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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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说话。
苏智震惊的看着苏措离开的背影,再回头看陈子嘉,半开玩笑半真心的说:“阿措欠你多少钱没还?怎么忽然躲得那么厉害?”
陈子嘉想起那日他追出去,小心翼翼的给她说出国的好处时得到的那句回答。苏措礼貌的听他说完,快速的抿一抿嘴,歪了外头看他,用清越的声音说“谢谢你。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实在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咳嗽,沙哑着嗓子艰难的开口说道:“我糊涂了,不知道。”
苏智凝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哪里是真不知道?只不过,对于不愿深想的事情,人类宁愿选择不知道,那样,生活会容易得多。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冯咏发给他的邮件,信里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说她从未忘记过他,说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到底是错了。她最后在信里写:你知道么,当年你跟我说分手,跟我说不会等我的那天,我哭了一个晚上。之前我一直认为,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们的感情依然可以延续,可是没想到,你一刀斩断了我们的关系。我后来不停的想那句话,反复的想,不停的想,想了很多次,想得都睡不着觉。苏智,你真狠心啊。女孩子对你来说,太容易得到了,你就那么不珍惜,是吗?
苏智盯着屏幕发呆很久,然后抱着头,表情深深的埋藏到了双肘之中。
从此后他都没用过那个邮箱。
毕业之后,临上飞机前,他跟陈子嘉话别时提起这封邮件,忍不住怅然若失:“当时不过是为了断了后路。我从来不相信远距离的感情能维系很久。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无论是谁,只要踏上异国的土地,以前的事情就会变成遥远的过去,我很难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失去,我那么排斥出国,原因也是因为这样。我当时求过她不要走,她拒绝了。所以我跟她说那句话,也是在赌气了。她误会我是那种三心二意的男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第一次知道被误会会带来这样的感情,可是因为是她,我也不愿辩解。”
陈子嘉盯着苏智手里的宣纸,说:“真的忘记某个人,不容易做到。”
“尽力而为吧。”苏智苦笑。
应晨叫他的声音从海关入口传来,苏智侧头挥一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再小心的收好手里的那张宣纸,本来想说的话就此刹车。
分手的那时候苏智没想到还能跟应晨再复合,最后一起出国。他跟应晨的僵持关系延延续了整个大四上学期,最终闹得尽人皆知。其间他们在学校里有不少机会碰面,如果她跟米诗或者其他人一道,苏智就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如果她独身一人,他表情僵硬的笑一笑,逃一般的迅速避开,走出很远后才敢悄悄回头看应晨的表情,虽然因为隔得远,他一次也没有看清楚。陈子嘉劝他,可是他习惯性的置若罔闻,一幅“谁也拿我没辙”的样子。
陈子嘉于是就说了句话,我现在才发现,你跟苏措原来这么多地方都相似。到底是在一个家长大的啊。
起初认识苏智和苏措的人,最初的感觉只是他们五官很像,观点脾气是绝然不同;可是认识的越久,越会发现两兄妹对大事的态度实在差不多。
结婚后他跟应晨一起闲谈时说起苏措,应晨也非常赞成陈子嘉的观点,进而一条条的分析说:“你们都倔强,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们明明对外人可以和颜悦色,偏偏就是对彼此很凶;你们虽然看起来都不管对方的事情,可是偏偏又那么关心彼此……”
苏智只好瞪着眼睛不说话,听到这样的分析也忍不住相信了,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词语。
“有的时候我想,如果不是我来找你,那时候你也就跟阿措一起回家了,我们大概也就真的没有希望了……”说到这里应晨自嘲般的笑了,有意无意的说,“哎,我怎么会遇上你了,前几天米诗跟我说,不论谁遇上你们俩兄妹,就挣不开了,就像劫数。”
这句话听得苏智当即变色,厉声说:“米诗?”
应晨不安的看他一眼:“你不要这么反应过度。我前两天上网的时候碰巧遇上了她。她以前的性子都改了,提起陈子嘉的时候反应也很正常,还说她准备结婚了。”
“你要去参加婚礼?”苏智冷冰冰的问她。
应晨顿一顿:“不去的。”
苏智神色稍微一缓:“我不可能跟她再有任何交集。但是,如果你愿意跟她联系我不能管。”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那个样子,好像一辈子的愤怒在那一瞬间都爆发出来,我都不敢劝,”应晨边叹气边点头,“你把陈子嘉骂得狗血淋头,如果他在你面前,你估计都能打他一顿。”
岂止想打人,苏智那时候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陈子嘉在电话那头说着话,苏措受伤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播放过千次万次,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早已想好了如何交待,他的每个句子都很流利,连停顿都很少;他的声音是一惯的平稳淡定,或许还有点别的东西,但是苏智无心顾及,把耳朵贴在听筒上,恨不得把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吞下去并加以消化:“我回来的第二天,米诗也跟着回国了。我回学校,她也跟着我到了学校。我跟阿措在食堂门口分开后,她就伤了阿措。那把刀子是她临时在学校里小店买的。我赶到的时候,来不及了,阿措胸口正插着那把刀子,血把刀身染红了……我叫了救护车,米诗吓得不会走路了,顿在地上发抖,我让她家的人把她接回去,”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后来救护车来了,我抱着她上车。医生说阿措的伤口虽然深,出血却不太多,应该没事。她情况稳定,唯一的险情是手术后忽然的一次休克,医生又说手术很成功,不会出现问题。”
苏智目瞪口呆的听着,半晌之后才想起咆哮:“是米诗干的?居然是她?我一早跟你说过她偏执得厉害,你还不在意,平时事事顺着她的意思。说到底,阿措就是差点死在你手里。陈子嘉你对的起我啊,枉我还把你当朋友,我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睛。敢情阿措不是你亲妹妹啊!我告诉你,如果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声音到这里已经难以维系,苏智狠狠吸了两口气,终没能把这句话说下去。
半晌后陈子嘉的声音才从电流的嘈杂声里独立出来,此时他维持的冷静再也装不下去,音调怪异得厉害,像大脑神经不能控制喉舌:“何必你来跟我拼命,我自己都不放过自己……好在她没事……你说得对,米诗的确有轻微的偏执症,她有错,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我,我对不起她。错误全在我,我早可以把事情处理好而没有……我只恨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不是阿措。这一切,全部是我的责任,我会负担起责任来。”
这番话说到最后,陈子嘉思维慢慢回归,已经流畅的多。
“谁要你负责?再负责下去,我妹妹命都没有了,”苏智气的想拿头撞墙,他拍着桌子,口不择言,“不用你去烦我妹妹了,你马上离开她!我明天就回来。我现在才觉得阿措不喜欢你,还真是对的。你哪里有错,错的是我,为什么让阿措去机场接你,为什么要介绍她给你认识,为什么不早点阻止,不然哪里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陈子嘉的声音陡然恢复镇定:“苏智,你怎么骂我都行,的的确确是我错了,我会负担起全部的责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过,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阿措。”
隔了那么远,苏智还是能听出这句话他说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强势态度,每个字说出来都呆着巨石用力砸到地面上的气质,话语里所蕴含的分量使得苏智语塞了片刻。陈子嘉趁着这个难得的沉默空隙说:“昨天我就想告诉你这件事。只是,阿措一直昏迷着,我没勇气拿起电话告诉你。她醒过来的时候,我又什么都忘记了。”
苏智想起大学时代两人的争论,清楚的知道这样跟陈子嘉辩驳下去毫无成效,一直以来,似乎除了苏措,陈子嘉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他冰冷的说:“多说无益,你让阿措接电话。”
苏措的声音听起跟以前毫无二致,她一番劝说最终使得苏智打消了回国的念头。那段时间他的确也忙,马上来临的考试逼得他姓什么都快不知道了;但更多的原因是他不想见到陈子嘉,不是不知道陈子嘉心里的绝望悲凉,可是苏智就是对此无法释怀。此后的一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没主动联系过陈子嘉。外人看来,他们已成陌路,割席分座亦不过如此。
研究生毕业的前夕,陈子嘉跟着他的导师来法国,他带着他游览巴黎,春日如此完美,两三年不见的好朋友再次重逢本该是温暖灿烂,可因为刻意的生疏太久,都已经忘记了怎么热情:苏智好像第一次接待客人那样,毫无章法的介绍说,这个地方,你肯定知道的;那里,你也知道的。傍晚的时候两人来到苏智就读的大学,苏智到处指了几下,还是一惯的语气,噢,全世界的大学都这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陈子嘉冷静的看他一眼,用貌似闲谈的语气开口,开口:“那里是体育馆吧。想起我们读本科的时候,很喜欢去学校体育馆打球,玩得大汗淋漓,非常尽兴,系里的同学被我们带动,也经常组织比赛。我记得观众倒是不少,可是阿措都没来看过我们。”
“那时候很奇怪,除了长得有些象,你们怎么看都不像一般兄妹,”陈子嘉接着说,“她不来找你,你不去找她,有事情你们也很少跟对方商量。你不知道她的生日,你跟应晨分手,她也不过问。”
苏智看着陈子嘉,终于微微有些动容。他发现,自己早就不再怨他。
“我以前不愿意承认,可是现在想来,一直以来,我到底不够关心阿措,很多细节注意不到,还不如你对她关心更多,坦白的说,我或许也没什么资格来怪你。可她始终是我的亲妹妹,小的时候我跟她说,要保护她一辈子……我现在只希望她幸福。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愿意怀念谁就怀念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天既然见了面,很多话也没必要再藏。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请求你,放手吧,这样对你们都好。”
陈子嘉本来是在走着,忽然就停住了。苏智看到他眉心一动,细细的纹路一晃即逝,迅速又平展的展开。
略微思考后,苏智退回两步,接着说:“阿措既然去了西部念研究生,未必想过再回去,我知道她绝对可以在偏僻的地方呆一辈子。再说,你父母也未必会答应,他们会让你等下去?”
先是闪出个深深的笑意,陈子嘉再若无其事的开口:“原来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只是,放弃苏措,这不可能。我不会答应你。”
苏智看那个神情,晓得自己说的话再次付诸东流,从此之后,他也再没提过这个话题。外人能横加干预的感情也就不是真的感情了。
那次分别后,再次见面已经是苏智结婚的时候了。那时他已经工作大半年,而陈子嘉也即将毕业。工作后往往分外怀念读书时的清闲,尤其在异国他乡,总是找不到叫人踏实的归属感。结婚前他跟苏措联系,她那边热闹的很,许多人热闹的说笑,愉快的笑声非常有穿透力,苏智陡然放心了,然后觉得,她不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也很好。
苏智其实也知道,他跟应晨总是会结婚的。他们曾经闹的那么厉害都没成功的分手,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既然无法分不开,那就只有结婚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毕业前两人就已经住在一起,到现在已经一年多,对方的生活习惯全部都了解,说结婚,除却法律义务责任那一套,对他们的生活的本身来说,是没有多大影响的。后来陈子嘉苏措结婚后,起初就闹出不少笑话,苏智为此取笑他们很多次。
结婚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中国的婚礼讲究甚多,而他们都是独子,在各自的家庭里备受疼爱,长辈自然不能允许草率结婚。虽然婚礼大都是应家这边的人筹办的,可是作为主角,吃苦受累是免不了了,无奈和甜蜜搅和在一起。应晨对待婚礼相当认真,每个细节都要亲自过问,他也成为她必须过问的内容。苏智苦不堪言,不得不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还不敢提反对意见。就像陈子嘉形容他的,生活琐事方面,他永远都是出于下风。
婚礼的当日只能用一团乱麻来形容,陈子嘉那天早上才匆忙赶到。时间是如此的仓促,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就开始履行伴郎的职责,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他们虽然时常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时间交谈,加上后来又有些醉意,更不能说上什么话了。
在书房里看到陈子嘉的时候,正是半夜。这栋海边的房子在整日的喧闹之后再度恢复了宁静,若在窗边驻足,可以听到夜风流淌的声音。
注意到书房门下的灯光,苏智有点吃惊,推门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陈子嘉正在吃药,看上去脸色实在不好。苏智随后才知道,那三四年的时间他在国外过得非常辛苦,经常不能好好吃饭,终于遗留下了慢性胃病的毛病,好几年的时间里都随身都带着胃药。
听他交待胃病的情况完,苏智无奈之极:“事先你应该告诉我们。如果知道你有胃病我怎么会让你当伴郎,喝那么多酒。”
“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吃药只是为了预防,有备无患。”陈子嘉把药瓶放回衣兜里,笑道:“你一生也就结一次婚,我不多喝点酒怎么划算。”
苏智看了看他手里的书,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你以为阿措会来么。”
陈子嘉笑笑,半晌后回答:“其实我猜到她不会来。”
就苏智知道的那些情况而言,读博士的这几年,陈子嘉学业蒸蒸日上,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他从来都没有女朋友,想到这里他不觉摇头:“这么些年,又是何苦。”
“读书太忙,也没太多时间考虑这些,人生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前面这句陈子嘉仿佛是随口说的,带着玩笑的意味;到下一句的时候却语气恢复成那种“陈子嘉式”独特的淡定语调:“起初,我不是没想过算了。”
苏智抬头。
陈子嘉目光灼灼,带着让人震惊的光彩:“我是想过,如果阿措无论如何不喜欢我,不论我多么不甘愿也只能放弃她;可是如果情况相反,哪怕她对我只有一点感情,我都不会放弃。我能确信,她对我不一样。只要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她从来都不看我的眼睛,对别人,她那么坦然,甚至面对许一昊都比面对我坦然。只是她瞒的那样好,有的时候我也糊涂了,分不清楚她的意思。直到——”
在苏智极度震撼的目光下,陈子嘉顿一顿,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件事:“她受伤的那次,她昏迷了大概二十个小时,那段时间,我都在她的病床边。她自己是不知道了,可是我知道,我听得清楚。昏迷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不放,叫的是我的名字,只是我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叫我,就像她刚上大一的那个时候。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永远不会放弃;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得到她。我不会让她活在过去的记忆里自我折磨,我要她重新生活。”
四
分别的时候往往想不到什么时候能够再见,苏家两兄妹就是最好的例子,毕业的时候,苏智没有想到隔了四年他才再次看见妹妹,那时他已经初为人父了。
苏措浑身的变化微乎其微,不论是笑容还是神色,仿佛她昨天才离开他。就连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