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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流泪谷 作者:李良-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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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牲口通人性,大青骡子知道那不是干粮,它没有吃。但它却领情,因为这是主人在关心它。为了表达谢意,大青骡子用身体使劲儿往钱串串的身上靠,脑袋直往钱串串的怀里钻,亲得很,它还落泪了。

  公社的街道上,此刻冷不丁地响起了一阵鞭炮声,鞭炮轰轰隆隆的,跟打仗似的。这是干部们在过年。干部们有工资,有肉票儿,赶上过春节,他们家家有吃有喝有炮放。他们并且相互比富,你放二百头的,我得放五百头的。家家放得火光冲天,你想压倒我,我想叫你服气,年初一,得放好几回炮。家家在比赛,是要比一比,看谁行,因此把个鞭炮放得比大炮还响。

  山沟儿里的牲口,常年深居简出,大青骡子从未听过火炮声。猛然听到这种大动静,它害怕,它惊了。

  牲口一旦惊了,它就跟火车脱轨差不了多少,完全失去了控制。大青骡子像是疯了一样,在雪原上狂奔,它跑起来,它嘶鸣着,它的蹄子踏得积雪四处飞溅。

  真是不巧,钱串串去喂大青骡子时,他是一手托着年糕,另一只手拉着大牲口的缰绳。牲口这一惊,他来不及撒手,手腕子就被牲口的缰绳勒死了。大青骡子拖着他,一路狂奔,一路嘶鸣,他瘦弱的身体,在雪地上不停地打着滚儿,翻着跟头儿。

  乔巧儿顿时吓懵了。但她束手无措,她只是哭,她拼命追赶着大青骡子,向着钱串串喊道:“快放开它!你快放开它!”

  乔巧儿一边喊着,一边在雪地上撵着。她撵远去的大青骡子,撵他的丈夫钱串串。

  哪里还能放得开,钱串串的整个手臂,被牲口的缰绳越拽越紧,并且打了死结。要想逃活命,他除非将手臂砍断。大青骡子不光是拖着钱串串在跑,它并且用蹄子踩踏他的身体。死是死定了。

  乔巧儿一心想救下钱串串的命,她始终追赶着大青骡子。她是要追上它,降服它,救出自己的亲人。

  雪地上,跌倒了,她哭着站起来,还在撵。

  可她追不上大青骡子,撵不上她的亲人,眼看着大青骡子越跑越远了。无疑,钱串串瞬间就要离开她了。心里悲苦到了顶点,她在雪地上爬着,吃力地往前挪着,满脸的泪,满身的雪。乔巧儿就伸出手臂,劈开了嗓子,朝着远去的大青骡子和钱串串喊起来:“我还活着! 你不能死! ”

  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对亲人充满恋情的漂亮女人从心灵深处呐喊出来的声音。高原和山山峁峁,听见了她的话。漫天的雪花,把她的声音带走了。

  钱串串或许听到了他的亲亲最后嘱咐他的这句话,可他还是被大青骡子拖死了。

  生命只有一次,好好活着,这本来就是每个人的权利。在公社卫生院里,乔巧儿一直跪着不起来,她哀求医生一定要救回钱串串的命。她不死心。

  大队长闻讯赶到的时候,他跟卫生院谈的也是如何抢救钱串串,他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把钱串串的生命保住。然而医院不能起死回生,钱串串已经命归黄泉了。

  “都是我的错。”大队长哭了。

  乔巧儿浑身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她还是直往太平间里冲,她要再看一眼钱串串。

  大队长担心她过度悲痛,精神崩溃,就抱住她,不叫她进去。乔巧儿却不肯,说啥她也要进去,她是不相信,刚才还唱着歌的钱串串转眼之间会离开了她。

  大队长只好跟着乔巧儿一块儿进了太平间。钱串串躺在那里,像是熟睡着,眼睛里的泪水,已经结成了冰。

  乔巧儿贴到他的脸上,哭着,喊着他道:“串串,是我。你醒醒,串串。”

  大队长也难过得不行,同样是泪流满面地喊叫着道:“钱串串,我来了,你的婆姨也来了,都在你跟前。你就睁开眼,再看上一看。”

  钱串串是永远不能睁开眼睛了。

  乔巧儿就哭着,去亲他,亲他的脸,吻他的眼睛;那眼睛上的冰,融化了,变成泪水淌了下来。

  大队长叫乔巧儿节哀。大队长扶上乔巧儿走出了卫生院。乔巧儿几乎是瘫到了他怀里,她哭着,央求大队长说:“你一定要把他的后事安排好。”

  大队长再次拍了胸脯,非常权威地道:“钱串串属于烈士。因为,活儿是我派的,钱串串的死,应该算是因公牺牲的。抬埋他,这回必须按烈士对待。”

  大队长的决定,显然十分英明。钱串串这个苦孩子,死得那么惨,乡亲们都掉了泪。因此钱串串的葬礼,规格相当高。

  下葬的那天,大队长脱下自己的那件八成新的绿军装,他亲自给钱串串穿到了身上。身穿国防绿,胸前还带上了大红花,腰间还给系上了武装带,分头梳得整整齐齐,钱串串静卧在棺木里,俨然是一副响当当的烈士遗容。

  大队长非常有魄力,下葬的时候,他还弄来了几杆快枪,在墓前,朝着天空放,鸣枪十二响。

  钱串串的葬礼上,有礼炮,太庄重了,跟个国葬差不多。这种高规格的葬礼,在后沟村,别人想都不敢想。

  埋了钱串串,乔巧儿的身体一下就垮了。她一连几天水米不进,也不说话,她病得不能下炕了。

  大队长马不停蹄地请来了医生,给乔巧儿号脉,给她开药。大队长还亲自给乔巧儿熬药,喂药。直到乔巧儿恢复过来可以下炕了,他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没有过完正月十五,年还没有结束。十五仍是一个节,正月十五闹花灯。十五这天,大队长叫他的婆姨包饺子,他说要给乔巧儿送过去。十五还兴吃饺子。可家里的白面不多了,婆姨不愿意包,两人就吵起来。婆姨十分生气地道:

  “你把那个狐狸精当佛敬,还要搭上我。我不伺候狐狸精,你看她好,你去跟她过吧。”

  没有人敢这样跟大队长理论,尤其是自己的婆姨,平时对他百依百顺。大队长一下子恼了:“狐狸精比你强,她漂亮,我喜欢她。今天你敢不把饺子包上,我就拿棍子揍你,咱还得离婚。”

  提到离婚,婆姨害怕了,后沟村的第一夫人是个啥身份!与其逼得丈夫休妻,还不如忍气吞声伺候一回狐狸精。这顿饺子就是这样包上了。婆姨不但包了饺子,煮好以后,盛到碗里,放到篮篮里,她还给狐狸精砸上了蒜水儿。

  其实,这顿饺子宴,完全是一种喜庆活动的点缀,因为大队长煞费苦心,他又给乔巧儿安排了一个顶好的归宿。他觉得好事应该有好饭陪着,乔巧儿一边听他说好事儿,一边吃着好饭,这才有气氛,才叫个完美。

  大队长把饺子和蒜水儿都带上,然后哼着情歌,踏着矫健的步伐,心里飘荡着春风,他兴冲冲地来到了钱串串的小院里。

  钱串串虽已故去,可乔巧儿属于死者惟一的亲人,她依然住在钱串串的小院里。这种人道关怀和决策,当然还是来自于大队长。 

第二十三章
  三队有一位老红军,一辈子没有娶女人。由于是红军,他在当地是个名人。

  老红军少年时代就投奔了延安,跟着毛主席干革命,建立了不少战功。像他这样的老革命,如果干到全国解放,怎么也得混个高级干部当一当。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干到解放,他就脱离了革命,自动解甲归田回到后沟村当了农民。他还挂了花,拖着一条残疾的断腿,走路一跛一跛的,整日甚话也不说,总是埋着头干活儿。他的革命历史,始终是个谜。

  老百姓喜欢猜测,有人估计他是犯了错误,他是被革命队伍处理回来的。有人说,他是因为残废了,人不中用了,部队不能白养活着他,叫他提前退伍,他应该算个荣誉军人。也有人吹捧他,赞美老红军是一位和平的使者,战争年代整天枪枪炮炮,他厌倦了战争,所以回归了土地。当然,这些都是民间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没有一条能够令人信服的。

  解放后,真相大白了,民政上说老红军根本不是什么老红军,他是个战场上的逃兵。这个结论比天塌地陷还厉害。在陕北,村村都有老红军,那是本村的骄傲。后沟村出了一个革命的逃兵,这就变成了一种耻辱。乡亲们为老红军打抱不平:狗日的!弄错了吧,一个从小就耍枪杆子的人,有胆量呀,怎能是个逃兵呢。可群众的心再好,说啥也给老红军翻不了案。而老红军本人,提起这事就笑笑,他从不为自己解释,不喊冤,连一个字都不提。看他端得这么稳,拿得这么严实,乡亲们又打心里佩服他,真了不起,到底是跟过毛主席的人,不一般,人家深沉得很。

  大队长是个最爱跟革命前辈套近乎的人,他和老红军关系走得最近。老红军没有了组织,就把大队长当作一级组织来看待,因此他也尊重大队长,也只有他们两人可以交心。

  大队长曾经这样问过老红军:“你不能瞒我,你是不是逃兵,好坏你得给我往出掏。”

  老红军就动情地说:“我是个甚货色,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他老人家是个神神,英明得很。我忠于革命事业,我对得住毛主席。”

  大队长就拿出了态度:“既然毛主席了解你,我当然得听毛主席的。不管旁人咋说你,那都是扯淡!在我这儿,还要把你当个老革命来对待。”

  后沟村的老红军依然是个老红军,大队长还说是响当当的。由于大队长看得起他,乡亲们也没有谁敢慢待他。大家几乎忘记他的官名,一律喊他老红军。

  孤身男人的日子不好过,老红军太艰难了。人这一辈子,吃好吃坏不重要,怕就怕身边没有个说话的人。一个健康的人,老不说话,老不交谈,再强壮的身体也得垮掉。大队长好几次要给老红军张罗个老伴儿,都被他拒绝了。

  他说: “我不适合结婚,一个人习惯了。我烦身边多出个人来,孤独倒对我好。”

  真是一个怪爷们儿。

  乔巧儿的不幸身世,传到了老红军的耳朵里时,红军老汉忽然一下心动了,他要认乔巧儿当个干女儿。并且急忙找到了大队长,敞开了自己的心扉,无论如何他也要认亲。

  大队长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感到事情来得过于猛然。出于对乔巧儿的关心,大队长就问了个仔细:

  “老革命,你说过,人多你嫌烦。你要认闺女,咱俩今天拉一拉,你思想是咋变的。”

  老红军跟大队长平时见面就爱开玩笑,于是他说道:“毛选我常学,无产阶级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最后才能解放咱自己。乔巧儿是咱的阶级姐妹,她两次婚姻,两次不幸。咱得给她爱,不能叫她又回到旧社会,无家可归嘛。”

  大队长知道这根本不是老红军的心里话。就道:“少唱高调,说人话。你不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就不同意。”

  老红军只好降调子:“我的想法很简单,可怜人应该同情可怜人嘛。”

  大队长听了还是不满意,他就开始揭老底儿:“可怜的人很多,我给你介绍过的几个老婆儿,她们都是可怜人,那你咋不可怜人家?我看你是人老心不老,看谁长得漂亮,你就可怜谁。在美女面前,你才是一个菩萨。”

  老红军顿时脸红了,他急忙心服口服地道:“算数!还是你最了解我。反正,闺女我是认定了。”

  开玩笑归开玩笑,大队长心里别提有多踏实了。如果乔巧儿真的去给老红军当了干女儿,她就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了。爹是个红军,她的出身也就变了,由黑变红了。于是没有去跟乔巧儿商量,大队长就替她做了主,答应了老红军。

  这是一件好事儿,可乔巧儿怎么都不相信。一直到了去跟老红军见面的那天,乔巧儿还是半信半疑地问:“叫我去给老革命当闺女,你是哄我高兴吧?”

  大队长指着头顶上的天道:“我要是哄你,叫天上的雷劈我。”

  这么一发誓,乔巧儿心里热腾腾的,泪水也就淌了下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刚一出生,乔巧儿就背上了富农子女的恶名,她把人间的侮辱受尽了。乔巧儿小时候,她就羡慕那些出身好的人,人家出身好,人家就什么都不怕,活得那样轻松和自由。而她跟着爹,一直被革命阵营当作坏人看,没有政治生命。要想在政治上翻身,给自己钉上一张红色标签,再不黑了,你就得脱胎换骨。大队长这回帮助她,使她成为老红军的女儿,这就是将她变成了好人,从此再不用担惊受怕过日子,甚至可以不怕天,不怕地,你什么都不用恐惧了。她就好比是一只小鸟,羽毛换了,可以自由地在天空飞翔。乔巧儿不敢想这些,一想,她就激动得直落泪。

  认亲的这天,乔巧儿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所谓打扮,也就是梳了梳头,洗了洗脸,去掉憔悴,使自己有点生气。她是由大队长陪着她,很郑重、很正规、很准时地来到了老红军的小院里。

  老红军这天也不含糊,他专门请了一位厨师,炒了菜,烫了酒。他把村干部们都请到,让他们喝一喝,热闹热闹。他说他认闺女,是个喜庆,他要让上上下下都喝好。他连衣裳都是焕然一新,他没有礼服,他竟把早年留下的一套旧军装穿到了身上。那军装是八路时期的灰军装,乡亲们没见他穿过。他往身上一穿,首长的派头儿出来了,吓得大队长对他肃然起敬,使劲儿给他点头哈腰。

  “啊呀!真是一个老干部,真是一个老英雄。”

  老红军确实像个司令员,他指挥着全体的村干部们喝酒吃菜。

  “老革命,你真是晚年得福,认下了这么好个闺女。在咱后沟村的妇女里边,乔巧儿是个人梢子。”大伙儿巴结着。

  宴席直到傍晚才散去,送走了客人,老红军点亮了灯盏,窑里顿时光芒四射。

  只剩下两个人了,父女二人想拉拉话。两个人的世界,不由地就使人产生一种奇思妙想,乔巧儿端详着老红军,在她眼里,她面前仿佛站的是那位烧炭的英雄张思德。乔巧儿喜欢老红军穿的那套八路军制服,在她看来,那是革命的标志,那是红色的火炬。八路军制服,革命的人物才配穿。看见了灰制服,她感到无比的亲切和兴奋,老红军呀,你要是年轻一些该多好啊!乔巧儿也不晓得自己心中怎会响起这样的声音。

  身穿八路灰制服的老红军,也在默默地打量着乔巧儿。以前,只是听说,乔巧儿长得比本地的漂亮女人还要出色,她是生活所迫,先后嫁给了一队的老贫协和二队的钱串串。老红军早就想看看她。陕北的女人本来就俊,一个比陕北女人还要俊、还要艳的女人,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精灵呢。当老红军看见了乔巧儿时,只一眼,他就再也忘不掉了。人活一世,苦难太多。老红军认为,一个男人,无论命运多么坎坷,只要他和最漂亮的女人曾经有过一段情缘,两人可以推心置腹地拉拉话,那便是幸福,再坎坷也值得。因为你拥有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第二十四章
  宴席上,老红军以父亲的身份,很从容地深深欣赏了乔巧儿那青春、灵秀的风韵,他心头滚烫,那是一种农民只有看到了丰收才会有的喜悦之情。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怪东西,看见了美女,精神抖擞。漂亮女人是精品,对男人有着挡不住的诱惑力。在老红军的视野里,乔巧儿是兰花花,是山丹丹,她是一枝名贵的花朵。现在名贵的鲜花向他一个人盛开着,没有旁人欣赏,被他独霸着,他感到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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