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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刀子和刀子 作者:何大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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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朱说,你把小任打得不成样子,他还能给你讲情史?
  包京生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你是没爱过男人吧,一点体会也没有?伊娃是写到小任
  的伤心处了。
  朱朱红了脸,小小地呸了一口,说,谁信呢,编这些鬼话。我就想不出来,把你和伊娃放在一起该怎么弄?
  包京生裂开嘴巴很坏地笑了两声,他说,该怎么弄就怎么弄,你觉得弄和弄还有什么不同吗?包京生把“弄”咬得很重,恶狠狠的,也是得意洋洋的,他嘴里的鸡屁股味道都冲到朱朱的脸上了。
  朱朱本来是涨红了脸,现在又气得发青,她说,包京生你说什么脏话!朱朱瞅一眼我,我觉得好笑,把头别过去不看她。她又瞅一眼金贵,金贵喘口气,就瞪着包京生,波,你波要说脏话!
  但是包京生一脸的无辜,他很委屈,他说操谁他妈的说脏话了谁他妈的说脏话了是朱朱在挑逗我啊!包京生用油腻腻的手拍拍我的肩膀,他说风子是不是朱朱在挑逗我啊?
  包京生的鸡屁股味道冲到我的脸上,差点要把我熏昏了。我说我们都啃鸡屁股吧,臭嘴巴说臭话,谁也不要嫌弃谁。我就在火上抓了一串烤糊的鸡屁股往嘴巴里塞,但包京生一把夺了去,换了一串再给我。他说,姑奶奶,错了错了。女孩子要吃公鸡屁股才觉得香。
  朱朱忽然抓起一串烤土豆,或者是烤藕疙瘩,猛砸在炉子上,扭身就走了。炉子上腾起一股灰,河边的风把灰吹得直往我的脸上灌。我大叫了一声朱朱,就要去追她。但包京生一把把我拉住了,他说,别管她,小妮子醋劲也忒他妈大了。
  我说,吃醋,吃什么醋?我看了看包京生糊满鸡油的大嘴巴,笑起来,别做梦了,朱朱还会爱上你!
  包京生摇摇头,说,风子风子,你真是风子。他的大手捏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揉来揉去,像揉一团湿面。我挣了一下没挣出来,我的手怎么就像没骨头了一般。我瞅一眼金贵,金贵看着我们,很平静地啃完一串鸡屁股,从摊子上扯了一节卫生纸揩揩嘴巴,走了。我说,金贵,你去找班长吗?
  金贵说,我去找班长。
  我又看看阿利,阿利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喝可乐,嚼他的豆腐皮。
  放学以后我在十三根泡桐树等候包京生。他也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街灯已经亮了,他背着光,他的影子先于他的人到了我的脚跟前。有一小会儿,我把他看做了陶陶。实际上我知道,他们两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一辆捷安特和一辆邮车的差别那么大。是的,我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包京生骑的是一辆邮递员用的邮车,出奇的大和出奇的结实,即便在屁亮的街灯下也能看出它闪着绿森森的光,像一头咬着牙齿的侏罗纪动物。
  我岔开两腿跳上邮车的后座。但包京生回过头来招呼我,他说,别,别这样,女孩子要像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的,我坐陶陶的车子从来都是这样的。我有点傻了,我说,我哪儿又错了,婆婆妈妈干什么呢?
  包京生笑笑,他把一只腿定在地上,很有耐心地对我说,别岔着腿。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和蔼过,他说,女孩子岔着腿像什么呢,侧一边坐吧,啊,风子?
  我忽然一下子胸口都酸了。我真没有想到这个混帐的包京生会这么对我说话呢。我没吭声,乖乖地下了车,再侧着屁股坐上去。
  这就对了,包京生说着,慢慢蹬着邮车朝前走。
  我怕,我说,我怕掉下来。
  包京生说,抱着我的腰,抱紧了。
  嗯,我说。我简直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就那么听他的话。
  包京生骑车和陶陶完全不一样,他一点也不疯,慢慢地蹬,可我还是能感觉到风在我脸上刮。虽然是慢慢地蹬,我知道车子是骑得快也骑得稳。我抱紧了他的腰,跟抱紧了一棵树一样的稳。
  邮车骑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宿舍区,有点像我们的跃进坊,可又不是。没有麻将桌子,也没有聚在树下喝茶的闲汉、闲婆。包京生使劲地按铃铛,因为有很多人在黑地里匆匆地走。我还听到很多人在说话,口音五花八门,南腔北调。我问,这是哪儿呢?
  包京生说,到我家了。到我舅舅家了。
  我又说,这是哪儿呢?
  他说,这是七号门货运仓库的宿舍区。他把邮车停下来,他说,要是你愿意,上我家坐坐?
  在初夏天的黑夜里,包京生的声音格外的温和。我点点头。他自然没有看见,又问我,上我家坐坐吧?
  我老气横秋地笑了笑,我说,来都来了,就坐坐吧。
  楼道里更黑,他扛了车在前边走,转弯的地方就提醒我,小心了。我简直不相信这是包京生。
  不知道上了几层,包京生开了一扇门,先摁亮了灯,灯光映在地上,就像水泼在地上一样,被哧溜一下就吸进去了。我才看清,地是水泥地,曾经被鞋底蹭亮过,现在却已经翻沙了。屋子是旧式的两居室,一间屋里搁着一张大板床,客厅里到处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纸箱子中间摆着一张大沙发,沙发上扔满了衣服、被褥、床单子。我没有见到别的人,只是觉得一股湿布的气味,湿得我从鼻孔一直堵到了心窝子。
  我问包京生,这就是你的家吗?
  包京生说是啊是啊,是又不是,家是舅舅的,房子是我住着的。包京生说,七号门全废了,工人全都下岗了,舅妈去帮人守面馆,舅舅去找人搓麻将,我就一个人住着呢。他叉了腰,大人物似地挥了一挥手,说,这一片全成了外来户的地盘,天远地远都有人来赚钱,乱得很。有人赚了钱,就搬走了,有人没赚钱,还得住上八年十年二十年。
  我就问,那你要住多久呢?包京生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说我们家的人一辈子没日没夜都在走,谁知道还要走到哪儿呢。他说着话,在堆满了衣服的沙发上刨着,刨出一个坑来,把我按进去。他说你坐着,我给你泡葱烧牛肉面,今儿是立夏。
  我忽然站起来,我说,我该给我爸爸打个电话的。
  包京生说,我们家没电话。第一个公话亭离这儿两里地。他一边说着一边脱衣服,他没有解释他们家为什么没电话,他也没有用他的一无所有来嘲笑“将军府”的豪华和奢侈。包京生脱了肥大的外衣、校服,显得很精悍,扭扭腰杆,腰杆挺有弹性。他说他们家没电话,他说得若无其事,这让我的脸烧乎乎的,我想起爸爸正坐在阴黢黢的屋子里消磨着时间,心里就婆婆妈妈地酸起来。爸爸每天都要对我说,你晚了我就自己吃了,我喜欢吃方便面,我就吃方便面吧。
  我已经嗅到方便面的味道了。包京生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大碗方便面。他说,今天是立夏,我请你吃葱烧牛肉面,好吃看得见。
  我说,我还以为今天是冬至呢。我的脸在发烧,我把脸埋进碗里,热汽就把我的脸藏起来了。我呼噜呼噜地把面往嘴里刨,也就是眨眨眼的时间,我把一碗面和一碗汤都吃完了。抬了头,才看见包京生还端着面碗站在沙发前。可怜的包京生,我赶紧把我身边的衣服被褥推了推,把那个坑刨得更大一些了,我说坐吧,你坐下来吃。
  包京生坐下来,他说狗屁的好吃看得见,委屈你了,几个牛肉小疙瘩。包京生的客气让我羞涩起来,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羞涩过,就像可怜的包京生从来也没有这么客气过一样。我想说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嗝。但嗝只打了一半就打不出来了,那股气就在我的肠子里窜来窜去,上不来也下不去,弄得我眼泪汪汪的,难过得不得了。
  包京生问我,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我扭怩了半天,连我都不相信,我也可怜巴巴地学会扭怩了。我指了指肚子,我说有气……
  包京生把碗放在地上,他说没事没事,没事的。他左手把我的头揽来放在他肩膀上,右手却从我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陶陶多少回想把他的手就这么伸进去啊,我弄死也没有让他得逞过。包京生就这么自自然然地钻进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么由着包京生。我由着他,是因为我不舒服,他呢,他像个郎中似的,隔着一层薄薄的棉毛衫,把手搁在我的肚皮上轻轻地揉。跟揉一只皮球一样,旋着,揉着。他的手真大、真厚、真有力又真体贴。谁想得到他的手会这么体贴呢。那股气就顺着他的手掌,在我的肚子里慢慢转顺了,哧溜哧溜着要往下沉。我忽然想叫一声不,但是那气已经钻出来了。我放了一个屁,长长的,把我舒服得不得了。我羞得把头都要缩进脖子里去了。包京生拿左手在我脸上拍了一下,他说,我操,有什么害臊的?
  我不说话。包京生的手就慢慢退出来了。可它退出来,却挑开了那最后一层棉毛衫,又摸了上去。他的手摸着我的皮肤,粗糙的,砂轮似地挫着我的肉。这是第一次有男孩子这么挫着我的肉。我没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累得慌,我靠着包京生,就想这么睡过去。他的手又在我的乳罩下停了停,他说,风子,睡吧,就当没我这个人。
  我闭着眼,呸了一口,那你现在在哪里?
  他的手从乳罩下边挤进去,把我的奶子全覆盖了,覆盖得就像什么也没有了。
  我说,你都是这么弄女孩子的吗?
  他不说话,拿手挤压着我的胸脯,挤压得我的奶子平得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疼吗,风子?
  我确实觉得疼,但我没说疼。我说,它们很小,是不是?
  包京生不回答我。他的左手把我揽进他怀里,很深地揽进他又宽又热的怀里,并且用嘴巴在我的后颈窝、耳轮、脸颊、鼻子、眼睛、嘴巴,小口小口地吧吧吧亲着。他做得那么老练,熟手熟脚,一点都没有急不可耐。
  我觉得全身都粘上了烤鸡屁股的味道,湿乎乎的,粘乎乎的。我想,他把我真当做一块烤肉了吧?
  包京生抱着我,使劲往衣服堆里钻。我们都快钻进衣服堆里不见了。衣服堆散发出湿布的味道,霉菌的味道和汗腻腻的味道。我说别,别把我弄痛了,我说,我痛,我不。我细声细气地说着,就跟朱朱在发嗲一样,唉,我也会像朱朱一样在发嗲!如果他把发嗲的声音当做了纵容,我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但是包京生很顺从地停下来了。他说,没事,没事,你会好的。
  我们重新在沙发上坐好。他帮我把衣服穿好,把扣子扣好。他说,没事的,没事的。
  我哇地一下子就哭了,呜呜地哭,哭得又委屈又伤心。我说,我是个傻瓜,没用的傻瓜。
  包京生就不停地拍我的脸,他说,傻瓜、傻瓜,你又犯什么傻呢?
  我犯傻了吗?噢,你能告诉我,我真的犯傻了吗?我的故事讲到这儿,你也会感到吃惊吧,我怎么会倒进包京生的怀抱呢,这个河马一样臭哄哄的家伙?如果我不是一个女孩子就好了,可我千真万确是一个女孩子啊。我曾经以为我不是一个女孩子,我是被爸爸丢失的何锋,是误生了的女儿身,只喜爱刀子而远离脂粉,然而我错了。当包京生臭哄哄的味道裹住了我时,我明白我曾经有的那些想法,全都他妈的没用了。我喜欢陶陶,是喜欢他的英俊、神秘、骄傲,但他身上没有味道,因为他还是一个干净的男孩子。男人就不同了,男人干干
  净净的,男人还如何是男人呢?包京生身上的气味是男人的气味,这种气味裹住了我,温暖了我,而他做得又那么出人意料地温柔。天哪,在那些日子里,我是多么需要温柔啊,就像一滴雨水渴望被太阳蒸发得无影无踪。
  从那天起,我们几乎每晚都在这张沙发上吃方便面,搂抱、抚摸……搂抱、抚摸让我很疲倦,很瞌睡,我无力地蜷在乱糟糟的沙发上,我说对不起,我要睡一会儿……然后,包京生就用邮车把我载回东郊的跃进坊。我告诉爸爸,要考试了,天天都要晚自习。爸爸点点头,他说,爸爸知道了。
  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换季的积压物资正源源运往边境,生意忙得不得了,六月才能回家了。爸爸说,知道了,我也说,知道了。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我们还能够怎么样呢?
  我和爸爸已经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习惯了我们两个人在阴黢黢的光线中吃饭,说话,歇息,还有沉默。时间过得很快,就像麦麦德说过的那句话,时间在等待中过得最慢,而在无所等待的时候就过得很快,因为你已经忘记了时间是长是短了。
  刚进五月,我们的城市一直在断断续续下着小雨。到了晚上,街灯下的雨水就跟雪虫似地飞舞,夏天的雨水成了潇潇的春雨,冷嗖嗖的风如同是上一季的北风。包京生的手对我漫长的抚摸,已经让我对它有了依赖,让我有些离不开了。他的手总是热得不得了,简直可以把一块生肉慢慢地烤熟,就像烤熟一块淌着油脂的肥肉。上学的路上、上课的时候,我都在走神,我都在想着包京生的手,我对自己说,你不在想男人,你只是在想着男人的手,想着它来把你弄暖和。
  有一天朱朱忽然对我说,你看起来要病了。她的细眉毛拧成一个结,她说,你的头发长长了,声音发软了,也想跟我们一样做小女人了?
  我傻了半天,摸摸脑袋,还真没有了那种板刷一样的感觉。我的头发长长了,也就跟我的嗓音一样,变绵了、变软了。让我吃惊的是,我还在额头上摸到了一排齐刷刷的额发,是那种被叫做刘海的东西。我说,我怎么会呢?朱朱,我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我会忘了剪头发吗?
  朱朱松开眉头,婉尔一笑,她说,你忘的就这一件事情吗?
  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的风特别大,天上自然也是飘着飘不完的雨水丝。街道显得很空旷,道路显得很干净,我打着一把伞,坐在包京生邮车的后座上看街景。他说,操,姐们,你真像一个乡下的小媳妇儿啊。
  我忽然也很邪气地笑了笑,我说,妈的,你一会儿操姐们,一会儿操媳妇儿,你到底操过多少呢?
  包京生说,你真想知道吗,风子?包京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变得很正式,就像一个嬉皮士忽然套上了燕尾服,他有些扭捏,或者说忽然有些羞涩,或者说是犹豫。你想知道吗,风子?他说,你想知道,我马上就让你知道的。
  我想说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变得扭捏了,我红了脸,居然说不出话来。我会有扭捏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吃惊呢。雨水在我的伞上蹦豆子似地跳,包京生的雨披后边,雨水一竖一竖地淌。我想我也会扭捏了。
  到了包京生家里,我的手脚、全身,就连脑子、心脏都被风和雨水弄得硬邦邦的了。进了门,我很吃惊地发现,沙发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茶几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上面摆了几瓶红葡萄酒,还有好多面包、罐头,罐头中间立着两只高脚的玻璃杯,看起来高高低低的,有的把光线吸进去,黯淡神秘的样子,有的光芒四射,是按耐不住的样子。我呵着手问他,你劫了财了?
  操,劫财的事情我不做。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不对?我找阿利借的。包京生脱了雨衣,雨水从它的下摆流下来,从他的鞋子四周浸开去,干巴巴的水泥地上,水的痕迹慢慢变大,仿佛电影里的作战地图,一个版图在侵蚀着另外一个版图……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包京生已经拿了家什在开罐头、酒瓶了。
  我说,你就是在劫财,你是在劫阿利。
  包京生说,那阿利劫谁的,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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