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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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这是天天陪您的Cavalier Servant(殷勤的男舞伴)?”M先生歪着嘴
巴这么补充了一句,同时把他的长柄眼镜对着我。
“小侍从!”我大声叫了起来,我对他的长柄眼镜和嘲讽很生气,对着她的面,哈哈大
笑,一下子竟跳过阳台三级台阶……。
“祝您一路平安!”M先生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
当然,M夫人刚把我指给她丈夫看的时候,我马上就走到了她身旁。我直望着她,那样
子是说,似乎整整一个小时以前她就邀请了我,而且似乎我每天清晨陪她散步,已经整整一
个月了。但是我怎么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那么尴尬和惶恐不安?在她下定决心撒个小谎的
时候,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她不干脆说她是一个人在散步呢?到现在我还不
知道怎么看她。但是我在震惊之余,非常天真地开始偷偷地瞧看她的面孔。像一个小时以前
排练的情况一样,她既没有发现我在偷看,也没有发现我无言的疑问。还是那个折磨人的操
心事,不过比当时更清楚、更深刻地反映在她的脸庞上,反映在她激动的心情和行走的步态
上。她急着去什么地方,越来越加快脚步。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察看每一条林荫道和丛林里的
每一块空地,同时不断回头,朝花园方向张望。我也在等待。突然,在我们的身后,响起了
马蹄声。这是一大群骑马的男男女女,去欢送突然离开我们这伙人的H先生的。
在这批女士当中,有M先生提到的我的那位金发女郎。M先生还谈到过她的眼泪。她仍
然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正骑着一匹漂亮的骏马,急速疾驰。等到他
们与我们并排走着的时候,H先生摘下了帽子,但他没有停下马来,也没对M夫人说一句
话。我望了M夫人一眼,差点没有吓得大叫起来:她站在那里,面色比白手帕还白,大颗大
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不断流出。我们的目光偶然相遇了。M夫人忽然脸色绯红,赶紧扭过头
去,不安与懊丧的神情明显地闪现在她的面庞上。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比昨天的境况还要
坏,这是不言自明的,但是,我该怎么办呢?
突然,M夫人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把她手里捧着的一本书打开来。她的脸又红起来
了,她显然在竭力不看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
“哎呀!这是第二部,我拿错了。请你把第一部拿来!”
怎么能不明白呢!我的角色已经扮演完毕,但她不能直截了当地将我赶走。
我带着她的书跑走了,没再回来。第一部书这天早晨安然地摆放在桌子上……
但是,我却不能自己。我的心在怦怦地直跳,好像我不断受到惊吓。我想方没法,竭力
做到不再见到M夫人。但是我却怀着某种异样的好奇心,去观察自命不凡的M先生。似乎在
他的身上现在一定会出现某种特殊的东西。我完全不明白我可笑的好奇里面,到底包含着什
么用意。我只是记得,这天早晨我的所见所闻,使我感到非常奇怪、惊讶。不过我的一天才
刚刚开始,但它对我来说,出的事情却已经够多了。
这一次,我们的中餐吃得很早。傍晚决定全体去邻村作一次愉快的旅行,参加那里举行
的一次乡村节日活动。因此需要时间进行准备。三天来我一直在想着这次旅行,期待着无数
的欢快场面出现。几乎所有的人都集合在阳台上喝咖啡。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别人的后面,藏
在三排围椅的后面。我受到好奇心的诱惑,同时我又无论如何也不想让M夫人瞧见。说来也
真巧,我被安排坐在离戏弄我的金发女郎不远的地方。这一次她身上可出现了奇迹,简直是
不可想象的奇迹:她显得加倍地漂亮。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如此?一般的女
人身上出现这样的奇迹,也是少见的。就在这一时刻,在我们之间,出现一位新来的客人。
这位高个子、白脸庞的年轻人,是我们金发女郎真正的崇拜者。他刚刚从莫斯科来到我们这
里,好像是特意来替代离去的H先生的。有人传说,这位H先生已经狂热地爱上了我们的美
人。至于新来的这一位,他早与她关系暧昧,同莎士比亚《无事生非》中的培尼狄克和贝特
丽丝的关系一模一样。简单地说,我们的美人在这一天是非常成功的。她开的玩笑,无聊的
闲谈,都是那么优美、动听,那么天真、可信,虽是粗心大意,却又情可原。她怀着那么优
美的自信,坚信她会受到大家普遍的欢迎,真的会时时受到大家的推崇。惊讶的观众,开始
对她进行欣赏,紧紧地围着她不肯走开。她从来没有这么迷人过。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具有
诱惑力,人们都觉得好奇,于是,抓住它,互相转告;她开的任何一个玩笑,任何一个乖常
的行为,都不会被人白白放过。看来,谁也没有料到她有那么风趣,有那么多的才华和智
慧。她所有的优秀品质平时都被她的任性、娇纵行为淹没了。她的任性和淘气有时简直达到
胡闹的地步。所以很少有人发现她的优秀品质,即使发现,也不敢相信,所以这次取得的非
凡成就,使人不胜惊讶,引起人们普遍的、热烈的悄悄低语。
但是,促使这一成功的,有一个特殊的、相当微妙的情况。至少根据M夫人的丈夫当时
所扮演的角色来看,是如此。那个好作弄人的金发女郎竟然决心向他发起猛烈的进攻(需要
补充说明的是,这使所有的人都感到高兴,至少是所有的青年人感到满意),这里面原因很
多,其中不少在她看来非常重要。她和他展开了一系列的对攻,舌剑唇枪,你来我往,互不
相让,讽刺、挖苦、嘲笑,无所不用其极。她的话句句俏皮、不仅无懈可击,不给对方以可
乘之机,而且弹不虚发,句句击中要害,只能使对方疲于奔命,陷对方于疯狂、绝望的可笑
境地。
我无法肯定,但我总觉得,这一全套把戏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即兴之作。早在吃中饭
的时候,这一场激烈的决斗,就已经开始了。我说“激烈”,是因为M先生并没有很快放下
武器。他必须鼓足勇气,动员他说俏皮话的全部能力,使出他罕见的全部机智,以免遭到迎
头痛击,被彻底打垮,从而蒙羞出丑。战斗是在战斗参加者和所有目击者不断地发出阵阵哄
笑声中进行的。对于M先生来说,今天的情况至少与昨天不同。很明显,M夫人好几次想制
止自己粗心大意的朋友,然而根据各种可能和我记得的情况来看,再就是根据我在这次决斗
中所扮演的角色来看,她的这位朋友却硬要让她嫉妒的丈夫穿上极其可笑的丑角服装,也就
是说让他扮演“蓝胡子①”的角色。
这事是以最可笑的方式,突然发生的,完全出乎意料。这时我好像故意站在最显眼的地
方,没怀疑会遭殃,所以连前不久保持的警惕性,也忘了。突然,我被当作M先生的死对头
和自然而然的情敌,提到了首位,折磨我的那个女郎当即赌咒发誓,说她掌握有确凿的证
据,证明我在疯狂地爱着他的妻子,而且爱到了极点。比如今天她就在树林中看见……
①蓝胡子系法国民故事中狂暴的丈夫,曾经先后杀死六个妻子。
但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就在对我极关紧要的时刻,打断了她的话。这个时刻
是她丧尽天良安排好的。她想以出卖我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滑稽可笑的闹剧。这个结束场面安
排得非常巧妙,同时又非常滑稽可笑,以致怎么也制止不住大家哄堂大笑。她便以这种如同
爆炸一样的笑声来庆祝这场闹剧的最后一幕。尽管我当时已猜想到,最恼火、最尴尬的角色
不是我,但是我还是感到非常狼狈、愤怒和惊恐,两眼充满了泪水,满怀愁苦和绝望,同时
羞得喘不过气来,于是我穿过两排围椅,向前冲去,用因哭泣和愤怒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
音,对着我的戏弄者大声叫喊:
“您怎么不觉得害羞……当着所有的女士的面……竟敢大声……编造这样卑鄙的……谎
言?!……您真像个小孩……当着所有的男人的面……他们会说什么呢?……您年纪这么大
了……还是个出了嫁的女人呢!……”
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我的这一举动,获得了真正的
furore①。我天真的手势,我的眼泪,而最主要的是好像我挺身而出,保护M先生,所有这
一切使大家差点笑破了肚皮,即使到了现在,一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可笑……我不知
所措,几乎被吓得失去了理智,我全身发烧,好像一个火药桶,两手捂着脸,飞快跑了出
去,在门口撞翻了走进房来的仆人手中端着的托盘,然后飞身上楼,跑进自己的房间。我拔
掉插在门上的钥匙,从里面把门反锁起来。这件事我做得好,因为很快就有人追上来了。不
到一分钟,一大群住在这里的最漂亮的女士就围在门口了。我听到了她们响亮的笑声、频繁
的交谈声、时高时低的说话声。她们一齐叽叽喳喳,活像一群小燕子。她们一个个又是央
求,又是哀告,要我把房门打开,那怕是打开一分钟也行。她们赌咒发誓说她们对我并无半
点恶意,她们只是想亲亲热热地吻我一下。但是……还有什么比这种新的威胁更可怕呢?我
只是在我的房门后面羞得全身发烧,把脸庞藏在枕头里,既没有开门,甚至也没有应声。她
们还敲了好久的门,苦苦地哀求我,但是我无动于衷,充耳不闻,真正是个不懂事的十一岁
的孩子。
①法语:热烈的喝彩。
唉,现在怎么办呢?我费尽心机竭力珍藏的一切……全都被人揭开了,发现了……永远
洗不掉的耻辱,落到了我的头上!……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我这样害怕,这样想方设
法加以掩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我确实是害怕一个什么东西,由于这个东西遭到了暴
露,我至今还在瑟瑟发抖,就像被风吹着的一小片树叶。只是有一点在此以前我并不明白:
它到底是什么,是有用,还是没有用,是光荣还是耻辱,值得称赞还是不值得称赞?现在
呢,从无穷的痛苦和深深的烦恼中,我认清了,原来它是非常可笑和可耻的!我同时又本能
地感到,这样的判断是虚伪的、残酷无情和粗暴的。但是,我已遭到惨败,被彻底打垮了。
认识与觉悟的过程似乎在我的身上已经停止,开始变得紊乱不堪了。我既无力反驳这一判
断,甚至也无力去好好地对它进行思考:我的头脑已经模糊不清,我只感觉到我的心遭到了
残酷无情、厚颜无耻的伤害,眼睛里噙着无力的泪水。我被深深地激怒了。愤怒和仇恨在我
的心里沸腾,这样的心情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受到如此严重
的痛苦、伤害和侮辱。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夸大。在我这个孩子的身上,一个第
一次出现的、还没有经历过的、没有最后形成的感情,遭到了粗暴的触动,头一回体验到的
芬芳馥郁的童贞羞涩,这么早地遭到揭露和斥责,第一次,也许是非常严肃的美好印象,遭
到了嘲笑。当然,嘲笑我的人并不了解这许多,也没有预感到我的痛苦。一件我自己还没有
来得及琢磨而且迄今为止我不知为什么害怕去分析的隐私,在这里暴露了一半。我继续躺在
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心烦意乱,悲观绝望。我一会儿全身发烧,一会儿又冷得颤抖不
停。使我感到痛苦的有两个问题:第一,今天早晨在树林里,这位捣蛋的金发女郎到底可能
在我和M夫人之间发现了什么?其次,也就是第二个问题。我现在能用什么方式、什么手
段、什么样的目光,去看M夫人的面庞,又不致于由于羞愧和绝望而在那一时刻当场死去。
院子里响起一阵少有的嘈杂声,最终把我从半昏迷状态中惊醒过来。我站起身来,走到
窗前。整个院子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马匹和忙乱的仆役。好像大家准备外出。有几位骑
手已经骑在马背上。其余的客人则分别坐在各辆马车上……这时我才想起预定的出游。于是
我开始感到不安,我聚精会神地观察,看看院子里有没有我骑的那匹小马,但是没有发现,
这就是说,他们把我忘了。我忍不住跑步下楼,至于什么令人不快的会见,自己前不久所蒙
受的耻辱,一概不去考虑了……
一个可怕的消息在等着我。这一次既没有给我安排骑的马,也没有在车上给我留个位
子。所有的车和马都让人占了,我不得不让位于他人。
新的不幸使我感到震惊,我站在台阶上,悲伤地望着一长串轿式马车、两轮轻便马车、
四轮轻便马车,所有这些车子里,都没有我容身的小小角落。我还望了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女骑手,她们乘坐的骏马正在焦躁不安地等待出发。
有一个骑马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来迟了。大家只等他来就出发。他的那匹马正停在大门
口,嚼着马勒,用蹄子刨地面,由于受到惊吓,时不时地浑身打战,而且不断竖起前蹄。两
个马伕在小心谨慎地抓住马的缰绳,大家都在提心吊胆,站在离这匹马很远的地方。
事实上,确实发生了一件令人非常恼火的事,使我去不成了。除开新来的客人占满了车
上所有的坐位和马匹之外,另外两匹供人骑的马病了,其中有一匹就是我的小马。不过为此
而遭受苦难的,不止我一人。一位新来的客人,就是我已经提到过的那个白脸青年,也没有
坐骑。为了消除不快,我们的男主人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建议使用那匹没有驯服的、狂暴
的公马,但为了免除良心上的谴责,他又补充说这匹马根本不能骑,如果能找到买主的话,
早就该把这匹野马卖掉了。但是,那位受到提醒的客人却宣布,他的骑术不错,只要有马
骑,骑什么马他是无所谓的,他无论如何也要骑。男主人当时没有吭气,但是我现在觉得,
他的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模棱两可的狡猾微笑。在等待那位吹嘘自己骑术高明的骑手时,他自
己并没有上马,而是焦急不安地搓搓两手,时不时地朝门里望。某种类似的神情,甚至传给
了两个牵马的马伕。他们看到自己在众人面前牵着这匹往往会无端致骑手于死命的烈马,感
到无比的自豪,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们的眼睛里也透露着某种类似于他们老爷狡猾的嘲
笑的神情,他们的眼睛由于正在等人而瞪得大大的,也在朝勇敢的骑手应该出现的门口张
望。就是这匹马也好像和主人及两位马伕商量好了似的,表现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似乎
感觉到了有几十双好奇的眼睛在看着它,似乎在大家面前,为自己的坏名声感到自豪,俨然
像一个不可救药的风流浪子对自己的浪荡行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样。似乎,它在向决心
侵犯它的独立性的勇士进行挑战。
这位勇士终于出现了。他一见大家都在等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匆匆忙忙赶紧戴
上手套。他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走下一级又一级台阶,直到他伸手去抓那匹等待已久的烈
马鬃毛时,他才抬起两眼。但是,那匹烈马突然扬起前蹄,猛地一蹿,受惊的观众,高声喊
叫,让他留神,把他弄得不知所措。这位年轻人往后一退,带着疑惑不解的心情望了望那匹
野性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