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肮脏岁月-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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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伟在大树后面细细观察着赵悦,只见她模样依旧,并无半点儿异常,身前身后也无任何可疑之处,看到这里,莫伟紧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下来。但大姐又去了哪里?整整六十三天,她们都去了哪里呢?
莫伟正准备迎上前去探问时,却见赵悦有动静了。
赵悦站起身来,傻傻地看着地下物品,然后俯下身去,拿出瓶子,旋开盖,向外倾倒着黑黑的液体……
莫伟意识到那有可能是酸醋或者酱油。
赵悦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到一棵大树下,解开裤带,蹲下身去,对着瓶子小便起来……
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猛然间,莫伟只觉一阵晕玄,顿时一股凉气由头顶直落脚心。莫伟强撑着,身依山壁,在一种不忍中继续观看着赵悦以后的举动。
赵悦系好裤子来到物品前,紧接着又提起显然是装食油的小塑料桶,旋开盖,使劲儿地往里吐口水,然后盖好盖子猛摇着……
赵悦抓起道边的沙土,掺入米袋里,双手搅拌着……
赵悦时而沉闷,时而傻笑……
虽说赵悦的这些举动也不过是小儿科般的恶作剧,但此刻对莫伟而言,却同样据有令其毛骨悚然的感觉。
面对眼前,长时间来顶着巨大悲哀自虐赎罪的莫伟,深深感到一个人在大恶之后,要想重回本善是多么的令人难以相信。尽管莫伟自有满心悲哀与酸楚,但他还是完全在心理上理解并接受了一个昔日受尽非人侮辱的,手无搏鸡之力的山乡女人,用其特有的,埋藏在心底的最低级复仇方式。“相逢一笑泯恩仇”在赵悦身上是不起作用的,如果令狐春兰还在,此时此刻又会是怎样呢?莫伟不敢再想下去了,赶紧转身迈着晃悠的脚步,怀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屈辱,奋力返回小茅屋。
当莫伟回到小茅屋约摸两支烟的功夫,赵悦喘嘘嘘汗淋淋来到了。
莫伟强打着精神,压着悲伤,小心翼翼迎上前去。
“四姐,我下山去看过你们,不会有啥不测吧?”
赵悦不听则罢,一松手物品摔落在地上,铁青着俏脸道:“咋没不测,两个月前,我大姐从山里返回时半道上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病床上。你这个大恶魔!山鬼野怪!我大姐残废了你高兴了吧?!满足了吧?!呸,臭魔鬼,都现在了你还害人!害得我永远看不见三姐和幺妹,见不到二姐和五妹,我告诉你,不管你咋赎罪我都恨死你!恨不能把你剁成八大块!踩进烂泥田!抛进大山沟!你知道我大姐为啥要抱养女儿吗?因为她无法跳出过去的阴影,她拒绝成家。我恨你!我恨死你!!”
赵悦一通火吼之后,坐在了小方桌上。
并不在意的莫伟,听后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一种来自至灵魂的轻松,他终于挥去了六十三天的担心。当莫伟走出“原来如此”的困惑之后,又想到了刘春,然而,赵悦的娇斥却打断了他思絮。
“我说你当初为啥不多给我们些钱?你为啥要把钱全都、否则我跟大姐就不会开个破杂贷铺,我们就可以到大城市去办大公司!到那时,我就要用千万倍于邪恶强加给我们的残酷重新施暴于邪恶,而且还要过份!你放心,这一天会到来的,我绝对做得到。”赵悦用一种极其冷酷的口吻,紧接着又道“你知道这小茅屋是谁的吗?大姐不说我要说我偏说,它就是幺妹生前的家,你要当心呀,幺妹和三姐随时会来割你的肉,养爷爷也会来给你灌毒药!”
赵悦说完,起身离座甩下一个由鼻腔里挤出的,重重的“哼”,昂头挺胸,迈着修长的双腿,带着娇俏的身影径直从莫伟面前飘过,留下一缕芳香,头也不回地迎着拂面的山风迅速踏上了回程。
莫伟被赵悦的话砸昏了头,木桩似的茫然定在了屋中央,直到赵悦从他视线里走出好久后,才大脑忽地一阵轰响,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伟终于醒来了,但脑海里仍在嗡响着赵悦说过的话……
外面的天色早已黑尽,艰难起身的莫伟将三间茅屋点上蜡烛,他不停地在屋中来回走着,搜寻着,异样的心理驱使他企图将娇小的张丽,和她那历尽沧桑的养爷爷从茅屋的墙角,从床底,从头顶,从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重新找回来。
小方桌边,烛光下。
莫伟将身子裹缩在腾腾异臭烟雾里,在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喘中,用他溃烂的左手压着文稿,工整地在扉页上写下了题为《告别邪恶》的句子:
走进肮脏岁月,我成了魔鬼化身;从此没有了良知,不知道原本是人,丧尽天理把坏事干尽,呵,我是魔鬼,我不是人!
走出肮脏岁月,我仍愿做个好人;从此恢复了人性,更明白什么叫人,甘愿赎罪把磨难完成,呵,我非魔鬼,我还做人!
从此远离肮脏,重悟新爱憎;
永远回归本善,万世为好人。
原本没想到终结文稿的莫伟,因小茅屋之故不得不用他的灵魂之笔,在文稿最后记下了自己那象征着终结生命的第六跪。
莫伟将拌有泥沙的米全部到掉,然后拿着锈迹斑斑的铁钎走进最里屋,他撬开了破旧办公桌抽屉上那几把同样是锈迹斑斑的铁锁,然而,被撬开的抽屉和桌柜里却空无一物。
莫伟颓然绝望地落坐在小床上,度过了又一个古怪的虚幻之夜。
第二天天刚见亮,莫伟艰难地叠好被子,打扫好房屋,将厚厚的文稿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拌有赵悦尿液的,象征复仇的酱油瓶,扬脖灌进了嘴里……
莫伟拿过灶台上的刀子,锁上小茅屋将钥匙放在曾经告诉过刘春的门斗处。
蒿草茂盛的院坝中央,莫伟面对慈悲与宽容收留他的小茅屋跪下了,手中的刀子深深铰入了大腿中……
人迹罕至的繁茂莽林密不透风,长势奇异的参天大树举目皆是,怪根兀突,狰狞的树干奇桠如同在举臂迎客,小动物们发出各种不同的凄厉叫声。
莫伟拖着几近残败的身子,杵着手中那浸透着灵汁魂液的刻木记时血手杖,佝偻着,吃力地挪动着双腿,在森森莽林中疯狂瞎闯,不顾一切地迎着嶙峋的山石,踩着高低不平的地面拼命向前走着,一心只想消亡在扑朔迷离,诡谲怪诞的莽荒深处……
腐烂潮湿的败叶与枯枝在莫伟脚下不时发出“叽咕”与“嘎吱”声,各种飞爬异虫跃跃非凡,密密匝匝树枝藤蔓不时拦住他的去路,迫使他每走一小段便要停下来歇一歇。
在莫伟的幻觉中,眼前那一处处嶙峋怪状的山,时而变成模糊不清的“京腔人”、炸成碎片的邵小龙和麻达明、坠入大海的袁孝仁;那一棵棵奇形异状的树,时而又化为死于大海中的令狐春兰与张丽,以及不幸失踪的家人、死于被奸杀的田洋、死于“贪财”的王刈、死于械斗中的无辜者……
于是,在莫伟的幻觉里,莽林中到处都出现了深渊与猛兽;又于是,他用肉体去迎接上天的“安排”,终于走进了传说中的灵魂“涅槃”。
初入山时,莫伟从容面对死亡;现在,莫伟对死亡充满着亲近。
天色渐渐晚了,本就能见度很低的林中更见暗淡。
莫伟闭着双眼,身依树干,滑坐在涅漉漉的地上,仿佛幻觉般听着林中不远处传来的,一对爷孙的对话——
“爷爷,回了吧,再不走你就看不见走下山的路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催促道。
“你不是说敢在蛤蟆嘴里过夜的吗?怕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如是说。
见孙子没言语,爷爷继续道:“以前,你婆婆在世时多少还能编点儿篾货换钱,现在她一死,唉,屋里头又少了点儿小钱啰。山娃,你听了没有?”
“嗨,爷爷,我听哩。”
“要不是为了你这个超生娃子能按时缴上高价学费,爷爷我说啥也不拖着老残腿到蛤蟆嘴里来掏山药啊!唉,这年月,蛤蟆嘴里好像也长不出啥贵价药了,它也老啰。”
“爷爷,等我长大了,读好书,当大官,做个大好人,跟我爷爷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要跟我爷爷治腿。以后我爷爷就再不进山来掏药了,我来帮爷爷掏药。”
“看你又说大话了不是,才六岁一个娃子,刚才不就把我的老烟袋掉深沟里了嘛。那烟杆还是爷爷的爷爷用过的,它可是咱们的传家宝啊!可惜那袋烟叶哟,够我抽一整天的。算啦,能有我山娃这份儿孝道,爷爷就是走了也安心。山娃,爷爷最喜欢听你平时唱那个叫点啥子灯的歌子,再唱给爷爷听听,也算是给爷爷点个亮,解个闷。”
“爷爷,不是叫‘啥子灯’,是叫‘星星点灯’,是台湾大歌星唱的。爷爷,大歌星也是个残腿人,他叫郑智化。”
“甑子化了没饭。还好,我们家甑子没化。管他的,唱嘛唱嘛。”
幼稚的歌声透过密林的空隙,清晰而完整地将“星星点灯”送进了莫伟耳里——
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到海角天边;
不负任的誓言,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哭红的眼睛,想着远离的家门,
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光,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
星星在文明的天空,再也看不见;
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并不远,
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
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
在现实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含泪的离去,想着茫茫的前程,
远方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歌声渐渐远去了,但那曾经飘至的歌词却深深印入了莫伟的灵魂。
“曾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二十年来我做过多少梦啊!总在梦想着能更多知道自己的生养父母,然而,当我走出梦境后,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仍然还是一个乱麻般难解的谜团,来世不易的自己,好像命中注定与父母们只配有名份没有缘分,空有血缘却又不知血源出处;在“不负责任的誓言”中,为了贪欲中的金钱,为了实现自己心中“买神买人买人尊”的宏愿,我终于作尽恶使尽坏,自甘堕落地成了行走于人鬼间的异形人渣;“学会骗人的谎言,追逐名利的我”在昏天恶念之下,人为地抛弃、践踏了正常人的道德观,刻意将自己献身于邪恶,成了在“超级动物世界”中,用“异想开天”掠食的助狼之狈!犯尽了天理难容的十恶不赥之罪,最终,在承受了难以承受的灭门之灾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对邪恶产生了迟到的醒悟……
天色终于黑尽了,森森莽林更加阴冷起来,秋月皎洁,繁星满天,“星星点灯”再次点亮了莫伟的灵魂。莫伟深吸了一口阴冷的空气,把目光投向了星光闪烁的夜空,茫茫天宇没有一丝阴霾,依旧是一片闪烁着新希望的灿烂。
入夜的山风夹带着林中固有的腐味儿扑向莫伟,而他却意外地从风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襁褓中儿子向他喷出的那口母乳乳酸香味……
莫伟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小阁楼上,王兰身穿旧黑棉袄,大腹便便偎坐在床上为儿子做小衣……
渐渐的,莫伟再也集中不起幻觉“思路”了,头枕着树干朦胧睡去。
睡梦中,莫伟走回了从前,走进了与长辈们共度维难时,走进了与妻儿的嬉戏里,走进了昔日与王兰相拥着畅游在刻骨铭心的,灵肉交汇的爱河中……
终于,莫伟被入夜后林中特有的寒冷冻醒了,他紧抱着被冷得生痛的双肩,同时袭来的还有手腿上剧烈的入骨之痛。
林中雾气越积越浓,“蛤蟆山”陷入了莽苍、阴沉、死寂的幕幛中。
艰难行走夜暗中的莫伟,不时被疼痛累倒,被脚下枯枝绊倒……
靠着血手杖拼命站起身来的莫伟,才挪动着迈出几步,忽然出脚一个踩空,顿时身子失重朝前栽倒下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莫伟终于醒来了,刚醒来时他还以为走在了西行路上,随着痛感袭来后才知道自己并没死。
原来,莫伟失脚掉进的,正好是被茂密蒿草复盖着的一段山涧绝壁。
绝壁高约二十米,壁上长满了蒿草与灌木,莫伟身体横架在由半壁横伸出的一棵野梨树上,要不然,乱石涧底早让他魂魄归西了。
天边刺来耀眼的闪电,空中响 起震耳的雷鸣,老天爷向莫伟露出了正义的面容,顷刻间,密林中灌满了奇异的呼啸,大地开始了剧烈的颤动,山风山雨咆哮着齐齐扑向莫伟……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风停了,雨住了,惟有闷雷仍在轰响着,莫伟再次从昏死中醒了过来,他僵直着四肢,努力睁着双眼,但昏花着看了半天也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莫伟仰躺在树干上,双眼昏花地看着头顶滴水的树枝,静静地等着,等着身下那不堪重负的枝条忽然折断,等着头顶忽然飞至的重物将他砸入无人知晓的涧底,然而,身下的枝条却如同钢筋铁骨般坚韧。
突然间,天空中一个闷中夹惊的雷声炸响起来,为之一震的莫伟,冥冥中,他听到神灵的怒斥——
你还不配干净去死!你还有更多磨难没完成!!
终于,天空一片大白,风声雷声雨点儿声全都齐齐停了下来,阴冷的森林又恢复了死一般沉寂。
莫伟慢慢挪动着身子,他开始寻找攀爬途径以图脱离深涧。然而,莫伟终因身体虚脱,再加上所依附腐烂草根的不济,好几次,他刚攀出少许就又掉了下来。
最后,莫伟强忍着头晕目眩,浑身巨痛,拼命紧抓石块并和着那些粗糙丑陋的树根草蔓,最后,身体终于蜗牛般一点儿一点儿上了涧顶。
随着一阵胸闷气堵,莫伟两眼一黑,瘫在了涧顶边上。
从气息奄奄中醒来的莫伟,用昏花视觉看着隐隐绰绰的茫茫林海,一只灰黑色小山鼠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小山鼠嗑动着小尖嘴,眨巴着晶亮的小眼珠,迟疑着小心爬向莫伟,莫伟闭上双眼,期待着山中精灵前来吸食他的血肉,涅槃他的灵魂。然而,小山鼠并没走近莫伟,在好一阵左顾右盼后,“吱溜”一声溜走了。
口嘴干裂的莫伟,舔着地下的湿土。
没有了血手杖支撑的莫伟,克制着不时痉挛的躯体,听从着雷中神灵的怒斥,在透着腥恶腐臭的浑浊林中,时而闭目歇息,时而奋力支撑着身子,顽强地朝着想象中那个被星星点亮的小茅屋方向挪行……
终于,莫伟在一个天黑前奇迹般爬回了小茅屋,可就在他取出藏在门斗处的钥匙时,终于再次昏死在门前。
尽管莫伟在此次入山“涅槃”的三天时间里,他并没能在莽荒密林中深进多少,但他竟能用残身脱死险,并在“迷宫”里顺原路爬回,这不能不说是冥冥中天意的安排,否则以后他就无法知道自己的“悲怆”最终求来了对其恨之入骨的,赵悦的宽恕。
当莫伟重新由昏死中醒来时,他感到已经躺在了床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半睁的眼帘前晃动着,冰凉的水点子掉落在脸上,一股特有的女人气息直入自己的鼻息中……
莫伟感到浑身火烧般难受,他想说话,但嗓子却像一口干涸的井;他想抬身,浑身却更是酸痛无力;一股淡甜的水直入莫伟那干枯的咽喉,突如其来的刺激使他剧烈咳喘起来,在浑身又是一阵钻心般抽痛后,随即又昏死过去。
(32)
此刻,来到小茅屋的女人,就是两个月来莫伟无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