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独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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箸,轻轻的敲击面前的白瓷酒杯。白瓷酒杯其声如磬,叮咚悦耳,和着敲击声北项鸿高声唱道:
“好,
慢走,
仗剑游,
快意恩仇,
谈笑莫绸缪。
男儿志在四方,
弯弓射日美名留。
赤兔苍黄红颜美酒,
肖小奸佞安能苟?
愿洒一腔热血,
保太平神州。
渴饮碧血,
饥餐肉,
换来,
后!”
北项鸿声音醇厚动听,如金石掷地,唱的是自己的旧作。他年少有为,统领大军,自然气势夺人。叶笙看着他此时击杯高唱,笑傲睥睨,诗句中豪情满腔,不由得走到他身边抱住他膝头坐下,仰脸看着他…… “啪”的一声,酒杯敲碎了,一曲终了。北项鸿朗声大笑道:“长鹤,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放开怀抱,来来,我和小笙、墨梁陪你再喝一杯。”
……
八月十二早朝,尚宣帝在八宝金殿上接受各方使臣对太后寿辰的朝贺。金殿上百官按文东武西分列两行。北项鸿在武列、小龙王在文列。他二人爵位相同,俱都头戴银丝通天冠,身穿白色蟒龙袍,袍身正中金线提绣活灵活现的四爪金龙,左灵芝、右如意,腰间白玉带,足下粉底云口靴。白色的王服,衬的二人如青松冷梅,小龙王孤标有致,北项鸿气宇轩昂。
各方使臣一一觐见,口中山呼万岁,献上奇珍异宝,尚宣帝微笑应着。只听殿前官高唱:“狮陀国使臣上殿觐见!”
狮陀国三位使臣上来金殿在品级阶前跪下,山呼万岁,文武百官看这三位使臣虽然服饰与楚国不同却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浑身犹如抹了油彩般泛着蜜色的光芒。
尚宣帝赐平身后,为首的使臣莫特恩说:“狮陀与楚国交好多年,我狮陀宫中有一本天书,历经几朝无人能识,幸得当今国师参详方窥一二。久闻楚国人杰地灵,人才济济,此番带到楚国来希望能解读天书全貌。”尚宣帝微微点头,殿前官上前用托盘将天书盛起,捧着让百官观阅。
天书盛在长方形的玉匣里,长鹤一眼就看出玉匣盖上吉祥八宝纹中镶嵌的珠子是舍利子。莫特恩无比虔诚的轻轻打开玉匣盖,里面是一个银质匣子,做工精美,花纹繁复,银匣子取出来里面还有一个檀木匣子,年代久远,木质被摩挲的油亮,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长形的贝多罗树的叶子,一端用彩丝束着,灰白色的叶子周边涂着金粉,精致异常。贝叶上刻着成行的奇怪文字,百官传阅了一遍,竟然无人能识。莫特恩神情有些倨傲。
太师出班奏道:“既是狮陀国珍宝,想来是有些来历的,不如临摹几个字,张贴榜文,寻求能人异士。”
尚宣帝点头说:“爱卿所提甚好。”于是,殿前官负责将贝叶上的文字临摹了八个,传旨下去张贴皇榜。
晚间后宫里大摆寿筵,满朝诰命宝眷与宫中妃嫔一起为太后贺寿。太后身穿绛红色广袖袍,袍身上是五彩百鸟朝凤图,领口袖口是五彩联珠对鸟纹,头上是九凤八宝衔珠冠,九只凤嘴里颤巍巍衔着拇指大的珍珠,满头珠翠,华丽难当。一众妃嫔诰命也都盛装打扮,就连有孕在身的淑贵人也薄施脂粉,各个姣妍妩媚。
皇后起身敬第一杯酒,太后含笑饮了,几巡酒过,皇后瞅瞅淑贵人笑道:“妹妹,今日太后寿辰,你略饮些也无妨的。”
淑贵人娇俏的一笑说:“皇上说太医特意叮嘱,说秋日性躁不可饮酒的,皇后姐姐这可怎生好?”
琳妃端着酒杯笑着说:“淑妹妹年幼,这是她头一胎,谨慎些也是要的,即便不饮太后也不会怪罪的,姐姐莫要逗她。我替淑妹妹敬太后一杯,恭祝太后凤体安康。”说着饮了杯中酒,淑贵人连声道谢,琳妃忙又让宫娥续上清水给她。
太后微笑说:“你们都是好孩子,皇上为国事日夜忧心,难得你们和睦安乐。”一众妃嫔连声道是。
正说着,内侍高声道:“皇上驾到!”一众诰命躲闪不及,忙垂首跪下。
尚宣帝微笑着进来请安,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道:“皇上不和大臣们在前面,来这里搅和我们做什么?!”
尚宣帝笑说:“朕离开会儿他们还能自在些,矜持了一晚上肉都没吃两片,呵呵。”随即对跪倒在地上乌鸦鸦的一片女人说:“你们也不必拘礼,平身吧,只管陪着太后好好说话,那些男人自有朕替你们看管。”
女人们袅袅娜娜的起身,想不到皇上居然如此和蔼风趣,有胆大的居然偷偷抬眼打量皇上。尚宣帝相貌极是俊雅,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自有一股少年人无法比拟的气度,更兼贵气天成,笑如春风,几个偷看的女子不由得绯红了脸。尚宣帝含笑,眼睛已经瞥到几排后那个穿着一身鹅黄衣衫的年轻女子,正含羞轻笑。只见她姿色中等,梳着堕云髻,一双黛眉眉梢飞进了鬓角,双眉间一颗红色的小痣。尚宣帝多看了几眼,敬了酒,说着不打搅母后开心了,便往外走,一众女子复又跪下叩送。
尚宣帝走出园子停下回首看了看身边的内侍,他的一举一动贴身内侍岂会不知,况且又不是头一回。内侍忙紧走几步道:“皇上,奴才这就去,请皇上移驾蟾珠殿稍歇。”
蟾珠殿内的珐琅灯罩内幽幽的泛着烛光,尚宣帝在殿中内室负手看着墙上的画,不多时,听到脚步声传来,一个柔软动听的声音问道:“叫我来这里做什么?”边说边走,说话间,鹅黄衣衫的衣角已经从外面飘了进来。
“呀。”女子轻呼一声,忙跪下低声说:“皇上恕罪,臣妾不知皇上在此,误闯了进来,惊了龙驾。”垂首间只看到一双黄|色绣着蝙蝠月桂花的鞋子走到眼前,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搀扶起来,那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不得不抬起脸来。
“这样的误闯,这样的惊驾,朕倒真想每日里来上几回。”尚宣帝边说边将那女子轻轻揽在怀里,那女子软软的依偎在尚宣帝怀里,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惶恐加上说不出的兴奋加上说不出的欣喜。
一个深深的吻吻在女子的眉心上,灼热的吻逐渐向下,女子颤抖着承受……
一时情毕,女子羞怯的整理衣衫,尚宣帝含笑说:“你是哪府上的宝眷?”
女子脸颊绯红,声音还有些颤抖说:“臣妾的丈夫是户部侍郎崔岚。”
尚宣帝点点头道:“崔岚倒好福气,你小名儿叫什么?”
女子娇羞无比蚊子哼一样道:“小名儿叫环裳。”两个人絮絮的说着话,外面内侍轻声叩门,尚宣帝牵着她的手起身,又说了两句,先走了,半晌,女子跟着内侍出去重回到园中。
本来如此盛会,少个把人也无人察觉,偏是琳妃眼尖,看见她出来,便笑说:“崔夫人怎得这多时不见,适才听说你擅长女红,皇后还四处找你呢。”说着拉着她的手到身前坐下,笑着对皇后说,“皇后,崔夫人回来了。”
皇后点头道:“回来的正好,即回来了,咱们接着玩。”说着招呼一众贵妇继续玩击鼓传花。
夜深,东宫寝殿菱花镜前,贴身的宫娥将皇后头上展翅凤钗拔下,取了鬓旁的鎏金步摇,抽出发间的翡翠玉簪,解了头发,一头青丝垂下肩头。菱花镜里皇后面白如雪,俏丽的容颜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那等姿色竟也能让他神不守舍,只是在那里长了一颗痣而已。”
身后的宫娥梳着头发说:“只是一颗痣,我看她眉眼像平板似的,您放心,不出几日就会厌烦的。”
“不出几日?”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笑一声,“难保不会又是一个蓝甄氏,难保不会又出一个蓝长鹤。”
宫娥安抚她说:“她与蓝甄氏一个天一个地,怎么比?再者即使皇上再疼蓝长鹤,也不会给他名分,也不会让他参政,几番试探,妨他作祟,这不是您说的吗?”
皇后却只在意宫娥说的前半句,僵直了身子问:“哦,她和蓝甄氏怎么一个天一个地,你倒说说看。”
宫娥立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忙跪下道:“皇后,纵使蓝甄氏貌美无双,纵使皇上再宠爱她,不是已死了吗?皇后,倒是里面的您不可不防啊。”
“防?我防谁?处处和我做对的琳妃,还是持宠而骄的淑贵人?”皇后凄然一笑,声音小的连宫娥都听不清楚:“我和他少年夫妻,他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须弥幻像而已,除了那个人,他又真的在意谁了?!”
二一、宝镜聚皓魂 蟾宫生悔心
仲秋佳节,明月晚照。街市上熙熙攘攘,桥畔河边,佳人成双;菊前楼下,阖家团圆。店家酒楼扎绸挂彩,彩灯高悬,精美的月饼佳果香气诱人,引得嘴馋孩童撒娇索要;深宅内院里的楼台亭阁上笑语嫣然,钗摇环动,难窥真容,惹得风流少年心猿意马。
家家户户的高处都悬着精美的彩灯,图案缤纷,或嫦娥奔月,或富贵如意,或玉兔捣药,或花好月圆,更有那富贵人家悬垂那高达数丈的彩灯,或拼“福”字,或拼“仲秋”,求个团圆。这夜里满城灯火通明,绚烂多姿,不啻琉璃世界。
皇宫御香殿前设了六尺香案,案上摆着堆叠成塔型的月饼、切成莲花状的西瓜、拳大的当令鲜果、妖娆怒放的菊花。案头双耳碧玉鼎内焚着奇楠香,浓郁的香气飘散在深宫中。尚宣帝亲领着四个皇子、六位公主、一众妃嫔祭月。
礼毕后的宴席中,众人对月吟诗赏花赋词,尚宣帝微笑赞许,手拈起莲瓣纹玉盘中的月饼轻咬了一口。咀嚼间,一股莲蓉的味道溢满唇齿,口有余香。仰首望天,银波如练渐迷人眼,荏苒光阴岁月流转,匆匆已是数十年……
…… “小七,给,酥皮儿莲蓉馅儿的。”仲秋佳宴,花香酒醉,美酒微醺。年方弱冠的自己站在画廊雕栏下擎着手里的月饼,那个饮了酒便喜欢高高坐在雕栏上垂荡双脚的少年闻言回首,张嘴顽皮的叼住自己手里的月饼。
“四哥最好。”他淘气地笑。天上圆月清辉遍地,绛红色描金画廊外姹紫嫣红开遍,却在他周遭遍失颜色。
一笑倾国。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舍了来生善念,宁愿堕入恶道轮回万劫不复。筹权谋位只为要他属于自己一个人,哪怕陷他与不忠不孝中也在所不惜。
“皇上,皇上……”声声娇嗲的呼唤让尚宣帝回过神来,淑贵人不知何时依偎在了身边说:“皇上,臣妾刚才做的这首诗可好?您别总是笑呀,给敏儿指点指点嘛。”
尚宣帝定定神,看着淑贵人那双酷似他的眼眸,轻笑说:“好,好,又长进了许多。来人,晋淑贵人为淑妃,另赏东珠十颗。”一旁内侍忙应声。
淑贵人连越几级晋为妃大喜过望,忙起身叩首:“臣妾谢皇上圣恩。”
筵席散后储辰宫中华灯初上。亲信宫娥悄悄回禀琳妃:“今夜里皇上哪宫里也没去,带着常贵走了,想是筵席劳累自己歇息了?”
金镶玉的珍珠步摇被琳妃的手指捻动着,珍珠颤动不已,琳妃看着龙眼般大的珍珠问:“淑贵……吆,得改口叫淑妃了,皇上也没去她哪儿?”
“是。”
琳妃轻笑,嘴角那个笑涡露了出来,说:“好,将那对翡翠狮子替我送给淑妃,就说向她道喜了。”
“娘娘……”宫娥不解道:“晋妃后按例已有许多赏赐与她,并且她有孕在身,若是诞下龙种,晋位贵妃指日可待,实是娘娘的劲敌,娘娘为何还如此示好?还不早想对策?!”
琳妃的脸上流露出有些清淡的笑容,涂着丹寇的手指却用力,步摇上的一颗珍珠已经拽了下来攥在手心里,珍珠的金制托萼硌的手心生疼。琳妃说道:“傻丫头,她晋的快,皇后就又多了个眼中钉,我只要做好搭桥拨火的事儿就行,自有皇后调教她,哪里用我出手,倒是她,不知道有没有生下龙种的命。”
内侍常贵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轻手轻脚的在旁引路,烛光摇曳,青石条上映出宫灯七彩的光芒和着尚宣帝平缓的步伐。
紧邻着皇宫南侧的朱红色宫墙陡得又拔高了三尺。站在宫墙边只能看到大树稀疏的树梢。走到红漆铜钉的大门近前,尚宣帝不待守卫的禁军行毕礼就推门而入。沉重的大门在手掌下“吱扭扭、吱扭扭”地开启,铜钉触手冰冷。禁卫将大门在身后合闭,门洞内漆黑一片,只剩下手中琉璃宫灯的彩光。
走出门洞迎面一座巴林彩霞冻石的影壁,透雕着仙宫幻云的海市蜃楼。洁白透明的彩霞冻石渗出云霞状红色纹理契合着幻云变化无穷,红霞漫天华丽无匹。
步步前行,尚宣帝伸出手来抚在影壁上一路绕过,冻石触手细腻温润、滑如凝脂,在指下轻滑的掠过,像记忆中他的肌肤一般幼滑。
穿过影壁,院中片片翠绿的竹林掩映,竹叶随风沙沙响动,影影绰绰。虽是仲秋凉夜,院子里却温暖如春。高堂澜轩,亭台水榭,假山上溪水潺潺,微风摇动,丛丛兰花香溢满院。
“今岁兰花开得可好?”尚宣帝边走边轻声问。
常贵忙低声说:“是,入秋后就将截住的温泉引了进来,各处里拿捏着气候,兰花大多都开了。”常贵说完揣摩着尚宣帝的心思,大着胆子说:“王爷对今岁晋来的几株兰花像是有些喜欢似的,常看看,还对着其中两株作了好几幅画。”
“哦?那两株?”尚宣帝像是随口问道,脚步却放缓了。
“侍奉的内侍说,一株是‘陈梦良’,一株是‘鱼魫兰’。”常贵回道,亦步亦趋地跟着。
“嗯,这两种是紫兰和白兰的珍品,万金难求一株。”尚宣帝略一沉思,停住脚步对常贵说,“传朕的旨意,御花园内的这两种兰花全都移到兰苑来,还有,明日拟旨,各地州府如能献上此种兰花,官加一级。”
“是,奴才遵旨。”常贵说着,在“兰语轩”的门槛前止住脚步。
金丝楠木建成的“兰语轩” 糊着雨过天青的什锦窗依然支着没有放下,里层的窗上糊着珍珠色的鲛绡纱。屋里点着烛台,窗上映出一个晕黄模糊的人影,正垂首坐在窗前提腕执笔,似是陷入沉思。尚宣帝远远的看着屋内的他,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喀”的一声,鞋子蹭到了径旁花篱。窗内的人闻声抬头,片刻,忽的伸颈吹熄了烛灯,屋内立时漆黑一片,仅余呆站在冷月下的尚宣帝形单影孤。
他连个影子也吝于给我。尚宣帝痴然站在那里抬眼望去,丛丛兰花前是他在留恋驻足,水榭亭下是他在沉思歇息,幽远花径是他在缓步赏游……遍眼恍惚都是他翩若惊鸿的身姿,鼻端仿佛是他身上如兰的清香……
良久,尚宣帝仰首望天轻声吟道:“宝镜聚皓魂,蟾宫生悔心。人虽隔两地,月共赏一轮。小七……”屋内鸦雀无声,半晌,“兰语轩”的门开了,一个内侍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