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garden [朱夜] (不要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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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听到这消息时,我恨不得一步飞到急诊室门口,看看泰雅到底怎么了。自从我3天前从他家里飞奔而出,到现在为止没有一点他的消息。我克制着不向对面美丽人生张望。其实就算张望也没什么用,现在他不在那里做理发师了。
开始我愧疚,到了1天后开始焦躁,2天后转而生恨。他当然有我手机号码,为什么保持沉默?哪怕打个电话来把我臭骂一顿〃你这没见过社会的小杂毛〃之类,那说明他还在乎我,在乎我对他的看法。而现在,似乎我的存在与否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就象风吹过水泥地,一点痕迹也不留下。我凭什么还挂念着他?为什么急急地要去看他?见到我他会说什么?而且――想到这里一阵寒气冒上来,我会不会再…
所以,我的脚步越来越犹豫,开始埋怨师傅为什么这个病人非要弄到我们病房来。听说硫酸几乎没怎么伤到他,袭击他的人才补了两刀。原则上,按照规矩,以腹部刀伤为主的病人应该由普外科手术处理,而以烧伤为主的才归创伤科。显然这个病人不属于我们的范围。肯定是因为他属于无姓名、无家属、医疗费无着落的〃三无〃病人,又涉及刑事案件,普外科可不想搅这趟浑水。院总值班把师傅叫到急诊去,准是料到他会松口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她太正确了,师傅会的。他会接下所有难处理的让人头大的讨厌鬼,包括我本人。所以我毫无怨恨。
这么想着,我已经到了急诊。急诊和往常一样忙乱,扩创室里散发的血腥气味飘散在走廊间。我小心地抽了抽鼻子,似乎没有烧伤病人特有的甜腥和焦臭气。院总值班、外科总值班和师傅还在创伤科的房间里,院总值班对孟医生交待:〃…没有家属签字,手术通知书还是要写,叫那个警察签也可以。能不输血就先拖一下,否则以后费用不得了,哎,如果要输,同意输血通知书也叫警察签一下…要不,算了,还是先叫警察签好带进手术室,否则待会儿开到一半再出来找他们不是太被动了么?还有…还有…〃
我走近房间时,当班的创伤科医生陈劲很快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抢先挤进房间,报道:〃现在已经输进去1000ml平衡液了,血压70/50mmHg,心率128次/分,意识清楚,人很烦躁。腹部体征明显。〃肯定有大量内出血,多半胃或者肠子也破了,我心想,如果现在他没有死在这里,手术看来不可避免。今晚上有的好折腾了。孟医生皱皱眉:〃看来这血…〃话音未落,院总值班急急地打断:〃老是为这种人垫付医药费,我们医院是印钞票的啊!400ml血要600块啊!〃
〃朱夜!〃师傅瞟也没往我这边瞟一眼就确定了我的位置,〃开手术通知单,打电话给手术室叫公务员下来推病人,陈医生,开医嘱:羟乙基淀粉人造代血浆500ml静脉点滴,备新鲜血400ml,库血800ml…〃
〃新鲜血!〃院总值班几乎在惨叫,〃400ml新鲜血要1500块啊!
〃全用库血肯定会高血钾,弥漫性血管内凝血,〃师傅说,〃既然打算做手术,就不能让他死在这种急性并发症上。〃他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警方会付医药费的,他们需要他作证。陈医生,血浆就不备了,进手术室后全用右旋糖酐代替。代血浆用多了出血止不住,只能现在暂时拉一下血压。给他插导尿管,记精确出入液量。〃
陈劲面有难色:〃这…不过,主任,真的要手术吗?他这样一个人,救过来也…也许他马上就会死在这里。〃
〃不手术他会死。〃
〃那个,那是肯定的了。〃
〃手术了他能活吗?〃
〃还有可能吧。〃
〃所以他有手术指征。〃
〃那个……你说的对,是有手术指征。〃
〃手术禁忌症呢?〃
〃现在…现在有休克。〃
〃不手术能纠正休克吗?你的治疗原则呢?〃
〃我…明白了。〃
师傅转向我:〃刚才叫病房把备用房间收拾出来放加床,加好了吗?〃
〃已经在铺床了。〃我答道。
师傅对总值班说:〃我的人已经来了,叫你的人和你们的实习同学下来。〃
总值班说:〃已经叫了,马上就会来。〃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老天,情况不妙,泰雅能捱过来吗?
我接过陈医生开的药方和病历,跑到外面给手术室打电话,铃响着,一时没人接。我用脖子夹着电话,一面在护士台的抽屉里翻找〃抢救〃章。敲了这个章,病人就可以免费先取药、安排手术和住院。我已经找到了章,敲在药方和空白手术通知单上,电话还是没人接。有点焦躁,我重新拨了号,一面等人接电话,一面开始填手术通知单。〃手术名称〃-〃剖腹探查〃;〃主刀〃-〃外科总值班孟军〃,〃第一助手〃-〃普外科郝乾坤〃,〃第二助手〃-〃创伤科朱夜〃,〃第三助手〃-〃同学〃;〃患者姓名〃-〃……〃我屏住了呼吸。我知道我总要看病历卡上写的患者姓名的,就算现在不看,待会儿也要报给手术室,免不了的,看吧,看吧,象个大男人一样,不过就是病历卡上的名字嘛,为什么想到以前的恶梦呢?现在可不是做梦的时候呀…
病历卡上写的是…
〃小狐狸〃!!!???
〃朱夜!还没好呐?〃陈劲走过我身边,〃章敲了吧?算了,我自己去拿药。打完电话去给他插导尿管。〃
〃我以为主任是叫陈医生你…〃
陈劲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你去吧。我要去拿药!〃夺过方子就走。
〃哎!等等!〃
〃还有什么事?〃他有点恼火地转过身。他毫不掩饰对这个病人的厌恶,好象非常不愿意碰这个病人,连谈也不愿意多谈。
〃这名字,是你写的吗?〃
〃哦,那个!〃他好容易笑了一下,〃随手写的。老写‘无名氏‘太枯燥。而且,现在观察室里已经有一个‘无名氏‘了,以示区别嘛。〃
我陪了个笑脸,表示同情他忙碌的状况。
打完电话,我领了一根FOLLEY‘S导尿管、导尿包和注射器(当然也是用〃抢救〃章记帐),抱着这么一大堆累累赘赘的东西撞开扩创室的门。
我一眼就看到看着病人的人很特别,他们是警察。更特别的是,其中一个是和郭警官一起询问过我的年轻的孔警官。病人在推车上,两手各吊着一路补液。我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摸出帽子、口罩穿戴起来,强忍住立刻冲上去揭开盖满整个推床的白床单一睹病人全貌的冲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请让一下。〃我说。孔警官示意其他警察出去,而后俯在我耳边低声说:〃仔细着点,我要他活着。〃
我习惯地把手伸向病人的头端想揭开床单,稍微犹豫片刻,最终掀开了下半截。看到除了腹部的纱布以外全身赤裸的病人,几乎是立刻,我松了一口气:这不可能是泰雅。这完完全全还是个孩子嘛!他好象有些害羞,伸手想拉回床单重新盖在身上。我轻松地拉下他脸上蒙的布,告诫他:〃别乱动哦!手上有针!〃看到他的脸,我几乎笑出来,怪不得陈劲随手就写上了〃小狐狸〃。他长得确实就是那个样子,小小的下巴还没有长出任何绒毛的趋势,短短的脸,大大的眼睛,尖尖的鼻子。如果不是呼吸急促、脸色死灰、满头冷汗,应该是个漂亮的孩子。〃哎哟!我…我不要…哎哟痛…〃他呻吟道。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还没碰你呐!放松,不要乱动!〃
完成第一遍消毒,我带上无菌手套,再次消毒,铺洞巾,涂润滑剂,然后…
〃哎哟!哎哟!〃
〃你别叫!〃我没有停手,〃我才刚碰到你,还没进去呐。放松一点,不痛的。〃当然,最后一句是谎言。他一直在大声哭叫,并且企图挣扎,我不得不请孔警官帮我按住他的腿,直到我接上尿袋。他无力再叫,抽抽搭搭地哭着,虽然正在大量丧失宝贵的体液-血液,居然还有足够的眼泪流出来。我看到他颈侧和肩膀有几个大小不等的灰白斑,边缘正在起泡、红肿。多数硬币大小,最大的也没有鸡蛋大。准是哪个毛糙的杀手把硫酸瓶子丢向他,却被他一偏身子躲开了,所以只是溅上了一点。如果只是这点,几乎不用住院,急诊处理一下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右上腹的两刀几乎是致命伤。也许杀手还是比较习惯用刀吧。
我用注射器抽了20ml生理盐水,注入FOLLEY‘S导尿管的旁道,这个旁道有一根细管通向导尿管头端的水囊,水囊注满水后变成球状,即使外面有拉力,水囊会卡在膀胱的内口防止导尿管滑出。注完水,我牵住导尿管轻轻一拉,试试它是否固定妥当。男孩立即发出细弱的尖叫。〃连声音都和小狐狸一样。〃我暗想。
〃好啦好啦,已经好啦,你就不用哭鼻子啦。〃我说,〃你叫什么?几岁了?我要写病史记录。〃孔警官的嘴角抽了一下,一幅〃如果这家伙会说实话,蟹也会笑〃的表情。
〃我叫SHINGO,17岁。〃
〃叫什么?〃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而且,显然他在自己的年龄上说了谎。
〃S…H…I…N…G…O,〃孔警官代他答道,〃当然是化名喽。听上去还是蛮可爱的。不过告诉你,小子,随便你怎么满口胡言,我们总能搞到我们想要的,到时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打了个寒战。我知道他言出必行。
回到创伤科的房间,我感觉轻松了许多。院总值班已经走了,师傅和外科总值班还在商量一些手术细节问题。最后师傅说:〃如果检察下来还有什么骨科或烧伤的问题,或者人手不够,可以叫郑为康,他在宿舍里。〃孟军说:〃郑医生这次会呆多久?他现在算上班吗?叫他方便吗?〃师傅说:〃至少要到阿尔及利亚的政变过去,摩洛哥局势明朗一点,不会超过1、2礼拜。放心,不会要你们科出加班费。〃
〃呵呵,不是那个意思,您多心了。〃孟军笑道,〃为康实在是,哎,怎么说呢,太累着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还以为郑为康不用再去了。现在是我最需要他的时候。而且他的确累坏了,晒得半个黑人一样黑,也瘦了不少,平日每天习惯1个小时左右的早锻炼也缩减到20分钟。但他还是那么能笑,昨天在病房里还和莉莉开玩笑:〃哈哈哈,要减肥吗?去摩洛哥吧!我就是活广告!〃
刀伤比想象的还要严重。SHINGO中的两刀,一刀切破了胃和胃网膜右动脉,导致大量出血和腹膜炎;另一刀刺破了肝脏,如果不是有一块大网膜正好包住了肝脏的伤口,出血肯定更厉害,几乎必死无疑。为了处理肝脏的断面防止胆汁篓,手术持续了4小时。快结束时,普外科的实习医生晕倒了。至此,手术过程一直都还算顺利。孟军把家伙丢给我和郝乾坤,让我们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自己扛起实习医生把他扔到门外的推床上。我听到他拍打他脸的声音,和他的嘲讽:〃喂!大少爷!以后值班要多吃点晚饭听到吗?才10:30就晕倒象什么样!〃
隔着口罩,我也能看到郝乾坤在笑。他是个腼腆的人,个子很高,但不太结实,手术台和办公桌对他来说通常又太低,背也有点弯了。他和方和同一年考上硕士,但是以前在乡下的小医院里工作过1年,所以年纪比方和大。因为老实,常常被欺负。虽然这样,他总是原意帮助任何人。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我知道孟军也很讨厌这只小狐狸,不愿意多碰他一下。郝乾坤应该是一个可以指望的人。
〃乾坤,帮我一个忙好吗?小小的一个忙,其实,也是为病人好…〃
孟军进来时,我们已经缝完皮肤,敷好纱布,绑好腹带。照例他应该很满意,但是看清楚我们在干什么以后,他大吼道:〃你们吃饱了撑的啊!〃
我急急回答:〃对不起,孟医生,我刚才想到,根据他的职业,这个病人应该是高危人群,所以…〃
乾坤接着说:〃朱夜是对的呀,真的有脓肿。你看这个肛旁脓肿怎么处理呢?〃
〃他妈的这小死鬼真是赚了呀!〃孟军说,〃白给他开了这么大一刀,连带着小地方一起给他收拾好。〃他戴着手套的手象征性地在昏睡不醒的SHINGO脸上挥过算掴他一掌解气,〃切!〃
〃朱夜你真他妈的麻烦。〃在我和乾坤切开这个脓肿清创时,孟军嘟哝着。我假装没有听见。
回到病房,把小狐狸安顿在可以上锁的单间里,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打理病房里的事。骨盆伤的病人还活着,不错。骨癌的病人也还活着,真糟糕。抽出病历牌里实习医生写的出院录,还没看内容,我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和这小子说过多少遍所有医疗记录绝对不能涂改,否则失去法律效力,有什么事大家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张出院录还是抹满了老太婆头上的皱纹一样的划线,旁边的空白处也插进了歪歪扭扭的字。最重要的是,手术日期居然抄错,变成出院前3天才手术,简直是……算了,为了将来省点事,现在我还是自己写吧。
头昏昏的,办公室的灯光好象黯淡起来。不,不是灯光,是我自己的眼睛眯着,唉,好想睡。如果现在有一张床,哪怕是挤在楼梯拐角亭子间里储藏室隔壁的一张小床,散发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可以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儿。我的鼻子一酸,心里连声骂自己没用,想到哪里去了。收拾起思绪,继续写〃…手术顺利,恢复良好,术后10日拆线…〃
走廊上好象有什么响动。没过一会儿,实习医生从办公室门框边探出头来:〃老师,你去看看加床,他…〃
〃他怎么了?〃我从病史上抬起头来。
〃心率加快,那个,震颤,还有,气促。〃
〃心率多少?神智清不清楚?〃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神智?神智啊……那个,我也不知道。〃
我没力气纠正他的无知,加快脚步走向单间。只看到一眼,就明白情况很不对头。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小狐狸的瞳孔,发现瞳孔几乎扩散到边缘。〃打电话拷麻醉科值班、心电图值班、内科总值班。〃我对实习医生下了一连串命令,然后叫莉莉:〃安定10mg肌肉注射,加大吸氧浓度。把约束带找出来备用。〃然后操起血压机量血压。
我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是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很快所有人都到场了。心电图做出来除了窦性心动过速以外没有什么问题。内科总值班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还是麻醉师经验丰富,她〃嗤〃了一声:〃没什么大不了,毒瘾犯了。〃
〃你肯定?〃内科总值班是姓王的呼吸科医生,只有32岁,半年总值班做下来,眼看她额头的皱纹变得象64岁一样多。
麻醉师不耐烦地敲了敲床架:〃当然,麻醉后为了催醒打过纳络酮,这个药作用正好和毒品相反。本来应该再过些时候才犯的毒瘾现在就发了。〃
〃怎么处理呢?〃我问。这是我最关心的。
麻醉师斜了我一眼,笑道:〃最简单的当然是立刻给他打吗啡。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没什么特殊处理,把他绑在床上不要让他乱动就是了。还有,要监测血压。〃
王医生对麻醉师说:〃会诊记录你先写,我去给院总值班打个电话报告一下。〃
莉莉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朱夜,求你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我眼睛盯着写会诊记录的麻醉师笔下一行一行耕耘出的字,头也没回地问。她甜腻的声音让我预感到她要求的非分性。
〃你去绑小狐狸吧?好不好?我碰也不想碰他。好恶心。〃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女人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动物。刚把小狐狸送回病房的时候,良良上完小夜班本来已经睡下,又爬起来和上大夜班的莉莉和一起围着他看了又看,吃吃笑着,莉莉还摸了一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