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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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完全不明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单纯的沉醉在他的温柔体贴中。
现在想想,当初在没有嫁给他前,也许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但我知道即使时光倒流,我仍旧不愿躲避。那初次相遇的一眼,早已深入骨髓,融进血肉,注定无法剔出,无法抹杀。
当时,他站在树下,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流溢到他身上,蜿蜒成小溪,一直流入我的心底,汇成水塘,汇成湖泊、汇成大海……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清楚,只知道再也没有一滴能从心底流出去。
他对所有女人都很温柔,但唯独对我更温柔;他对所有女人都很细心,但唯独对我更细心。所以,我醉了。因此有段时间,我尽力想做一个好妻子,细心服侍、替他纳妾、把自己的酸涩、伤痛全部掩盖。一切的一切,只要他一声称赞。
结果,那个我花钱买来的女人竟然告诉我,她怀了他的孩子。我错愕的望着眼前神气活现的女人,视线转移到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
不,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被细心掩埋的伤痛此刻全爆发了出来,如果这个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他还会对我比别人更温柔吗?我恐惧,我害怕,我不敢想。
于是,安胎药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打胎药。
孩子下来时,我正在和他吃饭。那个女人身边的丫环悲悲切切地冲进来,说她小产了,出来的是个男婴,死了。
他听后不紧不慢地喝茶,半晌也没有任何反应。我试探的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黑眸依旧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只是若有意似无意的盯着我,像是已把我看透,我心虚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要让我为那个孩子偿命时,他开口,语气如常,却使我背脊生寒。
但随即我松了口气,知道他不打算追究,然后感到窃喜,他终究对我是不一样的。
那之后,又有一个侍妾怀孕,她自然也没生下来,流掉的是个女婴。
而他一如既往的待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当我焦躁于自己不孕时,他体贴的安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旧必须面对自己不孕的事实。我把苦恼说给入宫为妃的姐姐听,可这种事她也帮不了我。
偏偏在苦恼中,我感觉到他的变化。他每次入宫回来,身上经常带着一个女人的味道,这种事以前也有,可那都是他去京中权贵家赴宴,或留恋风月之地时,才出现的。现在,他从宫里总是带回同一个女人的味道,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越来越不安。
终于有一天,经过姐姐的手,我收到了自己的小姑——现任楚后的第一封信。
楚惠王的王后只是个摆设,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就连他在我面前,也从未提起过这个妹妹。不光是他,秋府人都对这位曾经的秋家小姐、现任的楚后讳莫如深。自我嫁入这座府邸,完全没有发现她生活过的痕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也因此我以前做梦都未想到会收到她的信。
可当时一切顺理成章,我望着那封笔迹清秀、措词恳切的信,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姐姐,我知道你并不想卷入这件事,可我……”望着姐姐曹岫烟担忧的眼神,我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不用说了,我答应你。”姐姐闭上眼,但在最后一刻我仍清楚的看见那里面深深的疲惫。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钻来钻去,明明每钻一下都撕心裂肺的痛,为什么我还能麻木的任它钻动?
我不明白,姐姐也不会明白。她只是一如从前的怜惜着我这个幼年丧母的妹妹,以为我仍旧纯真,答应我提出的每一个要求。却不知道我已经变了,或者说故意忽略我的变化。
萧如梅被废了,萧如梅流产了,这和府里那些侍妾的命运大抵相同。
而他依旧温柔的揽我入怀,没有什么不同。
“月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夜深人静时、温柔缠绵后,他在我耳边喃喃私语。
我趴在他怀里,只这简单的一句话,上一刻如在仙境般的美好瞬间荡然无存。
我是他的正室,所以不用害怕,无论怎样我都注定要跟随在他身后,活着在他的家里,死了入他家的坟。他会抛弃天下所有的女人,唯独不会抛弃我,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我终于明白他注视我时的眼神,那样温柔而小心翼翼,因为它的确是在看一样东西,一样应该、也必须摆在他家里,用来装点门面的重要的东西。但东西毕竟是东西,再如何珍贵,也永远不会是人。
可我真的爱他,即使他不爱我。
是的,他不爱我,明明那么温柔的对待,却残酷的不肯隐瞒他的不爱。好在他似乎也从未爱过别的女人,我庆幸,更感到悲哀。
为他手染鲜血的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意义何在?现在想来,为什么他衣服上萧如梅的味道总是让我闻见,他明明可以隐瞒,就算偶尔露出马脚,也不应该……他是故意的,当我和姐姐,还有他的妹妹为了争夺自己男人的宠爱,舍生忘死时,他就隐在暗处,遥遥地笑望。我甚至可以看清那个微笑牵起嘴角的弧度,就和我当初在树下初次遇见他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只是这一切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不清楚。
直到很久以后,我会想那大约是为了她吧。
夜里,梦中的我又回到初见时的那棵树下,含羞带怯地凝望着对面身姿飘逸如莲的公子,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性格、他的一切,只是本能的期待着。
因为不知道,所以怀抱所有的美好,来到他身边,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刻该有多好。
秋霁洛但愿长醉不复醒
在遇见他前,我从未快乐过。如果这件事被大姐秋霁燕知道,定会冷笑三声,然后讽刺我不知满足,可我真的不快乐,我的心无法欺骗自己。
我是楚国四大家族中权势最盛的秋家的女儿,我的娘亲是正室,我的父亲虽非家主,却行使着家主的权力。而楚国王室自打几代前就已开始衰败,大权旁落四大家族之手。所以,一直以来我的生活比楚王的公主更为优厚。
可快乐并不会因此垂青于我,我安慰自己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应该满足。虽然心里总有个地方空荡荡,像是飘在天边的浮云,明明看的清却无法捕捉。
娘亲说我应入宫为后,只有楚后的头衔才能匹配我尊贵的身份,也好断了西院那对贱人母女的痴心妄想。我沉默的听着,心里隐约想笑,又笑不出来。所谓贱人母女,是我的大姐秋霁燕和她母亲。很久以前,娘亲对那个卑贱而不受父亲宠爱的女人连正眼也吝于施舍,更不要提谈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谈起那对母女每每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我想大约是从大姐的舞蹈跳得优雅美丽,父亲称赞她时;大姐的歌声婉转动听,父亲称赞她时;大姐的女红精致绝伦,父亲称赞她时……总之父亲每称赞她一次,娘亲的脸色就越发铁青,望向我的眼神透出责怪,我因此不喜欢大姐,就如她讨厌我般。
大姐讨厌我,我很小的时候已经知道,而我现在同样讨厌她。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难道父亲的宠爱真的如此重要。可为什么我却总会羡慕那时不得宠的她,因为没有父亲的关注,所以可以尽情玩耍,不会被父亲冷厉的眼盯上,不会被父亲训斥没有规矩。即使做的再好,不过得到父亲一句称赞,这便是他全部的宠爱。我不明白,这样的父爱为何在大姐心中如此重要,同样她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稀罕她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我想我们这辈子恐怕注定要相看两相厌了。
不过,这些事我本不在乎,何况又遇见了他。
我爱的人,他有天下间最璀璨的黑眸。我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追寻那双眼睛——冷淡高贵、悠远无边、俯视众生如蝼蚁。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国的皇子会有那样的眸?
那种即使权势、金钱,美女……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呈现眼前时,依旧冷冷凝望的眼,就仿佛他一直是个旁观者。
我怀疑过他的身份,就如父亲大人一样。可我无法相信,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骗子。不要以为我天真,也不要耻笑我无知。自幼生长在权贵之家的我,该明白的早已明白。对于权力,一个人是真不在乎,还是伪装;是从未拥有而不懂它的重要性,还是拥有后才不屑一顾,我自认可以分辨清楚。
楚惠王五年十二月
楚宫除夕宴上,我眼前是翩翩起舞的歌女、灯火辉煌的殿堂,嘴中满是山珍海味,可心里除了他,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只是分开如此短暂的时间,我便坐立难安?我漫不经心的抬起头,偶然瞥见不远处堂妹秋霁云清雅脱俗的面孔,心里猛地涌上股酸涩。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丽,偏柔弱的不带一丝妖媚,让人连苛责她为红颜祸水都不忍心。是不是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得到他温柔眷顾的眼神。
那天我家的家宴上,我看见了,当秋霁云和她哥哥秋霁言缓步而入时,他素来高傲淡漠的眸里一闪即逝的怜惜。
不,一定是我看错了,他怎么可能轻易被女色所迷。我慌张的移开眼,饮尽杯中酒,再不敢看对面的堂妹,直到除夕宴结束,我落荒而逃。
可回到家,一样难以入眠。于是,我做了最近经常做的一件事——偷偷溜出府,来到他落脚的客栈。
我知道他总是睡的很晚,最近更喜欢上了弹奏父亲送给他的箜篌,弹起来便忘了时间,可我依旧感激那把箜篌,因为我和他就是在箜篌的琴音下,才有了更多的接触。
可今天他的屋中漆黑一片,我站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他睡了吗?我有些失望,然后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敲开客栈的门,闯入他屋中。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在了,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前所未有的恐慌。心中有个声音自问,你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你。
那一晚,我就呆呆地坐在他屋里的椅子上,直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射到我眼睛里,明晃晃的刺痛,接着见他推门而入,眼泪便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想收也收不住。
他呆愣的望着屋中的我,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见不知所措,于是泪水益发不可收拾。
“别哭了。”他微微叹息,语气少有的轻柔。
我抹了抹眼泪,刚想张嘴说点什么,突然看见他袍角暗红色的血迹,心狂跳起来,那到嘴边的话也变了味:“我喜欢你,你带我走吧。”
他一怔,眉不意察觉的皱了皱,我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涌出。连自己都讨厌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不知羞的说出那么大胆的话,为什么为了他连楚国、秋家都要抛弃,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丢脸。
可天知道我发什么疯,他昨晚做了什么,是否会对楚国、对秋家不利,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你喜欢我?”望着我渐渐坚定下来的神色,他又恢复了往昔的漠然,甚至带上几分伤人的嘲讽:“喜欢什么?我的脸?我的身份?”
明明他在讽刺我,可现下我却连一点想哭的感觉也没有了,盯着他认真的答:“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这个人。”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好。”
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完全不记得,唯一有印象的是从他住的客栈到家的这条路上,阳光明媚。
可惜这么美丽的阳光,却带不进秋家。
回到府里,等待我的是父亲冰冷愤怒的眼神和一个巴掌,而娘亲则在一旁拼命的哭泣,同时眼中如箭般的指责射向我,就和每次父亲称赞大姐时一样的眼神,怪我不够争气、怪我丢了她的脸。
我没有哭,也没有害怕,只是垂头听着父亲怒斥,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既然做出了决定,既然宁愿舍弃家园、亲人,便没有什么还能阻止我。即使结局悲惨,那也是我要的。
因此,当那一天来临时,我镇静如初。
我躲在大姐秋霁燕远嫁的队伍里,与她一同离开这个养育我们多年的地方,有伤感,却没有不舍。
队伍行进了几天,我没有数,只是每多走一天,心里的空洞就扩大一分。
他,还是没有来。
我知道大姐不是真心帮我,她只是想看我失去,失去她努力了一辈子也没得到,而我能轻易拥有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关心由大姐送出的书信,而是另托亲信送去了我的亲笔。
可他……仍旧没有来。这是第几天了,我记不清,只知道他没有来。
他只想利用我,明明早猜到了,却还是为了他那声“好”兴奋不已,满怀希望的等待。大姐的眼神一天比一天轻蔑不屑,我不以为意,依旧等待那个注定不会出现的人,直到我死的那天为止。
当大姐瞪着血红的眼,冲进我休息的营帐,我便明白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她骗我!她为什么骗我?”大姐歇斯底里的喊叫。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骗人有必要问为什么吗?我就从来不问,如果可以,我宁愿被他骗一辈子。
“你很得意我被骗?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秋家小姐?如果你现在回去,父亲只会亲手杀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不过,我不会放你回去的,就算死,我也要你当孤魂野鬼!”面对大姐的指责,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已经疯了,被秋家逼疯了。
所以即使她让人杀我,我也没有恨她。恨一个疯子,不值得。
我苦笑,身上刚才还如泉水般涌出的血,此时流的比乌龟爬还慢。只是每流逝一分,我就感觉越恍惚如梦。
梦里有谁的影子闪烁着光芒,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光芒却昙花一现般的逝去。耳边依稀响起婉转动人的箜篌声,和那低沉动听,让我这辈子最幸福、也最简单的一个字:好。
影子渐渐清晰,显现出他的轮廓,依旧冷淡高贵,视众生如无物。
泪终于从颊边落下,即使你骗我,我也希望这个梦长一点、再长一点,永远不要醒……
秋霁言泪痕(书版)
秋霁言对母亲的记忆源自于一双温柔白皙的手,那手会时不时的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蛋,甚至把他抱起来。
然后有一天,那双手把他带到一个全身都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的人面前,按着他跪下行礼。他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唯一记住的仅有一双冷冰冰的黑眸。
那人也抱了他,却没有母亲的温柔,他的怀抱和他的眼睛一样冰冷,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抱他的男人是楚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真正的亲生父亲楚襄王陛下。
相比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秋霁言对容仪公主的印象在多年后,依然深刻的让自己惊讶。也许是因为那时他已年岁渐长,又或许是因为碧倾宫中那幅一直高高悬挂的画像……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从很久以前开始,死去的人对于秋霁言来说,除了是个符号,什么意义也没有。真正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那个女人出现时,幼小的他还要仰望才看得清的几个楚国实权人物的表情。
他名义上的父亲安阳侯秋怀远平素暗淡的目光又有了光彩,并且随着那个女人的走近,越来越亮。
他父亲的好友,同为四大家族族长的白易天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亲生父亲楚襄王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尽管当时年幼的他完全看不懂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