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七国志-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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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兵既拥入城,乐毅转下令退回,不许攻打。到了次日,姜桂见北城无恙,五百人马俱保全入城,略无伤损,便依然又带出城外,结成小队,横枪立马,以把守拦阻,甘寿并众将禀乐毅道:“姜桂本领只有限,恃着两口飞剑耳,飞剑虽厉害,不过斩一二人。元帅何不排开阵势,冲杀过去,彼数百人如何拦阻得住?”
乐毅道:“燕兵所过齐城,无不望风而降,独姜桂敢以孤城抗拒,亦可称齐之劲草,吾不忍诛之。况孤军深入,一路兵民宜抚以仁义,不当震以威武。倘破齐而有之,则齐之兵民即燕之兵民也。诸君只消诱开姜桂,吾自有破城之计,不烦诸君虑也。”
甘寿道:“元帅深谋远见,非末将等所可知。但只要诱开姜桂,愿待末将去为妙。”因换了一匹骏马,飞出阵前,举枪直刺姜桂道:“昨日误中了你这老贼之计,几乎丧命,今日砍你的头以报仇,看你的飞剑还能斩我么?”姜桂看见,又微笑一笑道:“昨日侥幸逃了狗命,已为万幸,怎今日又来寻死?”因举枪相还。
二人战到七八合,甘寿是惯战之将,越战越精神,姜桂如何敌得他过,因拖着枪依旧往城东跑去。甘寿这番是有心诱他开去,口虽呼天喝地大叫道:“老贼哪里去,我来也!”马却慢慢放来,只不赶上,使姜桂回又回不来,飞剑又砍他不着。这边乐毅看见甘寿诱开姜桂,便令军中放起号炮,将兵马排做长蛇之势,竟冲向城来。那五百结队之兵,谁敢拦阻?燕兵却也不去理他,只当没有。刚冲到城边,只听得城中喊声动地,两扇城门早已开放。原来昨日五百人乱逃入城时,乐元帅已暗藏一二百燕兵,扮做齐兵,混入城中,暗暗埋伏,今听见号炮响,故一齐砍开城门,来接应大兵入去。
燕兵虽然入城,却原是约定的,不敢侵扰一民,故民皆安堵如故。甘寿见兵已入城,方勒住马不赶,大声叫道:“姜桂老贼听着:你今抗逆大兵,本当斩你,因乐元帅念你是齐国的忠臣,故饶你性命。今大兵已过,秋毫无犯,快去料理你的职事。”说罢,竟转回马追随燕兵去了。
姜桂再折回北门一看,只见五百个结队之兵端然无恙,及入城检点,城中百姓还有不知燕兵过去的。姜桂因叹息道:“我不意乐毅用兵直至如此,几与王者之师无异。齐国君骄民叛,自然江山不保。我姜桂一生名节,岂至老而丧之?”因将职事付托与人,竟飘然埋名而去。后人有诗赞之道:老将丹心炯不磨,孤城危矣尚横戈。可怜齐国多豪俊,几个男儿得似他。
乐毅大兵过了历城,兵威一发大震,仁恩一发遍传,或是先来迎降,或是到时归顺,不三四月,已下了齐国四五十座城池。这日到了莱城。这莱城守将,叫做满兔,为人好用机智,见齐城一路迎降,欲要力敌,却又兵微将寡,料来敌他不过,欲要随众迎降,却又自不甘心,因想道:“莫若明则随众迎降,暗则伏兵击之。”又想道:“若未迎降而击之,倘一旦失事,彼必恨而屠城,使百姓遭殃,非为良策,莫若迎降之后待他兵过,再远远伏兵击之,纵然失事,没个复回来屠城之理,就是责问,亦可推辞。”
算计定了,因随众也写了投降的文书,先差人去迎接,然后点起二千人马,去南城六十里外一座牛耳山下去埋伏,只候乐毅兵到,过去一半,听号炮声响,却从中冲出。众兵领命而去,自却率众百姓大开城门,设香花灯烛远远迎接。
不期乐毅虽然一路受降而来,而一路守城的将官为人贤、不肖,俱已细细访在肚里。这满兔为人好用机智,早已访知,今兵到城下,见他老老实实与众一般迎降,心下已疑。及迎入城中,送上册子,又见册子上只有钱粮,并不开兵马,因叫满兔问道:“这莱城既已迎降,为何兵马不开?”满兔道:“这莱城兵将甚少,只有老弱千余,不堪战守,故未开上。”乐毅道:“此城既无兵将,你在此守些什么?倒不如随我去出征罢。”满兔道:“得随元帅出征固好,但愧毫无才能。”乐毅道:“人之才能也不在多,我闻你善于埋伏,只此一件便是矣。你既善于埋伏,则人之埋伏,你必知道。此去临淄,我正虑山谷多,恐人埋伏,你可与我一路细细打听。打听得出,算你的功,定加重赏;打听不出,误了事,则罪在不赦。”因命众将押去前营。
满兔见乐毅道破其情,惊出一身冷汗,伏在地下,只是连连磕头哀求道:“小将该死!小将因闻元帅一路俱忠诚待人,并不猜疑,故一时愚蠢,妄思作孽,实实伏兵二千于前去六十里牛耳山下,希图为故主效一击之私,不期元帅忠诚中又精明详察如此,真古今之罕有也!齐国江山断难保矣。小将事已败露,一死何辞,请伏斧钺。”乐毅听了,大笑道:“两国交兵之际,各用智术,原无大罪。闻你好用智术,但如此智术,用之何益?既肯直说认罪,还是烈汉,我不罪你。”因命放起,收回伏兵,仍守莱城。满兔感谢而去,乐毅方依旧驱兵前进。只此一进,有分教,人无固志,地没坚城。
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齐劫燕燕乘便转劫齐营 楚谋齐齐临危翻求楚救
词曰:但见古今亡国,何时君不临民,无非名姓换周秦。丧身方笑伪,窃位便称真。
揖让唐虞已旧,征诛夏禹垂新,一番君又一番臣。不知千载下,毕竟属何人?上调《西江月》
话说齐王逃归临淄,打听得兵民离叛,望风归燕,无计可施,日日在宫中纳闷。要与人商议,几个老成贤臣又都贬了,几个敢言忠臣又都杀了。惟有一班奸人佞臣,将酒来宽解。
这日听得报历城都失了,姜桂都走了,益发慌张道:“我还记得当年乐毅来投我,一无所长,就是一向流落在赵、魏,也不听见说他有才有略,就是燕王拜他为卿相,当国了三十年,也不见他做甚事业。虽有人常对寡人说他蓄心不善,寡人自倚富强,伐楚楚惧,伐宋宋亡,哪里将他放在心上,怎今一旦忽然猖狂起来!因回想我平昔的富强与从来的威名,都到哪里去了?连寡人也不自解。”
一个最亲密的幸臣叫做夷维,因说道:“大王,这些话大王说来似乎不解,以小臣观看来却又明明白白,有甚难解?此非乐毅之能,皆是大王心慌之故。前日五国之兵在济上,共来不过二十万,就是偶然输了两阵,也是兵家的常事,只该多调人马,添助兵力,纵不能战,也还可守,大王怎该就先走了回来?只因大王先走了回来,齐兵无主,便自然解体,燕兵乘虚,便自然得志,故臣说,此皆大王心慌之故,非乐毅之能。”王道:“事已至此,悔无及矣!”
夷维道:“过去的不消说了,就是今日百姓望风归燕,也非乐毅之能,还是大王心慌之故。”王道:“今日民归于燕,怎还是我心慌?”夷维道:“乐毅初来伐齐,还有四国帮助。今打听得四国皆已去了,乐毅一总不过十数万人马,况闻他长驱入齐,共只三万甲兵。大王若不心慌,点起齐兵,只怕还有一二十万,再选一大将,统领去迎战,算来还是我众彼寡。况且又是我为主,彼为客,况现乐毅又身入重地,即有七头八胆,恐亦再难猖狂。大王何至慌张如此?况所降之地,皆是因看无救无援,暂图免祸,若听得大王再振兵威,自然又要归齐。大王须有主意,不要心慌。”
王听了,满心欢喜道:“汝言甚是有理,寡人胆又壮矣!”因急急出朝,将齐国所存之兵尽数点了一十二万,叫一个大将耿介领了,前去一路迎战,又赐他一口宝剑,务要斩乐毅之首,斩了来,官上加官,斩不来,便令自裁。
耿介领了王命,虽然恐惧,却不敢不遵,只得领兵一路迎将上来。迎便迎将上来,只因打听得乐毅兵强将勇,人人胆怯,个个心慌,只思退兵,无一毫勇往直前之气。直迎到青城,方才望见乐毅的兵来,彼此探知,排开阵势,二将军各立阵前答话。
耿介因向乐毅道:“吾闻兵骄者败,欺敌者亡。汝既为将,也要识些时务,知些进退。燕乃小国,汝乐毅又乃燕国无名小将,昨幸借诸侯之力,偶尔战胜,可谓侥幸,就该急急退去,夸耀于君,以取功名,怎不自揣,却妄认以为己之才能,竟大胆孤军深入直到此地,可谓骄矣!可谓欺敌矣!只怕身入重地,死亡就在眼前,还要拈弓弄枪,做些什么?”
乐毅道:“燕报齐仇,本意只求诛此昏王,实无意图齐社稷。不意齐王暴虐忒甚,天意已移,民心已叛,望燕师如时雨,投燕师如归市,故兵不血刃,而四十五十城一时归附,岂人力所能强为哉?盖天意欲灭齐而兴燕也。此事人人皆知,汝鼠辈何愚而不悟,尚党恶助虐,以自取死!”耿介道:“齐之富强,天下所知,今虽失了数城,然临淄、海岱尚数千里,戴甲兵将尚数十万,倘一怒而张挞伐之威,即重驱易水,再捉燕王,亦宜易耳。何况汝一二万之孤军,又身入重地,岂不是羊投虎穴,鞭梢一指,即立成齑粉!今已奉齐王令旨,斩汝之首,快自下马受缚,免我加兵。”
乐毅道:“少康一旅,复兴夏基;武王十人,造成周室。兵岂在多?何况堂堂仁义之师,上应天心,下合民意,视诛伐齐之残兵,直如摧枯拉朽。若论齐民向化,本不当再动干戈,奈何汝等凶顽,不知天命,辄敢拦阻去路,又不得不诛一二,以警其余。”因问众将:“谁与我擒此逆贼?”言未了,只见副先锋邓方,一骑马,一杆刀,飞出阵前讨战。
耿介看见,忙挥众将迎敌。此时,麾盖下将官虽列有二三百员,然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敢挺身向前。耿介急了,只得呼名点了四将。这四将没法,方纵马临阵,接着邓方厮杀。两阵上金鼓如雷。
邓方奋勇,斗不上十余合,将刀一闪,早斩了一将落马。耿介看见吃惊,恐怕三将胆怯,因又点了四将,同出战与邓方厮杀。燕阵上正先锋乐乘看见,也跃马挥刀杀入阵中,横冲直突,就是两只猛虎。齐将虽多,哪里搪抵得住。一刻时,又斩了两将落马。
耿介看见着忙,忙又点催众将上前助战。众将虽不敢不上前助战,然心是怯的,气是馁的,只见忽前忽后,忽东忽西,车马纷纷,队伍散乱。乐毅看得分明,遂一声号炮,排开阵势,直冲过来。耿介初来,营寨尚不曾立稳,今又见阵上连斩了数将,心早慌乱,忽被乐毅大军冲将过来,急吩咐用弓弩射时,炮石打时,众将慌慌张张,有应有不应,哪里把捉得定?乐乘、邓方又乘势赶杀,耿介不能禁止,遂败将下来,直退走有二十余里,打听得燕兵亦已收兵不追,方才重新立起营寨。正是: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壮士惨不骄,主旌扬不起。卧地马悲嘶,连营军折齿。虎帐冷清清,将军将谁倚?
耿介闷居帐中,召一班谋士商议道:“燕兵十分猛勇,乐毅的阵势又甚是厉害,才一战,早损了数将,又败退二十余里,齐王闻知,岂不加罪?为今之计,却将安出?”一谋士叫做赵远的说道:“元帅勿忧,远有一计,定可以转败为功。”
耿介问道:“赵参谋有何好计?”赵远出位说道:“燕兵自燕至齐,不数月连下齐四五十城,并无一人迎战,其视齐已若无人。今元帅初到,又被他乘胜追奔二十余里,想其心满气骄,定不设备。以远愚意,莫若乘其无备,点起精兵,于二更人静悄悄袭他的寨栅。他的兵将纵猛勇,半夜里马不及鞍,人不及甲,也要败走。待他败走,然后以大兵乘之,则四五十城可复矣。”
耿介听了,大喜道:“赵参谋此计,妙合兵机,速宜行之。”只见又一谋士叫做贾论,也出位说道:“赵参谋此计虽好,以愚意揣度之,却只好用于别将,恐不能加于乐毅。”耿介道:“怎见得加不得乐毅?”贾伦道:“我看乐毅用兵大有古制,只怕这些偷营劫寨之事,他不论胜败,自是日夜提防,岂容人乘他之衅?就是他不设备,你看他车连马络,固结如环,恐亦劫不入去,元帅亦当熟思,不可轻动,堕入陷坑。况劫营乃机变之事,往往有我去劫他,早被他因而乘机劫我,元帅亦不可不防。”
耿介听了,沉吟道:“若如此说来,畏首畏尾,则齐兵再无得胜之日了。”大家正踌躇,忽又一个谋士叫做狐直,亦出位说道:“赵参谋之计,自是出奇妙算,贾参谋之论,亦是慎重良图。元帅欲行,又恐临时失足,欲止,又恐坐失胜机,委决不下。以直愚算,可以两全。”耿介忙问:“何以两全?”狐直道:“此去劫营,不用本寨兵去接应,只须点三千精兵前去足矣。若果能乘其无备,攻破营寨,则三千精兵可当十万之用,就使有备,急急奔回,亦不至于尽陷。若虑他乘机劫我,元帅可伏强弓硬弩,紧守大寨。他纵来劫,如何得入?万万不可因劫他人之寨,而先疏虞不保自寨,则两全矣。”
耿介大喜,遂决意行之。因命大将史俊同参谋赵远,点精兵三千,半夜去袭燕营,倘袭彼成功,放起号炮,我这里方有接应。史俊与赵远去后,耿介又下令兵将多伏弓弩炮石,紧防大寨,以防燕兵来劫,不许怠惰疏虞。正是:将军妙算已无遗,稳欲搴他大将族。不道后先差一着,赢棋翻又作输棋。
这边史俊与赵远悄悄领兵去劫燕营不提。却说乐毅以阵势横冲而来,只追杀二十余里,便下令住营,不许追赶。众将疑惑,因进而问道:“齐兵有十余万前来逆战,其气正盛,今被连斩数人,气已馁矣,正宜乘胜,穷日夜之力以追之,使他无驻足之地,何仅追得二十余里,元帅即下令不许追,容其从容喘息,复立营寨?”
乐毅道:“此非诸君所知也。凡物不大伤,必不大坏,兵不大乱,必不大走。齐兵十余万今日始至,气正锐,力正强,势正盛。虽赖诸君猛勇,斩其数将,又被阵势冲突,致其走败,然其合营之气尚未尽馁,合营之力尚未尽屈,合营之势尚未尽衰,若过迫之,必生他变。即无他变,亦不能尽如伤弓漏网之逃,莫若且缓之,令其苟且保全。既未大败,退避则不能;已经小创,进战又不敢,慌张之际,谋无所施,唯有劫营以图侥幸耳。待其来劫我寨,我寨备之,彼自受伤。我转因其来劫,乘机而往劫之,彼纵有备,亦必受我之蹂躏矣。内外受伤,然后败走,是真败,乱,是大乱,乘胜追杀,谁敢再复住足回头?可直至临淄矣!”诸将听了,方叹服道:“元帅妙算神机,虽孙武复生,莫能过也。”乐毅因分点诸将,如何埋伏以待其来劫,如何乘机以往劫其老营。诸将一一受命而去。乐毅却自坐在营中,命兵将准备下号炮,以号炮为令。
却说史俊与赵远领了三千人马,候至半夜,马去铃,人卸甲,悄悄地奔到燕营,听见营中虽隐隐尚有更鼓,却静悄悄不见有人把守。边俊与赵远以为得计,竟领着三千兵呐一声喊,杀将入去,杀到营中,却不见一人。正疑惑间,忽听得号炮四起,始大叫道:“不好了,来差了,误入人陷阱了!”因领着三千兵,忙忙退出,急退出营时,又听得一声炮响,四下金鼓齐鸣。史俊只恐伏兵四起,要拦住去路厮杀,吓得魂飞魄散,却喜得只有炮声与金鼓声,并不见有人马截杀。史俊与赵远喜出望外,乘着无人,领着三千人马飞奔回营。
原来乐毅欲劫齐之大寨,知齐必然防备,难以杀入,因使兵将伏于道旁,只等齐劫营之兵逃过大半,便从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