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七国志-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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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待寡人自舞一路,与众臣民一看,他方知惭愧。”因卸去龙服,披上软甲,除了王冠,换成战帽,众文武随从着走下台来。近侍早已备下战马,子之要卖弄英雄,一手提起槊来,一手抓定马鬃,将身一纵,早已跨在马上,然后双手将铁槊轻轻地使开,先开过门,后又立个架子,左三路,右五路,初犹缓缓的一磬一控,一纵一送,如龙之盘旋,如虎之踊跃。使到溜亮时,只听得呼呼风雨,只看见闪闪霞飞,只看得冷阴阴、寒惨惨,一团兵气袭人,并不见人在哪里,并不见马在哪里,并不见槊在哪里!满营将士看了,无不寒心吐舌,齐呼万岁。
子之听了满心大喜,然后收住了,将槊前一拧,后一摆,横一拖,竖一搠,约略舞了三两回,方轻轻地将槊放下,面不失色,口不吐气,大笑问众文武道:“寡人舞的槊何如?”众文武俱拜伏于地,交口称赞道:“大王的天威神武,实古今所无也。”子之大喜,方跳下马来,重登将台,换了王服,乃下令道:“寡人以神武定国,言出必行,令出必从,善承旨者加爵,有逆旨者死无赦。”又出金钱赏劳三军,方罢操回宫。正是:狡诈为君不识仁,但将猛勇压臣民。谁知猛勇有时尽,依旧臣民别属人。
子之卖弄了一番猛勇,人人害怕。凡国家的事,皆任他的性子而行,谁敢违拗?然民心汹汹,朝野慌张,无一人不怀愤思乱。过了年余,将军市被心不能平,因暗暗与太子平商量道:“燕国乃殿下之燕国也,岂容此奸贼据而为君?必攻而杀之,方快吾心。”太子平道:“我岂不愿杀此奸贼!但恨被废失位,无力与争,况此贼又猛勇异常,恐攻之不胜,反取其祸。”市被道:“太子何懦也!吾当誓杀此贼!”
又过了些时,市被忍耐不住,忽听得子之抱病,因大喜道:“天从人愿,此贼应灭矣!”遂不再计,竟率了本部军士千余,乘夜无备,一齐鼓噪,杀奔宫门。百姓因子之为政暴虐,恨入骨髓,见市被往攻,俱蜂拥从之。到了宫前,见宫门紧闭,遂纵火焚烧。
子之正在病中,闻知有变,又因黑夜不知众寡,但传令紧闭宫门,着人死守,直挨到天明,方遣内侍点集禁兵,一齐杀出。此时,内里的禁兵,乃柔脆之兵,外面的军兵与百姓,又乃乌合之众,也不成个队伍,也没个阵势,惟鸣锣击鼓,吆天喝地地乱杀。内里的杀败了,因子之催督要杀,不敢退去;外面的杀败了,因民心愤恨之极,一边退去,又一边拥了上来。内外混杀,直杀得尸如山积,血似河流。正杀得不可分辨之时,不期鹿毛寿与苏代见事势危急,忙发兵符,将各营兵马都调来救护。不多时兵马到了,众百姓见大势不好,尽皆散去了。百姓散去,市被一军,如何支持得住,只得败了出来。
鹿毛寿挥众兵围住,喜得众营兵心皆不愤,不尽力急攻,竟紧攻一阵,又慢攻一阵,大家相持了十余日,雌雄未决。鹿毛寿奏知子之,子之此时病已将好,因大怒道:“鼠辈容其作耗,设使诸侯大敌,何以称雄?”遂爬起来,换了戎装,手提大槊,只带近侍数十人,竟一骑马飞奔阵前。市被连日苦战,已万分难支,忽见子之亲自临阵,平日知其猛勇异常,惊得青黄无主,急欲放马逃生。子之一槊早已照头打来,心慌逃不及,竟一闪跌下马来,被众军赶上,乱刀砍死。其余兵将,见主帅已诛,料无生路,齐齐跪在地下,口呼“万岁饶命,饶命!”子之见了大笑道:“如此无能,也要作乱!”
鹿毛寿见杀了市被,遂赶上前称赞道:“大王天威,直古今无有。”子之道:“众兵当作何处?”鹿毛寿道:“罪在市被,与众无干,乞大王赦之,散入各营。”子之道:“卿言是也。”遂下令各营领去,一场祸乱方才定了。子之走马回宫,十分得意。后人有诗怜惜市被道:虽然公愤在人心,也要将军力量深。谁料奸雄诛不得,反教一命早归阴。
子之还到宫中,众臣都上殿贺喜。子之自夸其能道:“市被这厮能有多大力量,只见寡人槊去,便跌下马来,怎敢作乱!”鹿毛寿因谀道:“市被一小人耳,焉敢作乱?作乱者,有所使也。”子之道:“他来领兵将烧寡人宫门,又与各营兵战了数日,明明是自取其死,有何指使?”鹿毛寿道:“市被不过一将,与陛下何仇?岂不知大王之天威,敢自取其死?无论今日事败身死,则事成,安能身为诸侯,自居宝位哉?以此揆之,故知市被定有人指使也。”子之道:“燕王既已让位,再无复使之理。舍燕王,再有何人?”鹿毛寿道:“燕王虽让位,而燕王之太子却无心让位也。市被之乱,非太子平指使之,断断不敢妄动也。”子之道:“太子平也废久矣。”鹿毛寿道:“正惟太子平废了,故无知小人希图为他报复,所以侥幸为此。今幸大王洪福齐天,天威难犯,故就死耳,若是他人,鲜不受累。然臣细思之,市被虽死,而国中为市被者不少,皆由于太子平在也。大王不可不熟思而早图之。”子之既杀了市被,洋洋得意,以为祸乱不足忧了,不将太子平放在心上,今见鹿毛寿谆谆说市被之乱,是太子平之谋,心下也就恍惚起来,遂欲将太子平取来监禁。
太子平的太傅郭隗时犹在朝,闻知此言,吃了一惊;朝退,忙悄悄将鹿毛寿之言与子之要监禁之事,要报知太子平道:“祸至矣,事急矣!殿下当早为之计,若稍迟疑,身莫保矣。”太子平听了,泪如雨下道:“父王为一国之君何不快意,乃听奸臣邪说,让位与人,反自退居于文华宫,已非正道。若让得其人,能治国家,犹之可也;乃让此不仁不义之奸贼,暴虐异常,使举国痛怨。遭市被此一番亦可惊省,乃转沾沾得意,又听奸臣之言,吹毛求疵,害及于我。此虽奸人之恶,实父王之所取也,只得安心领受,又有何计可以早为?”
郭隗道:“殿下差矣!大王已受奸人之愚,不独以江山送人,连性命也未必保。今燕先王宗祀,惟殿下一人。殿下若不思急为之计,而持此迂腐之论,岂干蛊之义耶?”太子拭泪道:“承先生金玉之论,敢不听从,但事已至此,计将安出?”郭隗道:“奸党既思量下此毒手,要他回心断断不能。为今之计,惟有逃遁他方,暂避其祸。奸党如此肆恶,料不久必亡。候其亡而再收拾破残,以复祖基,方是英雄作用,若束手待毙,此妇人之仁,不足取也。”太子道:“国事奸情,太傅高明,已如照胆。但恐如贼败亡,而父王不能独生。至其时,予虽不肖,周旋其间,尚思委曲保全,以尽为子之心,即万万不能,亦当同死,安忍畏祸避去。视父王之死而不顾,安得为人乎?”
郭隗道:“殿下又差矣!尽父之节为小孝,复祖宗之业为大孝。岂不闻受父之责而大杖则走,况奸人毒手而不思避乎?若欲临期周旋,自己不保,谁为周旋?即为周旋,大王愚而不悟,亦空费力。莫若舍其小、图其大之为有志耳。”太子平道:“不能图小,安能图大?孤已决计从父王死矣。至于燕之社稷,倘邀先王之灵不应绝灭,宗族不少,自有兴起者。太傅幸勿姑息,哀予之死而使孤蹈不义也。”
郭隗叹息道:“殿下之孝,诚足感动天地矣,但终泥于小而未闻大义。臣既委质为殿下之傅,职当裨益,安敢陷殿下于不义?窃见以死尽孝,匹夫皆可为之,败后图存,失而谋复,非贤才不能。燕之宗族固不为少,臣遍观之,俱系中材,无一人可图社稷,惟殿下英明果决,不减桓文。臣不忍轻弃,故力劝殿下,暂潜身屈体以待时也。事已迫急,存亡只在顷刻,伏乞早决,若再迟延,祸临身矣!”太子初犹沉吟,既而大悟曰:“太傅药言,足开聋。孤无知小子,得蒙提携,恩将何报?但念四境皆子之奸人布满,察访甚严,若机事不密,逃而受祸,彼转有词,又不若从容就死矣。”
郭隗道:“子之虽恶,时正得意,又沉溺酒色,断不以殿下为意。况有粗无细,有头无尾,当事则急,事过则已。今之欲收殿下,盖迫于鹿毛寿之言也,不须过虑。鹿毛寿虽奸,其所谗谮,不获自行。殿下但请放心,速宜逃去。”太子平道:“既要逃,必须要投他国,方可脱身。”郭隗道:“我看子之所为不义,残暴虐民,断不能久。殿下若远投他国,设国中一时有变,禅位甚难,莫若逃于近地,出外容易。”太子平道:“近地固好,但恐近地易于搜求。”郭隗道:“他料殿下既能漏网,自远走高飞,断不搜求近地。”太子平道:“近地纵不搜求,亦须隐僻方可安身,不知何处为妙?”
郭隗道:“此处不到百里,玉田界内有一座无终山,甚是幽僻。山中又地广人稀,又逶迤曲折,老臣有一故友,隐居其中,从无知者。殿下可同老臣速速换了贱服,扮做穷人,逃往他家,埋名隐姓藏匿几时,以待子之之变。”太子平道:“既有此处,便宜速往。”随即换了衣帽要走。
郭隗想了一想,又叫一个近侍穿戴了太子的衣帽,骑匹马,用袍袖将面掩着,飞跑出南门,假做逃往齐国之状;又吩咐他,去到百里之外无人处,可将衣冠脱下放在一处,悄悄走了回来。又吩咐一个近侍道:“倘有朝旨来拿,可说早晨闻命,已同郭太傅入朝请死矣。”吩咐毕,方暗暗同太子逃去。正是:身当勿用只宜潜,事急时危贵用权。大抵英雄百炼出,莫将儿女漫相怜。
太子与郭隗逃走不提。且说子之口虽说要收太子监禁,然犹未行,当不得鹿毛寿催迫道:“臣昨日所言太子之事,莫非忘了?此乃大事,不可看轻。”子之只得传旨,着殿前一个侍卫将军去拿旧太子平,立时见驾。将军领旨,出朝飞马而去,到了城外住处,忙打入门去,传旨拿人。早有几个旧近侍回复道:“太子早晨闻郭太傅传来之信,随即入朝请罪,去久矣。”将军只得将此情复命。子之道:“既来请罪,为何不见?”鹿毛寿奏道:“必是隐藏在家,将此言搪塞。”子之听说隐藏,又传旨着侍卫领兵一队去搜。将军领旨去搜了一遍,又来复命道:“各处搜寻,并不见太子,想是走了。”
子之尚未发言,鹿毛寿早又奏道:“这太子平,大王拿他的令旨尚未曾下,他已预知逃走,则此朝中他的奸细不为少矣。大王若不早除,后来为祸不少。”子之听了,因大怒道:“小子这等可恶!料逃不远。”因传旨,令各营兵将分头去赶。早有人报知,看见太子飞马掩面跑出南城去了。因飞马去赶,赶到百里之外,忽见太子的衣冠放在一个庙中,因取了回来,复旨道:“定是逃往齐国去了。”子之又差人去赶,直赶到交界地方,哪里有些影子。有司不得已,只得行文俟查。正是:搜尽山边与水边,无终咫尺却安然。慢夸妙计能藏隐,还是天心不绝燕。
子之君臣,果是有头无尾,搜了些时见搜不出,也就搁开。却是燕王子孙,见捉拿太子平,俱不自安。太子平有个庶出之弟叫做公子职,见太子平已逃,恐祸及己,也暗暗地出奔到韩国去了。自诸公子一奔,齐、秦、赵、魏众诸侯,皆闻知燕王哙让位子之之事,并子之为君无道,俱愤愤然大不能平。只因诸侯愤愤不平,有分教:得之内,失之外;利其国,丧其身。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命将兴师为贪邻利 见君诉苦盖悔前愆
诗曰:自开齐国便开燕,何故贪心要占全?易水何尝无社稷,临淄亦自有山川。
朝成晚败君传舍,东夺西争民倒悬。到得大家追悔日,涕垂如雨也徒然。
话说周赧王元年,正值齐宣王在位,闻知燕国大乱,百姓不宁,因聚群臣商议道:“燕乃万乘之国,兵精卒悍,在齐之北。寡人虽与他质子通好,名虽邻国,然彼此蓄谋,乘衅观变,实系敌国。今幸彼私相让位,臣民不服,以致国中大乱,正乃败亡之机。我欲乘此取之,不识群臣以为何如?”
有几个老成的臣子说道:“燕国君臣虽一时无道,自乱其国,然实周天子分封之国,若乘隙而灭之,恐天下诸侯不服,又起刀兵之渐。况闻子之勇不可当,党羽甚众,倘一时胜败不测,兵连祸结,岂不又开邻国之衅端?莫若俟其多行不义,势必自毙,然后再作图谋未为晚也。臣等愿大王姑且勿取。”又有喜功之臣出位说道:“此迂谈也!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燕与齐地土相接,我不取他,他必取我,但恨无其机。今幸彼国君民内乱,乃天亡燕兴齐之大机,岂可坐失而为他人取之?愿大王速速选一上将,领兵一二十万直取燕邦。子之虽勇,然民心恫怨,欲背已久,不过一匹夫之勇,定可擒获。无论得其地土以展齐疆,即燕数百年所积的金玉玩好,并燕都粉白黛绿之女子,辇而致之齐,亦大王一时之快心事也,且使天下诸侯闻之,莫不畏齐之强矣。臣等愿大王急急取之。”
齐王闻言大喜道:“此论正合寡人之意,但不知诸将中谁人敢去破燕?”声还未绝,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人,拜伏阶前,奏道:“臣虽不才,愿领大王之命,帅兵直抵燕都,亲擒之子,解赴临淄,听大王正法。”齐王举目一看,却是将军匡章,因也说道:“燕,强国也。子之,猛贼也。将军不可轻视。”匡章道:“燕国强,今已瓦解;子之纵勇,不过独夫。敢请为大王破之!”齐王又问道:“将军既许破燕,须用兵几何?”匡章道:“兵在精不在多,只须发兵十万与臣领去,便足纵横于燕而无敌矣。”齐王壮其言,满心欢喜,就出兵符,发兵十万,加匡章为上将军,前去破燕。正是:土地人民劫欲心,因而乘隙去侵人。揆之封建先王意,几个扶危与恤邻?
匡章既受了王命,领着十万大兵,便择吉出师,径往清河、渤海进发。欲震惊邻国,先草了一道檄文,打到燕都,一以正讨罪之名,一以扬兵威之盛。那檄文上写得分明道:
齐国上将军、兵马大元帅匡章,为擅更王制、轻弃祖基,兴师讨罪事:窃闻天子分封,盖念元勋之不可泯;诸侯立国,实承祖业之所应传,莫不父亡子袭,以正人伦;即或弟嗣兄终,犹属宗派。国遍九州,孰能少越?年经八百,谁敢不遵?从未有败伦伤化如燕王哙、燕贼子之者也。燕王哙,稽其世系,受封易水,虽召公之子孙;察其所为,让位匪人,实众诸侯之叛类。废王制为不忠,不忠则人皆得而诛之;斩祖基为不孝,不孝则无国不可杀也。况子之乱臣贼子,又碎尸万段不足尽其辜者也。齐乃桓公之后,伯业之余,敢不重展先猷,以兴仁义,大张杀伐,用竖义旗,复天子之威灵,泄神人之怨愤!王师堂正,当其锋势必倒戈;恶贯满盈,不及战亦须授首。但恐党恶者逆天,慎勿噬脐而后悔,革心者免祸,尚可保命于先机。不忍过残,故尔先檄。
檄文一路行来,早有人报知燕国。鹿毛寿闻信,十分着忙,立时报知子之道:“大王践位之初,我曾劝大王发使通知列国诸侯,告以让位即位之事。既贺诸侯,诸侯自来称贺。诸侯称贺过,便已定诸侯之体,纵有征伐,不无可救。大王恃强,苦苦不听。今齐王遣臣匡章,兴师十万前来问罪,檄文打来,便不以诸侯视大王,只称乱臣贼子矣。不日兵必压境,却将奈何?大王须早为之计,或令何城坚守,何郡护持,再着何将前去迎敌,勿使临朝手慌脚乱。”子之笑道:“贤卿何胆小如此?寡人既有为君之才,自有为君之福。况燕地二千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