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别乱来-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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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别乱来
罗迪
一
走出监狱那个黑色森严的大门时,我膝盖发软,差一点栽倒在地。像蜡人一样
纹丝不动的守卫喝了声“站好!”又补了一句,“滚蛋,明年见吧。”我被巨大的
幸福冲昏了头脑,竟然对守卫的恶毒嘲讽没有反应,反而报以讨媚的微笑。我步履
蹒跚地跨到大门外。阳光和煦,我可以听到我的紊乱的心跳。南方冬季的树木翠绿
葱茏,空气温暖。
远远我就看见了阔别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我的本田CBR250停在公路边,阿清倚在
我的坐骑上朝我招手。一团红色的身影已经从那边扑了过来。小娘脸上隐约可见布
满温湿的东西。她双臂一张开,马上就出现在我眼前,并义无返顾一头扎进我瘦骨
嶙嶙充满酸馊气味的怀里。这时候我才对守卫的最后一句话反应过来,狠狠骂了一
句“我操!”
那一夜我达到了石破天惊的地步。小娘伏在我被咬得满是红色牙印的胳膊上满
足地喘气,小小的指尖仍不老实地在我胸脯上划圆圈,并企图往下划。我拍了一下
她,伸手把床头灯调亮了些,于是我们的裸体上弥满了橙黄的光,像上了层橄榄油
。小娘点燃根烟,吸一口后放到我嘴里。我问她:“老实说吧我不怪你,我坐监这
段时间泡了几个仔?”
“两打。”
我哈哈大笑。一用力身体各处旧伤陈痕就作痛,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娘抚摸
我凸现的胸骨泪眼汪汪:“老五你是何苦呢?你不但害了你,你还害我你知道吗?
每次我去看你回来都要哭几天你知道吗?我不要那种钱,我只要你完完整整一个人
。”我将小娘抱在怀里,黯然神伤。在物质社会里钱是什么东西?人与物的竞争,
情与仇的纠葛,丑与恶的拔河,是不是全因为金钱这个物化了的概念在作祟?这是
我在使人脱胎换骨的监狱中最经常想到的问题——这是一个关于殿堂与厕所的问题,
浅显而深刻。
我环顾了我们的这个客房。这是一个台湾人开的叫做“巴莱”的酒店,房租价
格不菲。台湾人在海南岛这个地方像在老家台湾岛一样,许多经营手段肆无忌惮,
这得益于海南的优惠政策和他们鼓鼓的腰包。我入狱前上班的“大台东”歌舞厅就
是台湾人开的,280万的港币投资竟然有6位股东。其中一个长得像南霸天的弄不清
是30岁还是50岁的台湾老总跟我特好,姓朱。朱总来自台湾南部的屏东,全身纹满
长龙,多次说我有事就带我从福建偷渡去台。我出事的那阵子曾考虑过是不是找他,
但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投案自首。
“大台东还开不开?”
“9月份出过一次事,一个台商在KTV包厢被开枪打死,整顿了一阵子。”小娘
说,“好像又开了,不过听说朱总回台湾了。忘了告诉你,我有两次在街上遇见他,
他都问你的事,说这种事怎么不找他。他还想泡我,约我去他房间玩。”
“这条国民党老狗。”
“你不要生气嘛,”小娘又爬上来,亲我,“从今以后你好好待我好吗?你不
可以像以前那样花心了好不好?”
“我怎么会花心呢?你我还吃不消呢!”我装模作样地说,“那些小姐都叫我
恶心,在牢里手淫时想都不想一下。”
小娘的舌头已经失控地在我嘴里乱搅,她咬着我的耳朵语无伦次。
市场经济下世界变化真快,才一年多的时间,海口几乎让我认不出来了。在刚
通车不久的南大立交桥上,可以看见金融贸易区鳞次栉比高入云层的摩天大楼,阔
大的大厦玻璃外墙反射的阳光刺痛我眼。我入狱前亩大桥正处在紧张的施工阶段,
南大桥附近温泉宾馆等昔日显赫一时的时尚消费场所被肮脏的建筑余泥堆塞大门,
生意一落千丈。我多次从这段路经过全因为道路泥泞不堪而导致摩托车死火。如今
这座立交桥成了海口一景。从跑满宝马奔驰凌志林肯的龙昆南路的角度往北看,简
直让人误认为到了香港或东京等城市。
滨海路两旁摇曳的椰子树和温热的海风才让我想起这就是生我养我了二十几年
的属于我的热带城市。透过轰动一时的“万绿园”望去,海还是那样蔚蓝熨帖,点
点赛用单帆点缀其中。我日思夜念的海口。泪一下子涌出来。车晃了一下,小娘在
后边嚷:“你疯了,开慢点开慢点不许飙车。”
我骑着CBR250风驰电掣沿着滨海路朝秀英飞去,思绪万千。
我家在秀英。我原是妈妈眼里一个听话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都是妈妈
与邻居闲谈中值得骄傲的话题,如今我却是一个刚获得自由的阶下囚,瘦得不成人
形的身体显示出不可掩饰的家庭耻辱。我知道我伤透了妈妈的心。
上楼的时候我与匆匆往下走的一个人撞个正着。对方张口欲骂的时候愣了,他
一把抓住我肩:“老五真是你呀!你他妈的出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啊!”我的单薄的
双肩被抓得生疼。我笑了,我把他的手从我肩上拉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他比我高
出一个头,属于海南人里那种母亲有可能与北方人偷情而生下来的大个子。我说:
“有些事情迟些时候你要向我解释。”我指的是当初他进局子不到一小时就全部招
供了参与那件事的所有人名。“我知道谁都不是公安的对手,但你也太不像话吧。”
“唉,老五你不能怪我,你知道的,他们打得很凶。”他满是歉意地握我的手
。我在拘留期间他去探过我一回,后来还给我妈妈两千元。
“好了,逗你玩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掏烟给他,发
觉忘了带火,陈石乐已经啪地将打着的火机递过来。
“对了,阿华他们好吧?”我问。
陈石乐吐口烟说:“还好吧。阿华出差去上海了,他最近发了些财,买了部雅
阁2.2跑车。喂你怎么打算?要不与我做白糖生意吧。”
“再说吧。我对这些生意是有些怕了,你看你看,里边不是人呆的,”我伸出
满是伤痕的手给他看,“再说吧,真不行我还唱歌去。”
我问陈石乐我妈好吗?他说挺好,还说这几天我姐姐都在我家里,于是我的心
情一下子坏了。我搂着小娘与陈石乐告别,并预约了后天一起喝茶的时间。
一推门我就看见姐姐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胖得我快认不出来了。她的14岁的
女儿莹莹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剥花生。莹莹说得一口有异于海南本地孩子的标准普通
话,这完全得益于我寄读在她家时兼作她家教的缘故。姐姐看见我和小娘进来,一
脸的惊愕一脸的惶恐不安,马上又堆满卑下的假笑想博得我的好感。我头一扭,一
声不吭径直拉着小娘走进厨房。妈妈微胖的熟悉的背影一下子就扑入我眼帘,“妈!”
我叫了一声,眼眶温热,马上去扳妈妈的肩膀。
妈妈转过身看到我,惊得手里的精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老五你啥时候出来
啊?”妈妈笑着抹泪。我赶快将小娘拉过来说:“快叫妈。”
“妈。”小娘叫了一声,把手里沉甸甸的东西放到煤气灶旁,然后把地上的肉
拾起来,拉着我和妈妈的手走出了厨房。
姐姐早已整理好她的表情,大声地对莹莹说:“还不快点叫舅舅。”莹莹胆怯
地望着我,嘴巴翕动一下,没叫出声。她知道我疼她,但是她清楚我恨她爸爸妈妈
。
她是替她妈妈胆怯。我朝莹莹笑笑,然后转向妈妈。她贪婪地看我。
“你怎么出来都不让妈妈知道?我只知道是这个月,我还在等他们的消息呢!”
妈妈的话一下一下让我跌进一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国土。
这一年来我的心几乎上了一层锈。我竭力控制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傻笑,尽
量扮成像以前的乖样子,温暖可怜母亲的心。我其实非常害怕这种感情,我宁愿一
个人面对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装疯卖傻口出狂言。这也是我前两年很少回家
的原因。
小娘给妈妈掰了个香蕉,又拿香蕉给莹莹。口舌伶俐的小娘变得拘束羞怯。小
娘去年来过我家两次,妈妈对她印象不很好,主要是觉得她小不懂事。但是今天我
感觉妈妈偷看她一两眼的表情里已经显露出欢喜的神情。一个不到20岁的小女孩能
够这样等一个罪犯一年多的时间,我认为在这个人欲横流的社会已相当难得。我甚
至为以前对小娘的不忠而颇感悔恨。
姐姐极不自然的坐相让我难受。我对姐姐厌恶得如同见一个乙肝病人,这种感
觉是事出有因的。那时候,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病不起,后来去广州大姨家治病,当
时我在海口一中读高一。建省前海口与秀英是两个不同概念的地名,两地距离10公
里,我于是寄宿在姐姐家里。那是一段痛苦的经历。姐夫是骨科主治医生,姐姐与
她丈夫将葛朗台精神发挥到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步。每月我的生活费妈妈要从广
州寄来,汇款单慢两天到我就得面对两张乌沉得如同墨汁的脸。甚至在一个寒冷的
夜里因为我吃了莹莹的两块饼干,被褥被姐夫从我住的小屋里扔了出来。后来我甚
至怀疑过我与姐姐是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同胞姐弟。自此,我发觉人确实是世界上
比较难认识的东西。
趁姐姐带莹莹出去买酱油的时候,我问妈妈:“她怎么回家来住?”
“他们旧宿舍楼拆迁,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另外分房,就暂住家里。”妈妈看着
我,脸上一股悲伤,“你不要跟她怄气了,怎么讲都是亲生姐弟,她不懂你应该懂
的。”
“我不懂。对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狠狠地把香蕉皮摔到垃圾桶里去。
“她最好睡沙发,不要住到我房里去。”
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我和姐姐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能无可奈何。她转了话
题:“你回家住吧。你单位已经把你开除了,房子不会让你住下去的。”
“让老五住到我家去,”小娘插嘴,马上又发觉说错了话,忙解释,“这样他
找工作上下班什么的都方便,再说我家还有空房。”
一看见姐姐推门进来,我的恶心又涌上来。我跟妈妈告辞。这是我这几年的回
家方式,除了年节很少在家吃饭,连妈妈都习以为常了。但是今天我感觉到妈妈的
失望,连忙暗示这是因为姐姐在的关系。
临走时妈妈塞给我一叠钱,我不肯要,妈妈一下子变得愠怒了,把钱塞到我的
衣服口袋。妈妈退休后在港务局大院里开了个没有营业执照的妇科小诊所,每天可
挣百把块钱。
摩托车开出港务局大门时,蓝蓝的天和海南温暖的阳光一下扑到我怀里。我感
到轻松了好多。有时候,亲情是一座山,压迫你使你喘不过气来。
二
街市的霓虹灯闪烁出的光彩连成一张巨大妖艳的网,笼罩着纸醉金迷的都市夜
晚。我像只公狗似地嗅着那种熟悉的都市气味,恍惚的眼睛对每一种牵动我心的灯
光、轿车、广告牌、女人红唇和高筒丝袜顾盼留连。这就是我的世界。多少个日子
我昼夜颠倒地迷醉在这个世界里过着放浪形骸的生活。此刻站在东方城前巨大的霓
虹灯广告下,当初那种卓尔不群的时尚骄子感觉却已远适而逝。一个个浓装艳抹满
身香气的小姐挽着一个个西装革履自命不凡的男人从进口豪华轿车下来,在我眼前
旁若无人地穿过,走进堂皇富丽的大厅。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卑下微小,以及说不清
的嫉妒。
我的双膝剧烈颤栗一如暴风雨中的树叶。
出发前小娘特意为我细心打扮了一番,一年前我的许多高档衫还未过时,小娘
建议我穿上那件纯麻单排扣休闲服,并特意为我的短发打上摩丝,末了还将她的Call
机摘下挂到我的裤带上。出事的时候,我的手机充公了,辛辛苦苦存下的10多万存
款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我丢失了一年多的美好青春。
出了电梯,我朝歌舞厅走。迎宾小姐身材惹火,漂亮可人,躬身微笑问我几位
。我说我找乐队的贝司手老那。她将我领到专供陪坐小姐候客的长沙发上让我稍等,
然后交代一位少爷到后台找老那。灯光昏暗,我趁机打量一遍坐在我四周的小姐,
个个脸上的粉涂得像日本艺伎,卸了妆后肯定惨不忍睹,老那曾开玩笑说这些小姐
是白天吓死人,晚上害死人。这时候老那来了,还是一头长发,全身破牛仔裤的放
荡不羁的样子。他东张西望,我迎上去拉他的手。
他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我来。
“哟,他妈的是你这坏小子呀!”他一下子抱住我,然后拉着我穿过乱七八糟
的软椅往后台直走。“进来说进来说。”老那是我以前在歌厅混的时候最要好的朋
友,内蒙人,喝起酒来爱闹笑话,贝司水平在海口很是牛的。
进更衣休息室时里边一帮BAND友和歌手在插科打浑,我基本上都认识。其中弹
键盘的是我读海大艺术系时的钢琴老师,姓牛。我叫声“牛老师”。并朝各位友好
点头。“是老五呀!”鼓手俊毅是海南人,与我较熟,“什么时候出来了?你那点
小事算什么罪呀?
怎么样,回来唱歌吧?”我刚要回答,老那已经把我拉到里边更衣间,我只好
伸出头说“待会儿谈”。
“不是哥哥我说你,这些时间你总得让人捎个信吧。我想去探你却一直不知道
在哪里。我去过你单位,你以前同事根本不理我,还以为我是你同伙……”“不说
这些了,”我笑着给他递烟,直接把意图说出来,“出来好几天了,你得帮联系一
下,你这里行就行,不行别的地方找一找,我在家练一个礼拜就恢复了。总得先找
碗饭吃,你知道我单位彻底把我炒了。”
“哥儿们一句话,你等我的消息好了。再说你的水平在海口有目共睹。这里老
牛是队长,我想没问题,不过刚好有个广东傻仔才来两天,让他唱够一个礼拜吧。
你还是那个Call机?”
“都给没收了。你以后可以打这个。”我掏出笔在墙上扯下一小片墙纸,写上
小娘的Call机号。
牛老师推门伸进个头:“上班了。”
老那把纸片对折放进牛仔裤口袋:“你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坐,顺便看看演出。
这段时间这些歌手特臭。我让少爷给你倒杯茶。”
气势磅礴的开场曲通过8只大JBL音箱和6个白威监听喷涌出来。这支开场曲扒
自邓丽君香港演唱会开场曲,在海口娱乐圈长盛不衰。乐手们故作投入地尽力演奏,
加上舞池上空黑压压的灯光闪烁旋转,很是让人热血澎湃。我已经久违了这种环境
。东方城是海口最大、据说也是中国最大的室内娱乐消费场所,从保龄球、迪斯高、
老虎机到啤酒屋应有尽有。每天大批麇集海口满身铜臭的人来此花钱。据说加上多
个电子赌场在内,东方城每天的营业额在300万以上,所以有人说不到海南不知道
身体不好、不到东方城不知道自己的钱少。以前常和一班朋友去四楼玩“联华”赌
马机,不知疲倦地往人家口袋里送钱。东方城的这间歌舞厅装修规模和消费质量也
就理所当然执海口牛耳,仅灯光音响一项就花去了500多万港币,从宽敞的地下嵌
装各色灯光的玻璃舞池到豪华卡座的大理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