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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纪伯伦散文诗全集_纪伯伦-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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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时满足于冷热中的一种。可是现在,我捕捉的触觉已经分散,已变成薄雾,穿过一切显现的存在,以便和隐幽的存在相结合。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去闻并非香草和香炉发出的芬芳。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每当我欲亭馨香时,只能求助于园丁、香水瓶或香炉。可是现在,我嗅到的是不熏燃和不挥发的馨香,我胸中充溢的是没经过这个世界任何一座花园,也没被这天空的任何一股空气运载的清新的气息。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在未知和危险召唤时回答:〃我来了!〃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只在熟悉的声音召唤时才起立,只在我踏遍走熟的道路上行走。可是现在,已知已变成我奔向未知的坐骑,平易已变成我攀登险峰的阶梯。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不要用自己的语言——〃昨天曾经……〃。〃明天将会……〃——去衡量时间。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以为〃过去〃不过是一段逝而不返的时间,〃未来〃则是一个我决不可能达到的时代。可是现在,我懂得了,眼前的一瞬间有全部的时间,包括时间中被期待的、被成就的和被证实的一切。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不要用我的语言——〃在这里〃、〃在那里〃、〃在更远的地方〃——去限定空间。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立于地球的某一处时,便以为自己远离了所有其他地方。可是现在我已明白,我落脚的地方包括一切地方,我所跋涉的每一段旅程,是所有的途程。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在周围居民酣睡时熬夜,在他们清醒时人睡。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在自己的睡榻上看不到他们的梦,他们在他们的困吨中也寻不到我的梦。可是现在,我只是在他们顾盼着我时才展翅道游于我的梦中,他们只是在我为他们获得自由而高兴时才飞翔于他们的梦中。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不要因一个赞颂而得意,不要因一个责难而忧伤。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一直怀疑自己劳动的价值和品级,直到时日为它们派来一位褒扬者或低毁者。可是现在,我已明白,树木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并不企盼赞扬,秋天落叶冬天凋敝并不害怕责难。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明白并向我证实:我并不比草莽贫贱者高,也不比强霸伟岸者低。在心灵告诫我之前,我曾以为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我怜悯或鄙视的弱者,一类是我追随或反叛的强者。可是现在我已懂得,我是由人类组成一个集体的东西组成的一个个体,我 的成分就是他们的成分,我的蕴涵就是他们的蕴涵,我的希冀就是他们的希翼,我的目标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如果犯了罪,那我也是罪人;他们如果做了某件好事。那我也以这件好事而自豪,他们如果站起身来,那我也一同起立;他们如果落坐,那我也一同落坐。

我的心灵告诫我,它教我知道:我手擎的明灯并不专属于我,我唱着的歌也不是由我的材料谱成。如果说我带着光明行走,那我并不就是光明;如果说我是一把被上好弦的琴,那我并不是弹奏者。

兄弟!我的心灵告诫了我,教育了我。你的心灵也告诫过你,教育过你。因为你我本是彼此相似的。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谈论着我,在我的话语中有一点争辩;你掩饰着你,在你的隐匿中有一种美德。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及其难题,我有我的黎巴嫩及其瑰丽。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连同其中的种种企图和目的,我有我的黎巴嫩连同其中的种种梦幻和希冀。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那就请以它而满足;我有我的黎巴嫩,只满足那绝对的纯粹。

你们的黎巴嫩是时日企图解开的政治死结;我的黎巴嫩则是巍峨高耸,直插蓝天的山岳。

你们的黎巴嫩是宗教首领和军队司令的棋盘;我的黎巴嫩则是我看厌这运转在轮子上的文明面孔时,带着灵魂进入的圣殿。

你们的黎巴嫩是两个人:一个纳税,一个收款;我的黎巴嫩则是一个人:他倚臂于雪松前下,除上帝和阳光外他摒弃一切。

你们的黎巴嫩是港口、邮政、贸易;我的黎巴嫩则是悠远的思想,炽热的感情,大地在天空耳畔轻轻说出的神圣语言。

你们的黎巴嫩是职员、工人、经理;我的黎巴嫩则是青年的抱负,中年的决心,老年的睿智。

你们的黎巴嫩是各种各样的代表团、委员会;我的黎巴嫩则是狂风遮天、瑞雪盖地之夜炉边的聚会。

你们的黎巴嫩是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政党;我的黎巴嫩则是攀登岩石、追逐溪流、在广场上玩球的少年。

你们的黎巴嫩是演讲、报告、论辩;我的黎巴嫩则是黑鹏的啼哨,白杨树和冬青椒枝条的沙响,山洞中飘荡的管衡的回声。

你们的黎巴嫩是掩盖于虚假聪明面纱下的谎言,是隐藏在效法和修饰外衣下的伪善;我的黎巴嫩则是一个朴素而袒露的真理,临池揽照,看到的只是自己宁静的面孔和舒展的表情。

你们的黎巴嫩是纸面上的法律、条款,卷宗里的契约、合同;我的黎巴嫩则是生命奥秘中的一种秉赋,它不知自己对此已了然尽知;是醒觉中摸索到幽冥世界边缘的思念,它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你们的黎巴嫩是一位手把胡须,蹩额皱眉,只顾自己的老翁;我的黎巴嫩则是一位矗立像塔、微笑似晨,念人如己的青年。

你们的黎巴嫩与叙利亚时分时合,若即若离;我的黎巴嫩则不合不分,不亢不卑。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及其子嗣,我有我的黎巴嫩及其儿女。

天哪,你们的黎巴嫩的子嗣是些什么人?

何不审视片刻,稍作一顾,让我给你们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他们的灵魂诞生在西方人的医院里。

他们的头脑在扮演慷慨者角色的贪婪者怀抱里开窍。

他们是一些柔弱的枝条,左摇右摆,却了无意志;昼夜战栗,却全 然不知。

他们是这样一只航船:它与风浪搏击,却既无舵也无帆,它的船 长优柔寡断,它的港口是魔窟。——噢,欧洲所有的首都难道不都是 魔窟吗?

他们是些能言善辩的强人壮汉,可这只表现在他们彼此之间;在 洋人面前,则是些哑口无言的松包软蛋。

他们是热情洋溢的自由主义者,改良主义者,改革家,但只发表 在他们的报刊上和讲坛上;在西方人面前,则是些唯唯诺诺、惟命是 从的守旧者。

他们是些像青蛙一样鼓噪不休的人,说什么〃我们已摆脱了残暴的宿敌〃。但他们残暴的宿敌仍然潜伏在他们的体内。

他们是这样一些人:在殡葬队伍前面吹吹打打,手舞足蹈,等到他们遇见迎亲的队伍时,他们的吹奏却变为号丧哭泣,他们的舞蹈却变为捶胸顿足。

他们只懂得钱袋饥饿,一旦他们碰到精神上的饥渴者,便嘲笑他,转身走开时还说:〃这不过是一个在梦幻世界里漫游的骑士!〃

他们是这样一批奴隶:当岁月用闪闪发光的镣铐换下他们生锈的镣铐时,便以为自己变成了绝对自由的人。

这些就是你们的黎巴嫩的子嗣。在他们之中有谁能代表黎巴嫩岩石中的意志?巍峨中的高贵?水泉中的甘美?空气中的芳馨?在他们之中有谁敢说:〃如果我死去,我丢下的祖国要比我出生时见到的祖国有点起色。〃在他们之中有谁敢说:〃我的生命曾是黎巴嫩血管里的一滴血,她眼睑间的一滴泪或她嘴角上的一个微笑。〃

这些就是你们黎巴嫩的子嗣。在你们眼里他们是多么高大!在我眼里他们是何等渺小!

不过,稍等片刻,听我给你们说说我的黎巴嫩儿女:

他们是把荒滩野地变成花圃果园的农夫;

他们是赶着羊群从一个山岗走向另一个山岗的牧人,羊儿生长繁衍,给你们提供肉以为食,毛以为穿;

他们是葡萄园的园丁,把葡萄榨成酸汁,把醇汁炼为蜜浆;

他们是种桑养蚕的父亲,纺绸织缎的母亲;

他们是收割庄稼的丈夫,聚敛柴薪的妻子;

他们是泥瓦工,陶瓷工,编织工和铸钟造铃的匠人;

他们是把自己灵魂倾注于新杯盏中的诗人,是吟诵民谣俚曲的天性纯朴的自然歌手;

他们是那些离开黎巴嫩时只有心中的热情和手臂上的意志,归来时却手捧大地上的财富,头戴桂冠的人;

他们是那些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征服环境,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赢得人心的人;

他们是生于低矮茅舍,死于科学殿堂的人。这些才是黎巴嫩的儿女;他们是风吹不灭的灯,时依不腐的盐;

他们是那些迈着坚定步伐奔向真理、美和完善的人。

一百年后,你们的黎巴嫩和你们黎巴嫩的子嗣们还会留下些什么呢?告诉我,除了松词、谎言和愚钝,你们给明天留下什么?难道以为时间将会在它的记忆中保存谄媚和欺骗?

难道你们以为时间会在它的衣袋里储存死亡的身影和坟墓的气息?莫非你们以为生命会用破烂的衣衫去遮盖它赤裸的身躯?我对你们说,——事实为我作证:〃村夫在黎巴嫩山麓栽种下的橄榄树,定会比你们已经和将来成就的一切业绩都更恒久;小牛在黎巴嫩田野上拉的木犁要比你们所有的希冀和抱负更光荣、高贵!我对你们说,万物的良心在倾听着我:黎巴嫩高原上采豆女的歌声,定会比你们中最体面、最有规模的冗言赘语更有生命力!我告诉你们吧,你们是微不足道的,假如你们知道你们微不足道,那么我对你们的厌恶就会变成某种同情和怜悯,但你们并不知道。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

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及其子嗣,你们若能满足于空洞的气泡,那就满足于它和他们吧!而我,则以我的黎巴嫩及其儿女为满足;在我的满足中有甘甜、宁静与安逸。 

大地

大地不情愿地从大地中迸裂出来,

然后,大地在大地上洋洋得意,高视阔步,

大地靠大地建起宫殿、高塔、庙宇,

大地在大地上创立神话、法律,

之后,大地厌倦了大地的工作,便用大地的光环编织幻影、空想。清梦。

之后,大地的睡意诱惑着大地的眼帘,于是她睡着了,睡得平静。深沉、长久。

之后,大地呼唤着大地,说道:〃我是母腹,我是坟墓。我将永远如此,直到星辰消逝,太阳化为灰烬。〃  昨日·今日·明日

我对我的朋友说:〃你瞧,她正倚偎在他的臂弯间,昨天她还倚偎在我的臂弯间呢。〃

他说:〃明天她将倚偎着我的臂弯。〃

我说:〃你看,她正坐在他的身边,昨天她还坐在我的身边呢。〃

他说:〃明天她将坐到我的身边。〃

我说:〃你没看到么,她正在喝他杯中之酒,昨天她还从我的怀中吸饮呢。〃

他说:〃明天她将与我同饮。〃

我说:〃瞧啊!她正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着他,昨天她还凝视着我呢。〃

他说:〃明天她将凝视着我。〃

我说:〃你听,她正在他耳畔低声唱着情歌,昨天她还在我耳畔吟唱这些情歌呢。〃

他说:〃明天她将在我耳畔吟唱。〃

我说:〃看哪,她正和他拥抱呢,昨天她曾拥抱着我。〃

他说:〃明天她将拥抱我。〃

我说:〃她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女人!〃

他说:〃她,就像生命,为所有人所占有;她,如同死亡,征服着所有的人;她,又好似永恒,包容着所有的人。〃 

完美

你问我,兄弟,人何时能变得完美。

请听我的回答:

当人感到他是无际的天空,是无边的大海,是永远燃烧的烈火,是永恒闪耀的光芒,是狂卷或平息的风,是电闪雷鸣降雨的云,是吟唱或哀泣的小溪,是春天开花秋天落叶的树木,是高耸的山峦和低洼的狭谷,是肥沃或贫瘠的土地时,他正在走向完美。

假如人能感到这一切,他就走出了通向完美的一半路程。他如果想达到完美的终极目标,那就应感知自己的本质,知道自己是一个依赖着自己母亲的孩子,是一个对自己孩子负有责任的长者,是一个失落于自己信仰和爱情之间的青年,是一个与自己过去和未来进行搏斗的中年人,是一个隐居在自己茅庵中的膜拜者,是一个关押在自己监狱中的囚犯,是一个埋首于自己书斋和纸堆中的学者,是一个处在自己夜的黑暗和昼的黑暗中的愚人,是一个置身于自己信仰的繁花与孤寂的荆棘间的修女,是一个处于自己软弱的犬齿和需求的利爪间的妓女,是一个处在自己的苦涩和屈从间的贫者,是一个陷于自己的贪欲和偏就间的富豪,是一个置身于自己黄昏的雾和魔术的光之间的诗人。

如果人能经历和了解这一切,他就会达到完美,成为上帝影子中的一个影子。       独立与红毡帽

不久以前,我读了某位文学家的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他愤然而起,对叙利亚开往埃及的某一条法国轮船的船长和船员表示抗议。因为当他在餐桌边就座时,这些人曾强迫他或试图强迫他摘下他的红毡帽。众所周知,在天花板下脱帽本是西方人的习惯。

这一抗议令我吃惊,因为它向我表明,东方人对其个人生活中的某种象征是多么执着。

我佩服这位叙利亚人的胆量,就像我有一次曾对一位印度王子表示钦佩一样。那次我邀请他出席观看意大利米兰城的一次歌剧演出,他对我说:〃如果你邀请我去访问但丁的地狱,我会随你欣然而往。但我不能在一个禁止我缠头巾和抽烟的地方落座。〃

是的,我看到东方人执着于他的某些信条,即使对他的民族习俗的某个影子也紧紧抓住不放,这使我惊讶不已。

不过,我的这一惊诧不会也决不可能抹掉它后面的那些与东方人的本性、东方的种种嗜好与说法相联系的粗鄙事实。

这位认为在洋人轮船上脱掉红毡帽是件难事的文学家,如果能够想到,这一高贵的红毡帽本是在一家洋人的工厂里造出来的,那么对他来说,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一条洋人船上,脱掉毡帽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假如我们的文学家想到,在区区小事上的个人独立性,过去和将来都取决于科技独立和工业独立这两大独立的话,那么,他就会顺从他不声不响地摘掉红毡帽。

假如我们的朋友想到,精神上和心智上均受奴役的民族,是不能靠她的衣着、习俗成为自由人的。

假如他想到了这些,他就不会写他那篇抗议文章了。

如果我们的文学家想到,他的叙利亚祖父,曾乘着叙利亚船,穿着叙利亚人手纺织缝制的衣服,航海到埃及,那我们的自由的英雄,就只能穿着国产的衣服、只能乘着由叙利亚船长和叙利亚海员掌舵航行的叙利亚船去埃及了。

我们勇敢的文学家的不幸,就在于他反对结果而未曾注意到原因,故在赢得本质之前已被偶发现象所控制。这是大多数东方人的情形。他们不愿意做东方人,——在无聊琐碎的小事上除外,与此同时他们却以他们从西方人那里模仿来的东西为荣,那些东西既不无聊,也不琐屑。

我要对我们的文学家和所有戴红毡帽的人士说:你们何不用自己的手去制作你们的红毡帽,然后在轮船的甲板上,或在高山之巅,或在幽谷深涧,去斟酌如何处置你们的红毡帽呢?

上天有知!这些话不是为红毡帽而写,也不是为红毡帽在天花板下或银河下是脱是戴而写。上天有知!这些话是为一个比所有红毡帽都久远的问题而写;这个问题悬于每个人的头上,悬于每个颤抖的身躯之上。  大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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