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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直到厌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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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小屋里挤了二十几个人,程尔眼明手快地抢到了两个好位子,脸涨得通红,因为兴奋而坐立不安。    
      比赛快要开始了,后面有人在喊,张耀明,暮呈疑心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去,她回过头去,万簌俱寂,那夜,众神缄默,只有她二十岁的脸庞泛起了绚烂。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第一次四目相视。    
      他的出现不由分说,却正是时候,他使周围的所有虚化模糊,使1998年那个晚上因此不朽。    
      球赛结束了,齐达内以两个头球成为了英雄。他们激情未退,整夜不能睡,看东方微白,年轻的血液依然沸腾,一部分人爬回寝室,也有一部分人不知从哪搞来只足球,去操场上挥发体内过剩的热情。程尔也混迹其中,时不时冲上去玩两脚,一个叫文浩的男生看上了纪初时,缠着她要电话号码。    
      张耀明则和裘暮呈并肩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中间只隔了十厘米,他们似乎已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似乎会永远这样坐下去,直至月色隐去,霞光映天。暮呈已经不记得当初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站起来时,张耀明很自然地拖着她的手,一同站在朝霞初升凉风习习的清晨。    
      后来一大群人去莲花座吃早饭,纪初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张耀明和裘暮呈。暮呈故作不知地吃着皮蛋瘦肉粥,程尔眉飞色舞地向徐亮介绍无锡的小笼,好吃,绝对经典,皮薄,多汁,托在手中能够隐约看到汁在里面晃动的痕迹,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尝尝。    
      莲花座的生煎馒头也是精品,徐亮挟一个给程尔,又挟了一个给初时,日啖生煎三五只,不辞长做A大人。    
      文浩笑着说,那你争取留校嘛。    
      得了,我只是顺口虚伪一下,要真让我做老师,肯定误人子弟,徐亮笑着说,像我们系里的刘建兴,整个一不学无术,有次学生问他问题,他竟然借口上厕所,一去不回了,太他妈的搞笑了。    
      文浩接口说,还是美术系的老师有意思,像宋德辉,我顶喜欢他,走来走去都系了只绿色腰包,鼓鼓的,听说他很有钱啊。文浩望向张耀明,后者笑而不语。纪初时喝了口水说,老宋最近在新区又买了幢连体式别墅。    
      有片刻的沉默,在所有身份中,学生的穷最为理直气壮,因为他们有尚末可知的前途,就像一只还不曾打开的盒子,里面究竟放着什么,还有待岁月验证,而人到中年,就有了基本轮廓的盖棺定论,一个穷字,足以使人失去脊梁。    
    学生时代的清贫,是有着傲骨的,因为拥有未来,所以对当前的困窘亦有不惧。    
      以后便是焦头烂额的考试,考完了最后一门,暮呈才在小卖部邂逅了多日不见的张耀明,他正在买烟,看到她,随即笑了。暮呈接过老板手中的茶叶蛋,张耀明正好有零钱,便顺手替她付了。    
    


第一章(上)细密的皱意(5)

     几时走?他问。    
      明天,暮呈隔着塑料袋细心地剥着蛋壳。    
      晚上六点,我在楼下的草坪等你。    
      什么事?暮呈低声问。    
      想约你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张耀明柔声说。    
      校园里走动的人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一,下午四点,兰庄和寝室里另一个女孩尤婉结伴先走了,临走时,兰庄扔给暮呈一个苹果,好好过暑假,记得打电话给我。    
      因为六点的约会,暮呈坐在窗边发了好一阵呆,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坐车去么,会不会接吻,那要不要矜持一下,还是半推半就?    
      六点差五分时,她穿上最漂亮的裙子下楼,刚走出楼梯口,就听到草坪上有人在叫她,裘暮呈。    
      暮呈眼睛一扫,看到了张耀明,程尔,文浩,还有徐亮,四个人正在打八十分,张耀明看到她,便站起身来。程尔身体后仰,笑嘻嘻地说,想偷看牌啊。    
      暮呈走过去,先和旁人打了招呼,眼神才落到张耀明身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傻傻站着。张耀明轻轻拉了拉她,让她坐下,把牌交给她,你来。    
      文浩在对面说,我们打六,草花王。暮呈平时也是八十分高手,可今天也许是张耀明在边上的缘故,牌打得要么保守要么鲁莽了,让徐亮和程尔一路杀到十。暮呈讪讪地把牌递还给张耀明,你打吧。其间手指相碰了一下,暮呈心一慌,越发地不敢看张耀明。    
      徐亮瞧出了一丝端倪,向文浩眨了下眼睛,文浩会心笑了笑,张耀明一上手,很快就形势一片大好,和文浩一路追到9。程尔一边洗牌一边说,张耀明,不用这么拼吧。    
      速战速决,过会天再黑点就没法打了,张耀明说。    
      那接下来有何节目?徐亮问。    
      张耀明转头看了看暮呈,出去走走。    
      去哪?程尔兴致勃勃地说,观前夜市,或者南浩街,我想去吃羊肉串。    
      观前有家新羊肉串店,非常不错,文浩说。    
      我想去枫桥,张耀明说。    
      好雅兴,徐亮看看暮呈,裘暮呈也去枫桥?    
      暮呈嗯了一声,程尔把牌一扔,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那就不玩了,大家一起去枫桥,我正好想看看枫桥夜泊的古韵今风。    
      他们一行五人,沿着方砖铺成的路面往西步行,张耀明和暮呈并排走,向她解释说,本来我在等你,可他们拿牌过来,说三缺一,我也不好拒绝。    
      没关系,暮呈说,人多热闹些。    
      夜晚的A城幽静如贞淑的少女,路上没有汽车,只有踩自行车的路人偶尔经过。爱河桥一带,路灯昏黄,岸边的树郁郁葱葱,茂盛得有些庞大,投下连绵不绝的阴影,寒山寺陷在一片宁静的幽暗里,隐隐现出檐壁的轮廓。所谓枫桥,平常至极,如若不是张继的诗,它和世上成千上万的桥并无一丝区别,凌架于水,天长地久地重复着一个渡的姿势。    
      徐亮他们在铁岭关的城墙那边,夜风送来只言片语,却听不真切,迷惘地就像这世界某瞬间失了真。    
      他与她的吻发生在枫桥,果然有很好的月光,照在夜的波光,河水轻拍,他们的吻流连于温柔的肌肤,低回徘徊,似乎带一点试探,却分明——暮呈觉得,张耀明对于她有十足的把握,正因为这样,才吻得不徐不急,有几分俯视的意味。可又有什么要紧,暮呈失了计量,欢天喜地,天簌在心中开了一遍又一遍。    
      许是所有的恋爱都如此,许是恋爱中的女子都如此,一颗心是纯的,不掺一分杂质,她不看未知的暗,不听未解的狠,她不理,她只知,近了他,便是依归。    
      那个使她倾心相许的男子,坐在对面楼里的画室,穿着雪白的衬衫,长头发,专心致志地对着瓶瓶罐罐用心临摹,如此专心的凝视,仿佛面前的是他的爱人,他有一双忧郁深邃的眼。午后二点,画室空空,只有他半卷衣袖,挥洒自如,仿佛入了某种旁人不能及的境界,拒绝一切打扰。    
      无数次她站在阳台上,凝望他。他自然是不知的,上半身如此挺拔,偶尔掠一掠额头的垂发,她所知的只是一个名字,在这个名字上,她臆加了许多猜想,比如他的坚韧,他必是一个自信的人,他就是邓均生第二,看起来漠然,但只是看起来,实质上,有一颗柔软包容的心。    
      她一直凝望,对于走近他不是不近情心怯的,但她知道,会有某个不可阻挡的契机使这凝望化成真实的相对。之前,她有惶恐,也有慌张,但真的吻过了,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憧憬,就像墙上的爬山虎,不期然地爬满了整面墙,以一种盛大的姿势宣扬了内心疯长的渴望。    
      回去时,程尔的鞋突然断了,没有预兆的,程尔对于一高一低的失衡状态很恼怒,索性弯腰脱下了鞋,拿在手上,光脚走在灰蒙蒙的马路上。文浩要将自己的凉鞋借给她,她却摆摆手拒绝了,很大步地往前走,也不怕踩到秽物。程尔的小腿状若莲藕,玲珑的,只穿三十五码,看她活泼大胆地踩,踩过了此夜,踩过了今夏,她俏生生地站在前面,两只手拎着鞋子轻晃,回头唤众人,快点,学校要关门了。    
          
    


第一章(下)无风不起浪(1)

    已经大三了,功课愈发的闲,暮呈趴在床上看书,兰庄拿着羊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    
      尤婉打了个哈欠,一头倒在床上,程尔趿着拖鞋,踱来踱去,声音闷闷地说,眼看青春就在长吁短叹中悄悄溜走啦。    
      暮呈懒懒地回了句,林语堂说,不是我们打发日子,而是日子打发我们。    
      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就算蒙上我的眼睛,这条路我都烂熟悉于心,兰庄把梳子扔在桌上。    
      找点事做做吧,程尔坐在兰庄床上。    
      比如,暮呈合上书,坐起书来。    
      打工啊,程尔拍了拍桌子,一来可以解闷,二来可以赚零花钱嘛。    
      那也得有合适的工作,我们又不可能朝九晚五,兰庄说。    
      去肯德基吧,程尔抬高了声音。    
      暮呈和兰庄对视一眼,坚决而肯定地摇头。    
      程尔扁扁嘴,我觉得很不错,每逢节日还有双薪。    
      没过几天,机会就自己找上门了,老宋在路上遇见暮呈和兰庄,朝她们大力招手,老宋穿了件灰色西装,几乎盖住了臀部,由于个子矮小,他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暮呈和兰庄很识趣地在一米外停住了。    
      去过锦都没?老宋劈头盖脸地问。    
      锦都夜总会?兰庄迷惑地反问。    
      就是我设计的那个嘛,老宋很有几分得色,柏总是我朋友,人很不错的,是A城娱乐业响当当的人物呢。    
      可是,和我们说这个干嘛?暮呈也一脸迷惘。    
      当然是有事,你们俩六点钟在校门口等我,我带你们去见见柏总,老宋说完就打算走了,转身看了眼暮呈,又停住了脚步,嘿嘿了两声,把张耀明也叫上。    
      到底什么事?暮呈急忙问。    
      给你们一个接触社会的机会,老宋叮嘱了一句,六点,校门口。    
      那晚,她们在老宋的引荐下见到了锦都的老板柏正南,柏正南的办公室并没有任何华丽成分,墙上空荡荡的,沙发也只有七成新,但柏正南坐在那里,便有一种威慑力,他始终带着一种得体的笑容,很注意倾听别人说话,并不时微微点头。老宋坐在他边上的转椅里,指着他们三个逐一夸奖,暮呈好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柏正南想要找一个迪厅的营销人员,能改善迪厅目前入不敷出的困境,他不经意在电话里和老宋提了提,老宋立刻带来了三个人。    
      柏正南接到老宋电话时笑着骂他,你这个人贩子。    
      兰庄也有点坐立不安起来,因为她极不喜欢自己处于被选择的境地,她向来都认为自己是最好的,哪怕有一丝被否定的机会,都让她不适。    
      张耀明只觉得滑稽,老师把学生介绍来夜总会上班,无论如何都不妥当,更何况,老宋态度还非常热烈,如果被屈校长或凌主任知道了,老宋可有一顿好受了,在老宋的殷切眼神下,柏正南犹豫了半晌,眼神从他们三个人的脸上缓缓走了一遍,都留下吧。    
      这句话,开始了他们的另一种生活,半个身子探出了象牙塔,成了A大无数不务正业学生中的一员。    
      张耀明住在旧式公寓里,二室一厅的房子,暮呈去了好多次之后,才彻底搞清楚那条复杂的路线,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那段曲折的小径成了幸福的象征,欢天喜地投奔而去,遵嘱带上他心爱的啤酒,发现张耀明嗜酒,是恋爱一个月后,刚踏进房间,就被倒在地上的酒瓶绊了一下,定了定神,发现室内处处皆空瓶,空气里弥漫着啤酒特有的微醺。    
      暮呈推开窗,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窗口,觉得自己与张耀明的恋爱也沾上了俗世气息,更为踏实可靠。替他整理房间时,发现了一本影集,上面有童年的张耀明,穿着小短裤,傻傻地笑,还有张耀明初中毕业时的合影,一脸的郁郁,站在后排中央。    
      翻着影集,就像翻着张耀明过去的生活,一种亲近的感觉扑面而来,最后,暮呈的眼神停留在张耀明与父母的合影上,应该是在某个酒席上,张耀明坐在他们中间,当时已经留了半短不长的头发,正伸着筷子夹菜,似乎很仓促地一抬头。他母亲脸上洋溢着笑意,依稀可见年轻时清丽的容颜,而他父亲两鬓微白,暮呈凝视着照片中那个清矍的男人,心中浮起了温柔的感怀,张耀明是非常神似他父亲的,连眼神都如出一辙。暮呈合上影集,坐在床边,怔怔地想,自己是否能和张耀明长相厮守,彼此的生命交汇成集,在若干年后,也得以看他的苍老与羸弱。    
      张耀明住在主卧室,一应物品俱全,而另一间房住着梁木,梁木有台电脑,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兼职,每天都早出晚归,一回来,就睡得像具死尸。张耀明经常坐在梁木的电脑前,双目炯炯地玩三国,暮呈不懂这种游戏,曾两次坐在张耀明的身边,想要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可始终无法介入他的世界,他也不与她说话,眼睛与手指都投入了另一个界面,甚至懒得向她解释,只等她自己觉得无趣,默默走开。她站在阳台上,摆弄着郁郁葱葱的盘景,心想,人总是有爱好的,应该尊重他的兴趣。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地坐在他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痴痴地向他撒娇——不要玩了嘛,陪我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勇气啪地一声拔掉电源,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已经玩了大半天,不要玩物丧志。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席慕蓉的一句诗,在你年轻时,爱上一个人,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他。    
      温柔,当女人对男人太好时,男人是诚惶诚恐的,惟恐收受太多,偿还不清,惟恐女人的温柔背后隐藏着一个古老的阴谋。且不说婚姻这种为时尚早的词,单单承诺,已令男人心生恐惧,除非那男人视诺言如纸。    
      张耀明在锦都做营销,兼任美工,做美工对张耀明来说易如反掌,无非是在白纸上写一些花俏的文字,宣告某日有何种精彩活动,而营销比较麻烦,需要白天将赠券分发到城中某些公司,店家,以招揽客源,还需要晚上主持文艺节目,抽奖活动。    
      张耀明对兰庄和暮呈诉苦,看这世界多不公平,你们只需站在一个地方,我却忙成一只陀螺。    
      兰庄捂着嘴笑,能者多劳嘛。    
    


第一章(下)无风不起浪(2)

    暮呈在吧台做服务生,兼做收银,她也不明白柏总为何如此信任她,才两天,就把原先的收银调去桑拿,直接让她管理迪厅的账目。她给张耀明倒了杯水,送票的事我帮你一起做。    
      主持节目呢?见鬼,你们俩谁陪绑?    
      暮呈拍了下兰庄的手,有堂堂学生会文艺部长在,还怕没人镇场?    
      兰庄叼了支烟在嘴上,朝张耀明斜睨一眼,张耀明笑着帮她点上了,兰庄吸了一口说,柏正南有福啊,请到我们这些生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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