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

第26章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26章

小说: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人手,多种一亩田,就多一亩田的好处;除纳去何八爷的租谷以外,多少
总还有几粒好捞的。能吃一两年饱饭,还怕弄不发财吗?主意打定后,云普


叔就卖掉了自己仅有的一所屋子,来租何八爷的田种。

二月里,云普叔全家搬进到这祠堂里来了,替祖宗打扫灵牌,春秋二祭
还有一串钱的赏格。自家的屋子,也是由何八爷承受的。七亩田的租谷仍照
旧规,三七开,云普叔能有三成好到手,便算很不错的。

起先,真使云普叔欢喜。虽然和儿子费了很多力气,然而禾苗很好,雨
水也极调和,只要照拂得法,收获下来,便什么都不成问题了。

看看地,禾苗都发了根,涨了苞,很快地便标线②了,再刮二三日老南
风,就可以看到黄金色的谷子摆在眼前。云普叔真是喜欢啊!这不是他日夜
辛劳的代价吗?

他几乎欢喜得发跳起来,就在他将要发跳的第二天哩,天老爷忽然翻了
脸。蛋大的雨点由西南方直向这垄上扑来,只有半天功夫,池塘里的水都起
膨涨。云普叔立刻就感受着有些不安似的,恐怕这好好的稻花,都要被雨点
打落,而影响到收成的不丰。午后,雨渐渐地停住了,云普叔的心中,像放
落一副千斤担子般的轻快。

半晚上,天上忽然黑得伸手看不见自家的拳头,四面的锣声,像雷一般
地轰着,人声一片一片地喧嚷奔驰,风刮得呼呼地叫吼。云普叔知道又是外
面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变,急急忙忙地叫起了立秋儿,由黑暗中向着锣声的
响处飞跑。

路上,云普叔碰到了小二疤子,知道西水和南水一齐暴涨了三丈多,曹
家垄四围的堤口,都危险得厉害,锣声是喊动大家去挡堤的。

云普叔吃了一惊,黑夜里陡涨几丈水,是四五十年来少见的怪事,他慌
了张,锣声越响越厉害,他的脚步也越加乱了。天黑路滑,跌倒了又爬起来。
最后是立秋扶住他跑的,还不到三步,就听到一声天崩地裂的震响,云普叔
的脚像弹棉花絮一般战动起来。很快地,如万马奔驰般的浪涛向他们扑来了。
立秋急急地背起云普叔返身就逃。刚才回奔到自己的家门口,水已经流到了
阶下。

新渡口的堤溃开了三十几丈宽一个角,曹家垄满垸子的黄金都化成了
水。

于是云普叔发了疯。半年辛辛苦苦的希望,一家生命的泉源,都在这一
刹那间被水冲毁得干干净净了。他终天地狂呼着:

“天哪!我粒粒的黄金都化成了水!”

现在,云普叔又见到了这样希奇的征兆,他怎么不心急呢?去年五月到
现在,他还没有吃饱过一顿干饭。六月初水就退了,垄上的饥民想联合出门
去讨米,刚刚走到宁乡就被认作了乱党赶出境来,以后就半步大门都不许出。
县城里据说领了三万洋钱的赈款,乡下没有看见发下一颗米花儿。何八爷从
省里贩了七十担大豆子回垄济急,云普叔只借到五斗,价钱是六块三,月息
四分五。一家有八口人,后来连青草都吃光了,实在不能再挨下去,才跪在
何八爷面前加借了三斗豆子。八月里华家堤掘出了观音粉,垄上的人都争先
恐后地跑去挖来吃,云普叔带着立秋挖了两三担回来,吃不到两天,云普爷
爷升天了,临走还带去了一个六岁的虎儿。

后来,垄上的饥民都走到死亡线上了,才由何八爷代替饥民向县太爷担
保不会变乱党,再三地求了几张护照,分途逃出境来。云普叔一家被送到一
个热闹的城里,过了四个月的饥民生活,年底才回家来。这都是去年啦!苦,
又有谁能知道呢?


这时候,垄上的人都靠着临时编些斗笠过活。下雨,一天每人能编十只
斗笠,就可以捞到两顿稀饭钱。云普叔和立秋剖篾;少普、云普婶和英英日
夜不停地赶着编。编呀,尽量地编呀!不编有什么办法呢?只要是有命挨到
秋收。

春雨一连下了三十多天了,天气又寒冷得这么厉害,满垄上的人,都怀
着一种同样恐怖的心境。
“天啦!今年难道又要和去年一样吗?。。”


天毕竟是晴和了,人们从蛰伏了三十多天的阴郁底屋子里爬出来。菜青
色的脸膛,都挂上了欣欢的微笑。孩子们一伴一伴地跑来跑去,赤着脚在太
阳底下踏着软泥儿耍着。

水全是那样满满的,无论池塘里、田中或是湖上。遍地都长满了嫩草,
没有晒干的雨点挂在草叶上,像一颗一颗的小银珠。杨柳发芽了,在久雨初
晴的春色中,这垄上,是一切都有了欣欣开展的气象。

人们立时开始喧嚷着,活跃着。展眼望去,田畦上时常有赤脚来往的人
群,徘徊观望;三个五个一伙的,指指池塘又查查决口,谈这谈那,都准备
着,计划着,应该如何动手做他们在这个时节里的功夫。

斗笠的销路突然地阻塞了,为了到处都天晴。男子们白天不能在家里剖
篾,妇人和孩子的工作,也无形中松散下来,生活的紧箍咒,随即把这整个
的农村牢牢地套住。努力地下田去工作吧,工作时原不能不吃饭啊!

镇日祈祷着天晴的云普叔,他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然而微笑是很吝啬
地只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拂了一下,便随着紧蹙的眉尖消逝了。棉袍还是不能
脱下,太阳晒在他的身上,只有那么一点儿辣辣的难熬,他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担心着,怎样地才能够渡过这紧急的难关——饱饱地捞两餐白米饭吃
了,补一补精神,好到田中去。

斗笠的销路没有了,眼前的稀饭就起了巨大的恐慌,于是云普叔更加焦
急。他知道他的命苦,生下来就没有过过一时舒服的生涯。今年五十岁了,
苦头总算吃过不少,好的日子却还没有看见过。算八字的先生都说:他的老
晚景很好;然而那是五十五岁以后的事情,他总不能十分相信。两个儿子又
都不懂事,处在这样大劫数的年头,要独立支持这么一家六口,那是如何困
难的事情啊!

“总得想个办法啦!”

云普叔从来没有自馁过,每每到了这样的难关,他就把这句话不住地在
自己的脑际里打磨旋,有时竟能想到一些很好的办法。今天,他知道这个难
关更紧了,于是又把这句话儿运用到脑里去旋转。

“何八爷,李三爷,陈老爷。。”

他一步一步地在戏台下踱来踱去,这些人的影子,一个个地浮上他的脑
中。然而那都是一些极难看的面孔,每一个都会使他感受到异样的不安和恐
惧。他只好摇头叹气地把这些人统统丢开,将念头转向另一方面去。猛然地,
他却想到了一个例外的人:

“立秋,你现在就跑到玉五叔家中去看看好吗?”

“去做什么呢,爹?”

立秋坐在门槛边剖篾,漫无意识地反问他。

“明天的日脚很好啦!人家都准备下田了,我们也应当跟着动手。头一


天做功夫,总得饱饱吃一餐,兆头来能好一些,做起功夫来也比较起劲。家

里现在已经没有了米,所以。。”
“我看玉五叔也不见得有办法吧!”
“那末,你去看看也不要紧的喽!”
“这又何必空跑一趟呢?我看他们的情形,也并不见得比我们要好!”
“你总欢喜和老子对来!你能知道他们和我们一样吗?我是叫你去一趟

呀!”
“这是实在的事实啊!爹,他们恐怕比我们还要困难哩!”
“废话!”
近来云普叔常常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变差了,什么事情都欢喜和他抬杠。

为了家中的一些琐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龃龉。儿子总是那样懒懒地不肯
做事,有时候简直是个忤逆的,不孝的东西!

玉五叔的家中并不见得会和自己一般地没有办法。因为除了玉五婶以
外,玉五叔的家中没有第三个要吃闲饭的人。去年全垄上的灾民都出去逃难
了,玉五叔就没有同去,独自不动地支持了一家两口的生存。而且,也从来
没有看见他向人家借贷过。大前天在渡口上曹炳生肉铺门前,还看见了他提
着一只篮子,买了一点酒肉,摇头晃脑地过身。他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于是云普叔知道了,这一定又是儿子发了懒筋,不肯听信自己的吩咐,

不由得心头冒出火来:
“你到底去不去呢?狗养的东西,你总喜欢和老子对来!”
“去也是没有办法啦!”
“老子要你去就去,不许你说这些废话,狗入的!”
立秋抬起头来,将篾刀轻轻放下,年轻人的一颗心里蕴藏着深沉的隐痛。

他不忍多看父亲焦急的面容,回转身子来就走。
“你说:我爹爹叫我来的,多少请玉五叔帮忙一点,过了这一个难关之

后,随即就替五叔送还来。”
“唔!。。”
月亮刚从树桠里钻出了半边面孔来,一霎儿又被乌云吞没。没有一颗星,

四周黑得像一块漆板。
“玉五叔怎样回答你的呢?”
“他没有说多的话。他只说:请你致意你的爹爹,真是对不住得很,昨

天我们还是吃的老南瓜。今天,喽!就只有这一点点儿稀饭了!”
“你没有说过我不久就还他吗?”
“说过了的,他还把他的米桶给我看了。空空的!”
“那么,他的女人哩?”
“没有说话,笑着。”
“妈妈的!”云普叔在小桌子上用力地击了一拳。随即愤愤地说道:“大

前天我还看见了他买肉吃,妈妈的!今天就说没有米了,鬼才相信他!”

大家都没有声息。云普婶也围了拢来,孩子们都竖着耳朵,听爹爹和哥
哥说话。若大的一所祠堂中,连一颗豆大的灯光都没有。黑暗把大家的心绪,
胁迫得一阵一阵地往下沉落。。

“那么明天下田又怎么办呢?
云普婶也非常耽心地问。
“妈妈的,只有大家都饿死!这杂种出外跑了这么大半天,连一颗米花


儿都弄不到。”
“叫我又怎么办呢,爹?”
“死!狗入的东西!”
云普叔狠狠的骂了这句以后,心中立刻就后悔起来:“死!”啊,认真

地要儿子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心中只感到一阵阵酸楚,扑扑地不觉掉下两

颗老泪!
“妈妈的!”
他顺手摸着了旱烟管儿,返身朝外就走。
“到哪儿去呢,老头子?
“妈妈的!不出去明天吃土!”
大家用了沉痛的眼光,注视着云普叔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蚀。孩子们

渐次地和睡魔接吻了,在后房中像猪狗一般地横七竖八地倒着。堂屋中只剩
了云普婶和立秋,在严厉的恐怖中,张大那失去了神光的眼睛,期待着云普
叔的好消息回来。心上的弦,已经重重地扣紧了。

深夜,云普叔带着哭丧的脸色跑回来,从背上卸下来一个小小的包袱:
“妈妈的,这是三块六角钱的蚕豆!”
六条视线,一齐投射在这小小的包袱上,发出了几许饥饿的光芒!云普

叔的眼眶儿里,还饱藏里一包满满的眼泪。


在田角的决口边,立秋举着无力的锄头,懒洋洋地挥动。田中过多的水,
随着锄头的起落,渐渐地由决口溢入池塘。他浑身都觉得酥软,手腕也那样
没有力量,往常的勇气,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一切都渺茫哟!他怅望着原野。他觉得:现在已经不全是要下死力做功
夫的时候了;谁也没有方法能够保证这种工作,会有良好的效果。历年的天
灾人祸,把这颗年轻人的心房刺痛得深深的。眼前的一切,太使他感到渺茫
了,而他又没有方法能把自己的生活改造,或是跳出这个不幸的圈围。

他拖着锄头,迈步移过了第三条决口,过去的事件,像潮水般地涌上他
的心头。每一锄头的落地,都像是打在自家的心上。父亲老了,弟妹还是那
么年轻。这四五年来,家中的末路,已经成为了如何也不可避免的事实。而
出路还是那样的迷茫。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开拓出这条迷茫的出
路。

无意识地,他又想起不久以前上屋癞大哥对他鬼鬼祟祟说的那些话来,
现在如果细细地把它回味,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道理:在这个年头,不靠自
己,还有什么人好靠呢?什么人都是穷人的对头,自己不起来干一下子,一
辈子也别想出头。而且癞大哥还肯定地说过:不久的世界,一定是我们穷人
的!

这样,又使立秋回想到四年前农民会当权的盛况:
“要是再有那样的世界来哟!”
他微笑了。突然地有一条人影从他的身边掠过,使他吃了一惊!回头来

看,正是他所系念的上屋癞老大。
“喂!大哥,到哪里去呢?”
“呵!立秋,你们今天也下了田吗?”
“是的,大哥!来,我们谈谈。”
立秋将锄头停住。


“你爹爹呢?”
“在那边挑草皮子,还有少普。”
“你们这几天怎样过门的呀?”
“还不是苦,今天家里已经没有人编斗笠,我们三个都下田了。昨晚,


爹爹跑到何八那里求借了一斗豆子回来,才算是把今天下田的一餐弄饱了,

要不然。。”
“还好还好!何八的豆子还肯借给你们!”
“谁愿意去借他的东西!妈妈的,我爹爹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磕了头!

又加了价!。。唉!大哥,你们呢?”
“一样地不能过门啊!”
沉静了一刹那。癞大哥又恢复了他那种经常微笑的面容,向立秋点头了

一下:
“晚上我们再谈吧,立秋!”
“好的。”
癞大哥匆匆走后,立秋的锄头,仍旧不住地在田边挥动,一条决口又一

条决口。太阳高高地悬在当空,像是告诉着人们已经到了正午。大半年来不
曾听见过的歌声,又悠扬地交响着。人们都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很少的屋
顶上,能有缕缕的炊烟冒出。

云普叔浑身都发痛了,虽然昨天只挑了二三十担草皮子。肩和两腿的骨
髓中间,像着了无数的针刺,几乎终夜都不能安眠。天亮爬起来,走路还是
一阵阵地酸软。然而,他还是镇静着,尽量地在装着没事的样子,生怕儿子
们看见了气馁!

“到底老了啊!”他暗自地伤心着。

立秋从里面捧出两碗仅有的豆子来摆在桌子上,香气把云普叔的口水都
馋得欲流出来。三个人平均分配,一个只吃了上半碗,味道却比平常的特别
好吃。半碗,究竟不知道塞在肚皮里的哪一个角角儿。

勉强跑到田中去挣扎了一会,浑身就像驮着千斤闸一般地不能动弹。连
一柄锄头,一张耜,都提不起来了,眼睛时时欲发昏,世界也像要天旋地转
了一样。兜了三个圈子,终于被肚子驱逐回来。

“这样子下去,怎么得了呢?”
孩子和大人都集在一块,大大小小的眼睛里通通冒出血红的火焰来。互

相地怅望了一会,都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话。
“天哪!。。”
云普叔咬紧牙关,鼓起了最后的勇气来,又向何八爷的庄上走去。路上,

他想定了这一次见了八爷应当怎样地向他开口,一步一步地打算得妥贴了,

然后走进那座庄门。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呢,云普?”
八爷坐在太师椅上问。
“我,我,我。。”
“什么?。。”
“我想再向八爷。。”
“豆子吗?那不能再借给你了!垄上这么多人口,我单养你一家!”
“我可以加利还八爷!”
“谁稀罕你的利,人家就没有利吗?那不能行呀!”


“八爷!你老人家总得救救我,我们一家大小已经。。”
“去,去!我哪里管得了你这许多!去吧!”
“八爷,救救我!。。”
云普叔急的哭出声来了。八爷的长工跑出来,把他推到大门外。
“号丧!你这老鬼!”
长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把大门掩上了。
云普叔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