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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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虎说:
“那是另一人,还许是你呢!”
刘泰保说:
“我?我要是有玉娇龙那份本事,如今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干脆一句话说,千真万确,玉娇龙早已离开了京师,你要是好汉应当上外省找去,别在这儿死腻!”
罗小虎说:
“我不是死腻,是你们不放我出门!”
刘泰保说:
“我放你出了门,你去杀死了顺天府丞,我的脑瓢也得掉,谁不知那天是我把你放走了的?谁不知咱们是一伙?何况我又是受了德五爷之托。”
罗小虎又暴躁起来,说:
“这真要急死我!无论你们怎么说,再过三五天.我这几十支箭做好了,你们谁拦阻我也不行!”
刘泰保微微冷笑说:
“你老哥的那箭,简直还不如我媳妇的绣花针,连轿围子都射不穿!那有什么用?至多了能吓吓麻雀。”
罗小虎顿脚说:
“到时候你们看吧!我罗小虎此次再撞出事儿来准保一人做一人当,谁也不能连累。可是谁要救我,我也骂谁,救了我比在监狱里还看得严!”
刘泰保只微微笑着,见秃头鹰要过去跟那李成等人赌钱,便对他使了个眼色。秃头鹰笑了笑,喝了一碗茶,闻了几把鼻烟,然后就先走出屋了,刘泰保随着他也走了出去。罗小虎瞪了他们一眼,便仍坐在炕上削竹子。
待会儿刘泰保就回来了,他找了个炕边躺下睡觉.罗小虎削下来的竹皮子都飞到了他的脸上,他也不觉。及至醒来,歪头彭九刚从外面买来了烙饼、酱肉、烧酒,刘泰保跟着吃喝了一顿,就倒身又睡。直睡到天黑他才醒来,那几个人又在吃晚饭。彭九吃完了,抹抹嘴就要回南城,罗小虎便嘱咐他说:
“你路过那铁铺的时候,催催他们快点儿给我打那一百个箭头子,若是不快,或是没有我那旧箭头的三个大,我可就不要!”歪头彭九连连答应。
刘泰保说:
“咱们两一块走,我也要出南城。”罗小虎又冲着彭九的身后说:
“四天,你要把箭头送不来,哼!咱们再说!”彭九就回头说:
“哎哟虎爷!你得讲理呀?铁匠到时要打不好箭头子,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学过铁匠!”刘泰保不容他跟罗小虎多分辩,就把他拉走了。
这里,来这儿赌钱的那两个流氓全都赢了钱,也高高兴兴地走了,只有花牛儿李成输了个精光,手里捧着宝盒子发愁。罗小虎就说:
“昨天咱们商量的那事怎么样?只要你能给我找一口刀,把我带到西城鲁君佩的门前,你就不用管了。我绝不能被他们拴住,办完了事,我找着我那两个伙计,一定给你五百两,我有一箱子金银呢!我那两个伙计都是忠心于我的,他们绝不能拐走。大概他们搬出了那店房,还是住在城里,只是你们不叫我出门,所以他们找不着我。只要我们见了面,你想跟我借一千,我也有!”
花牛儿李成说:
“虎爷!你小点声儿说话,老刘现在就许在窗外偷听着啦!”罗小虎便冷笑了一声。李成又说:
“你别笑!你不怕他.我可怕他,招翻了他,他能打我,在北京城我就永远别吃他的饭啦!可是,并不是我贪财,我觉着他们这样不许你出门,也太不对!”
罗小虎就忿忿地说:
“我是不愿意跟刘泰保伤了交情,又因看在德五爷的面上,不能不暂时忍耐,否则你们多少人,也看不住我!”
李成说:
“我也明白,不过我敢发誓,鲁翰林在西城到底住在哪一条街,我真不知道。早先我是用不着打听他的家,这些日我又净陪着你,没有工夫去打听。再说,现在一个玉正堂家,一个鲁翰林家,谁要是在街上一说,就有嫌疑。在西城臭皮胡同我倒有个相好的,外号叫大萝卜……”
罗小虎问说:“是个干什么的?”
李成说:
“是个娘儿们暗混,早先跟我不错。到她那儿一打听,不但能知道鲁家的住处,还许能打听出来玉娇龙的真情。可是,大萝卜的那个门儿是没钱莫入,我今天又输了个精光!”
罗小虎说:
“这不要紧!”说着便伸手往里衣去掏。他这里衣,自从那天射轿逃走,被刘泰保带到这里之后,就没有换洗过,这时他就从里面掏出来了几张五十两的银票、几粒珊瑚和珍珠。
李成特意点上灯来看,不禁惊疑,就咧嘴说:
“虎爷!你敢则真有钱?你这财是怎么发来的呀?”
罗小虎说:
“我在沙漠里虽做过半天云,可是我早就洗了手,这些钱都是贩马赚的。在新疆养马容易,贩马也容易,跟番子们做买卖,赚的不一定是金银,珊瑚、珍珠、猫儿眼,全都有。我有一颗猫儿眼搁在屋里能发光,用不着点灯,让我送给朋友啦!将来可以要回来给你看看。”
李成吐了吐舌头,说:
“是夜明珠吧?虎爷,我说怪不得玉娇龙以千金小姐之身,却肯爱上了你,原来你真有聚宝盆。好!只要有一张银票,今天就花不了,我先带你看看大萝卜去!”于是花牛儿李成穿上鞋袜,把衣服揪了揪,又摸了摸小辫,罗小虎就吹灭了灯,二人出屋,将门倒锁,就一同往外走去。
第十一回 幺魔小鬼诡计锁神龙 怪客奇人飞行来巨宅
这时天色已黑,天空挂着一钩淡淡的月亮,千万缕柳丝摇动着黑影,有人在对岸吹笛,声调凄凉。罗小虎仍不住地叹气,花牛儿李成却说道:
“这一点你太舍不开了,你离开了玉娇龙,难道你就不做人么? 你心放宽了一点儿,跟我看看大萝卜去,准保是,猪八戒使飞眼——另有一股子风流劲儿。”随他说,罗小虎仍然是抑郁不欢。
走在大街上,李成就跟罗小虎要了一张票子,找个钱庄把银子兑了。他手里拿着大封的银子,摇摇摆摆地穿越着小巷,走了半天,方才来到一个破门板前。一推,门就开了,罗小虎还迟疑着,不肯往里去走,李成便回过头来,悄声说:
“别拘束,来到这儿得拿起点儿架子来,不然她们瞧不起你,打听事情她们也不肯告诉你实话。”罗小虎一听就挺起了胸脯来。
院子非常之窄,相对着的四五间小屋,窗上都浮着淡淡的灯光.李成故意咳嗽了一声,屋里就有女人发话了,说:
“是谁呀?姓张姓李先说一句话,别他妈属刺猬的,光咳嗽!”纸上浮出人影,但很模糊。
李成走到屋门前,就说:
“是我呀!十来天我没来,你就不认识乡亲了吗?”
女人说:
“哦!原来是花牛儿呀?这些日你净在哪棵树上趴着啦? 你还活着,还能认识这个门,就算不离!进来吧!”
屋门一开,李成就手托着银子笑嘻嘻地走了进去。罗小虎低着头也随着他往里走,女人一看,就哎哟一声惊叫,又笑着说:
“妈哟!你带来的这个人是鬼呀?怎么这么长的胡子呀?”
李成说:
“这是我们虎爷,你别瞧胡子长,这是因为他现在事不遂心,多半个月没有刮脸。假如把脸刮了,还真是个地道小白脸呢!”说着把银子往桌上一摔,在炕头坐下。
女人赶紧倒茶,又问:
“抽烟不抽?”李成说:
“我跟我们虎爷都没有那种瘾。”女人笑着说:
“怎么?姓虎?怪不得这么虎头虎脑的呀!”说着她举起手来要摸罗小虎的脸,却被罗小虎一推。女人往炕上一摔,就故意翘起两只粽子似的红鞋来引诱罗小虎,罗小虎却从心中发出一阵厌恶,便把脸一转。女人惊讶着,就悄声问说:
“怎么回事儿?” 李成也悄声说:
“他是个财主,就是脾气有点儿别扭,你得耐心对付着他。他可有猫眼儿。”女人便点了点头。
罗小虎将身向椅子上一坐,就听见咯嘣一声,椅子几乎塌了架。这屋子太低窄,天气又热,女人赶紧递给他一柄折扇,并顺便掠了个媚眼。罗小虎仍然沉着脸,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就见扇面上写着是“春眠不觉晓”那一首诗,上款是“绍绅老弟台教正”,下款是什么居士,扇骨子雕刻得极为玲珑精细。那女人还以为罗小虎也是个文墨人,就说: “虎老爷,您看这扇子挺好吧?这是我妹妹的一个相好的,一位阔少爷留下的,听说能值一百两银子呢!”
李成说:
“你放心!就是一千两我们虎爷也不在乎,坏了你的扇子.一定赔你。”
女人说:
“我不是怕坏了,我是说这把扇子的来历。你还别拿几千几百来吓唬我,我也不是长了两只金钱眼,几千几百我没花过,可也瞧见过!”
罗小虎一听她说的这几句话,还有点硬劲儿,就不由地注意了这女人一眼。他这才看出女人有二十来岁,并不丑,黑黑胖胖的脸儿,挺俏的身子,穿着紫绸衣裳,绿罗裤子,头也梳得乌黑,并带着一对乱晃动的翠坠子。罗小虎便喝了一口茶,问说:
“你认得鲁翰林的家吗?”
李成赶紧向她使眼色,女人却发着怔说:
“什么?卤……”
李成就说:
“我的这位虎爷是来京访友,他有位表亲是西城鲁翰林家的大管家,鲁翰林就是……你没听说九门提督玉正堂的小姐?”
女人说:
“哎哟!我知道啦!你们说的是鲁侍郎家呀!听说他家上月娶的那个媳妇,一下轿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是叫狐仙给迷住啦!”
正在说着,忽听隔壁又有女人笑着说:
“你们在说什么啦?我来听听.哪儿又闹狐仙?”李成惊诧着说:
“这是谁?”女人说:
“这是我妹妹。”李成说:“原来你还有妹妹哩?”女人说:“不是亲的,是干的,她比我可阔得多。”李成说:
“她叫什么名字?”女人说:
“她叫翠仙,外号叫小虾米。”李成就说:
“小虾米熬大萝卜,倒真是本地的吃儿! 来,请过来给我们这位虎爷引见引见吧!”
大萝卜拿手捶了李成一下,就喊着说:
“过来呀!这儿来了一位虎头儿,听见你说话,想要见见你!',隔壁屋中的女人就笑声说:
“什么虎头儿?我瞧见过狼头狗头,还没瞧见过虎头儿呢!等等,让我见见!” 罗小虎的眼睛也不住瞪着门外,可是半天那女人也没有来,大萝卜就说:“粉少擦吧!”隔壁笑着。
待了一会儿,那屋的门一响,这屋的门接着就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裳,瘦脸水蛇腰的女人。这女人才一迈腿,就吃了一惊,她定睛向罗小虎瞧了瞧,忽然她就脸色变白,哎哟了一声,说: “我认识他!那天在玉宅门口我瞧见过他,放箭射轿子的就是他.他是强盗!” .
罗小虎愤怒地“吧”的一扇子打去,女人便摔倒在地上。罗小虎又蓦然站起身,怒瞪起眼睛,李成赶紧上前把他拦住。大萝卜也惊慌躲开,连说:“别生气!别生气!”弯腰又去搀她的干妹妹,并说:“哟! 你们看看,这么好的扇子也打折了!”
被打的那女人站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哭着往屋外就走。罗小虎也要走,李成就说:
“别忙!她虽认得你,可是绝不敢出去给咱们嚷嚷。” 又悄声说:
“给她们点儿钱,买得她们把嘴闭住了就是了!”罗小虎却跳起来,大声地说:
“凭什么给她钱?只管叫她们到外面去说!我罗小虎谁也不怕!”那女人就站在院中哭。
忽听街门又响,进来了一个男子,那人气愤地连声问说:
“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那女人娇啼着说:
“屋里有一个强盗,拿你那把扇子,打了我……”男子立时说:
“啊!强盗?在京城咱们可不怕强盗,我叫官人去!” ,
屋中的罗小虎一听,推开李成便猛虎似地跳了出来。看见院中有个身穿绸衫,很瘦的一个男子,他抡拳就打,咚的一声,那男子就躺在了地下。两个女人惊叫着逃往墙角,大萝卜在那边喊叫说:
“贺大爷!您快躲躲吧!可别惹他!”
那姓贺的男子一边哼哼着,一边爬了起来,他喘吁吁地说:
“他敢把我怎么样?我父亲做过知府,我是刑部差事,南城御史是我的义兄,混蛋东西,你敢在京师横行?你姓什么?”罗小虎一拍胸脯,说:
“老爷姓虎!”又一脚踹去。姓贺的哎哟一声,就倒在地下不动了,吓得李成跑到屋中拿了银子,推着罗小虎就走。
二人出了门,李成便叹气说:
“虎爷,你的手底下也太重!打他一下就得了.何必还踢他一脚?倘若出了人命,你虎爷逃得开,我花牛儿可跑不开!”罗小虎却忿忿地说:
“我恨他姓贺!跟我的仇人同姓!”李成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也不敢多问他。
两人走过了大街,又走进了一条深巷,罗小虎在前,李成在后。忽然李成觉得身后有人一推,便摔了个马趴,把一封银子也抛在地下了。听到他“啊呀”叫了一声,罗小虎就回头问说:
“怎么啦?你连走路都不会!”李成说:“不知谁从后面推了我一下!”
罗小虎吃了一惊,四下一看,淡淡的月光照着深巷及两旁黑黝黝的屋墙.并无人影。他有些不信,就说:
“胡说!你是没有看见脚下的石头!”李成趴在地下乱摸,说:
“石头?连我刚掉在地下的银子也没有啦!哎呀,哪儿去啦?我就觉着有人推了我一下,可没有看见有人从地下抢银子呀?”罗小虎又四下看了看,便说:
“没有的事!”便回身过来,弯腰向地下看了看。地下虽浮着雾一般的月光,可是要想找个东西也很难。
李成就由腰间抽出一口短刀来,把胸挺起来,悄声说:
“一定是有蟊贼!我在这儿等着,虎爷你回去拿火,顺便带件家伙来。咱们那屋子房梁上头藏着一口朴刀,刘泰保也不让告诉你,你快拿来。假若拿了火来在地下照不见银子,那就是有人在暗中跟咱们作对!”
罗小虎听了这话,回身就走。少时来到了积水潭,顺着岸往北,走到破墙前,他心中忽然生了个主意,就不去推门,先扒着墙窟窿往里去看。见东屋中有灯光,知道是有人回来了,他就先脱下了鞋,悄悄地越过墙去,落地无声。东屋中人影幢幢,正有人说话,他就悄悄地走近窗前,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可是侧耳向窗也能听清。只听屋中的人说: “无论什么衙门全都打听不出,这事可有多么怪?红脸魏三莫非跟她有仇,勾结了人假冒官人,把她拿车拉到别处去害死了?”罗小虎吃了一惊,心说:这是谁叫人给捉了去啦?
又听是杨健堂的声儿.说:
“我想许是玉娇龙这些日就没离开北京,今天有人自保定来,说有个叫什么龙锦春的,那许不是她。她这些日大概都住在红脸魏三的家里,魏三日久生了坏心,就串通了官人把她捉去,大概……”
说到这里,杨健堂忽然把话止住,罗小虎觉着不好,疾忙飞身上房,屋中的杨健堂已然提刀出来。罗小虎跳到了外面往西跑去.跑了不到百步,就撞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人哎哟哎哟地叫着,就躺在了地下.说:
“虎爷,咱的银子真是丢啦!你走后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人.连打了我两个嘴巴,又踹了一脚,那一脚踹得很厉害!”罗小虎大怒,嚷嚷着说:“我去看看!”
此时刘泰保与杨健堂已一齐赶到,刘泰保就一把把罗小虎抓住。说:
“原来是你呀?你在窗外偷听着,你可跑什么呀?”
罗小虎装作发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