胆敢如此妄为,欲置小五于死地?”
唐阳景眼见瑞羽连军医都有随行,显然她是有备而来,早已洞悉了他的图谋。唐阳景真是羞怒惭恨交加,顿时一张脸涨得紫红,满面狰狞地厉斥,“阿汝,此事我正要问你!东应在西内一向跟随你,你是如何管教他的?竟教得他丝毫不知纲常伦理,欺君逆上,罪无可赦!”
瑞羽怒极反笑,“皇兄,小五在西内侍奉祖母一向恭谨纯孝,待人亲切有礼,温和善良,循规蹈矩,怎的今天到东内不过几个时辰,便得了个不知纲常伦理、欺君逆上的罪名?却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竟惹得皇兄龙颜大怒,要他血溅当场!”
唐阳景以往与瑞羽见面,都有李太后在场,只觉得她乖巧柔弱,今天见面他大有欺她懦弱之意,想先声夺人,没料瑞羽对他的盛怒恐吓没有丝毫畏惧。他心知这如意算盘打不响,咬紧牙关,忍了又忍,才指着军医正在救治的东应,怒道:“他突然狂性大发,持剑行凶,廿六郎一条手臂就断送在他剑下,若不是拦得快,廿六郎今天性命休矣!”
瑞羽看了一眼地上犹存的血迹和昏迷不醒的唐阳辉,怒笑,“皇兄,廿六哥勇武之名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五只是个年方十二的童子,身量不足五尺,那三尺长剑他怎能拿动?他又怎敢‘持剑行凶’,对廿六哥无礼?”
唐阳景强行把东应带出来,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东应痛下杀手,无非是害怕自己在以后的权力争夺中因为落人话柄,有损威名而陷入被动,所以他想方设法给东应罗织罪名,让自己占尽先机。面对瑞羽的质疑,他一声冷笑,“东应悖乱逆上,在座宗室亲王都可以见证。阿汝,你这般放肆咆哮,难道以为朕金口玉言,还有虚假?”
瑞羽听他竟以天子身份压自己,一扬双眉,眼里顿时有了几分讥诮,“皇兄虽然贵为天子,但也不能言出法随。况且以小五的年纪身量、秉性人品,要给他安上这‘持剑行凶,悖乱逆上’的罪名,恐怕宗正府那边未必过得去!朝野上下未必过得去!史册汗青上也未必过得去!”
她娓娓道出唐阳景身为天子却没有大权,加罪于人却又找不出借口的尴尬,句句刺中唐阳景的要害。这些话让唐阳景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暴怒之下,唐阳景大喝一声:“阿汝,你莫胡闹!来人,将东应拿下!”
他登基近四年,虽然被宦官权臣压得抬不起头来,但还是有三五心腹听令左右。其中一名卫士果然多了个心眼,若不将瑞羽打晕,想拿东应必然受阻。当下这名卫士冲同伴一使眼色,两人随即去拦瑞羽,另外六人则扑向东应。
瑞羽眼疾手快,早已退后几步,站到了东应面前,以身相护,喝问:“予乃武皇帝嫡女,你们谁敢动手?”
她的父亲武宗乃是华朝近百年来唯一一位以武功名垂青史的天子,曾经亲自率军清剿作乱的七州地方藩镇,后来虽然英年早逝,但在军中威信犹存。而今他的女儿瑞羽以身蔽着东应,几名卫士不禁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远处公主的卫士便又逼近了十几步,齐齐地发出一声,“候!”
瑞羽随身带的卫士虽然不过二十人,但个个都是精锐。这待令的声音整齐威武,响彻云霄,有着东内卫士所没有的剽悍猛烈,听得游宴座中诸人脸色大变。
瑞羽带了全副武装的卫队前来,只是为了防万一,并不想就这么与唐阳景硬拼,因此她只让卫队停在远处的岸边形成威慑。此时她见拿人的卫士已经不敢轻举妄动,而唐阳景也面色如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