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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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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还有个厘金局,办事机关在城外河街下面小庙里,经常挂着一面长长的幡
信。局长则住在城中。一营兵士驻扎老参将衙门,除了号兵每天上城吹号玩,
使人知道这里还驻有军队以外,其余兵士皆仿佛并不存在。冬天的白日里,
到城里去,便只见各处人家门前皆晾晒有衣服同青菜。红薯多带藤悬挂在屋
檐下。用棕衣作成的口袋,装满了栗子棒子和其他硬壳果,也多悬挂在屋檐
下。屋角隅各处有大小鸡叫着玩着。间或有什么男子,占据在自己屋前门限
上锯木,或用斧头劈树,把劈好的柴堆到敞坪里去一座一座如宝塔。又或可
以见到几个中年妇人,穿了浆洗得极硬的蓝布衣裳,胸前挂有白布扣花围裙,
躬着腰在日光下一面说话一面作事。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人民每个日
子皆在这种单纯寂寞里过去。一分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
加了梦。在这小城中生存的,各人也一定皆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
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但这些人想些什么?谁知道。住在城中较高处,门前


一站便可以眺望对河以及河中的景致,船来时,远远的就从对河滩上看着无
数纤夫。那些纤夫也有从下游地方,带了细点心洋糖之类,拢岸时却拿进城
中来换钱的。船来时,小孩子的想象,当在那些拉船人一方面。大人呢,孵
一巢小鸡,养两只猪,托下行船夫打副金耳环,带两丈官青布或一坛好酱油、
一个双料的美孚灯罩回来,便占去了大部分作主妇的心了。

这小城里虽那么安静和平,但地方既为川东商业交易接头处,因此城外
小小河街,情形却不同了一点。也有商人落脚的客店,坐镇不动的理发馆。
此外饭店、杂货铺、油行、盐栈、花衣庄,莫不各有一种地位,装点了这条
河街。还有卖船上用的檀木活车、竹缆与罐锅铺子,介绍水手职业吃码头饭
的人家。小饭店门前长案上,常有煎得焦黄的鲤鱼豆腐,身上装饰了红辣椒
丝,卧在浅口钵头里,钵旁大竹筒中插着大把红筷子,不拘谁个愿意花点钱,
这人就可以傍了门前长案坐下来,抽出一双筷子到手上,那边一个眉毛扯得
极细脸上擦了白粉的妇人就走过来问:“大哥,副爷,要甜酒?要烧酒?”
男子火焰高一点的,谐趣的,对内掌柜有点意思的,必装成生气似的说:“吃
甜酒?又不是小孩,还问人吃甜酒!”那么,酽冽的烧酒,从大瓮里用竹筒
舀出,倒进土碗里,即刻就来到身边案桌上了。杂货铺卖美孚油及点美孚油
的洋灯,与香烛纸张。油行屯桐油。盐栈堆火井出的青盐。花衣庄则有白棉
纱、大布、棉花以及包头的黑绉绸出卖。卖船上用物的,百物罗列,无所不
备,且间或有重至百斤以外的铁锚搁在门外路旁,等候主顾问价的。专以介
绍水手为事业,吃水码头饭的,则在河街的家中,终日大门敞开着,常有穿
青羽缎马褂的船主与毛手毛脚的水手进出,地方像茶馆却不卖茶,不是烟馆
又可以抽烟。来到这里的,虽说所谈的是船上生意经,然而船只的上下,划
船拉纤人大都有一定规矩,不必作数目上的讨论。他们来到这里大多数倒是
在“联欢”。以“龙头管事”作中心,谈论点本地时事,两省商务上情形,
以及下游的“新事”。邀会的,集款时大多数皆在此地,扒骰子看点数多少
轮作会首时,也常常在此举行。真真成为他们生意经的,有两件事:买卖船
只,买卖媳妇。

大都市随了商务发达而产生的某种寄食者,因为商人的需要,水手的需
要,这小小边城的河街,也居然有那么一群人,聚集在一些有吊脚楼的人家。
这种妇人不是从附近乡下弄来,便是随同川军来湘流落后的妇人,穿了假洋
绸的衣服,印花标布的裤子,把眉毛扯得成一条细线,大大的发髻上敷了香
味极浓俗的油类。白日里无事,就坐在门口做鞋子,在鞋尖上用红绿丝线挑
绣双凤,或为情人水手挑绣花抱兜,一面看过往行人,消磨长日。或靠在临
河窗口上看水手起货,听水手爬桅子唱歌。到了晚间,则轮流的接待商人同
水手,切切实实尽一个妓女应尽的义务。

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人,
做生意时得先交钱,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妓
女多靠四川商人维持生活,但恩情所结,则多在水手方面。感情好的,互相
咬着嘴唇咬着颈脖发了誓,约好了“分手后各人皆不许胡闹”,四十天或五
十天,在船上浮着的那一个,同留在岸上的这一个,便皆呆着打发这一堆日
子,尽把自己的心紧紧缚定远远的一个人。尤其是妇人感情真挚,痴到无可
形容,男子过了约定时间不回来,做梦时,就总常常梦船拢了岸,一个人摇
摇荡荡的从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边跑来。或日中有了疑心,则梦里必见
男子在桅上向另一方面唱歌,却不理会自己。性格弱一点儿的,接着就在梦


里投河吞鸦片烟,性格强一点儿的便手执菜刀,直向那水手奔去。他们生活
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
人生活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
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处,不过是这些人更真切
一点,也更近于糊涂一点罢了。短期的包定,长期的嫁娶,一时间的关门,
这些关于一个女人身体上的交易,由于民情的淳朴,身当其事的不觉得如何
下流可耻,旁观者也就从不用读书人的观念,加以指摘与轻视。这些人既重
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人
还更可信任。

掌水码头的名叫顺顺,一个前清时便在营伍中混过日子来的人物,革命
时在著名的陆军四十九标做个什长。同样做什长的,有因革命成了伟人名人
的,有杀头碎尸的,他却带着少年喜事得来的脚疯痛,回到了家乡,把所积
蓄的一点钱,买了一条六桨白木船,租给一个穷船主,代人装货在茶峒与辰
州之间来往。气运好,半年之内船不坏事,于是他从所赚的钱上,又讨了一
个略有产业的白脸黑发小寡妇。数年后,在这条河上,他就有了大小四只船,
一个妻子,两个儿子了。

但这个大方洒脱的人,事业虽十分顺手,却因欢喜交朋结友,慷慨而又
能济人之急,便不能同贩油商人一样大大发作起来。自己既在粮子里混过日
子,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故凡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
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墨人,凡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
一面从水上赚来钱,一面就这样洒脱散去。这人虽然脚上有点小毛病,还能
泅水;走路难得其平,为人却那么公正无私。水面上各事原本极其简单,一
切皆为一个习惯所支配,谁个船碰了头,谁个船妨害了别一个人别一只船的
利益,皆照例有习惯方法来解决。惟运用这种习惯规矩排调一切的,必需一
个高年硕德的中心人物。某年秋天,那原来执事人死去了,顺顺作了这样一
个代替者。那时他还只五十岁,为人既明事明理,正直和平,又不爱财,故
无人对他年龄怀疑。

到如今,他的儿子大的已十八岁,小的已十六岁。两个年轻人皆结实如
小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凡从小乡城里出身的年轻人所能够作
的事,他们无一不作,作去无一不精。年纪较长的,如他们爸爸一样,豪放
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年幼的则气质近于那个白脸黑发的母亲,不爱说话,
眼眉却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

两兄弟能年已长大,必需在各种生活上来训练他们,作父亲的就轮流派
遣两个小孩子各处旅行。向下行船时,多随了自己的船只充伙计,甘苦与人
相共。荡桨时选最重的一把,背纤时拉头纤二纤,吃的是干鱼,辣子,臭酸
菜,睡的是硬帮帮的舱板。向上行从旱路走去,则跟了川东客货,过秀山、
龙潭、酉阳作生意,不论寒暑雨雪,必穿了草鞋按站赶路。且佩了短刀,遇
不得已必需动手,便霍的把刀抽出,站到空阔处去,等候对面的一个,接着
就同这个人用肉搏来解决。帮里的风气,既为“对付仇敌必需用刀,联结朋
友也必需用刀”,故需要刀时,他们也就从不让它失去那点机会。学贸易,
学应酬,学习到一个新地方去生活,且学习用刀保护身体同名誉,教育的目
的,似乎在使两个孩子学得做人的勇气与义气。一分教育的结果,弄得两个
人皆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故父子三
人在茶峒边境上为人所提及时,人人对这个名姓无不加以一种尊敬。


作父亲的当两个儿子很小时,就明白大儿子一切与自己相似,却稍稍见
得溺爱那第二个儿子。由于这点不自觉的私心,他把长子取名天保,次子取
名傩送。意思是天保佑的在人事上或不免有龃龉处,至于傩神所送来的,照
当地习气,人便不能稍加轻视了。傩送美丽得很,茶峒船家人拙于赞扬这种
美丽,只知道为他取出一个诨名为“岳云”。虽无什么人亲眼看到过岳云,
一般的印象,却从戏台上小生岳云,得来一个相近的神气。



两省接壤处,十余年来主持地方军事的,注重在安辑保守,处置还得法,
并无变故发生。水陆商务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
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这些人,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
或发生别的死亡大变,为一种不幸所绊倒觉得十分伤心外,中国其他地方正
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永远不会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

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三个节日过去三
五十年前如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到现在,还毫无什么变化,仍能成为那地
方居民最有意义的几个日子。

端午日,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
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全茶峒人
就吃了午饭,把饭吃过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
看划船。河街有熟人的,可到河街吊脚楼门口边看,不然就站在税关门口与
各个码头上看。河中龙船以长潭某处作起点,税关前作终点。作比赛竞争。
因为这一天军官税官以及当地有身分的人,莫不在税关前看热闹。划船的事
各人在数天以前就早有了准备,分组分帮各自选出了若干身体结实手脚伶俐
的小伙子,在潭中练习进退。船只的形式,与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
又长又狭,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颜色长线,平常时节多搁在河边干
燥洞穴里,要用它时,拖下水去。每只船可坐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
头的,一个鼓手,一个锣手。桨手每人持一支短桨,随了鼓声缓促为节拍,
把船向前划去。坐在船头上,头上缠裹着红布包头,手上拿两支小令旗,左
右挥动,指挥船只的进退。擂鼓打锣的,多坐在船只的中部,船一划动便即
刻蓬蓬镗镗把锣鼓很单纯的敲打起来,为划桨水手调理下桨节拍。一船快慢
既不得不靠鼓声,故每当两船竞赛到剧烈时,鼓声如雷鸣,加上两岸人呐喊
助威,便使人想起梁红玉老鹳河时水战擂鼓,牛皋水擒杨幺时也是水战擂鼓。
凡把船划到前面一点的,必可在税关前领赏,一匹红,一块小银牌,不拘缠
挂到船上某一个人头上去,皆显出这一船合作的光荣。好事的军人,且当每
次某一只船胜利时,必在水边放些表示胜利庆祝的五百响鞭炮。

赛船过后,城中的戍军长官,为了与民同乐,增加这节日的愉快起见,
便把三十只绿头长颈大雄鸭,颈膊上缚了红布条子,放入河中,尽善于泅水
的军民人等,下水追赶鸭子。不拘谁把鸭子捉到,谁就成为这鸭子的主人。
于是长潭换了新的花样,水面各处是鸭子,各处有追赶鸭子的人。

船与船的竞赛,人与鸭子的竞赛,直到天晚方能完事。

掌水码头的龙头大哥顺顺,年轻时节便是一个泅水的高手,入水中去追
逐鸭子,在任何情形下总不落空。但一到次子傩送年过十二岁时,已能入水
闭气氽着到鸭子身边,再忽然从水中冒水而出,把鸭子捉到,这作爸爸的便
解嘲似的说:“好,这种事有你们来作,我不必再下水了。”于是当真就不
下水与人来竞争捉鸭子。但下水救人呢,当作别论。凡帮助人远离患难,便


是入伙,人到八十岁,也还是成为这个人一种不可逃避的责任!

天保傩送两人皆是当地泅水划船好选手。

端午又快来了,初五划船,河街上初一开会,就决定了属于河街的那只
船当天入水。天保恰好在那天应向上行,随了陆路商人过川东龙潭送节货,
故参加的就只傩送。十六个结实如牛犊的小伙子,带了香烛、鞭炮、同一个
用生牛皮蒙好绘有朱红太极图的高脚鼓,到了搁船的河上游山洞边,烧了香
烛,把船拖入水后,各人上了船,燃着鞭炮,擂着鼓,这船便如一枝箭似的,
很迅速的向下游长潭射去。

那时节还是上午,到了午后,对河渔人的龙船也下了水,两只龙船就开
始预习种种竞赛的方法。水面上第一次听到了鼓声,许多人从这鼓声中,感
到了节日临近的欢悦。住临河吊脚楼对远方人有所等待有所盼望的,也莫不
因鼓声想到远人。在这个节日里,必然有许多船只可以赶回,也有许多船只
只合在半路过节,这之间,便有些眼目所难见的人事哀乐,在这小山城河街
间,让一些人嬉事,也让一些人皱眉。

蓬蓬鼓声掠水越山到了渡船头那里时,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只黄狗。那黄
狗汪汪的吠着,受了惊似的绕屋乱走,有人过渡时,便随船渡过河东岸去,
且跑到那小山头向城里一方面大吠。

翠翠正坐在门外大石上用棕叶编蚱蜢蜈蚣玩,见黄狗先在太阳下睡着,
忽然醒来便发疯似的乱跑,过了河又回来,就问它骂它:

“狗,狗,你做什么!不许这样子!”

可是一会儿那声音被她发现了,她于是也绕屋跑着,且同黄狗一块儿渡
过了小溪,站在小山头听了许久,让那点迷人的鼓声,把自己带到一个过去
的节日里去。



还是两年前的事。五月端阳,渡船头祖父找人作了代替,便带了黄狗同
翠翠进城,过大河边去看划船。河边站满了人,四只朱色长船在潭中滑着,
龙船水刚刚涨过,河中水皆豆绿色,天气又那么明朗,鼓声蓬蓬响着,翠翠
抿着嘴一句话不说,心中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快乐。河边人太多了一点,各人
皆尽张着眼睛望河中,不多久,黄狗还在身边,祖父却挤得不见了。

翠翠一面注意划船,一面心想“过不久祖父总会找来的”。但过了许久,
祖父还不来,翠翠便稍稍有点儿着慌了。先是两人同黄狗进城前一天,祖父
就问翠翠:“明天城里划船,倘若一个人去看,人多怕不怕?”翠翠就说:
“人多我不怕,但自己只是一个人可不好玩。”于是祖父想了半天,方想起
一个住在城中的老熟人,赶夜里到城里去商量,请那老人来看一天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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