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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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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连他们自己也觉得没味了。这是我在会上临时决定的,没法跟你商量。”

灯光映照着童贞晶亮的眼睛,在她眼睛的深处似乎正有一道火光在缓缓
燃烧。她已经没有多大气了。不管是作为副总工程师的童贞,还是作为女人
的童贞,今天都是她生命沸腾的时刻,是她产生力量的时刻。

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石敢也跟着霍大道追上来了,他抢先一步握住童贞
的手,冲着她点点头。似乎是以证婚人的身份祝愿她幸福。

童贞被感动了。

霍大道身后跟着两个电机厂党委的女委员。他对她们说:“你们二位陪
新娘到她娘家,收拾一下东西,换换衣服,然后送她到自己的新家。我们在
新郎家里等你们,一起送他们去登记。”

女委员问:“你们还要闹洞房?”

霍大道说:“也可能要闹一闹,反正喜糖少不了要吃几块的。”

大家笑了。

乔光朴和童贞感激地望着霍局长,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主角



你设想吧,当舞台的大幕拉开,紧锣密鼓,音乐骤起,主角威风凛凛地
走出台来,却一声不吭,既不说,也不唱,剧场里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

现在重型电机厂就是这种状况。乔光朴上任半个月了,什么令也没下,
什么事也没干,既没召开各种应该召开的会议,也没有认真在办公室坐一坐。
这是怎么回事?他以前当厂长可不是这种作风,乔光朴也不是这种脾气。

他整天在下边转,你要找他找不到;你不找他,他也许突然在你眼前冒
了出来。按照生产流程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摸,正着摸完,倒着摸。谁也猜
不透他的心气。更奇怪的是他对厂长的领导权完全放弃了,几十个职能科室
完全放任自流,对各车间的领导也不管不问。谁爱怎么干就怎么干,电机厂
简直成了没头的苍蝇,生产直线跌下来。

机电局调度处的人戗不住劲了,几次三番催促霍大道赶紧到电机厂去坐
阵。谁知霍大道无动于衷,催急了,他反而批评说:“你们咋呼什么,老虎
往后坐屁股,是为了向前猛扑。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本来被乔光朴留在上边坐阵的石敢,终于也坐不住了。他把乔光朴找来,
问:“怎么样?有眉目没有?”

“有了!”乔光朴胸有成竹地说,“咱们厂像个得了多种疾病的病人,
你下这味药,对这一种病有利,对那一种病就有害。不抓准了病情,真不敢
动大手术。”

石敢警惕地看看乔光朴,从他的神色上看出来这家伙的确是下了决心
啦。石敢对电机厂的现状很担心,可是对乔光朴下狠心给电机厂做大手术,
也不放心。

乔光朴却颇有点得意地说:“我这半个月撂挑子下去,还有一个很重要


的收获:咱们厂的干部队伍和工人队伍并不像你估计的那样。忧国忧民之士
不少,有人找到我提建议,有人还跟我吵架,说我辜负了他们的希望。乱世
出英雄,不这么乱一下,真摸不出头绪,也分不出好坏人。我已经选好了几
个人。”说着,眯起了双眼,他仿佛已经看见电机厂明天就要大翻个儿。

石敢突然问起了一个和工厂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什么生日?”乔光朴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他翻翻办公桌上的台
历,忽然记起来了,“对,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怎么记得?”

“有人向我打听。你是不是要请客收礼。”

“扯淡。你要去当然会管你酒喝。”

石敢摇摇头。

乔光朴回到家,童贞已经把饭做好,酒瓶、酒杯也在桌子上都摆好了。
女人毕竟是女人,虽然刚结婚不久,童贞却记住了乔光朴的生日。乔光朴很
高兴,坐下就要吃,童贞笑着拦住了他的筷子:“我通知了望北,等他来了
咱们就吃。”

“你没通知别人吧?”

“没有。”童贞是想借这个机会使乔光朴和郗望北坐在一块,和缓两人
之间的关系。

乔光朴理解童贞的苦心,但对这做法大不以为然,他认为在酒席筵上建
立不了真正的信任和友谊。他心里也根本没有把对方整过自己的事看得太
重,倒是觉得,郗望北对过去那些事的记忆比他反倒更深刻。

郗望北还没有来,却来了几个厂里的老中层干部。乔光朴和童贞一面往
屋里让客、一面感到很意外。这几个人都是十几年前在科室、车间当头头的,
现在有的还是,有的已经不是了。

他们一进门就嘻笑着说:“老厂长,给你拜寿来了。”

乔光朴说:“别搞这一套,你们想喝酒我有,什么拜寿不拜寿。这是谁
告诉你们的?”

其中一个秃头顶的人,过去是行政科长,弦外有音地说:“老厂长,别
看你把我们忘了,我们可没忘了你。”

“谁说我把你们忘了?”

“还说没忘,从你回厂那一天起我们就盼着,盼了半个月啦,什么也没
盼到。你看锅炉厂的刘厂长,回厂的当天晚上,就把老中层干部们全请到楼
上,又吃又喝,不在喝多少酒、吃多少饭,而是出出心里的这口闷气。第二
天全部恢复原职。这厂长才叫真够意思,也算对得起老部下。”

乔光朴心里烦了,但这是在自己家里,他尽力克制着。反问:“‘四人
帮’打倒都两年多了,你们的气还没出来?”

他们说:“‘四人帮’倒了,还有帮四人呢。说停职,还没停一个月又
要复职。。”

不早不晚就在这时候郗望北进来了,那几个人的话头立刻打住了。郗望
北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但满不在乎地和乔光朴点点头,就在那帮人的对面坐
下了。这哪是来拜寿,一场辩论的架势算拉开了。童贞急忙找了一个话题,
把郗望北拉到另一间屋里去。

那几个人互相使使眼色也站了起来,还是那个秃顶行政科长说:“看来
这满桌酒菜并不是为我们预备的,要不‘火箭干部’解脱那么快,原来已经
和老厂长和解了。还是多少沾点亲戚好啊!”


他们说完就要告辞。童贞怕把关系搞僵,一定留他们吃饭。乔光朴一肚
子火气,并不挽留,反而冷冷地说:“你们跑这一趟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
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表示了我们的心意,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几个人心里感到不安,秃
顶人好像是他们的打头人,赶紧替那几个人解释。

“老王,你们不是想官复原职,或者最好再升一两级吗?”乔光朴盯着
秃顶人,尖锐地说,“别着急,咱们厂干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我是指真
正精明能干的干部,真正能把一个工段、一个车间搞好,能把咱们厂搞好的
干部。从明天起全厂开始考核,你们既然来了,我就把一些题目向你们透一
透。你们都是老同志了,也应该懂得这些,比如:什么是均衡生产?什么是
有节奏的生产?为什么要搞标准化、系列化、通用化?现代化的工厂应该怎
么布置?你那个车间应该怎么布置?有什么新工艺、新技术?。。”

那几个人真有点懵了,有些东西他们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见过。更叫他们
惊奇的是乔光朴不仅要考核工人,对干部还要进行考核。有人小声嘟囔说:
“这办法可够新鲜的。”

“这有什么新鲜的,不管工人还是干部,往后光靠混饭吃不行!”乔光
朴说,“告诉你们,我也一肚子气,甚至比你们的气还大,厂子弄成这副样
子能不气!但气要用在这上面。”

他说完摆摆手,送走那几个人,回到桌前坐下来,陪郗望北喝酒。喝的
是闷酒,吃的是哑菜,谁的心里都不痛快。童贞干着急,也只能说几句不咸
不淡的家常话。一直到酒喝完,童贞给他们盛饭的时候,乔光朴才问郗望北:
“让你停职并不是现在这一届党委决定的,为什么老石找你谈,宣布解脱,
赶快工作,你还不干?”

郗望北说:“我要求党委向全厂职工说清楚,根据什么让我停职清理?
现在不是都调查完了吗,我一没搞过打砸抢,二和‘四人帮’没有任何个人
联系,凭什么整我?就根据我曾经当过造反派的头头?就根据我曾批判过走
资派?就因为我是个所谓的新干部?就凭一些人编笆造模的议论?”

乔光朴看到郗望北挥动着筷子如此激动,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心想:“你
现在也知道这种滋味了,当初你不也是根据编笆造模的议论来整别人。”

郗望北看出了乔光朴的心思,转口说:“乔厂长,我要求下车间劳动。”

“嗯?”乔光朴感到意外,他认为新干部这时候都不愿意下去,怕被别
人说成是由于和“四人帮”有牵连而倒台了。郗望北倒有勇气自己要求下去,
不管是真是假,先试试他。就说:“你有这种气魄就好,我同意。本来,作
为领导和这领导的名义、权力,都不是一张任命通知书所能给予的,而是要
靠自己的智慧、经验、才能和胆识到工作中去赢得。世界上有许多飞得高的
东西,有的是凭自己的翅膀飞上去的,有的是被一阵风带上去的。你往后不
要再指望这种风了。”

郗望北冷冷一笑:“我不知道带我上来的是什么风,我只知道我若会投
机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被停职。我参加工作二十年,从学徒工当到生产组
长,管过一个车间的生产,三十几岁当副厂长,一下子就成了‘火箭干部’。
其实火箭这个东西并不坏,要把卫星和飞船送上宇宙空间就得靠火箭一截顶
替一截地燃烧。搞现代化也似乎是少不了火箭的。岂不知连外国的总统有不
少也是一步登天的‘火箭干部’。我现在宁愿坐火箭再下去,我不像有些人,
占了个位子就想一直占到死,别人一旦顶替了他就认为别人爬得太快了,大


逆不道了。官瘾大小不取决于年龄。事实是当过官的比没当过官的权力欲和
官瘾也许更大些。”

这样谈话太尖锐了,简直就是吃饭前那场谈话的继续。老的埋怨乔光朴
袒护新的,新的又把乔光朴当老的来攻。童贞生怕乔光朴的脾气炸了,一个
劲地劝菜,想冲淡他们间的紧张气氛。但是乔光朴只是仔细玩味郗望北的话,
并没有发火。

郗望北言犹未尽。他知道乔光朴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但你要真是个松
软货,永远也不会得到他的尊敬,他顶多是可怜你。只有硬汉子才能赢得乔
光朴的信任,他想以硬碰硬碰到底,接着说:“中国到什么时候才不搞形而
上学?文化大革命把老干部一律打倒,现在一边大谈这种怀疑一切的教训,
一边又想把新干部全部一勺烩了。当然,新干部中有‘四人帮’分子,那能
占多大比例?大多数还不是紧跟党的中心工作,这个运动跟得紧,下个运动
就成了牺牲品。照这样看来还是滑头好,什么事不干最安全。运动一来,班
组长以上干部都受审批,工厂、车间、班组都搞一朝天子一朝臣,把精力都
用在整人上,搞起工作来相互掣肘。长此以往,现代化的口号喊得再响,中
央再着急,也是白搭。”

“得了,理论家,我们国家倒霉就倒在批判家多、空谈家多,而实干家
和无名英雄又太少。随便什么场合也少不了夸夸其谈的评论家。”乔光朴嘴
上这么说,但郗望北表现出来的这股情绪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原以为老干
部心里有些气是理所当然的,原来新干部肚里也有气。这两股气要是对干起
来那就了不得。这引起了乔光朴的警惕。



第二天,乔光朴开始动手了。

他首先把九千多名职工一下子推上了大考核、大评议的比赛场。通过考
核评议,不管是干部还是工人,在业务上稀松二五眼的,出工不出力、出力
不出汗的,占着茅坑不屙屎的,溜奸滑蹭的,全成了编余人员。留下的都一
个萝卜顶一个坑,兵是精兵,将是强将。这样,整顿一个车间就上来一个车
间,电机厂劳动生产率立刻提高了一大截。群众中那种懒洋洋、好坏不分的
松松垮垮劲儿,一下子变成了有对比、有竞争的热烈紧张气氛。

工人们觉得乔光朴那双很有神采的眼睛里装满了经验,现在已经习惯于
服从他,甚至他一开口就服从。因为大伙相信他,他的确一次也没有辜负大
伙的信任。他说一不二,敢拍板也敢负责,许了愿必还。他说扩建幼儿园,
一座别致的幼儿园小楼已经竣工。他说全面完成任务就实行物质奖励,八月
份电机厂工人第一次接到了奖金。黄玉辉小组提前十天完成任务,他写去一
封表扬信,里面附了一百五十元钱。凡是那些技术上有一套,生产上肯卖劲,
总之是正儿八经的工人,都说乔光朴是再好没有的厂长了。可是被编余的人
呢,却恨死了他。因为谁也没想到,乔光朴竟想起了那么一个“绝主意”—
—把编余的组成了一个服务大队。

谁找道路,谁就会发现道路。乔光朴泼辣大胆,勇于实验和另辟蹊径。
他把厂里从农村召用来搞基建和运输的一千多长期“临时工”全部辞掉,代
之以服务大队。他派得力的财务科长李干去当大队长,从辞掉临时工省下的
钱里拿出一部分作为给服务大队的奖励。编余的人在经济收入上并没有减
少,可是有一些小青年却认为栽了跟头,没脸见人。特别是八车间的鬼怪式
车工杜兵,被编余后女朋友跟他散了伙,他对乔光朴真有动刀子的心了。


在这条道路上乔光朴为自己树立的“仇敌”何止几个“杜兵。”一批被
群众评下来成了“编余”的中层干部恼了。他们找到厂部,要求对厂长也进
行考核。由于考核评判小组组长是童贞,怕他们两口子通气,还提出立刻就
考。谁知乔光朴高兴得很,当即带着几个副厂长来到了大礼堂。一听说考厂
长,下班的工人都来看新鲜,把大礼堂挤满了。任何人都可以提问题,从厂
长的职责到现代化工厂的管理,乔光朴滔滔不绝,始终没有被问住。倒是冀
申完全被考垮了,甚至对工厂的一些基本常识都搞不清,当场就被工人们称
为“编余厂长”。这下可把冀申气炸了,他虽然控制着在考场上没有发作出
来,可是心里认为这一切全是乔光朴安排好了来捉弄他的。

当生产副厂长,冀申本来就不胜任,而他对这种助手的地位却又很不习
惯,简直不能忍受乔光朴对他的发号施令,尤其是在车间里当着工人的面。
现在,经过考核,嫉妒和怨恨使他真地站到了反对乔光朴的那些被编余的人
一边,由助手变为敌手了。他那青筋暴露的前额,阴气扑人的眼睛,仿佛是
厂里一切祸水的根源。生产上一出事准和他有关,但又抓不住他大的把柄。
乔光朴得从四面八方防备他,还得在四面八方给他堵漏洞。这怎么受得了?

乔光朴决定不叫冀申负责生产了,调他去搞基建。搞基建的服务大队像
个火药桶,冀申一去非爆炸不可。乔光朴没有从政治角度考虑,石敢替他想
到了。可是,乔光朴不仅没有听从石敢的劝告,反而又出人意料地调郗望北
上来顶替冀申。郗望北是憋着一股劲下到二车间的,正是这股劲头赢得了乔
光朴的好感。谁干得好让谁干,乔光朴毫无犹疑地跨过个人恩怨的障碍,使
自己过去的冤家成了今天的助手。但是,正像石敢所预料的,冀申抓基建没
有几天,服务大队里对乔光朴不满的那些人,开始活跃起来,甚至放出风,
要把乔光朴再次打倒。

千奇百怪的矛盾,五花八门的问题,把乔光朴团团困在中间。他处理问
题时拳打脚踢,这些矛盾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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