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兰亭-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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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仰头灌了一口药低头渡进他嘴里。
手掌捧着的这张脸苍白如纸,却好看的过分,宽阔平坦的额上发际一道浅浅的美人尖,长眉斜斜飞入鬓角,尖尖下巴薄薄嘴唇,阖着的长眼形状同“祖咸”一样,就算闭起来,微扬的眼角都像在勾人。
花重阳望着这张脸,想起往日在街上听到的八卦流言,从兰无邪画舫下下来的歌舞艳姬逢人便说,兰无邪一张脸美艳绝伦,世间没有第二个男子及得上。只是那时她认识的他还是祖咸,易容后的一张脸虽不丑却也不算出色,唯独看她的眼神,柔和的像要融化她。
那天发生在湖月山庄的事,第二天就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司徒清流舍花重阳而跟薄江成亲,花重阳不平闹事,兰无邪借机斩杀诸多武林高手;不少人还谴责司徒清流,都怪他招惹花重阳,所以才闹的如此下场——听到这里,花重阳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司徒清流,无端背起这么多黑锅,真是难为他。
街口的馄饨摊儿上坐满了人,可是吃馄饨的不多,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居多;其中一个胖子手边一碗馄饨,满脸兴奋把故事讲得有模有样:
“那么多武林高手围剿都没有杀掉他,那普天之下谁还能杀得了他?兰无邪笃定是天下第一了。”
“不是说‘碧落心法’在花重阳手上么?花重阳归向兰影宫,兰无邪岂不是天下无敌?”
“那天见过兰无邪模样的,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
“对对对!看他戴着面具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倾国倾城,摘了面具只怕更是妖艳!”
花重阳坐在人群最外面,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转眼将一碗馄饨喝光光,拍拍桌子:
“阿巴,收钱。”
一个三角眼一脸坏相的少年跳哒过来斜她一眼:
“收个屁钱。还要不要?”
“……真不要钱?”
阿巴很不屑的:“真不要。看你那孬样儿。”
“既然这样,那,”花重阳摸着肚子,压低了声音,“……再给我一碗吧。”
她很饿。
兰无邪一夜吐血不止,药喝下去又吐出来,花重阳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喂他。木塌下头燃了近十只火盆,他却仍然浑身冰凉,花重阳几乎以为他要死了,最后只好脱掉衣服,爬到木塌上紧紧抱住他。
她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想让他暖起来。一样的宽肩细腰,连抱着他的腰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她抱着他一夜,觉得仿佛又回到跟祖咸一起的那一晚,两人相依为命,从彼此身上找到些温暖和安心。临近清晨兰无邪身上终于有些热气,也不再吐血了,花重阳一颗心终于回到肚子里。可是对着那张绝色的脸一宿,一身疲惫且收敛惊惧之后的花重阳却又觉得,他终归不是那个祖咸了。
她迟疑半天,还是穿好衣服,偷偷溜出了半帘醉。
敞开肚皮稀里哗啦一顿,花重阳竟然吃掉四碗馄饨。阿巴起初惊讶,后来干脆捂住眼不忍心再看:
“以后千万别在杭州城里跟别人说,我认识你。”
花重阳心满意足将筷子一搁:“好。”
阿巴收起筷子摇头叹息:
“你这样的,不是我说,唉,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阿巴,”花重阳正经抬头嘱咐,“我说的是真的,以后有人问,不要说认识我。”
为兰无邪弃所谓江湖道义于不顾,此刻她算是江湖败类;昨晚兰无邪杀死多少武林弟子,今日就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抓不大鱼则“没鱼虾也好”,若此刻她大喝一声“我是花重阳”恐怕就会有人上前乱刀砍死她。所以,何必牵累不相干的人?
可是阿巴一扔抹布,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我也是说真的。你这样的,就怕以后真嫁不出去。”
“……”
“嫁不出去事小,武功还高。到时候老姑娘做久了没人要,我怕你变成江湖女魔头,专门抢男人!”
“……”
“女人啊,一辈子最悲哀的,就是没男人要,唉……”
阿巴叹的一本正经,却让花重阳想起许多不正经的回忆。那天晚上抱她抱的那么温柔的祖咸却是风流无边的兰无邪,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可是心头酸涩,花重阳脸上只笑,捧着肚皮懒洋洋眯眼撂大话:
“你放心,抢着我娶我的,有的是。”
“娶你?切。”阿巴揭人专门揭短,“人家说那个世子是一定要跟薄小姐结婚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兰影宫
花重阳双臂摆在桌上,心不在焉玩着手指:
“以后还早着。”
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看阿巴说的,就好像此刻她真能够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儿孙满堂从一而终似的。
切,哪会有那样的好事?就算有,也不会发生在她花重阳身上。
阿巴看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小声嘀咕:“……再怎么,也比那个兰无邪强。太好看的男人,靠不住。”
花重阳忍不住微微笑着,站起身来:
“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多小心。”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到是另一回事。她看上祖咸,或者说兰无邪,恐怕与他靠不靠得住人品怎样是无关,有些人的风情一直透到骨子里,哪怕是背影也能勾魂摄魄;早在半帘醉园子里那个八角凉亭下对上那双醉意盎然倒在躺椅上的眼,只怕那时候,她就沦陷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从馄饨摊儿晃到花间园的巷子口,再慢悠悠绕过巷子,花重阳还是不敢回去;一是怕再拖累付伯,二是怕付伯追问她昨晚的事。
她能怎么回答?
昨晚的事,到现在她连想都不敢想,一闭眼,眼前就全是兰无邪一袭黑衣孤身散发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泊中的样子,风掀动他的发梢衣角,妖冶到极点,也残忍到极点。
……可就算这样,她却还是不想他死。
恍恍惚惚,花重阳又晃回阿巴的馄饨摊儿。远远看见几个黑衫的人就坐在摊上,样子不像是混市井的人,她看了许久犹豫半天,还是决定避开那几个人。转身拐进一家酒馆子,要了一小坛女儿红,未达午时,酒馆里静悄悄只有她一个人,被掌柜吆喝着拿酒来的伙计捧着酒从里间走出来,看到往日熟客一脸惊喜冲过来扳住她肩膀:
“是你!有日子不见了!”
花重阳松开抱着酒坛的手,笑着刚要拍上伙计的肩,目光不经意瞄到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脸上笑容登时僵住。
兰无邪披着狐裘就站在酒馆的门口,神色淡淡,目光静静落在她肩头的伙计的手上。这是第一次,花重阳明明白白看清他的脸,熟悉的幽深黑眸薄薄的苍白色嘴唇紧抿着,长发不像往日束着金环,只随便绑了条缎带,缎带半截没在凌乱的头发中,即便颓废,也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花重阳瞄瞄他苍白的脸色,收回目光,笑着拉伙计一起坐下,只当没看见门口有人:
“正好一起喝杯酒。”
拍开酒封倒酒入酒壶,她始终不肯抬眼。兰无邪在门口站了片刻,举步缓缓走近他们的桌子,撩起狐裘落座,姿态从容,好像这里不是街头酒馆。
伙计疑惑的抬头看他一眼,放下手中酒壶:
“这位是?”
兰无邪不理会,眉眼缓缓漾起温柔,笑容轻的不能再轻,抬手去拉花重阳的手:
“外头有些冷,重阳,我们还是回半帘醉。”
花重阳抬手避开他。
他侧脸闷咳两声,回过脸不依不饶硬要握住花重阳的手,却被一旁的伙计一把挡住:
“公子,她是个姑娘家。”
兰无邪的手僵在半空,神色倏然冷下来,半晌手腕一翻两指捏住伙计的手腕,目光还是对着花重阳,语气轻如鸿毛:
“我要废你这手,易如反掌。”
伙计手腕一痛,口中呻吟出声。花重阳抬眼,情急中一扔酒杯两指成钩袭向兰无邪手腕。兰无邪抬手避开了她,却还是一把甩开伙计的手腕,伙计抱着手疼的脸色铁青起身退到一边,花重阳勉强对他笑笑示意他下去,回头冷眼看向兰无邪:
“你欺人太甚!”
兰无邪断断续续咳着,听到这话忍住咳嗽,慢慢抬眼:“你为了他,说我不是?”
“是你出手在先,他何曾招惹过你?”
兰无邪看她一眼,垂眸从袖中抽出帕子拭了手,淡淡道:
“我看他不顺眼。”
花重阳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往外,兰无邪从身后拉住她,一手紧紧扯住她衣袖,一手捂着嘴断断续续咳嗽:
“你还要去哪?”
“你管我。”
“我找了你一个早上,几乎转遍了半个杭州城,一进这酒馆的门,却看到你同别的男人在喝酒。”
花重阳拽拽衣袖拽不出来,只要别开脸:“我同谁喝酒,不干你的事。”
“不干我的事?”
花重阳转过头,扬起眉冲着兰无邪挑衅的冷笑:
“天下人何其多,有一半是男人;我挨个喝过去,你管的着我?”
兰无邪眼神幽深,紧握住她的手直直盯着她: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花重阳轻哼一声,猛抽手甩开:“我没那么闲。”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兰无邪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冷冷道:
“你去找谁,我就杀了谁。”
花重阳脚步一顿,转回身,额上跳起青筋:
“我现在就回青楼废了‘卖艺不卖身’的说法!把天下男人挨个睡一遍!”
一气之下连这样的话她都能说出口;兰无邪顿时铁青了脸,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站在门口的安平诧异的看着兰无邪将花重阳拉出门,一路拖着往东去。街头行人稀疏,此时都停住脚步看着两人,看着俊美无匹的却一脸冷如冰霜的兰无邪谁都不敢上前阻拦;扣住手腕的手指僵如铁锁,花重阳怎么挣都挣不开碍于行人注视又不敢叫出声,只好一路被他拖着往半帘醉的方向走。一直走到接近半帘醉的一个巷口,初春的杨柳从巷里垂出枝条柔软如丝划过两人肩头;四下无人,忍了许久的花重阳这才提高了声音:
“兰无邪你放开我!”
兰无邪脚步不停,长长的雪白狐裘带风拖过石板地面,多了几分凌然气势。纵然知道祖咸就是兰无邪,她还是头一次觉得病弱的祖咸力气竟这么大;腰上别着的防身匕首,她随手抽出来就往自己手上挥:
“你不放开我!好!我不要这只手就是了!”
兰无邪脚步一顿猛地转身打掉她手上匕首,花重阳趁机抽回手转身要走,兰无邪伸臂勾住她的腰猛地往后一拖,扣住她下巴垂脸狠狠咬住她的嘴。血腥气味在嘴里蔓延,兰无邪扣住她推他的双手,带着血腥的吮吻渐渐变得温柔,等两人唇舌分开他再抬头看向花重阳,却被花重阳狠狠一巴掌猛扇在脸上:
“你当我是什么!”
兰无邪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一动不动。
“拿张假人脸骗我,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想怎么耍就怎么耍,是不是?”花重阳揉着手腕猛退一步,盯着兰无邪冷笑,“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的是旁人在我面前提到炎昭,第二恨的就是兰影宫;这辈子,我跟兰影宫的人势不两立!你不是想把碧落心法弄到手?告诉你,我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江湖败类无耻骗子!”
“被你睡了又怎样?今天跟你睡了,明天我花重阳还能去找别的男人,天下又不是只你兰无邪一个男人!你算什么!”
当面把兰无邪骂的狗血淋头,一时花重阳觉得心头奇爽无比;可是兰无邪盯着她,半天轻轻问一句:
“你哭什么?”
花重阳一怔,抬手摸摸自己脸颊,才发现自己从眼角到嘴角,竟然两行泪。
兰无邪上前一步,抬手想去碰触她的脸: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的不是你,是祖咸。”
“我就是祖咸。你若不喜欢我,怎会为了我与整个武林为敌?”
花重阳顿时说不出话来。兰无邪再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替她擦泪:
“乖,跟我回去,我再也不叫你受委屈。”
他的声音沙哑温柔;从祖咸到兰无邪,始终没有变的是他跟她说话的口气,明明他骄气的厉害,可是一跟她,就像在哄个孩子。
花重阳忽然觉得满心委屈,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淌出来。用手背抹一把泪再抹一把,她忽然淌着泪扑到兰无邪怀里,狠狠咬住他肩头直到咬出血才松口:
“你让我怎么办!等我喜欢你才告诉我你是兰无邪!我娘是被兰影宫的人害死!你却是昭阳阁的阁主!我恨死你兰无邪!我这辈子都恨你!”
嘴上骂着,心里暗叹。
她花重阳,不过如此,整个武林面前她有胆跟着他走,却难过自己这一关。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潇洒无情,来去自如?
她做不到。
任凭花重阳狠狠咬下去兰无邪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慢慢收拢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着花重阳的发梢,等她啜泣声渐渐低下去,才带着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神情慢慢问道:
“我们回去好不好?”
花重阳不答,他便一直站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天色已入夜,暮色深蓝如洗,暖软春风吹个不休,两道高瘦的身影就静静相拥立在巷口垂杨柳枝下头,随夜色渐渐融入外头街上昏黄的灯光。不知道过了多久,花重阳啜泣声渐渐低下去,从兰无邪肩上抬起头;兰无邪抱她抱的紧紧,她垂着脸拿开他的手退一步再退一步,才转过身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回去了。”
寂静无人的巷子,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被灯影拉的长长。后头兰无邪脚步快些,花重阳便也快些;兰无邪脚步慢些,她便也慢些,却始终走在他前头几步。一直走到巷子口,兰无邪忽然出声:
“等等。”
花重阳脚步一顿,却还是垂着头;兰无邪几步追上去,握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捏起衣袖拭着她脸上泪痕,声音轻轻落在她头顶:
“一会儿该渍的脸疼了。”
拭干了泪他却不松手,握住她下巴的手缓缓移开,而后缓缓地落下,最后试探着,轻轻拉住她的手。两人静静立着不动,兰无邪比花重阳更高,身影正好罩住她遮住了对面街上的灯光。融融风起,带着淡淡草药香气和似有若无的兰香,许久,兰无邪轻咳几声拉起花重阳的手迈步:
“回去吧。”
走几步,花重阳晃晃手腕,别扭开口:
“你——又没吃药。”
“一早睁眼就出来,还没顾得上。”
明知道他是出来找自己,花重阳却硬是不讲理的抬杠:
“不吃药,早晚还吐血。”
兰无邪牵着她的手,狐裘大氅下头脚步不紧不慢,走了几步才低笑道:
“你在这里,比吃药还好。”
花重阳蓦地脸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兰无邪等不到她答话,回头看她一眼,又笑着低声说道:
“我身子怕冷,重阳,你的身子一向暖,晚上我抱着你取暖好不好?”
向来自认还算伶牙俐齿的花重阳,一时只顾着脸上冒火,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恶狠狠低声回嘴:
“谁要让你抱!”
兰无邪回眼看她,一径微笑:“这一辈子,我只肯抱你一个人。”
被甜言蜜语哄得满脸通红的花重阳全无招架之力,抬手想要甩他的手,兰无邪却攥的死紧。拐过巷子走不远便到半帘醉后门,花重阳带些恼羞成怒走在前头抬手便要推门,兰无邪一把拉回她的手:
“……重阳。”
温柔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花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