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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直到厌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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痊愈。    
      他知,永不痊愈。闭上眼,在黑暗里追想那些属于他们的时光,他们的秀岛。    
    


第二章(上)对白已然暧昧(4)

    清晨,全班坐着巴士去码头,驶往秀岛的船早晚各一次,九点整的时候,他们上了一艘看起来老迈沉重的船。    
      船缓缓行驶,这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速度,足够看清途中风光。水漫无边际,船拨开了白浪,近处的水清澈得令人惶恐,可是水太深,丢一样东西下去,就永远找不回来。    
      关于太湖有个传说:这一带以前是相当繁华的城镇,一夜之间全部陆沉,也就是说,城镇依然存在,那些房屋小桥于湖底幽存。    
      船舱里除了背画夹的学生,还有岛上往返的居民,他们闲闲地坐着,只有几个孩子好奇地看着这帮兴致勃勃的学生。    
      初时没有带任何画具,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灰裙,站在甲板上极目眺望,身边有两个男生正与她说话,她微笑着,似听非听地。    
      秀岛是太湖无数岛屿中比较著名的一个,它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世外桃源。仿佛有种错觉,越落后的地方越能找到人生的真谛。    
      但秀岛并非落后,事实上,他们相当富有,蓄牧业、养殖业、渔业发展得有条不紊。秀岛处于一种自得其乐的静谧中,很安祥。    
      他们住在一家农舍,这家人开旅馆,有许多房子,像个小小的迷宫。女主人烧得一手好菜,很快就端出了两桌丰盛的午餐。    
      鱼虾鲜美至极,还有红烧兔子肉,江迈和男生们喝起酒来,起初,只是喝啤酒,后来不知谁拿来瓶白酒,纪初时和江迈对饮了起来,江迈喝了两杯,大叹,喝不过你,喝不过你。纪初时脸上有粉红粉红的颜色,眼神却还是清澈的。    
      她浅笑盈盈,举着酒杯,扫视了一圈,还有人和我拼酒么?    
      男生们面面相觑,女生们脸上露出轻蔑,不屑,还有嫉妒。张耀明边上有个叫红梅的女生低声骂了句,骚货。张耀明转过脸,看牢她,红梅连忙低头吃饭。    
      下午的时候,有人挎着画板提着水桶去写生了,也有人去睡了,客厅里还有人围坐着打牌,张耀明留心找了找,没有看到纪初时,颇有些失望,定了定神,便独自出去写生去了。    
      他朝西边踱去,路越走越狭,最后狭成了田间阡陌,于是停下来看周围的风景,和一般的农村并没什么不同。    
      远远的,有几个男人正在搬砖头盖房子,午后懒懒的风,天也是蓝蓝的,再远再远些,便是茫茫的太湖水了。    
      秀岛的许多建筑都保留着明清遗风,窗格上那些细致的镂刻花纹兀自诉说着流年。张耀明在一堵残墙边停下来,他喜欢红墙上碧绿爬山虎那种生机盎然的姿态,他席地而坐,用图钉固定好画纸,便一心一意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他的世界是安静的,轮廓,色泽,明暗,从真实里提炼精魂所在,笔触肯定,意境幽远,他对着这堵墙,画着自己的墙,游移飘忽,却不离其宗。    
      有人站在他身后,裙袂飞扬,呼吸若兰,她站了许久,也不曾说话,而后她退了几步,喀嚓一下,拍下了他。    
      他的背影,雪白衬衣,深蓝牛仔。    
      他回过头去。    
      那张照片她一直保留着,放在皮夹里,很多人问她,这是谁,为何只有背影?她笑,笑得很温和,她只要一个背影便足矣,给她太丰盛的爱,她会溺毙,她只要一个背影,不要别人明晰她的心事,只有她知那个背影姓甚名谁,又怎样地在她心中投射下优美的涟漪。    
      故事凝固在一张照片上,看不出玄机,却充满悬念。    
      她不要他回过头来。    
      她知,他们是无法相对,更无法相守的,是她的过去造成了这段无法泅渡的距离,永远地站成了彼岸。    
      后来,她终于失掉他了,确认他与裘暮呈相爱后,她恍恍惚惚地去商业街,在一家富丽堂皇的购物中心,赵传的歌声一遍遍回响,啊啊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茫茫的人海里。    
      她低头往前,盲目地走走走,走不出一个禁锢的自己,走走走,走不出对张耀明的眷恋,走走走,走不出这翻天覆地的悲凉。    
      是她放弃,是她拒绝,是她一再将幸福推远,她知,她不会幸福。    
      半夜,有人唱歌,年轻就是折腾,这个安静的岛屿,因为学生们的到来充满了生气。纪初时站在阳台上抽烟,她抽骆驼,她有个小小的怪癖,对所有抽骆驼的男人都有无法解释的好感,同样的喜好,代表着共同的审美。张耀明当然也是骆驼爱好者。    
      岛上一片幽暗,月光模糊地笼着,雾气弥漫,湖水轻拍堤岸,低唤它醒来,醒来。    
    


第二章(上)对白已然暧昧(5)

      让这青春的梦境,彼此遇见吧。哪怕只是一瞬,醒来,醒来,在寂寞的岛屿,推开所有紧闭的窗。    
      两个阳台相距不过一米,张耀明正在斟酌开场白,那边传来她的声音,喂。她趴在阳台上,递烟过来,从一支骆驼开始。    
      睡不着?他点燃了烟,问她。    
      难道你在梦游?她声音里有笑意。    
      那么,张耀明顿了两秒,出去走走?    
      初时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拾级而下,张耀明已经等在楼下了,看不清他的脸,却模模糊糊感觉到他脸上的暖意。    
      他们一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随意走着,过了一座小小的拱桥后,到了青石板堤岸。月光下看到湖边大片的芦苇,大片的,似乎疯长着,随着夜风哗哗作响,附近还有一只荒废已久的残船,大半个船身埋于水中。    
      在安静的野地,只有他们俩,初时先坐下来,脱了鞋子,将脚放进水里,轻轻地晃着,身子略微后仰,张耀明迟疑了一下,依着她盘腿坐下。    
      她停止了晃动,感受着水的浮力。    
      会游泳吗?她问。    
      张耀明摇摇头,风吹着她的长发,拂在张耀明脸上,微微的麻,微微的醉,张耀明不舍得伸手掠开。    
      我会,她笑着说,我家住在运河边,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游到对岸去,那时候运河水还很干净,一到夏天,河里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人头。后来工业污染太严重了,再没有人下水,你看,我们总得为文明付出代价,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代价,张耀明重复了一遍,怎么衡量值得与否呢?    
      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她手撑在地上,仰望星空,因为我爱,所以值得。    
      那八个字听来荡气回肠。张耀明沉默着,于幽幽暗暗中凝望他的女子,他缓缓俯身过去,想要落实一个吻,她却忽然向前一倾,猛地落入水中。    
      沉没了,他等了等,急急地喊,纪初时,纪初时,纪初时。又等了等,湖水依然平静,他急了,声音里带着慌乱,初时,初时,初时。    
      艰难的一分钟过去了,他双手用力击打水面,凄厉而绝望地大喊,初时,你在哪里?    
      然后,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她如一个艳丽的水妖从水面升起,她长吁一口气,另一只手搂过他的脖子。他的心一瞬间从寒到烈,从死到生,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柔情万种扑面而来。    
      鼻子抵在一起,他叹息,真以为你死了呢。    
      要死也要拉上你,她低低地笑。    
      对白已然暧昧,所有的花都开了,所有的话都不必了。    
      唇与唇相抵,柔软地碰撞,热烈地燃烧,张耀明不曾奢望过的快乐布满了整个秀岛。    
      纪初时仍然在水中,她抬起头,他低下头,他们本来就应该这样,永远不可能是平等的,纵然他低头迁就她,她也不要。    
      她不是不要张耀明,她不要的,其实是自己。    
      这些,张耀明都明白,但他所能做的已都做了,最后,只能静看她的挣扎与决绝,关于缘分,他们参不透,一闪身,错失了今生。    
      昭然若揭时,纪初时抽身离去了,在回A城的途中,她闭上眼,安静地想,这就可以死心了,再也不要有纠缠。    
      她依然迟到,早退,不归,失踪,随意与人约会,有跑车开到A大门口来接她,她花枝招展地穿过人群,身后流言四起。    
      她知晓那些流言,知晓自己在众人嘴里成了怎样的女子,或者说她本来便是如此。她早已不懂得珍惜自己了,也断断不要别人的珍惜。    
      所有的都不过是幻梦一场,且贪一时的欢娱,哪管真心或假意,在她妖治的表面有一颗渺茫的心,裹着层层苍凉。    
      她想,她终究是一个独自跳舞的女子,披头散步,眼神零乱,无法整理自己的流年。    
          
    


第二章(下)我们走着瞧 (1)

    在阶梯教室上视觉艺术课时,张耀明坐在了纪初时的后面,老师姓杨,戴着一副不合适的眼镜,经常落到鼻梁,然后一双眼睛便从眼镜上方看人。    
      姓杨的将这门课讲得索然无味,似乎除了念课文,再不会别的了。学生们便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后排的几个男生无所事事,折了许多纸飞机掷来掷去,有几只明目张胆地掷向了姓杨的,落在了他周围。    
      姓杨的用凌厉的眼神扫射一圈,学生们一个个都很无辜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转身又去写板书,若干白色纸飞机再一次舞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有一只不偏不倚落到了张耀明手上。    
      姓杨的生气了,右手大力拍了两下讲台,怎么这么幼稚,还玩这种把戏,谁再玩,马上出去!    
      所有的学生都在心里说,我要出去。    
      可是谁也不敢动弹了,因为得罪了老师就是死路一条,老师手中掌握着生杀大权,不给你学分,势必重修。    
      飞机们都乖乖地降落了,张耀明将那只落在他面前的纸飞机放在书上,他看了看前面的纪初时,她头发盘在脑后,露出洁白颈脖,有一种宁静的优雅。    
      张耀明想了想,拿起笔,在纸飞机上写了一行字,然后一扬手,将其轻掷在纪初时的桌上,她纹丝不动。    
      纸飞机便一直停放在她桌上,张耀明紧张地看着,久久,她都没有去触碰,张耀明渐渐地惆怅起来,那行小小的字她到底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    
      下课了,她起身,带走了那只纸飞机。张耀明坐在位子上,看她消失在门口,一颗心终于落下了,原来,她是故意的。    
      故意不作任何反应,故意让他坐立不安,故意让他等。    
      张耀明对自己说,我已等了她一年,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了。    
      他们约在晚亭,这座小小的八角亭,在A大最南的角落里,四处皆是假山,亭子颤危危地挂在假山的一个角上,似乎一推便要落下来。但许多年过去了,它依然顽固地保持着这个险姿,风吹雨打都没有摧毁它的存在。    
      亭下还有九曲回廊,小桥,池塘里有残败的落叶,几尾寂寞的鱼,不知什么鱼,忽隐忽现,四年中,不见它们死去,也未繁殖,似乎时间于它们完全没有意义。    
      学校是一个不断更新亦循环反复的地方,一拨拨的人走了,一拨拨的人却来了,往事写在这个空间里,一草一木都在过客心里根深蒂固了。    
      学校,尤其是大学,总是身在其中无知无觉,要到离开后,才会念及它种种的好。其实,我们所恋的只是收留青春时光的一个空间,它是有生命的,记载着悲欢离合的鲜活记忆。    
      张耀明从假山上那条逼仄弯曲的石阶中走出来时,看到了手扶栏杆坐在亭边的纪初时,反而是她先到了,张耀明走过去。    
      又是她先说话,你看对面。    
      对面是操场,空荡荡的操场上一无所有,张耀明不解地问,看什么?    
      那边,纪初时指了指一个角落。    
      张耀明这才看到那里有对男女搂在一起亲吻,他们吻得风生水起意乱情迷,纪初时笑着说,我已经看了很久了,他们就这么吻着吻着,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耀明面露窘意,接不上话。    
      纪初时回过头来说,六点晚亭,不见不散,你迟到啦。    
      张耀明抬起手腕看表,没有,我上来时正好六点。    
      纪初时伸过手腕给他看,哪,我的已经六点三十分了。    
      张耀明看了一眼,真慢了。他正要去调快时间,纪初时掠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笑着说,骗你呢,是我的快了,故意的。    
      张耀明讶然,为什么?    
      纪初时眼望前方,却是没有落处的空洞,幽幽地说,快点好。    
      张耀明没有听明白,他恋着眼前这个女子,便经常地不知所措。    
      不会有人懂,纪初时对这一点亦不奢望,快一点过去,走在时间的前头,甩脱背后一幕幕阴冷往事。再有,便是急管繁弦,狠劲透支,等不及地就要揭晓生命苍凉的底。    
      快一点逃开过去,快一点接近未来,她奋身挣脱,但始终不能逃出那一年盛夏。    
      初时很小的时候,很小,她已经不记得多小了。端康常常来她家,带来许多水果,黄灿灿的香蕉,火红火红的杨梅,她欢欢喜喜地吃着,端康很高,高得有些恐怖,初时不看他的脸,只是低头吃。    
      他站在初时面前,影子长长,淹没了小小的初时。    
      来得那样频繁,总是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机会,初时独自在家,他微笑着走过去,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探进她的裙子里,他的手掌是宽阔的,初时想起夏天水面上的荷叶,他的手掌亦是有力的,准确地攫取了她,还有他掌间的温柔,每一根手指都在燃烧,热度波及了初时。小小的初时被陌生的兴奋传染了,心如鹿撞,扑咚扑咚,不知怎么便倒在了他怀里,甚至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向往抚摸,她看着衣橱上那只小猪储蓄罐,小猪正憨态可掬地傻笑,那么傻,那么傻,后来一直到十六岁,储蓄罐碎了,初时俯下身,望着一地碎屑,哭了起来,她终于知道自己亦是蠢蠢的小猪,在懵懂岁月轻掷了自己。    
      他其实是那样一个普通的男人,长相平平,妻子不工作,家里在农村,妻子每天上午料理家务,喂猪喂狗,喂完所有嗷嗷待哺的牲畜,便在灶头做饭,下午便全心全意理直气壮去打麻将了,或者在村头或者在村尾,反正凑齐一桌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经常赢一点小钱,给他买下酒菜,也给孩子零花钱。总而言之,她勉强算得上贤妻良母,在农忙季节也下田干活,和村里所有的人家都保持着良好关系。    
      她甚至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站在家门口的平地上嚼瓜子,有男人试探地过来勾搭她,她眉毛一挑,含笑着骂回去,既有几分良家妇女的坚贞,又不至于使对方难堪。    
      他的手掌压过她的十六岁,使她含糊不清地变成了女人,她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尚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是疼着,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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