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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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在卢沟桥不是讲得明白,送我们到石家庄,现在才到了这儿,你就不管送了,叫我们换车,这说得过去吗? 不行!”
她转身就要进屋.赶车的却说:
“大爷!大爷!我可跟您说明白了,无论您给多少钱,我可也不管往下送了。今儿路上的这场事,吓得我至少得少活十年,我赶了十几年的车,也没遇见过您这样的客人,一瞪眼就拿袖箭克人,射伤了六七个!好,您要这么走路还行?我要是再往下去送您,别说是到石家庄,离开这保定府往南十里之内若不出事儿,我能输脑袋!”
玉娇龙就冷笑着说:
“出了事儿跟你不相干!”
赶车的急得顿脚说:
“怎会跟我不相干呢?您雇的是我的车嘛!您会射箭,人家就许会打镖,到时候,刀枪无眼,我的命跟骡子的命都许赔上,我们做的是买卖,能跟您赔命?”
玉娇龙抖手就打了他一个嘴巴,赶车的就捧着脸直嚷嚷,说:
“别讲打!打死我也不管拉!我们做的是买卖,你别仗势欺人!”玉娇龙忿怒着,由桌上抄起皮鞭向赶车的又打,绣香便揭帘跑了出来,急劝着说:“小……大爷!您何必跟他生气呢?”
玉娇龙还要挥鞭,那赶车的就一边往外跑,一边扯开了嗓子嚷着说:
“强盗!在路上您伤了六七个,一说话还就讲打人!保定可不同别的地方,这儿有衙门,有黑虎陶大爷,有双鞭灵官米三爷,就是在什么地方也都得讲理!”玉娇龙追出屋去,追着这赶车的又抽打,店伙也过来劝,但哪里劝得住玉娇龙。各屋中的客人也都跑了出来,有的就说: “这年轻人可真凶!”还有的很生气,要打不平。
赶车的在院中绕着跑,并喊着说:
“打官司去吧!反正我不管拉! 我不拉强盗!哎哟,你打死我吧!”他又要往门外去撞。
玉娇龙赶了过去,一脚就将赶车的踢倒,同时鞭子嗖的一声又抽了下去,她厉声问说:“你管送不管送?”那赶车的躺在地下,哭着说: “哎哟!哎哟!我不管送,你打死我也不管送!”
玉娇龙抡起鞭子又要抽第二下,不料身后就有人一手将她的胳膊拉住,说:
“朋友。你打几下就得了,还非得把他打死吗?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玉娇龙回头一看,见是个中年客人,身材雄壮,穿着蓝绸子肥裤褂,两眼瞪得很大,满脸怒气。玉娇龙猛力夺过来胳膊,问说:
“你是干什么的?你管得着吗?”这人却冷冷地说: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叫鲁伯雄。”玉娇龙一听这人姓鲁,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鲁伯雄又说: “朋友!我看你虽年轻,可也一定是常走江湖的,一定明白江湖上的规矩。不能够这样任性,一言不合就打人,那可保不住你要吃亏!”
玉娇龙啐了一口,说:“你管不着!”
鲁伯雄就拍着胸脯说:
“我要管,只要你再敢用鞭子打他一下,我就当时给你一拳!”说着挽着袖子,露出铁棒似的胳膊,握着比玉娇龙大一倍的拳头。旁边就有客人称心地说:
“对!得管教管教这小子,把这小子的嫩脸儿打肿了才算痛快!”又有人说:
“这是太原府的大镖头鲁大爷!”
鲁伯雄专看玉娇龙肯不肯服软,店伙就过来劝说:
“算了,算了! 两位老爷都不必生气,有话慢慢地商量。”
却不料玉娇龙用手将店伙一推,一个跃步过来,抡拳向鲁伯雄就打,拳似流星身似电。鲁伯雄紧忙闪躲,反手相迎,玉娇龙便顺着他的拳势反手一牵。鲁伯雄的身子只往前一倾,并未栽倒,他一翻身,足踢手打,势极凶猛,逼得玉娇龙直往后退。但是玉娇龙以两手护身,也不容鲁伯雄的拳脚触到她的身上。鲁伯雄一拳紧一拳,一脚紧一脚,两只拳头就像两个铁锤,耍得极熟,玉娇龙已被逼得将近了她那房子的门口。绣香就在屋中惊叫着,旁边的人也都紧张地直着眼看,因为眼看着玉娇龙就要被打了。但不料玉娇龙忽然纤躯一转,右手撒开,左手出拳击去,隐紧擦掇,其势极快。鲁伯雄正用“黄鹰抓肚势”想一把将玉娇龙抓住,却不想已然来不及,胸头便挨了一拳。他赶紧双手去推,只觉玉娇龙又一拳擂在了他的左肩上,同时左胯又被踢了一脚。他就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下。
旁边的人都大惊,玉娇龙却鹤鹭似地翩身闪在一边。鲁伯雄爬起,满脸紫涨,抡着双拳又如猛虎一般地扑来。玉娇龙眼神极快,手脚翻腾,横劈斜砍,不到四五下,就又将鲁伯雄打得躺在了地上。鲁伯雄又爬起来,跑进屋中就取出来一杆长枪,玉娇龙也要进屋取剑,鲁伯雄却已抖枪向她的后心刺来。玉娇龙翻身闪开,鲁伯雄又抖枪刺她的咽喉,她便疾忙闪躲。鲁伯雄又抖枪刺她的腹部,她却一闪身,抡臂已满开,突然把枪尖夺住。鲁伯雄双手握枪,按、摇、拽、夺,玉娇龙却趁势向前,又往鲁伯雄的左胁擂了一拳,鲁伯雄痛得就松了一只手。玉娇龙把枪夺到手,便往远处一甩,又电光似地手脚疾进,鲁伯雄就又咕咚一声摔躺在地上。
旁边看着的人都变了色,有的就惊叫着,玉娇龙却抿嘴一笑,转身进到屋里。这时,院中的人连谈话都不敢高声了。因为鲁伯雄是山西有名的镖头,外号人称金枪先锋、神拳太保,这次是他应黑虎陶宏、金刀冯茂、双鞭灵官米大彪、三只镖常文永之邀。才来到保定府。他昨天才到,两三日内还要往北京去会朋友,不料今天就被个细腰儿的漂亮小伙打了个落花流水。当下他爬起身来,连枪也不捡起,身上的土也不抖,就满面紫红地出店门去了。旁边的人都咋舌说:
“不好!这回头黑虎陶大爷一来,那还不得闹翻了店?那小伙子还禁得住吗?”起事的那个赶车的人此时也早跑出去藏起来了。
本店掌柜的姓汪,是个上年纪的人,赶紧来到玉娇龙的房里,先站在外屋。隔着门帘向里间和和气气地说:
“大爷在屋里吗?我是这店里柜上的,请您说两句话!”门帘一启,露出那身穿蓝缎袄、红缎裤子的小媳妇的半身,同时看见刚才打人的那个大爷正坐在床沿上,拿小镜子照着脸,像个娘们似地在梳妆,猫就蹲在身旁,这掌柜的就恭谨地等着。玉娇龙放下小镜走出,沉着俊脸问说:
“什么事儿?”
掌柜的一弯身,笑说:
“没有什么事儿,是……刚才您打的那个人,他勾兵去了!”他的声音极小,且带着些害怕的样子,又说:
“刚才您打的那个,那是山西新来的镖头,是这里黑虎陶宏给请来的。黑虎陶宏的名字您大概也知道,那是本地的恶霸,他开着镖店,手下有二三百人,金刀冯茂是他家的师傅。前年在城里修了一座庙,请来了江南静玄禅师的徒弟法广主持,去年又有大财主双鞭灵官米大彪在这里安了一份家,他们……都不讲理,都不好!我劝您,还是别惹他们,待会儿他们一来,无论他们说什么话,您千万别动气!”玉娇龙只冷笑着。掌柜的又说:
“我给您在中间说合说合,明天,我们再给您雇一辆车。我看您一定是位做官的,自己的身份要紧,不必跟他们那些江湖人斗气!”
玉娇龙微微笑了笑,说:
“你放心,我绝不能给你们这店里闹出人命来,可是无论他们是谁来,我都不怕!你别在我这里多说废话,出去,叫店伙快给我的猫拌饭!”
店掌柜飘洒着花白胡子,深深作揖,又恳求说:
“求大爷维持我们,大爷是过往的贵人,我们却是……全家在这里,指着这个买卖,向来不敢得罪人!”玉娇龙点点头说:
“好!他们再来,我出去跟他们理论,不能在你们这儿打,你放心吧!”掌柜的又深深作揖。玉娇龙又嘱咐说:
“快叫伙计给猫拌饭!”掌柜的连声答应,玉娇龙就转身进里间去了。
第九回 剑舞身随一身真敌众 鹰翻鹫落双侠各争强
待了一会儿,伙计把猫饭拿来,因为没有现成的猪肝,是用鸡丝拌的,玉娇龙还嫌不好。她又叫伙计去换了一壶顶高的香片,伙计问说: “大爷您吃什么饭?”玉娇龙说:
“清蒸鲤鱼、干炸羊肉里脊、溜丸子,丸子要做得小一点儿。拌肉丝、翅子白菜汤、玫瑰露酒,这些你们还没有现成的吗?”伙计说:
“这您也得等一等,我们得上饭庄子叫去!”玉娇龙就说:
“叫去吧!”店伙便皱眉咧嘴地出屋去了。
这里绣香把茶杯冲洗了两三回,才倒了一碗茶送到玉娇龙的面前,她又忧愁地悄声说:
“小姐!我是还有点儿害怕,待会儿那些个恶霸要来了,可怎么好呀?”
玉娇龙摆摆手说:
“不要紧,你别害怕!我这身武艺足能应付他们许多人。只是那首饰匣子里边的书和雪虎,你千万要仔细看着。”
绣香点点头.又央求着悄声说:
“小姐!咱们以后别再惹事儿了! 事情惹得太多了,究竟不好。咱们就谨谨慎慎地走路就是了,走到衡山……”
玉娇龙对绣香这话先是有些生气,把脸儿一沉,但转而又一想,就微微叹息着说:
“我也不是愿意出来惹事儿。本来这次我离家出来,就是万不得已,你是知道的,可是今天路上的那几个人有多么轻视咱们! 我平生最不能受人的轻视。刚才,那赶车的也够可恨的,把咱们拉到这儿他又变了主意,并抬出个什么黑虎陶宏来吓我,不然我也不能够打他。那个什么鲁伯雄,我就是恨他姓鲁!”这话倒把绣香吓了一跳。玉娇龙的脸色阴沉了半天,忽然扭头看见了猫儿雪虎正在低着头吃饭,吃得很香.她又不禁愁消怒解,微微地笑了笑。
这时就听得院中有脚步杂乱之声,有人站在门前使力地咳嗽,绣香吓得变了色,玉娇龙立时抽出了青冥剑,撞出软帘到了外间。只见大门开了,门前站立着四条彪形大汉,都穿着长衣,却很整齐。其中有一个连鬓胡子,相貌极凶恶的人,高高拱手说:
“老兄就是刚才跟鲁镖头比武的那位吗?”玉娇龙沉着脸,点点头说:
“不错!”
这人又说:“请教贵姓大名?”玉娇龙说:
“我先问你!”那人说: “兄弟是双鞭灵官米三爷的盟弟,黑虎陶大爷也是我联盟的弟兄。”玉娇龙说:
“我没问别人,我问的是你!”这人说:
“我叫常文永,有个人送的绰号叫三支镖,又叫飞镖常,我在江南河北小有名声!”
玉娇龙摆摆手说:
“少说废话,我叫龙锦春,你现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吧?快点儿说!”
飞镖常说:
“我大哥米三爷跟鲁镖头现在‘聚星楼’候你,请你赏光,去饮几盅酒,彼此见个面!”
玉娇龙说:
“我这里的酒饭快送来了,我屋中还有女眷离不开身。”
飞镖常却一笑,说:
“龙爷,你还以为我也是个不知江湖义气的坏人吗?你贵宝眷在这里,我们绝不惊扰,只请你到聚星楼,跟米三爷见面谈一谈。我看你老兄也是位有胆量的汉子,不至于不敢去吧?”
玉娇龙冷笑着说:
“不用你来激我,你就在门前等着去吧,我这就同你去。”说着,她又进到里间,将宝剑插在鞘中,手握着宝剑鞘就走了出来。她叫飞镖常几个人在前走着,她在后跟随。出了店门,见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并且有的就在后追随着,似是料定少时必有一场更热闹的决斗。
此时,满天铺着绮锦的晚霞,春风习习,吹着玉娇龙的深灰色的绸夹袍。她气态轩昂,大踏步地走着,都道她是少年武师,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名门闺秀。她紧随着飞镖常等人,由北关走到了西关.这里就有一家很大的饭馆,横匾就是“聚星楼”,门前还挂着几条酒旗,写的就是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等等的诗句。飞镖常就先叫一个人上去传报,他在这里张着一只胳膊请玉娇龙上楼上。
玉娇龙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畏缩,她一手掠起了衣襟,一手拿着宝剑,咚咚咚地就上了楼。只见楼上很是宽绰,座位摆设得不少.可是这时座位多半空闲着,只有六七个座客。这几个人一见玉娇龙上了楼,多半都起身转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动,一个是位僧人,年约三十多岁,面上有几颗麻子,还有一个正坐在那里生气,这就是刚才在店中被玉娇龙狠打的那个鲁伯雄。
玉娇龙昂然立定了身,只见对方的几个人齐都用眼睛打量她.有个四十岁上下,瘦长身材,有短短黑髯,穿着很阔的人,就向她一抱拳,说:
“多承赏光,果然是一请就到。兄弟姓米,草字大彪,在此也是做客。因为学过几手武艺,平生最敬慕武艺好的老师傅们,今天听这位彭老弟由路上回来……”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个双目怒瞪的人。玉娇龙一看,原来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用箭射伤了的那个黑脸汉子.又听米大彪说:
“才知阁下武艺绝伦,并且有一口削铜断铁的宝剑。所以仰慕之极。刚才鲁镖头又来说,他也在店中领教了阁下的武艺,他殊为钦佩。我才差遣我的兄弟将阁下请了来,一来是为大家和解,二来是讨教讨教!”
玉娇龙一见这双鞭灵官米大彪的态度倒非常和蔼,她也就消了些气,拱拱手说:“不要紧,既然你们认输了,向我来说和,我也不便太逼人过甚。”遂就不等主人落座,她就坐下了。
那鲁伯雄却用拳头一擂桌子,震得盘碗乱响,说:
“我鲁伯雄走江湖多年,没受过今天这欺辱。其实,你武艺高,我的拳法弱,败在你的手里不算什么,一两年后咱们再见面,再较量,可是今天我原是打的不平!”玉娇龙冷笑着说:
“我并没叫你打那不平!”
鲁伯雄就要往起跳身,他又是举拳,又是瞪眼,米大彪和别的人赶忙把他拦住。玉娇龙却只坐着冷笑,神色一点儿不变。米大彪就问: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玉娇龙手托着腮,摇晃着头说:
“我名叫龙锦春!”米大彪说: “久仰!”又问:“府上?”玉娇龙说:
“甘肃省人。”米大彪又问:“这次是由北京来吗?”玉娇龙摇头说:
“不是!”又一拍桌子说:
“你何必细问!”米大彪很诧异,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会武艺的人会这样不懂客气,而且,他真瞧不起这个跟娘们似的年轻人,不信他竞有一身武艺,他就又拱拱手,带笑说:
“不该多问。但既是江湖朋友,如今既肯赏光前来,兄弟倒要细细请教一下,不知尊师是哪一位?武艺学的是内家还是外家?”
玉娇龙昂起首来说:
“没有人配教给我武艺,只有九华哑侠、江南鹤他们两人,还可以算是我的师兄。”
那边的法广立时站起身来了,米大彪也惊讶得变了色,他勉强笑了笑,又问说:
“我提出两个人来,龙兄可曾认识?”玉娇龙问:
“什么人呢?”米大彪说:
“南宫李慕白,巨鹿俞秀莲。”玉娇龙微微点头说: “知道他们,全是我们一家,但全是我手下的败将。”米大彪一笑,又问说:
“江南的静玄禅师呢?”玉娇龙摇头说:
“没听人说过,大概是无名之辈,做我的门徒,我也不收!”
她的话才一说到这里,蓦不防法广和尚的手指已从侧面点来,玉娇龙眼明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