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七国志-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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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飞扬到半天之上。因先命近侍,将掠来的珍宝货物,一桩桩,一件件,都照捷文上数目,一一收入宫中,然后将子之发去监禁,以待择吉献俘。
到了献俘这日,齐宣王僭穿衮服,亲临大殿,盛陈兵卫以夸武威,因将子之带到丹墀,亲口问道:“诸侯之位,君位也。汝不过燕地一匹夫,谋为燕相,身居台鼎,已为犯分,就该万死。怎么又串通奸人,捏造让位浮词,诳骗昏君,夺其宝位,僭称诸侯?奸谋既遂,就该享你那燕国诸侯的荒淫之乐,今日为何又囚犯一般,捆绑着解到我齐国来领死?须知为君自有为君之福,岂汝一介小人所能受用?以下臣而篡为君之上位,此罪岂不该万死乎?汝本庸愚,因人碌碌,功名固已侥幸,即夤缘党羽,称贤称能,也还是奸狡之常,怎么一个无赖之徒,竟妄称起圣人来?且不称寻常之圣人,竟称上古让位的尧、舜大圣人来,以下愚而污辱上圣,此罪不又该万死乎?何国无君?何国无臣?皆懔懔然不敢相犯者,名分定也。都像你这等臣僭为君,君降为臣,颠倒错乱,天下效之,却将奈何?以私好而乱公制,此罪不又该万死乎?至于逐前王之子,居前王之宫,一味荒淫,万分残虐,致使天弃于上,民怨于下,此又万死不足尽辜者也!寡人今日为天下除残,岂非快事?汝逆贼尚有说么?”
子之弭耳闭目,气也不出。宣王见其无话,遂命刑人带出凌迟处死。既处死,又命剁为肉醢,分赐诸臣,以为儆戒。
子之费了无数奸心,指望金汤带砺,万载无休,不知才一转眼,早已身为泥土。后人有诗讥之曰:芳流青史不须言,臭也遗来载简编。莫笑哙之身死苦,臭名尧舜一般传。
宣王既诛了子之,觑得天下无人,因下诏褒美匡章之功,又令其扫平燕地,尽归于齐。匡章奉令,愈加肆恶,毫无抚恤燕民之意,每日只放纵军士搜求财货,致使民间鸡犬不安。正是:只思敛自己,全不问人心。岂料天心变,其强一旦沉。
却说燕民箪食壶浆以迎齐师者,非乐齐师之来,皆因深恨子之,巴不得食肉寝皮,却又无可奈何。今得齐兵来伐,将子之擒去,大快其心。若使匡章既擒子之,燕国无主,就该访求燕后而立之,便使燕民感德于无已也。不料匡章不但不立,竟要残灭燕嗣,以快己心,且暴虐残忍比子之更甚,燕民又愤愤不平,东一攒,西一簇,皆思访求故太子而立之。正是:火益热兮水益深,教民何以度光阴?谁知破国还开国,笑杀奸雄枉用心。
按下匡章残恶不提。且说郭隗与太子平虽逃入无终山内友人家隐姓埋名,却原曾吩咐得力家人在外打听,时时暗报。不上半年,早有家人来报,说子之被齐兵擒去,燕王哙自缢身死;燕国无主,任齐兵在内作横;宗庙皆已残毁,府库宝玉财帛皆已掳尽。太子平听说燕王哙自缢身死,不胜悲痛,哭道:“此仇深似海矣!”郭隗忙止住道:“殿下且休发言。闻得四境尚皆齐兵,若机事不密,取祸不小。”太子平因止泪说道:“父王既已薨逝,若有一路可以复仇,尚不惜颜以生。倘宗支沦丧,民已归齐,我召平尚要此性命为何,又莫若挺身从先王一死。乞太傅教之。”郭隗道:“事已至此,殿下且从容。容臣暗暗出去,打探一个的确消息,再来商量。”太子平道:“如此甚好,但太傅出去,须要谨慎。”郭隗道:“殿下放心,臣自有区处。”遂依旧扮做穷人,一步步走出玉田界来。
原来这无终山,在上古时原有个无终国,却在燕地的玉田界内。郭隗走到玉田,还未及打听,早撞见一个人,将他上下估计。郭隗恐那人认得,忙忙抽身折入一条僻巷,才走入巷内,那个人早赶上来道:“郭老爷,小的何处不访到,恰恰的这里遇见。”郭隗耳虽听得,却不敢答应,低了头只是走。
那个人又赶上几步道:“郭老爷不要走,小的原是老爷朝中逃回的田役,叫做鲍信,曾服侍过老爷的。今因百姓无主,要禀知老爷。”郭隗听得,忙回头一看,只见那个人果有些面熟,因回说道:“我又不是什么郭老爷,你莫要认错了。”那人道:“老爷不要隐瞒,小的果系田役。只因燕国百姓不忍归齐,因有急事要通知老爷。”郭隗见那人说话有因,因立住脚问道:“你有甚急事要通知郭老爷?”那人道:“这里不便说话。”遂将郭隗引到一间空屋里来,闭了门细细说道:“自从老爷同太子避去后,国中受子之之祸,无一日安生。及齐师来伐,百姓只认做还是齐桓公恤邻的故事,十分欢喜,竟箪食壶浆迎了入来。不料齐将匡章擒了子之去后,哪里有一毫恤邻之意,竟将燕王的宗庙都毁了,又将燕宫的宝物都掠去了,惟有燕国的地土尚收不尽,正在此苦磨百姓。百姓汹汹思乱,只是访不出太子的消息,蛇无首而不行,叫小的们四下寻访,今方得见老爷,大有机缘。求老爷做主,以复燕邦。”
郭隗道:“此话真么?”那人道:“不独玉田一处,治境百姓皆纷纷访主,怎么不真?”郭隗道:“你一人也做不得甚事。”那人道:“玉田一境百姓皆同心合意,何止小的一人!若要通知他们同来见老爷,但外面齐兵甚多,恐怕知觉,惹出事来,小的不敢,故只一人来见老爷。”郭隗道:“既是这等,你可悄悄再唤几个老成的与他商量。”那人应承去了。不多时,果同了一二十个老成的百姓齐齐来见,所说之言,都是一样,说得激烈之处,都叹息堕泪,愤愤不已。
郭隗见人心已真,方直认道:“诸君既如此忠义,不必过激,太子尚在。”众人听见说太子尚在,皆满心欢喜,因又问道:“太子既在,不知逃往何国?我们好去迎请。”郭隗道:“实实不远,就在此无终山中。”众人听见说在无终山中,愈加欢喜道:“既在无终山,不过数十里路,快备车乘,迎请回来。”郭隗道:“迎请太子不难,只是这些齐兵如何处置?”众百姓道:“这些齐兵,看得燕民如土,毫不提防,每日只是诈酒诈食,只消舍着些酒食,将他们灌醉,杀之如切菜耳。众百姓但因无主,故不敢行,今太子既在,我们暗传百姓,一面迎请太子,一面就杀齐兵,有何难哉!”
郭隗听了,也不觉大喜起来道:“汝等果能如此,可谓燕国之义民了。但恐玉田去燕都不远,匡章闻变,领兵来攻,一时兵将全无,将何应敌?”众人道:“燕国兵将并不曾遭其屠戮,皆因怨恨子之,临阵逃散,及齐占了燕都,遂潜匿不出。若闻得太子重兴燕国,只消一道榜文,四处招挂,不须十数日,包管十万精兵一时而聚。”郭隗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就可举行。”
众百姓因一面去悄悄会同百姓备办法驾旗幡,连夜去迎太子;一面吩咐阖城百姓,用酒食灌醉齐兵,尽皆杀死;一面叫人收拾三皇庙,同候迎了太子来重新即位。只因这一番作用,有分教:易水重添色,燕山复吐辉。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郭太傅请买死马骨 燕昭王高筑黄金台
诗曰:家国兴亡不足哀,只须求得有奇才。黄金若掼燕台上,骏马应从易水来。
尽道功名当日立,谁知成败至今开。凭君莫说燕山事,试问昭王安在哉?
话说郭隗与众百姓将各项事情算计停当,遂暗暗地领了一些百姓,竟到无终山来见太子,备说从前之事。太子听了,又忧又喜,喜的是中兴有路,忧的是已败难成。然事已到此,只得出来安抚百姓。百姓见了,欢呼如雷,竟簇拥着上了法驾,一径往玉田而来。
此时,阖城的百姓得了信,已将各门戍守的齐兵用酒食灌醉,杀了大半,夺其刀枪盔甲,大声张场道:“吾燕国又有主了。”不曾杀的齐兵一时听得,都乱糟糟逃个干净。众百姓将夺来的旗仗排开,因又添上鼓乐,沿路迎来,迎着了,竟鸟飞雀跃地拥到三皇庙中,设了一个大座,请太子高登宝位,号称昭王。
昭王感百姓拥戴之诚,又念国家败亡之苦,祷告天地山川,不禁大恸,大哭道:“念燕邦不幸,先王遭奸臣巧说让位,以成其篡夺之谋,遂致邻邦起衅,家国丧亡,宗社丘墟,封疆瓦解。今蒙众父老不忘先义,思启后人,拥立寡人,以复燕国。寡人虽不肖,既蒙拥立,敢不奋身!敢告于皇天后土:分封有制,尺寸不敢与人,父仇不共,虽杀身其愿必报,倘贪逸乐,不奋其身,若恋安闲,忘情讨罪,骨化肉消,有如此酒。皇天后土,惟其鉴察。”祷罢,不觉义气浩然,泪如雨下。
众百姓看见,俱赞扬道:“有君如此,何思江山不复!”遂拥入城中,拣个大所在住下。昭王就进拜郭隗为相国,进位太师。郭隗就在众百姓中,选了几个好汉为将,登时即出榜文,各处招兵。果然燕兵未曾伤损,俱在四下隐藏,今见有榜文招他,又闻得昭王贤明,不数日遂聚积三万余众。
郭隗见兵已招来,又打檄文报知各城各邑知道:“玉田百姓已于无终山求得太子平,立为昭王,重兴燕国矣。凡属旧臣旧民旧疆旧土,不得已为齐占据者,速宜激忠奋勇,计日而速诛齐寇,以复燕都。”此时,各郡百姓,已降齐、未降齐者,皆苦齐兵骚扰,见了檄文,皆轰然告报道:“燕既有主,我们世代燕民,如何从贼?须大家努力,以谢降齐之罪。”一时纷纷攘攘。齐兵闻知,俱慌张无措,也有一同回齐国的,也有逃往燕都报知匡章的。此时匡章已知昭王重立之信,但身在沉酣之际,未免贪欢。又以为玉田小邑,无兵无将,不能成其大事,况燕城降齐者十有八九,不甚留心。及见各城分守齐兵尽皆逃回,传说燕民变起之事,匡章方才慌了。欲要去取玉田,又见齐兵已骄,燕兵正愤,料难得意;欲要常守燕都,又恐燕民既叛,不怀好意,一时四面逼来,如何脱身!再三算计,只得下令连夜班师。
前回齐师来时,燕民甚悦,故箪食壶浆迎之,过一城,便一城属齐,过十城,便十城属齐。匡章只以为开国有功,不思身入重地。今昭王新立,降齐之城,依旧归燕。匡章再欲如前经过,则见各城旌旗俱插燕国名号,守得铁桶一般,谁肯轻放?匡章无奈,过一城,只得苦战一城,直战得力尽筋疲,过一邑,杀一邑,直杀得铠破斧缺,急急杀到燕齐交界地方,而十万之兵,剩不得七八千矣。
不期这燕关重地,日夜提防,所守之兵比他处更多数倍。齐师到此,渐渐少了,如何过得此关?匡章正在危急之时,束手无策,却喜燕王叫人飞马行了一扇硬牌来,上写着:燕、齐夙昔通好,今齐师伐燕者,为子之也。今寡人一立,齐即班师,尚似未忘旧好。所过城邑,不许拥师拦阻。特示。此牌一到,燕兵遵旨开关放行,齐师方得抱头鼠窜而去。正是:师来何其雄,师去何其馁。只因将帅贪,所以行兵诡。匡章既出燕关,到了齐境,方才重振兵装,做出破燕得胜班师气象,归到临淄,朝见齐王。齐王因他生擒子之,又掳掠了许多重宝,大遂其心,故后来昭王既立,降齐之民复叛归燕等事,俱不深究。正是:臣奉君之欢,君隐臣之罪。如此君与臣,亡国实无对。
却说昭王玉田初立,兵微将寡,日夜虑匡章来伐。不期才出榜文,就聚十数万兵马,檄文发去,城邑尽归,胆更壮了,不怕匡章来伐。过不得数日,又报匡章假称奉旨班师,竟连夜逃走。昭王大喜,早有一班将士出位言于昭王曰:“匡章拥齐兵毁燕宗庙,迁燕重器,又浊乱燕宫,罪莫大焉。今乘其逃归,大王何不下一令:所过城邑,紧紧拦阻;又下一令,令臣等率兵追赶,不出一月,可斩匡章之头献于大王。”昭王闻言,踌躇不决,因问于相国郭隗。
郭隗道:“不可也。齐乃大国,不可苟且图之。匡章兵来,虽实意谋燕,然名则诛子之。今闻大王之立,即班师而去,虽见势头不好,尚于大王未有伤也。今若乘匡章之敝而杀之,齐王正在暴横之时,岂能默受?若动其兵,是自取也。况燕新造,即起端,非为良算。莫若转做人情,放其归国,使彼无衅可开,暂图宁静。候大王抚平燕土,招足甲兵,然后一举而报深仇,方足显英王之作用。”昭王闻言大喜道:“相国高识远见,如在天上,岂浅识所知。敬从,敬从。”因发牌转做人情,放匡章返齐。正是:呆人认眼前,智士思久远。放得匡章还,齐王心已散。
匡章既去,燕都臣民因扫清殿阁,整备法驾,俱至玉田迎请昭王回宫。昭王感臣民之意,因回到燕都,重新郊祀天地,以正大位。一面下诏安抚百姓,一面就修理宗庙,一面就选贤能将士,暗暗地招军马买,积草屯粮,以为复仇之计。
每日闲暇,即与相国郭隗商量道:“燕不幸遭子之之变,以致先王蒙受大耻,使寡人日夜不安,誓死必报此仇。但念齐乃大国,临淄、即墨兵甲众多,不易剪灭,必得奇才贤士、智略高人如管仲其人者,方可共图大事。当此雄强兼争之际,虽有奇才,必散在列国,寡人欲卑词厚币以招之,不识其道何由?敢求相国教之。”郭隗道:“臣见自古至今,同一为君也,有名为帝者也,有名为王者也,有名为霸者也,有叫做亡国之君者也。何也?盖其所用之人不同耳。所用之人可以为君之师,则其君北面受学,必至为帝;所用之人可以为君之友,则其君趋而受教,必至为王;所用之人不愧为君之臣,则其君咨请谋划,必至为霸;若所用之人皆厮役之流,则其君坐而指使,必至亡国而已矣。今大王思念贤才,诚帝王霸之事也,但求之之道,臣以为招来易,往求难。大王不欲求贤才则已,必欲求贤才,臣有些策可以坐致。”昭王闻言大喜道:“访求尚恐不得,坐致如何得求?”
郭隗道:“有一譬喻,大王独不闻乎?臣请言之:昔有一君,爱千里马而不得,使近侍中涓,怀千金四方求之。中涓遍走天下,求之不得,忽闻某地有一千里骏骑,急往求之,而马已死矣。中涓无以复旨,因心生一计,遂取出五百金,将死马之骨买了回来,报于其君。其君大怒曰:‘吾不惜千金买骏马者,为其能日行千里也。此马虽是骏马,此骨虽是骏骨,然已死矣,要他何用,而费吾金耶?’中涓曰:‘吾王不欲得千里马则已,如欲得千里马,臣费五百金买此死马骨,天下传为奇事,必以为死马骨且重价求之,况活千里马乎?吾主少俟之,千里马将至矣。’其君以为然。果不期年,而千里骏马自远方至者三匹。今大王必欲卑词厚币,招徕贤士,贤士遍满天下,焉能得知何在?即请以隗为死马骨,先买之。天下国士必曰:‘如隗之贤,尚且求之,况贤于隗者乎?’自不惜远道而来矣。”
昭王闻之大喜道:“相国教我甚明。寡人视相国之贤而不知加敬,尚欲他求,谁其信之?”因别筑一新宫,奉郭隗于内,朝夕相见,必执弟子之礼,北面听其教诲;至于饮食,极其丰盛,供具极其周备;凡有所谋,必恭恭敬敬,不敢少懈。
行之数月,列国皆知昭王好士之诚。昭王又想道:“此新宫不过但为郭相国筑耳,天下贤豪,尚不知我景慕之私。”因复于易水之傍,又筑起一座高台,极其雄丽,取名招贤台,以明招致贤才之意,又于台上多集黄金,候贤才到日,不时取用,因又名黄金台。由是,天下无一人不欣传燕昭王真心好士。后来流传至元,有一诗人刘因感其事而作古风一首道:燕山不改色,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