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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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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得怎么样?”大家一迭声儿地说早赛完了,现在是参加与各县代表队的比
赛,夺地区冠军。王一生愣了半晌,说:“也好,夺地区冠军必是各县高手,
看看也不赖。”我说:“你还没吃东西吧?走,街上随便吃点儿什么去。”
脚卵与王一生握过手,也惋惜不已。大家就又拥到一家小馆儿,买了一些饭
菜,边吃边叹息。王一生说:“我是要看看地区的象棋大赛。你们怎么样?
要回去了吗?”大家都说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要回去。我说:“我再陪你一
两天吧。脚卵也在这里。”于是又有两三个人也说留下来再耍一耍。


脚卵就领留下的人去文教书记家,说是看看王一生还有没有参加比赛的
可能。走不多久,就到了。只见一扇小铁门紧闭着,进去就有人问找谁,见
了脚卵,不再说什么,只让等一下。一会儿叫进了,大家一起走进一幢大房
子,只见窗台上摆了一溜儿花草,伺候得很滋润。大大的一面墙上只一幅毛
主席诗词的挂轴儿,绫子黄黄的很浅。屋内只摆几把藤椅,茶几上放着几张
大报与油印的简报。不一会儿,书记出来,胖胖的,很快地与每个人握手,
又叫人把简报收走,就请大家坐下来。大家没见过管着几个县的人的家,头
都转来转去地看。书记呆了一下,就问:“都是倪斌的同学吗?”大家纷纷
回过头看书记,不知该谁回答。脚卵欠一欠身,说:“都是我们队上的。这
一位就是王一生。”说着用手掌向王一生一倾。书记看着王一生说:“噢,
你就是王一生?好。这两天,倪斌常提到你。怎么样,选到地区来赛了吗?”
王一生正想答话,倪斌马上就说:“王一生这次有些事耽误了,没有报上名。
现在事情办完了,看看还能不能参加地区比赛。您看呢?”书记用胖手在扶
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又轻轻用中指很慢地擦着鼻沟儿,说:“啊,是这样。
不好办。你没有取得县一级的资格,不好办。听说你很有天才,可是没有取
得资格去参加比赛,下面要说话的,啊?”王一生低了头,说:“我也不是
要参加比赛,只是来看看。”书记说:“那是可以的,那欢迎。倪斌,你去
桌上,左边的那个桌子,上面有一份打印的比赛日程。你拿来看看,象棋类
是怎么安排的。”倪斌早一步跨进里屋,马上把材料拿出来,看了一下,说:
“要赛三天呢!”就递给书记。书记也不看,把它放在茶几上,掸一掸手,
说:“是啊,几个县嘛。啊?还有什么问题吗?”大家都站起来,说走了。
书记与离他近的人很快地握了手,说:“倪斌,你晚上来,嗯?”倪斌欠欠
身说好的,就和大家一起出来。大家到了街上,舒了一口气,说笑起来。

大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讲起还要在这里呆三天,恐怕身上的钱支持
不住。王一生说他可以找到睡觉的地方,人多一点恐怕还是有办法,这样就
能不去住店,省下不少钱。倪斌不好意思地说他可以住在书记家。于是大家
一起随王一生去找住的地方。

原来王一生已经来过几次地区,认识了一个文化馆画画儿的,于是便带
了我们投奔这位画家。到了文化馆,一进去,就听见远远有唱的,有拉的,
有吹的,便猜是宣传队在演练,只见三四个女的,穿着蓝线衣裤,胸撅得不
能再高,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近了,并不让路,直脖直脸地过去。我们赶紧
闪在一边儿,都有点儿脸红。倪斌低低地说:“这几位是地区的名角。在小
地方,有她们这样的功夫,蛮不容易的。”大家就又回过头去看名角。

画家住在一个小角落里,门口鸡鸭转来转去,沿墙摆了一溜儿各类杂物,
草就在杂物中间长出来。门又被许多晒着的衣裤布单遮住。王一生领我们从
衣裤中弯腰过去,叫那画家。马上就乒乒乓乓出来一个人,见了王一生,说:
“来了?都进来吧。”画家只是一间小屋,里面一张小木床,到处是书、杂
志、颜色和纸笔。墙上钉满了画的画儿。大家顺序进去,画家就把东西挪来
挪去腾地方,大家挤着坐下,不敢再动。画家又迈过大家出去,一会儿提来
一个暖瓶,给大家倒水。大家传着各式的缸子、碗,都有了,捧着喝。画家
也坐下来,问王一生:“参加运动会了吗?”王一生叹着将事情讲了一遍。
画家说:“只好这样了。要待几天呢?”王一生就说:“正是为这事来找你。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大家挤一挤睡?”画家沉吟半晌,
说:“你每次来,在我这里挤还凑合。这么多人,嗯——让我看看。”他忽


然眼里放出光来,说:“文化馆有个礼堂,舞台倒是很大。今天晚上为运动
会的人演出,演出之后,你们就在舞台上睡,怎么样?今天我还可以带你们
进去看演出。电工与我很熟的,跟他说一声,进去睡没问题。只不过脏一些。”
大家都纷纷说再好不过了。脚卵放下心的样子,小心地站起来,说:“那好,
诸位,我先走一步。”大家要站起来送,却谁也站不起来。脚卵按住大家,
连说不必了,一脚就迈出屋外。画家说:“好大的个子!是打球的吧?”大
家笑起来,讲了脚卵的笑话。画家听了,说:“是啊,你们也都够脏的。走,
去洗洗澡,我也去。”大家就一个一个顺序出去,还是碰得丁当乱响。

原来这地区所在地,有一条江远远流过。大家走了许久,方才到了。江
面不甚宽阔,水却很急,近岸的地方,有一些小洼儿。四处无人,大家脱了
衣裤,都很认真地洗,将画家带来的一块肥皂用完。又把衣裤泡了,在石头
上抽打,拧干后铺在石头上晒,除了游水的,其余便纷纷趴在岸上晒。画家
早洗完,坐在一边儿,掏出个本子在画。我发觉了,过去站在他身后看。原
来他在画我们几个人的裸体速写。经他这一画,我倒发现我们这些每日在山
上苦的人,却矫健异常,不禁赞叹起来。大家又围过来看,屁股白白的晃来
晃去。画家说:“干活儿的人,肌肉线条极有特点,又很分明。虽然各部分
发展可能不太平衡,可真的人体,常常是这样,变化万端。我以前在学院画
人体,女人体居多,太往标准处靠,男人体也常静在那里,感觉不出肌肉滚
动,越画越死。今天真是个难得的机会。”有人说羞处不好看,画家就在纸
上用笔把说的人的羞处涂成一个疙瘩,大家就都笑起来。衣裤干了,纷纷穿
上。

这时已近傍晚,太阳垂在两山之间,江面上便金子一般滚动,岸边石头
也如热铁般红起来。有鸟儿在水面上掠去掠去,叫声传得很远。对岸有人在
拖长声音吼山歌,却不见影子,只觉声音慢慢小了。大家都凝了神看。许久,
王一生长叹一声,却不说什么。

大家又都往回走,在街上拉了画家一起吃些东西,画家倒好酒量。天黑
了,画家领我们到礼堂后台入口,与一个人点头说了,招呼大家悄悄进去,
缩在边幕上看。时间到了,幕并不开,说是书记还未来。演员们都化了妆,
在后台走来走去,抻一抻手脚,互相取笑着。忽然外面响动起来,我拨了幕
布一看,只见书记缓缓进来,在前排坐下,周围空着,后面黑压压一礼堂人。
于是开演,演出甚为激烈,尘土四起。演员们在台上泪光闪闪,退下来一过
边幕,就喜笑颜开,连说怎么怎么错了。王一生倒很入戏,脸上时阴时晴,
嘴一直张着,全没有在棋盘前的镇静。戏一结束,王一生一个人在边幕拍起
手来,我连忙止住他,向台下望去,书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前两排仍
然空着。

大家出来,摸黑拐到画家家里,脚卵已在屋里,见我们来了,就与画家
出来和大家在外面站着,画家说:“王一生,你可以参加比赛了。”王一生
问:“怎么回事儿?”脚卵说,晚上他在书记家里,书记跟他叙起家常,说
十几年前常去他家,见过不少字画儿,不知运动起来,损失了没有?脚卵说
还有一些,书记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书记又说,脚卵的调动大约不成问
题,到地区文教部门找个位置,跟下面打个招呼,办起来也快,让脚卵写信
回家讲一讲。于是又谈起字画古董,说大家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书记自己倒是常在心里想着。脚卵就说,他写信给家里,看能不能送书记一
两幅,既然书记帮了这么大忙,感谢是应该的。又说,自己在队里有一副明


朝的乌木棋,极是考究,书记若是还看得上,下次带上来。书记很高兴,连
说带上来看看。又说你的朋友王一生,他倒可以和下面的人说一说,一个地
区的比赛,不必那么严格,举贤不避私嘛。就挂了电话,电话里回答说,没
有问题,请书记放心,叫王一生明天就参加比赛。

大家听了,都很高兴,称赞脚卵路道粗。王一生却没说话。脚卵走后,
画家带了大家找到电工,开了礼堂后门,悄悄进去。电工说天凉了,问要不
要把幕布放下来垫盖着?大家都说好,就七手八脚爬上去摘下幕布铺在台
上。一个人走到台边,对着空空的座位一敬礼,尖着嗓子学报幕员,说:“下
一个节目——睡觉。现在开始。”大家悄悄地笑,纷纷钻进幕布躺下了。

躺下许久,我发觉王一生还没有睡着,就说:“睡吧,明天要参加比赛
呢!”王一生在黑暗里说:“我不赛了,没意思。倪斌是好心,可我不想赛
了。”我说:“咳,管它!你能赛棋,脚卵能调上来,一副棋算什么?”王
一生说:“那是他父亲的棋呀!东西好坏不说,是个信物。我妈留给我的那
副无字棋,我一直性命一样存着,现在生活好了,妈的话,我也忘不了。倪
斌怎么就可以送人呢?”我说:“脚卵家里有钱,一副棋算什么呢?他家里
知道儿子活得好一些了,棋是舍得的。”王一生说:“我反正是不赛了,被
人作了交易,倒像是我占了便宜。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这样赛,
被人戳脊梁骨。”不知是谁也没睡着,大约都听见了,咕噜一声:“呆子。”



第二天一早儿,大家满身是土地起来,找水擦了擦,又约画家到街上去
吃。画家执意不肯,正说着,脚卵来了,很高兴的样子。王一生对他说:“我
不参加这个比赛。”大家呆了,脚卵问:“蛮好的,怎么不赛了呢?省里还
下来人视察呢!”王一生说:“不赛就不赛了。”我说了说,脚卵叹道:“书
记是个文化人,蛮喜欢这些的。棋虽然是家里传下的,可我实在受不了农场
这个罪,我只想有个干净的地方住一住,不要每天脏兮兮的。棋不能当饭吃
的,用它通一些关节,还是值的。家里也不很景气,不会怪我。”画家把双
臂抱在胸前,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脸,看着天说:“倪斌,不能怪你。你没有
什么了不得的要求。我这两年,也常常犯糊涂,生活太具体了。幸亏我还会
画画儿。何以解忧?唯有——唉。”王一生很惊奇地看着画家,慢慢转了脸
对脚卵说:“倪斌,谢谢你。这次比赛决出高手,我登门去与他们下。我不
参加这次比赛了。”脚卵忽然很兴奋,攥起大手一顿,说:“这样,这样!
我呢,去跟书记说一下,组织一个友谊赛。你要是赢了这次的冠军,无疑是
真正的冠军。输了呢,也不太失身分。”王一生呆了呆:“千万不要跟什么
书记说,我自己找他们下。要下,就与前三名都下。”

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去看各种比赛,倒也热闹。王一生只钻在棋类
场地外面,看各局的明棋。第三天,决出前三名。之后是发奖,又是演出,
会场乱哄哄的,也听不清谁得的是什么奖。

脚卵让我们在会场等着,过了不久,就领来两个人,都是制服打扮。脚
卵作了介绍,原来是象棋比赛的第二、三名。脚卵说:“这位是王一生,棋
蛮厉害的,想与你们两位高手下一下,大家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机会。”两
个人看了看王一生,问:“那怎么不参加比赛呢?我们在这里呆了许多天,
要回去了。”王一生说:“我不耽误你们,与你们两人同时下。”两人互相
看了看,忽然悟到,说:“盲棋?”王一生点一点头。两人立刻变了态度,
笑着说:“我们没下过盲棋。”王一生说:“不要紧,你们看着明棋下。来,


咱们找个地方儿。”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立刻嚷动了,会场上各县的人
都说有一个农场的小子没有赛着,不服气,要同时与亚、季军比试。百十个
人把我们围了起来,挤来挤去地看,大家觉得有了责任,便站在王一生身边
儿。王一生倒低了头,对两个人说:“走吧,走吧,太扎眼。”有一个人挤
了进来,说:“哪个要下棋?就是你吗?我们大爷这次是冠军,听说你不服
气,叫我来请你。”王一生慢慢地说:“不必。你大爷要是肯下,我和你们
三人同下。”众人都轰动了,拥着往棋场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
行人见了,纷纷问怎么回事,可是知青打架?待明白了,就都跟着走。走过
半条街,竟有上千人跟着跑来跑去。商店里的店员和顾客也都站出来张望。
长途车路过这里开不过,乘客们纷纷探出头来,只见一街人头攒动,尘土飞
起多高,轰轰的,乱纸踏得嚓嚓响。一个傻子呆呆地在街中心,咿咿呀呀地
唱,有人发了善心,把他拖开,傻子就依了墙根儿唱。四五条狗窜来窜去,
觉得是它们在引路打狼,汪汪叫着。

到了棋场,竟有数千人围住,土扬在半空,许久落不下来。棋场的标语
标志早已摘除,出来一个人,见这么多人,脸都白了。脚卵上去与他交涉,
他很快地看着众人,连连点头儿,半天才明白是借场子用,急忙打开门,连
说“可以可以”,见众人都要进去,就急了。我们几个,马上到门口守住,
放进脚卵、王一生和两个得了荣誉的人。这时有一个人走出来,对我们说:
“高手既然和三个人下,多我一个不怕,我也算一个。”众人又嚷动了,又
有人报名。我不知怎么办好,只得进去告诉王一生。王一生咬一咬嘴说:“你
们两个怎么样?”那两个人赶紧站起来,连说可以。我出去统计了,连冠军
在内,对手共是十人。脚卵说:“十不吉利的,九个人好了。”于是就九个
人。冠军总不见来,有人来报,既是下盲棋,冠军只在家里,命人传棋。王
一生想了想,说好吧。九个人就关在场里。墙外一副明棋不够用,于是有人
拿来八张整开白纸,很快地画了格儿。又有人用硬纸剪了百十个方棋子儿,
用红黑颜色写了,背后粘上细绳,挂在棋格儿的钉子上,风一吹,轻轻地晃
成一片,街上人们也嚷成一片。

人是越来越多。后来的人拼命往前挤,挤不进去,就抓住人打听,以为
是杀人的告示。妇女们也抱着孩子们,远远围成一片。又有许多人支了自行
车,站在后架上伸脖子看,人群一挤,连着倒,喊成一团。半大的孩子们钻
来钻去,被大人们用腿拱出去。数千人闹闹嚷嚷,街上像半空响着闷雷。

王一生坐在场当中一个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虚望着,一
头一脸都是土,像是被传讯的歹人。我不禁笑起来,过去给他拍一拍土。他
按住我的手,我觉出他有些抖。王一生低低地说:“事情闹大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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