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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卧虎藏龙-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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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礼佛妙峰投崖尽愚孝 停鞭精舍入梦酬痴情(4) 
  杨丽芳跟几位年轻的奶奶都扒着玻璃往外偷看。见有九名道士,个个身披锦绣的水田衣,有的手捧宝剑,有的手托如意,钟磬齐鸣,经声齐唱,在灵前转了一周,然后就又回到那个搭得很高的飘着素彩绸的经台上去了。接着又是番僧喇嘛,一个个戴着黄缎的冠,吹着一种一丈多长,声音如牛吼一般的大喇叭,敲着有圆桌面大小的皮鼓,吹着呜呜的海螺,念着像潮风鸣起一般的经咒。 
  院中男客纷纷往来,穿孝的少,穿官服戴红顶花翎纬帽的人多,可是没有看见玉大人。只见鲁君佩穿着一身肥大的粗布孝衣,被两个男仆搀着,他的口眼都有些歪斜,行动更是艰难,若没人搀着他,简直就走不动了。因此许多人都在旁哨悄地谈论。 
  原来玉、鲁两家前些日所闹的事情,几乎无人不晓,许多人都在背地里抱怨玉娇龙.说: “要不是她,两家也不至于成了这个样子,鲁姑爷也不至于弄成个半身不遂,蕙子也不至于叫强盗杀伤。玉大人不是为女儿的事,哪能丢官?哪能现在病得不能见客?连玉太太的死,还不是因为女儿的事太教她伤心所致吗?” 
  这时,邱少奶奶也来到了,她在灵前行过了礼,便去见了玉娇龙。来到女客的屋里后.她先同许多女客谈了一阵,然后就来找杨丽芳,她急慌慌地把杨丽芳拉到了一旁,悄声问说: “你是几时回来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杨丽芳倒吓了一跳,她脸一红,就点点头说: “事情办完了!”又用极小的声音说: “我是昨天才回来的。” 
  邱少奶奶又问: “俞秀莲也回来了吗?” 
  杨丽芳说: “没有!俞姑娘是在正定府我姐姐家里跟我分的手,她自己回巨鹿县去了。” 
  邱少奶奶点点头,转身要走,杨丽芳却叫了声: “邱婶母!”邱少奶奶一回身.杨丽芳就赶紧上前去,向窗外指了指,惊疑地悄声问说: “绣香她怎么又来到这儿啦?不是听说她跟着她们小姐出外了,没有下落了吗?” 
  邱少奶奶就低声告诉丽芳说: “原来她们走出了很远,到了柳河村,住在一个姓祝的乡下人家里。那姓祝的家里的老太太,原来就是我们家里早先用过的那个祝妈,这个人你不知道,你婆婆见过她。玉娇龙把绣香安置在那儿,她就又出去胡闯去了。绣香在祝家等了她多日,也不见回来,她也不能往别处去。不知怎么着,最近李慕白忽然到祝家去了.就把她的小姐在鲁家又做了少奶奶的事情告诉了她。前天,绣香就求那祝妈的儿子把她送回了北京,先到了我家里,我这才知道了她们在外边的一切事。现在那祝妈的儿子祝老头儿,还在我们家里住着没走呢! 
  “绣香那丫头倒很有良心,她听说她们太太病故了,所以她又赶紧回宅来吊祭、帮忙。她昨天在我们家里歇息了一日,我派人跟这儿的大奶奶说好了,玉大奶奶允许她回来,她是今天一早才到的。办完了事之后,我想她们宅里的人对她一定有一番审问,可就不知道她肯不肯实说了!反正,玉娇龙会飞檐走壁,有一身江湖的本事,已是瞒不住人了,她跟罗小虎的事情也是尽人都晓得了。 
  “听说玉太太的死,自然是因为病,可也是为那口气,她没想到她的女儿,一位千金小姐,会爱上一个大盗。现在罗小虎还是千万别在京里露面,许多大官都要派人拿他,要给玉、鲁两家出气。还有,那陪房过去的丫头吟絮,现在病也好了,也能说话了,现在里院服侍蕙小姐的伤病,她可还是不敢见玉娇龙,那天在洞房里玉娇龙是怎么用点穴把她点倒的,玉娇龙是怎么走的,她也一句不肯说。 
  “你没看吗?今天来的这些女客,谁又敢跟玉娇龙接近?大家一半是怕她.一半是不满意她、瞧不起她,将来她那两个哥哥一丁忧,她爸爸再一死,我看就没有人再跟她家来往了。婆家虽然没休了她,她可也没脸再去住了,我倒看着她怪可怜的!早先她才到北京的时候,那时多风光呀!多少人羡慕她、妒忌她呀!现在别人可都称了心啦!”正说着,有别的女客走过来,邱少奶奶就立时止住了话头,杨丽芳便又过去伺候她婆母。 
  男客女宾,老老少少来得更多,经声乐器一阵比一阵嘈杂,亲眷们的哭声愈惨。晚间“送圣”,又到外面去焚烧了大批的纸扎楼库。有人见玉娇龙始终是在那儿坐着,整整的一天,她对任何人,连半句话都没有说。天黑了,除了至亲,其余宾客都已散去,各自回宅。二更以后,家属辞灵,哭声齐起。姑奶奶玉娇龙跪在灵前,哭得连断了两次气,都是被人点着了草纸熏救,才活过来,但是,她仍然是半句话也不出口。 
  夜深.玉娇龙便回到了她早先的闺阁之内寝居。看着这屋子的后窗户,和那早先曾藏过宝剑、夜行衣、九华全书的木榻,她就觉得一阵阵的心痛。床的隔扇心上,裱贴着的字画犹存,被银烛照着,字是笔力遒劲.画是清远秀丽, “意云轩主人”的图章,朱色如新, “意”即是 “忆”. “云”就是“半天云”,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半天云蹂躏了她的青春,扰乱了她闺中安宁的生活,破坏了她家庭的天伦之乐,但是那雄壮、伟岸、粗暴,激昂慷慨,亦复缠绵有情的“云”,又使她绝忘不了,她不由伏在枕边,又呜呜地痛哭起来。 
  玉太太临殁之时,曾嘱咐过玉娇龙说: “孩子呀!早先的事全都不怪你,是怪我管教不严,你须以咱家的门第为重呀!”玉娇龙从那时起,泪就没有停,到如今已然整整九天了。这九天之内她就没有怎么吃饭,也没有怎么说话,谁劝她也不行。 
  这时有仆妇钱妈在旁伺候,钱妈是侍候玉太太的旧仆,向来极得亲信。见玉娇龙这时又哭得厉害,钱妈在旁也忍不住擦眼泪,真怕姑奶奶会因此哭死了,遂就走近床前,婉言劝解说: “姑奶奶你就免忧吧!咱家的太太一定是到西天成佛祖去啦!你要是好好的,往开处去想,太太在西天如来我佛的座前听着经,也就安心了,不然太太可是不能瞑目,魂灵也得永远惦记着家里。你是个知书识字的人,难道你还不晓得这点儿道理吗?” 
  第十四回 礼佛妙峰投崖尽愚孝 停鞭精舍入梦酬痴情(5) 
  钱妈的这一套话,连她自己都听熟了,她已向姑奶奶说了不止一遍。但玉娇龙从未听进去过,无论什么人用话来劝.也是宽解不了她那紧蹙欲碎的心弦。钱妈在旁是干着急,依然絮絮不断地劝说着。 
  忽然屋门一响,软帘一掀,进来了一个穿白孝衣梳着长辫子的女子。钱妈见绣香来了,她就叹着气说: “绣香姑娘,你看看咱们的姑奶奶,要是这样哭下去,不就哭坏了吗?你是走了这些日子才回来,你是不知道呀。咳!我在这宅里伺候了二十多年,由北京伺候到新疆,由新疆又伺候着回来,真没想到一年之内,这大宅门会成了这样,叫咱们当下人的瞧着也伤心呀!” 
  绣香却暗中摆了摆手,说: “你别着急!这样是越劝越不行。小姐的脾气你不知道,你先歇着去吧,让我来劝劝,也许行!”钱妈擦擦眼泪,又说: “早先你就不该走!你要是陪房过去,后来也许就没有那些事儿!,,绣香赶紧又摆手,悄声说:“别再提这些话了!快出去吧!”便连推带劝,叫钱妈出了屋。她随手将屋门关严.上了插关,然后便慢慢地回到里屋。 
  屋中的素烛光焰惨黯,灯花已结得很长,她故意不去剪,就走到床前,轻轻地拍了玉娇龙一下,说: “小姐!咱们在外边遇见了多少灾难,全都闯过来了!现在太太虽说归西去啦,可是你还年轻,以后你爱在娘家就在娘家,爱在婆家就在婆家,若都不爱,我还跟着你出外,你不是想往衡山去吗?” 
  玉娇龙听出来劝她的是绣香.她就翻了翻身,瞪着两只又红又肿的眼睛向四下看了看,蓦然她就坐起身来,低声说: “我正要问你呢!你在祝家住着挺好,我又不是没给你留下钱,你跟祝家的人又都挺熟和。若是你不愿意在那儿住,也应当回桃峪你自己的家里去,何必回来给我丢这个人?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是跟我走的吗?恐怕现在连钱妈她们全都知道了!”她又瞪着眼悄声问: “我的那只首饰匣你带回来了没有? 现在你搁在哪儿啦?搁的地方稳妥吗?” 
  绣香的脸上立时现出来惊慌的神色,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嚅嚅地说: “我就是为这件事儿,才赶紧回来的,要不然没有小姐的话,我也绝不敢离开祝家,现在我还得在那儿住着呢!自你走后,祝大哥他们还是天天找雪虎,可是怎么找也找不着!” 
  玉娇龙叹气说: “一只猫,丢了也就丢了,现在我也不想要啦!就是那只首饰匣,难道你没带回来吗?现在还在祝家的炕洞里搁着吗?” 
  绣香说: “我带回来啦!可是,初三的那一天,柳河村的祝家去了一个人,就是跟你比过剑的那个有三绺黑胡子的人。” 
  玉娇龙一听,立时变了色,急忙问: “哪一个?是李慕白吗?” 
  绣香说: “是!他自己说是姓李。那人倒是还和气,他去了就找我,说是没有别的事,就是跟我要什么九华全书。我说我不知道,我们小姐走后就留下了衣服跟被褥,没有留下别的东西。他也没有怎么麻烦,就走了,我就没在意。晚上祝二嫂跟招弟请我到她们屋里去斗纸牌,我离开屋子的时候,还把屋门锁得很严……”玉娇龙听到这里,就把床连捶了两下, “咳咳”地急叹了几口气。 
  绣香又接着说: “回屋之后。因为门锁没出什么毛病.我就没介意。那首饰匣不是你教我常拿出来看吗?我想一定还在炕洞里,绝没有错。我就把屋门顶得很严,还有招弟陪着我睡。我因为心里挂念着你,那一夜还没怎么合眼……” 
  玉娇龙更发急说: “你就快说吧!是匣子里的书丢了不是?” 
  绣香啜泣着点头说: “在那个时候,首饰匣早就丢了!第二天一清早,姓李的又到祝家去拍门,他就拿着您的那首饰匣,可是已然给启开了。他说昨天他把首饰匣取去了,但匣里的首饰他一点儿也没动,以后若发现短少了,他还可以赔,可是匣子里有几本书,那本来是他的,他已收回去了。又听他说,小姐您已经回到了北京,又在鲁家当了少奶奶了,别的话都没说.他就走了。 
  “祝大哥祝二哥本来要揪住他不依,可是我们怕他有点儿来历,又因为知道他的本领大,就没敢惹他。后来祝老头儿觉着我在他家里住长了不合适,就劝我回来。我也想,得把书给人拿了去的事情告诉你,我就叫祝老头儿雇了车把我送回来啦!祝老头现在还在邱府没走,他也是想见见您,交代交代在他家丢了东西的事。 
  “昨儿我在邱府,就见那李慕白去找邱小侯爷去了,像位贵客似的。大概依着邱小侯爷,还不叫我回这宅里,说是怕再出什么麻烦。邱少奶奶又嘱咐我,那丢书的事儿,只要您不问,就暂且别提。可是我想,小姐您虽然因为太太死了,也顾不得这件事啦,可是,书是教我给弄丢了的,我哪敢不告诉您呢!” 
  绣香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是又低又慢,她以为立时就会有严重的责罚降在头上,但玉娇龙只是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书是全丢了吗?匣子里一本也没有了吗?” 
  绣香用孝衣的衣襟擦着眼睛,悲声说: “全丢了!就剩了四副镯子、六副耳坠、十个戒指……” 
  玉娇龙却摆手说: “不必细说啦,那点儿首饰我也不要了,我全都赏给你啦。我问你,除了李慕白,还有人去找过你没有?你没见着有一个姓罗的吗?”绣香发着呆,摇头说: “没有啊!”玉娇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说了声:“你服侍我睡吧!” 
  绣香遂赶紧替小姐脱去了孝衣,脱去了鞋。玉娇龙却不解内衣,就颓然地往床上一躺。绣香把蓝色的缎被为她盖好,又把她头下的枕头垫高了一些,在昏暗的烛光之下,就见玉娇龙已不流泪,只双目紧闭.如同死去了一般。看着小姐那样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如今竞成了这样,绣香倒不禁有些害怕,她便轻轻地将幔帐掩上,然后持着灯到套间去睡。这时窗外棚下还有灯光,有守灵的人在那里按着时候烧纸,四下却寂静无声。 
  这一夜过去了,便是出殡的日子,宅里的人全都特别忙碌。门外的杠夫是很早就来了,土坡下一片嘈杂之声,这声音都传到了最深的院落里。和尚、尼姑、道士、番僧,也都到来诵经,不过他们今天诵的经听着却很匆急,仿佛是催着灵柩快点儿走似的。亲友们也来了不少,也都像是坐立不安似的。 
  待了一会儿,玉宅全家男女老幼,衣冠似雪,围住了棺材,一齐号啕大哭,连仆人都落眼泪。那玉大人叫一个仆人搀扶着,也到灵前顿了顿脚,又大声喊着: “快些吧!快叫人进来把棺材抬走,要哭你们到庙里再哭去!让我耳根清静点儿,叫我眼前也……也换换别的东西,不然我也非得死不可!咳!家门不幸啊!”又一顿脚,几乎把灵台的浮板踏断,这位老将军戎马一生,威严显赫,向来没有这样过。他顿了顿脚,便双泪直垂,泪水都流到了苍白的胡子上,跟个小孩子一样地哭。亲友们赶紧上前劝慰,宝恩、宝泽全身重孝跪在灵前,几乎哭昏了过去,倒没人顾得来劝他们了。 
  第十四回 礼佛妙峰投崖尽愚孝 停鞭精舍入梦酬痴情(6) 
  玉娇龙独自一人躲在她自己的屋里,只有绣香在旁。听到外边的哭声、嚷声,和杂乱的劝慰声,她的脸色便一阵阵地发白,白得简直像她身上穿的孝衣一般颜色。这些日子她都是以泪洗面,但如今她的眼眶里却连一滴泪水也没有了。 
  少时外面的声音都停止了,反现出一种肃穆、凄惨气氛。杠夫走进院来,用红绳子捆上棺材,慢慢地往外去抬,杠夫头儿敲打着清脆的响尺.众人都随着棺材往外去走。仆妇也来请玉娇龙,说: “姑奶奶!您请出门上车吧!”娇龙却连眼皮都不抬。于是绣香便上前去搀扶起她来,慢慢地往前院去走。还没有走到门外,就听外面哭声一片,真能将铁石之心全都震碎。玉娇龙忽然一声悲哽,双肩发颤,绣香赶紧把一块新的白绒手绢递给她,玉娇龙就用此掩住了面。 
  此时玉太太的楠木棺材已放在了杠上,上罩以文彩斑驳、骧龙起凤、奇伟瑰丽的棺罩,六十四名杠夫换班抬着,就仿佛抬起了一座建筑宏伟的大亭子似的。前面是全份的仪仗,开道的是锣、旗、牌、伞、扇,金瓜、钺斧、朝天镫,鹰、狗、骆驼、缠马、单钩、影亭、小轿,松狮、松鹤、松亭,还有许多纸扎,其后就是敲打着各项乐器的僧道了。 
  送丧的人很多,都是些贵官、显宦,京城中的名公子、阔差官,灵柩前面步行的两位孝子又都是知府,更为人所称赞。在灵柩的后面就是送丧的女眷,都坐着骡车,一共三十多辆,鱼贯着走,前面的几辆都蒙着素白的车围,其中有一辆就是姑奶奶玉娇龙乘坐的。这支大出丧的队伍直占满了一条大街,前面的开道锣已走出了德胜门,后边的灵柩跟玉娇龙的白车才慢慢地离开大门不远。 
  路两旁已是人山人海,看热闹的万头攒动,比上次这里的小姐出阁时可又热闹得多了,因为那时玉娇龙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名气,如今真有由十里地之外赶到这儿来看热闹的,大家想看一看的还是玉娇龙。然而玉娇龙只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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