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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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手之后,她就知道陈父的棋艺相当高明,他以三连星开局,随后广铺战线,大局上掌控极好,布局很快,思维比年轻人还要敏捷,几乎每子落下之前都不用思考。所谓高屋建瓴也不过如此。苏措下棋本来就下得快,因此不到半小时,棋盘上几乎满了一半,棋艺稍微好一点的,不难看出输赢。
陈父看了看局势,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不错,不错。就算刻意在让我,可每一手还是非常精湛。”
苏措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还是被他看穿,只好又尴尬又惊讶的笑一笑,说:“伯父,我——”
陈父挥手:“不用谦虚。”
苏措立刻补上一句:“伯父,您的棋下也得确实不错。除非您跟专业棋手对弈,否则很难输掉。”
陈父不表态,看着棋盘若有所思;这时候门吱呀一声,陈子嘉推门进屋,端着茶放到桌旁,殷勤的说:“下很久了吧。”说罢又看棋盘,问:“谁赢谁输?”
苏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陈子嘉对她露出个安慰的笑容,从后面悄悄扣住她的手;陈父目光如炬,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在他的目光下,苏措一抿嘴,手迅速的从陈子嘉的手心挣脱出来。
陈父微笑,说:“我输了。儿子不会下棋,儿媳妇的棋艺却很高明,也难得了。”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书房,在一楼的时候陈母一边为他西装一边笑问:“她棋下得怎么样?”
陈父沉思着说:“咱们儿媳妇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啊。棋下得非常好,我知道她在让我,竟然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在哪里让的。起初子嘉求我们接受她的时候说她多聪慧,我还不全信,现在看起来,这已经不光光是聪明可以形容。”
陈母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一个人如果只是聪明,在开始时是容易获得好成绩,但也正是这样会使人局限,所以聪明人更容易误入歧途。她却不是那样。她下棋算得相当精准,可做人却完全不是这样。你想想看,若是别的女孩子,只怕恨不得贴过来,子嘉何必会追的那么辛苦。她今天的言行举止那么妥帖,这已经不是聪明了,可以叫做智慧。”
陈母吃惊,又满脸遗憾的叹口气:“我看也是。平心而论,那孩子容貌性情的确没得挑,的确是配得上子嘉。好在我们当时还是认了。不过不认也没有办法。儿子大了,就是别人的了。遇到她,子嘉这一辈子,算是逃不出去了。”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陈父看了看外面的车,又转头说:“那时我就告诉你不要反对,难道你儿子连这点看人的眼力都没有?”
车子急速的驶出去,灯光冲破夜色。透过二楼书房的窗户看到这一幕,苏措说:“伯父好忙。”
“他是特地回来见你的。”陈子嘉感慨:“我爸极少夸人的,从小到大他都没夸过我几次,一只手都数得完,最近的一次都还是我考上大学。算起来都整整十年了,可他刚刚居然夸了你。”
“他是客气吧。”苏措想一想,说。
“客气?你不知道我爸是有名的强硬派?”陈子嘉握起她的手,一副意料中的神情,“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喜欢你。”
苏措觑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如果你爸妈不喜欢我,像王忱师兄的父母那样,强迫让你跟别人结婚,怎么办?”
陈子嘉目光柔柔的看着她,微笑着想,你以为他们没让我相亲,没让我去见别的女孩子?想到这里,他声音坚定的开口:“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事在人为,只要坚持,总会有出路。我爱你,我也爱我的父母,我希望我们能其乐融融的在一个桌子吃饭,能够让你有家的感觉,而我现在,做到了。”
苏措傻傻的看着他,半天后才倒进他的怀里。陈子嘉一把抱住她,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问:“下周五我们去民政局,据说那天日子特别好。”
苏措嘟嘴:“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
“那是,我得在二十八岁前给自己找个老婆,”陈子嘉笑声那叫一个愉快振奋,“关于这件事情,除了不许延期,其他的意见的话都可以提,我一定从善如流。”
本想不满投过去一个批评的眼神,可目光在半路却柔和下来。苏措拉着他往楼下走:“我们下去吧。在书房里呆着,像什么样子。”
真的到了结婚登记那天才发现民政局人多得让人吃惊。据说那天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在传言中,在那日登记就肯定一生一世云云,所以到处都挤满了前来登记结婚的情侣。在他们前面起码排了数十对,而且还有人陆续的进来。苏措看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萌生了退意,跟陈子嘉商量:“还不到十点就这么多人,我们明天来吧。”
陈子嘉拉住她,“不行。今天日子这么好,别的天就未必了。”
“迷信啊迷信。”苏措不以为然,“我们好歹都是饱受中西方正统教育有高学历的博士,不应该信这套。”
“宁可信其有。”陈子嘉握着她的手一紧,坚持说。他那个样子,苏措也没辄,也只好等下去。
结果那天状况不断,好不容易排队排到了,苏措却被告知缺少单位开出的婚姻状况证明,然后两人就匆匆回到物理研究所补办证明,忙乎半天还得不停的应付同事们诸如“哎呀,小苏不厚道啊,怎么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们”之类的问候,忙完这一切再返回民政局重新排队接着办,最后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把结婚证拿到了手里。
在场的两位工作人员相视一笑,说:“恭喜你们。虽然你们是今天最后一对办理结婚证的夫妻,但也是最漂亮的一对。”
“谢谢你。”陈子嘉笑着道谢,挽住苏措的腰站起来,离开民政局。
西边天空悬着熔金般的落日,夕阳宛若一件华丽的大氅,遮天蔽日的飞扬在西天上。它的光芒落到哪里,哪里就就给照得轻飘飘起来,所有的场景仿佛突然间显得又高又远,神秘而幽远。
苏措把目光收回来,好奇的说:“原来结婚这么麻烦,不知道离婚会不会快一点。”
陈子嘉黑如墨玉的眼睛里光芒一闪,威胁的晃晃结婚证:“怎么,还想离婚?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这样一张纸就把两人拴在一起,然后就结婚了?看着陈子嘉小心翼翼的把那张证书收好,苏措隐隐觉得四周像做梦一样微微晃动起来。夕阳西下,把万物染成了金红色。茫然中她抬头看陈子嘉,他也正在看她,微笑着,心满意足的看着她,脸上那种神情,苏措从未见过。大约,可用称之为“幸福”吧。在这样绚丽的夕阳中,那样幸福的神情,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反而莫名的真实起来,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
也许,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
当天晚上他们和陈子嘉的家人还有苏智出去吃饭,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苏措低声问身边的苏智:“怎么,我嫂子还没回来?”
苏智露出个苦笑:“她还在生气。”
苏措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我不相信你告诉她我结婚了,她还会不回来。”
苏智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那晚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苏措累了一天彻底的精神不济,洗完澡后精神才好一点,裹了条毛巾被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古代的连续剧,帝王将相演得正热闹。这一看,倒是入迷了,也就真看的下去,连陈子嘉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的都没发现。
“电视比我还好看?”陈子嘉边说边坐到沙发上,掀开毛巾被自己也钻了进去,从后把她揽在怀里。
“是还不错。”苏措回头看他,点点头说。
洗完澡后苏措嘴唇绯红,皮肤显得更白,把她完全在怀里的陈子嘉看得心潮起伏,唇就要覆上去;恰好整点新闻提到了一个名字,苏措迅速转头过去,指着电视说:“你爸爸。”
她身上的香味窜进鼻孔,陈子嘉咬咬牙一忍,提醒她:“现在也是你的爸爸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不是也叫得很好。”
“嗯。”苏措好像忽然想起这件事情一样,目光一下子深深远远,半晌不说话。
陈子嘉问她:“在想什么?”
苏措拿着遥控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才说:“子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用我伯父伯母的钱么?他们收养我的时候,家里人都建议让我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每个人都认为这个能让我找到家的感觉。是啊,我的确是找到了。我记得我第一次叫伯父伯母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都哭了。可是,你知道么,我的心理上总是改正不过来。我的亲生父母因为救我而去世了,而我管别人叫爸妈,好像……是对他们的背叛。高三的时候,我就想,我一上大学之后,就不要再用他们的钱了。我跟自己说,这样我就能少欠他们一点。”
陈子嘉温柔的看着她,“不是这么回事。你站在你亲生父母的立场想一想,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他们愿意你怎么做?他们那么爱你,肯定是希望你好好生活,希望你伯父伯母能代替他们照顾你,还有我的爸妈。父母的爱最伟大之处就在于无私。阿措,一个人有很多的父母,是一种福气。”
从来没听到有人这么说过,苏措深深触动,喃喃重复:“是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你说的对,一个人有很多的父母,是一种福气。”
陈子嘉笑着吻她的额头:“难道看到你这么迷糊。”
苏措侧身:“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蠢,我欠的哪里是钱呢?可是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人都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不奇怪。”陈子嘉说。他真是觉得匪夷所思,她已经被他抱在怀里这么久,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他身体的反应?他恼火她的迟钝,恨恨的说,“例如我现在。”
苏措在这方面确实反应慢了很多拍,她知道他身体发烫,浑身绷得紧紧的,环着她腰间的手顺着脊背往上游走,却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疑惑之下奇怪的转头过去看他:“怎么——”
然后她就被他压倒在沙发上,吻就侵袭了上来。察觉到这个吻跟以往不一样的时候,她的睡衣都被他解开的差不多了,她对着天花板眨了两下眼睛,脸顿时烧得通红,双手不动声色的环上他的脖子。
白皙的皮肤一但暴露出来,屋子里的温度就迅速攀高,哪怕空调使劲的喷出凉气都不管用。望着做梦都想要拥有的人,多少年积攒下来的自制力和欲望瞬间崩溃。陈子嘉俯身重重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气势凌人,仿佛要把她彻底占为己有。忽然他听到身下的人低低的呻吟了一声,陈子嘉浑身一振,用毛巾被把苏措一裹,抱着她朝卧室走过去。
整个人陷入床上之后,陈子嘉也覆了上来,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小心的撕咬,在她耳边重复着一句话,声音低沉黯哑,带着说不出的诱惑:“我爱你,阿措,我爱你……”
他身体滚烫,双腿紧紧压住她的,肌肤大块相贴,生出了水和火。苏措最后的意识就此涣散,她环着他的脖子,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滴下来,落在她的头发里。
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苏措看了看时间,还不过凌晨四点。她浑身都疼,可是还想翻个身,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她跟陈子嘉还维持着入睡的姿势,用罕见的力气紧紧相拥着,双腿交缠,轻轻一动,就会吵醒对方。墙上的壁灯还开着,发出橘红色光芒,在他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此时分外安静,双手环绕在她的腰间。那无可挑剔的五官和脸庞让苏措有一瞬间的迷惑,然后嘴角就漾起了笑容,稍微朝他怀里缩了缩,她闭着眼睛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没亮,落地窗帘外照例一片漆黑。陈子嘉比她醒得还早,右手支着头俯看着她,嘴角带着浓浓笑意,目光清醒的很,半点睡意不带。他柔声问:“醒了?”
“嗯。”
说着苏措想坐起来,浑身上下却像散了架,骨头咯吱作响,尤其是腰,几乎快要断了;她倒吸一口凉气,跌回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子嘉心疼的搂住她,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说:“不要动。今天是周末,再睡一会,明天再去照婚纱照。”
苏措随即想起来今天的确是周末,也不那么着急。安静的缩在他怀里,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脸顿时热起来。
“这里,还疼不疼?”
这一问她的脸再也不可避免的一红再红,随后才意识到他的手停在自己的胸前的那道伤口处,她几乎是狠狠的瞪他一眼,才说:“好些年了,哪里还会疼。”
陈子嘉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的。我守在你的病床前,不断的想,神曲里所谓的地狱,就是这样了。”
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是听得到他胸口的心跳陡然加快。苏措轻松的一笑:“是么,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们说点别的。”
陈子嘉笑容狡黠的凑到她的唇边:“那我问你,你说你们大学宿舍的几位同学都有我的照片,你有没有?”
苏措想一想,说话时声音带着笑:“起初是有的,后来就没有了。”
“嗯?为什么?”那一声“嗯”尾音上扬,明显的带着危险的讯号,让苏措觉得自己说不说都是个大问题,权衡利弊后终于老老实实的交待:“后来,我觉得你有点喜欢我的时候,就把照片给了别人。”
陈子嘉镇定的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措叹口气:“大一的寒假,你送我去机场那时候。你平时一般都是骑车,去远一点的地方都是坐公交车,很少人知道你家世显赫。那时候放假好多天了,你特地回来,居然一反常态,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我去机场。”
无奈的一叹,陈子嘉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清清楚楚。回来后你开始疏远我,我原以为你——”
说到这里,他一顿就不再往下说;苏措心里有数,顿一顿后回抱住他:“当时躲得那么厉害,其实,只是怕忍不住会喜欢你……可还是没能躲过去……”
话音未落,陈子嘉一翻身再次把她压在身下,头微微一低,用唇堵住了她下面的话,然后又是一番缠绵。
那天两人没出门,下午的时候苏措开始收拾东西,她前几天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堆在书房里,半点都没有收拾。
书实在是多,两个大书架都放不下。陈子嘉动手把自己的书拿下来,示意苏措把她那些大部头的专业书放上去:“先放你的。明天再去买书架。”
“还要再买个书桌。”苏措提醒他。
“老婆大人,知道了。我早就想买,又怕你不喜欢。”边说陈子嘉边从书架上捧下来一抱书,不知道手碰到了哪里,一个一米多长的卷轴也滚了下来。
四十一
苏措弯腰拾起卷轴,本来准备递还陈子嘉,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时改变了主意。她不客气的打开它,同时问:“是谁写的?居然还裱起来了,为什么不挂着?”
陈子嘉抱着胳膊朝她笑:“怕弄坏了,就没挂。你鉴赏一下,看看写的怎么样?”
苏措端详了那幅字足有半分钟之久,才严肃的撇嘴:“字体结构松散,线条过粗,笔画稍显疲塌。很糟,”说罢自己笑起来,“你怎么还留着,我都不忍心看了。”
陈子嘉拿过去卷轴,放在墙上比划:“现在可以挂起来了,以后你写一副,我挂一幅。”
苏措摆手:“三天不练手生,早不行了。记得小时候临摹得最多的,就是《颜勤礼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