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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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昌笑,“表姐才比我大几岁罢了,口角倒似长辈。”
“十多年没见。”
“上回见表姐,弄坏表姐的洋娃娃,表姐很生气。”
“是吗,有这样的事?”萼生拍打着他肩膀。
忙着聚旧,冷落小刘,他也识趣,避到门口去乘风凉。
“好吗,习惯吗,阿姨呢,怎么不见她,姨丈在哪里?”
午昌的汗衫已经穿孔,萼生把手指穿过去拨弄。
午昌坐下来,斟杯茶给表姐,“我妈跟爸爸已经分开。”
“什么?”
午昌无奈,“嫣的分数低,拖累他,他心有不甘,同妈离婚。”声音低下去。
“几时的事?”
“四五年了。”
萼生气忿得无以后加。听母亲说当年姨丈反对移民,说要迎接新时代新纪元,大抵多少因为尊重他,阿姨才不热衷想办法,没想到一有事,他倒见利忘义,先撇下阿姨母子。
“父亲在城里已经再婚。”
“阿姨呢,怎么不见她回来?”
“知道你这一两日要来,去买菜了。”
“忙什么呢。”
“她同姨妈最热厚,她知道你来,心里喜欢。”
午昌是个实实在在的好青年。
“生活是否待清苦?”
他笑笑,“习惯了,无所谓。”
纱门处人影一闪,“萼生?”
萼生连忙奔出去,可不是阿姨,挽着老大菜篮,见到外甥,连忙丢下来相会,使萼生讶异的是阿姨同母亲有如一个胚子印出来,只是母亲白嫩矜贵,至今事事讲究品味姿势,而阿姨肤色黄深,衣着朴素,是另外一个极端。
两姨甥凝视对方半晌,努力把形象烙入脑海,然后才搂着肩膀进屋来。
“午昌陪你走走,我准备饭菜。”
“不忙不忙。”
“要的要的,对了,门外坐着的是谁?”
“是替我开车的伙计。”
“午昌,你陪表姐走走。”
“来,表姐,来看我们养的猪。”
萼生呆住,她从来没有见过真的猪,也没想过有一日见到真的猪。
说起来,萼生这才发觉午昌身上有异味,开头还以为是汗躁臭。
步行十来分钟,到了小型猪场,只见大大小小廿来三十只白皮猪正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地在泥淖里打滚叫嚎。
萼生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瞠目结舌。
“这便是我们全副家当了,养大了一半猪要缴上去当税金,一半自己用。”
“税那么重?”
“明年还要加百分之二十,母亲打算种点玫瑰花帮补,好的种子要到日本买,难办。”
小猪最好玩,成堆伏在老母猪腹下,露出卷曲猪尾巴,不住摆动,萼生被引得笑起来。
午昌说:“我国养猪有六千年历史了。”
“猪为什么拱泥土?”
“家猪都由野猪进化,野猪没人喂,要找食物,要吃到食物的块根与籽实,就得”
萼生给接上去:“钻营。”
午昌大笑,
“所以猪棚要用坚硬材料。”午昌已是个专家了。
这时大母猪站起来,浑身颤动,泥斑四溅,萼生脸上身上均中了招,她乐极而笑。
喜欢这个表弟而讨厌那个表弟绝对不是偏见。
回到石屋,只见炊烟已起,没想到小刘居然在帮手,只见他手势纯熟,切的切,煮的煮,工夫不下于妇女。
趁众人忙,她走到卧室自皮夹子中掏出所有美钞,对折了,塞进五斗柜一格抽屉里,连带把米老鼠也除下放一处。
萼生知道母亲一直寄外汇给阿姨,每个月当件正经事办,但这一小笔款子,萼生希望阿姨用来买玫瑰花种子。
菜摆出来时是下午四点多,因肚子饿,四个人吃了顿早晚饭,滋味奇佳。
萼生觉得面孔麻痒,搔两下,小刘一看,便说:“发出风疹块来了。”
午昌连忙说:“我去打盘水给表姐敷脸。”
萼生急,“有只抗生素药膏”
眼看见小刘正微微笑,使噤声。
阿姨歉意的说,“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萼生豁出去,“没关系,我不怕。”
洗了脸,不但没有好转,麻痒渐渐扩张,萼生只得死忍。
阿姨问:“萼生你这次只逗留十天八天吧?”
“我临走前必定再来看你。”
“好几个钟头的车程,不必麻烦了,替我问候你母亲。”
“阿姨,外婆故世,我妈没回来,你怪不怪她?”
“我们赶到医院,老人早已魂归天国,严格来说,谁也没送到终,况且,平日还是数你母最肯出钱出力。”
萼生听到这句公道话,才松下一口气。
“天色快晚,你回去吧。”
萼生点点头。
母子两人送亲人到路。。
小刘揶揄萼生,“没有勇气上茅厕?”
萼生白他一眼,下车再次与阿姨拥抱,才依依不舍上车离去。
在车上她沉默良久,经过此役,已把小刘当作熟人,因问:“路边尚有街喉,为何自来水管不敷设至和平乡?”
“上头有上头的方向,”
“又是不够分数?农民缴的税可不少,都用来干什么,装修大都会的门面?”
刘大畏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说:“小姐,我要是你,千里迢迢来到人家客厅大堂坐着,就不会随口批评家私陈设。”
萼生冷笑,“警告?”
“为你着想。”
萼生叹气,她有点自顾不瑕,摸一摸额头,只觉发熨,要命,乡间一日游,好象已经叫她吃不消。
萼生倒在后座,昏昏入睡。
醒来是因为拿电筒照她的脸,她擦擦双目睁开眼,“什么事?”车子已经停下来。
“小姐,”车门被打开,“请出示阁下身分证明文件。”
是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萼生头晕身热,十分驯服,取出护照给他们视察。
其中一名说:“陈小姐,你好象不大舒服,回到酒店,我建议你马上找医生看。”
随手把护照还她。
萼生点点头。
“去吧。”
小刘得令,速速把车驶走。
这时已可看到公路尽头灰色天空下大都会高楼大厦的剪影,白森森,有点可怕,萼生不由得闭上双目。
刘大畏问:“你觉得怎么样?”声音充满关注,“忍一忍,马上给你叫医生。”
萼生羞惭地呻吟,“我真无用,全身痕痒,混身发熨。”
“你会不会对猪只敏感?脸上都是风疹肿块。”
太滑稽了,太娇纵了,萼生无地自容,无论哪个国家靠她这种年轻人,都肯定前途堪虞。
她问:“刚才那个检查站,查什么?”
“许多乡下人想偷到城内干活。”
“呵。”
“务农多吃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间,天蒙亮起来,不停操作,直至天黑,哪有午饭时间,下班钟数,公众假期。”
“可是我表弟午昌很快活满足。”
“他端是个好青年。”
萼生又呻吟一下。
“你怎么样?”
“我好象要客死故乡了。”
刘大畏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响亮豪爽的笑声注满车厢每一个角落,萼生这次一点不怪他,反而觉得他笑声令人振作。
小刘呢,也对这位女客好感渐增,适才看到她对穷亲戚毫无保留的热情爱护,端的十分难能可贵,小刘总以为西方大国长大的人,多多少少势利功利,他意外了。
到达酒店门口,萼生像看到家一样,忙不迭跌跌撞撞下车来。
小刘扶她进大堂,萼生即时叫服务人员替她叫医生。
小刘对她笑笑,“我明天来看你。”
外籍医生在廿分钟后赶到,和蔼可亲,笑道,“我们好似患了敏感症呢。”
萼生照过镜子,面孔已经红肿得同猪头一样。
她急得淌下泪来。
预言三
三
“别怕别怕,我能看看你的护照吗?”
再看要烂了,萼生取出小册子给医生过目。
“加拿大人,好极了,我们是同乡。”医生笑,这才开始替萼生检查身体。
萼生疑窦顿生,“你只替加籍公民看病?”
“对。”
“当地人呢,看当地医生?这么怪。”
“当地医生不足,我们应聘来工作,酬劳十分理想,陈小姐,请伸出舌头。”
“医生都到哪里去了?”
“你没听过本市在九三九四年的著名移民潮?”医生诧异。
萼生不语。
“肿块过两天就会褪掉,我给你服食镇静剂,希望你稍安毋躁,还有,城市人还是留在城市观光的好。”医生笑着离去。
萼生倒在床上,忽然想起家来。
母亲们许有母亲们的道理,孩子们非要到吃了苦,才会知道,平日只觉她们只会千方百计阻扰扫兴泼冷水。
萼生叹息一声,药力发作,在轻柔的弹簧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萼生接到男友关世清的电话,她一边取小镜子照面孔,一边说:“我也想念你。”看到肿块比昨日更红更专,气得眼泪情不自禁淌下。
那头关世清听得女友饮泣,深深震荡。啊!原来她爱他。“萼生,萼生,你要我来?”
“不,不。”
“我立刻去办手续。”
“不,你听我说”这傻小子。
“为汁么要压抑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不敢抒发出来?过十年八年,青春一逝,机会不再,一定后悔。萼生,我知道该怎么做。”关世清竟挂断了电话。
“喂,喂!”
萼生也不再去理他,自顾自下床梳洗叫早餐换衣服。
旋开水龙头,伸手接着冷热水,才懂得感激现代生活。
有人敲她的房门。
“谁?”她扬声,千万不要是旅游协会人马,她今日没有精力聊天。
“刘大畏。”
萼生一急,顺手抓一方纱头巾,蒙在头上,才去开门。
险些儿不认得刘大畏,为了方便出入酒店,他修饰过了,头发往后梳,露出一张开朗的长方脸,短袖衬衫与长裤均十分整洁,脚上是双新球鞋。
“还没有好?”又说:“哗,一个人住双人大房。”
萼生烦恼,“似个大麻疯。”
纱巾是黑色的,印着一只只蝴蝶,小刘依稀可看到萼生五官,感觉奇突,似蝴蝶停在她脸上。
“我给你带来了黄糖生姜汤,这是我家土方,一喝风疹就好,你要是不敢喝呢,我也不怪你。”他取出一只保暖壶放桌子上。
萼生一向把所有土方当巫道,可是今天想法完全不同,她打开壶盖,一口气骨朵骨朵,把姜汤喝光,土方洋方,治得好病的均是良方。
小刘十分高兴。
早餐来了,他一贯谗嘴地看银盘上的食物。
萼生微笑,“我只要咖啡,余的请你。”
她说话的时候,口气喷在纱巾上,它便扬一扬,小刘很喜欢看,又不好意思盯着瞧,故低头大嚼。
“有没有后悔?”他老气横秋地问她。
“才没有。”斗嘴硬。
小刘看看她,“你今天不出去了吧?”
萼生气馁,“打败仗,无话可说。”
他忽然要求;“你把盖头掀开我瞧瞧。”
不知恁地!萼生居然驯服地掀开纱巾。
只听得小刘松口气,“好多了,立刻见功。”
萼生取过镜子,说也奇怪,只见脸上累累肿块已经渐渐平复,她不由得重重吁出一口气。
小刘说:“你休息吧。”
她叫住他,“明早我要用车。”
“十点正,我在大门口等。”
萼生感激他,想给他小费,不知恁地,出不了手,稍一迟疑,刘大畏已经出门去,这时候,她才想起,她还欠他昨天的车资。
静下来,萼生打开日记,她这样写:书店内陈列出售的书全已经过洗涤检查,总算偿了一些人的心愿,一直以来,有人都认为政府应当管制书报杂志,以免造成太杂太乱局面,什么才是对青少年有不良影响毫无价值的书刊?现在好了,统统禁掉,连自以为廉洁严肃得可以过关的作者也一并遭到牺牲……
本来应当受市场淘汰的印刷品此刻由上头控制,变成毫无选择余地,选择就是自由,人们已经失去阅读的自由。
萼生掷下笔。
过一会儿,她又写:短短十天访问,时间已不敷用,我竟患敏感症,被逼躲在酒店房内,太悲哀了,怎么告诉上司,如何向他交待?
扭开电视机,刚刚听到新闻报告:“广深珠公路六十亿融资,计划以美元贷款为主……”
萼生又写:这个都会似一个国家的Facade,装修得美奂美仑的座牌楼,可是后边是什么?一座空阁,海市蜃楼?真的要了解真相,恐伯要住上一年半载。
现在浮光掠影,把见闻写出,恐怕幼稚不堪,惹人耻笑。
萼生的一支笔从来未试过有这么重。
访问报告完毕,电视台上播放着政府讯息:维持香江整洁、市民最后报税期限、以及最新天气报告、交通情况。
接着是剧情平庸一般的连续肥皂剧。
萼生不相信就得这些蹩脚节目。
大抵另外有线路电视供外宾外商欣赏,只不过,不够分数的一般市民,没有资格观看。
身分再低一点,像仁屏阿姨一家,连电器都不配拥有。
没想到每个社会,每种制度,都那样喜欢把人分等级,一个世纪前的印度:竟将人民分为九等,最低一级,干脆叫贱民,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上头不规定划分,人们自己也忙不迭的分高下,资本主义社会中事事以财富为重划清界限:住山上的肯定是高贵的人,大家呼啸着出尽百宝往上挤,念名校的必然是天才,当然要效孟母三迁以便近水得月,萼生现住的温哥华,风气也渐渐畸怪。
她想起母亲发牢骚时说的“我痛恨帝国主义,我害怕社会主义”当时父亲笑问:“你要不要移民到另外一个星球去?”
萼生苦笑。
她靠着沙发上憩着,日记本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有人蓬蓬蓬地拍门。
是外婆来了,萼生急急去开门,一看,不是,是母亲,母亲竟找下来。
“妈,我没事。”
“萼生,快跟我回去。”
“等我收拾行李。”
“记得带护照。”
护照,对,那本陈萼生从来不晓得有多矜贵的护照搁在什么地方去了?
她满头大汗的找,寻着了,才想松口气,却发觉护照深蓝色的面子渐渐变色,不对了,不是它,怎么办?
萼生惊醒,连忙扑到床上打开百宝袋翻出护照。紧紧抓在手中,三魂六魄才归了位。
房门蓬蓬地响。
萼生去开门。
门外当然不是外婆,自然也不是妈妈,而是表弟岑子和,他身边还拖着一个打扮妖娆的长发少女,他怎么来了,萼生一脸茫然。
“表姐,我们约好今天下午见面,贵人善忘?”
约好的?几时?
子和却已经招呼朋友进房来。
萼生只得退开让他们坐。
那少女一只手握紧子和的手,整个身躯往子和手臂上靠去,眼珠子骨碌碌不停地转,像是要自眼眶中直转出来掉下楼梯去。
眼看见萼生才摘下的纱巾,就立刻伸手取起,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