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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如画江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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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觉自己好似一只猛虎,被困于樊笼,只有在血肉横洒,铁火交错,一切只靠实力来左右的战场上,他才会觉得甘之如贻,坦然大方。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睡,脑中所思所想,均是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只觉得纷乱如麻,理不出一丝头绪。
  待第二天天明,他依着在军营内多年形成的习惯,五更即起,先是绕着营地跑了一圈,然后又打桩,操练兵器,待他出了一身大汗,才看到营内的兵士三三两两出来,有气无力的操练。
  张守仁冷眼看了半天,只觉得禁军的套路招式,多半华而不实,操练的态度亦是很成问题。别说不能和背崽军比,就是和普通的襄城守兵,也是差了老大一截。
  这样的军队,如果是与蒙兀人野战,对方只需以一万重骑,就能将十二万禁军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吧。
  张守仁摇头苦笑,心道:“就是这样的军人,石枢相也想用他们去收复河山?”
  至于各级将领,原本应该在辰时初刻,统统前来节堂点卯报道,怎奈到了末刻,太阳升的老高,应到而未到者,竟占了军官的一半。
  张守仁气的脸色铁青,当场便欲发作。只是想起各军都有背景,昨晚与今日的所为,想必都是有意为之。自己在没有确定权威,或是抓到什么大把柄之前,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点卯不至,在战时可以杀头,在地方上,不是战时也要责打军棍,在京师,不过罚俸斥责罢了。
  他无奈之下,只得隐忍。按下对军官的不满,自己挑选一队亲兵后,便打算自己先操练全营军士。
  斥骂、鞭打、仗责、甚至交付军法,开革军籍,几月光阴恍惚间过去,张守仁累的苦不堪言,只是收效甚微。
  这些禁军将士,都是世代入伍的军户世家。追述起来,有不少小军官,还是当年开国时的功臣后代,最下等的伙?,没准都能攀上亲王的亲戚。他不顾情面,整顿军纪,加强训练的强度,除了没有成效外,还得罪了大批的禁军世家。
  他自深秋入京,一晃小半年的光景过去,此时已经是大楚睿帝升平三年。按三年一改元的习惯,到明年,皇帝又要更改年号了。
  只是今冬以后,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是在世的时间少了,京城之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或是加紧动作,或是隐忍待发,或是持中观望,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着眼于张守仁这个小小的兵马指挥使一人身上,只不过,他自己懵懵懂懂,全然不知罢了。
  这一天清晨,张守仁循例带着全军将士操练之后,难得兴致大发,着人写了一封书信,邀了应考中举后,任职吏部主事的杨易安,一起出游。
  本朝的文官制度,却与前朝大大不同,前朝官员,十有八九都是冗官,人浮于事。当年立国时,有鉴于前朝缺失,重吏而不重官,办事之人,都是吏员。官员数目大为精减,省下了大笔俸禄。只是时间长了,缺点却也显现出来。官员数目太少,办事不过画押,吏员承办了大量的公务,正式的官员反而无所事事,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上冗员。而且,吏员的地位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官员比,在操守上,也差了很远。论说起来,吏员贪污和浪费的钱,与前朝浪费在冗官身上的,也相差不多。
  杨易安身为吏部主事,本来是应该忙于政务。其实上任之后,每天呼朋唤友,吟风弄月,逍遥自大之极。也就是每年到上呈公文总汇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忙碌一些。
  张守仁在他中举后,曾经寻石嘉帮忙,只是那天石嘉看起来是满腹心事,虽然应了此事,却好象也没有放在心上。
  张守仁原是担心,觉得杨易安一定会被派到地方任职,或是到州府任推官之类,或是直接做一个县的知县。不料过得几日,任命下来,杨易安却任了吏部的主事。中央六部中,以吏部为班首,虽然不如到三省宰相身边任清要官好,对一个新科进士来说,也是上佳的任命了。
  欣喜之余,张守仁派人为杨易安送上贺仪,又几次邀他饮酒为贺,却总是被他以事忙推辞。后来见了几次,杨易安也都是来去匆匆,不及于张守仁细谈。
  他二人自幼相识,交情深厚之极,张守仁见杨易安如此,只道是因为自己官职远大过他,使得杨易安心中不安,不能以往日的态度对待,暗中想了几回,均是郁郁不乐。这一次,借着邀他一起去看钱塘江潮的由头,也是想与他深谈一次,弥补裂痕。
  “守仁!”
  张守仁一早便发了帖子,时近正午,杨易安却迟迟不至,他心中闷闷不乐,以为杨易安必定推辞不至,待听到堂外有人直呼他的名讳,心中大喜,连忙抛下手中的文书,快步出门。
  “你可算过来了,都这个辰光了,我以为你必定不来了。”
  杨易安笑道:“我是算好时间,到你这里来用午饭。守仁,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没?”
  他一边说,一边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张守仁的坐处,啧啧连声,用嘲讽的语气向张守仁道:“守仁,你这家伙,连椅子都弄的这么奢华,坐起来可真舒服。以我看,咱们吏部的尚书,也没有你这么会享福。”
  张守仁见他如此惫懒,仿佛又是当年到自己家中,往床上一倒,混吃混喝的模样。他不但不怒,心中却着实欢喜。被杨易安这样嘲讽,在他而言,倒也是习以为常了。
  当下只笑道:“这可不是我置备的,听说这样的椅子,还是从极西之地学来的做法,是我的前任备办,我可没有这么尊贵。”
  又皱眉道:“好吃的?你这个主事,成天和朝中的官员混在一起,这京城中,有哪家馆子你没有去过,我这里又能寻出什么好的来不成。不过,老黑很久没有见你,很是想念。不若到我家里,让他烧几样家乡小菜,咱们两个对饮谈心,岂不是好?”
  杨易安以前穷困时,每常到张守仁家里混饭吃,老黑的手艺不错,常常吃的他口舌留香,夸赞不已。此时听张守仁说起,却也是无可不可,只谈谈一笑,站起身来,向张守仁道:“你现下月俸是当年几百倍,随随便便,也能买一处好宅子,雇一些好厨子,什么歌伎啊,侍女之类的,也可买办一些。怎么还是住在营里,身边就留一些老头侍候。”
  他闪开目光,勉强笑道:“你不知道外头怎么说你么?”
  张守仁无所谓一笑,答道:“怎么不知道。说我是二百五将军,失心疯都知。矫情、虚伪、残暴、凶横,不知世事,迟早寻死的货。还说我阳痿不举,所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你也是个都知兵马使,如此行事,也难怪人家议论。”
  “嘿,你不知道么?其实是我整顿军纪,得罪的人太多,这些小人,巴不得我立刻被免职。我只有在私节上多加小心,政务上不出漏子,不然,早就被人攻讦了。就是这样,还有人天天盯着,只等着我一朝出错,就致我于死地!易安,虽然如此,我可是百折不回,打算和他们耗到底了。”
  杨易安喟然一叹,不再劝他,两人并肩而行,一同往张守仁的居处行去。 
 
 
 
  
第三卷帝都风云(十二)
 
  其实张守仁适才的话,也并没有说全。他知道自己犯了众怒,连石嘉都很为难。其实论说起本心,他到是有意为之,只盼哪天石嘉不胜其烦,下令将自己调离。这样一来,又不得罪了真正的权贵,又能离开京城,海阔凭鱼跃了。
  原本,这些话他也不会瞒着杨易安。只是这么许久过来,他也知道杨易安对仕途很是热衷,与自己很不相同。当日若不是他劝说自己,把不听命石嘉的坏处夸大,自己也怕影响了他的前程,这才勉强答应留在京师。张守仁每想起来,就觉得万分后悔。只是两人交情太过深厚,责怪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甚至背地里想一下,都觉得自己小肚鸡肠,对不起朋友。
  杨易安虽然只来过几次,倒也熟门熟路,到了张守仁家门前,也不待他让,自己便一闪进门。张守仁看的一笑,挥手让亲兵们回去,便也随他而入。
  服侍他的仆役原本有十几人,张守仁孤身一人,用不了那么许多,发还给军中大半,只留下几个老头,打扫庭院,又从襄城把老黑接来,专给他做饭,虽然只是寻常的小菜,却是家乡口味,吃起来份外香甜。
  “小安子,你有两月没过来了吧?好小子,富贵了就忘了老黑我了,得闲也不过来看我。”
  “老黑,我公务太繁,委实抽不开身。”
  “谁不知道,朝廷的官儿拿饷不办事儿,你唬老头我呢?”
  杨易安刚一进门,便被老黑好一通数落。他倒是不恼,只笑嘻嘻解释一通便罢。待老黑又抢白一句,他脸上稍稍变色,又勉强解释两句,语气神态,却是没有适才那么自然。
  张守仁没有发觉,进房之后,按着老习惯到得桌边,看到桌上摆放的几样小菜,却都是自己与杨易安都爱吃的。他心中欢喜,知道是老黑知道杨易安要来,特意加菜。
  当下唤过杨易安,两人对坐而食,小饮助兴,酒桌上,只是说些旧日情形,喝到半酣,杨易安面带得色,向张守仁笑道:“人常说,富贵如我若浮云。守仁啊,真得了富贵,才知道那是酸丁不得富贵,放酸屁呢!咱们今日的情形,出则鲜衣怒马,入则起居八座,环肥燕瘦,环列身旁,那才是丈夫意气,人生快事。你呀你呀,不知道享受!”
  张守仁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只是眼下这个情形,我敢放纵么。况且,我每常用钱的时候,总想起在襄城永和里的街邻,若是大手大脚的,感觉对不起人。”
  他这种想头,其实是贫家子弟乍一富贵的一种表现。象杨易安,则自然是另一种。
  两人话不投机,匆匆用过酒饭,骑马出门。绕过御马营往西,自丽正门出得外城的城门,在狭小偏窄的外郭城中穿城而过,到得郊外十余里处,便隐隐然听了到巨雷一般轰鸣的潮水声。
  再稍近些,空气中的湿度明显增加,两人的脸上均被一滴滴肉眼看不到的细小水滴打湿,杨易安刚留的八字胡上,已经挂满了细细密密的小水滴。潮水的声响越发的大,小山似的巨浪不住拍打着江岸,凶横肆虐,狂暴无比,仿若一头洪荒怪兽,随时可以冲上岸来,将所有观看它的人类,撕个粉碎。
  两人骑在马上,细细欣赏这海天奇景。杨易安搜肠刮肚,想做首诗来,回去后给同僚欣赏。只是他幼年时就学经,在诗文上才力平常,想了半天,竟不能成句。
  苦恼的摇一摇头,杨易安向张守仁点头致意,两人掉转马头,往城内方向返回。
  “守仁,这可真是如画江山哪!”
  看似感慨,看似无意,然而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使得张守仁如被雷击。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难道是自己无意中告诉了他么?
  杨易安却没有注意看张守仁的神情,若是不然,立刻就会发现有异。
  他只自顾自的说道:“守仁,你知道石嘉为什么一意要你当这禁军主将么?”
  张守仁定住心神,摇头道:“我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一定好好劝他,改变主意才是。”
  “嘿嘿,他不过是以为你年轻,好控制,肯听话。你想想,一个乡下穷小子,青云直上,做了大官,对他这个提拔的人,能不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么?”
  “他要做什么,能有什么做不到的,非得要我帮手?”
  “我先不同你说,你自己回营后,和那韩文通多聊聊,他自然会告诉你。”
  张守仁怒道:“易安,你与我还能有什么不可说的?再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易安干笑两声,别转过脸,向他笑道:“你先别管,到时候,我自己会和你说个清楚。”
  “也好,我这便回去问那韩文通。”
  张守仁本是聪明人,当日石嘉让自己与韩文通多亲近,他以为不过是石嘉告诉自己,他在自己军中有党羽,让他们守望相助罢了。只是自从自己入营后,发现这个韩文通为人做事,并不合自己的脾性,勉强敷衍了几次后,就再也不肯见他。这韩文通有数次寻自己说话,都被婉拒,现下想来,去见石嘉的那次,枢相大人也想必在为自己的不听话而烦恼吧。
  他越想越惊,越想越怒,再看自己身边的杨易安,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害怕。入京之后,种种的阴谋诡计政治争斗层出不穷,被所有的禁军将领痛斥,他并无所谓,反正明刀明枪的过来,他谁也不怕。倒是那些暗室阴谋,小人行径,叫他头疼不已。现下看来,自己的这个好友,涉足其中甚深,知道的比自己还清楚。思前想后,真是令人心寒。
  杨易安熟知他的脾气,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思。他目视张守仁,向他笑道:“你我从小相识,虽然不曾斩鸡头烧黄酒,我却是当你亲兄弟一般。你信我,决计不会骗你就是了。”
  张守仁点一点头,强笑道:“这话你说出口来,就是说咱们生份了。”
  “这到是,想当年我吃你的喝你的,坑的你被人满街追着讨债,你可一个屁也不敢放。”
  “我那是看你瘦小,生怕咱们吵起来,我火气上来,几下子就把你拆零碎了。”
  “我呸!”
  两个人嬉笑怒骂,好象再无芥蒂,下午的斜阳照射在两人身上,泛起一团金色的光茫。
  “易安,我回军了,过两天,我到你府上拜候。”
  “你干吗这么客气,我准定扫榻相迎!”
  两人挥手告别,杨易安的脸上浮现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他自幼聪明,张守仁在他面前,就显的反应稍慢一些。况且,他年纪稍长,很多事,都是他帮张守仁拿的主意。虽然在经济上依附着张守仁,实际上,他却是一向以兄长自居。只要张守仁听他的话,把事情办妥,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要比现在,又要风光多了。
  也正是因为这层得意,他冲张守仁点头致意后,便带着从人离去。而张守仁脸上的那层灰气和蔑视,他却是忽略不见。
  如画江山……如画江山!
  这个从耶律浚口中言说的大秘密,这个蒙兀人最高层才知道的大秘密,居然从杨易安的口中吐露而出,亏得自己当成国家兴亡的关键所在,一心要在关键时候,向皇帝亲自陈说。现下看来,自己肯定是这个秘密的关键所在,是以无论是石嘉,或是余波一党,甚至禁军中保守的世家一派,都盯紧了自己,不容出错。也正因如此,自己这几个月的胡闹,得罪的人那么多,就是无人能撼动自己。
  “嘿嘿………”
  张守仁暗自冷笑,也不多去想杨易安到底是为哪一边效力,反正此事看来也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不愁他不将底盘掀开。
  只是多年好友,竟落个被叛卖的下场,对方还洋洋自得,不以为耻,思想起来,情何以堪!
  他满怀着忧愤与不满,回到军营。
  “来人,传转运使韩文通过来见我。”
  他回到营内时,天色已经很晚,太阳落到凤凰山的背后,释放着最后的一点亮光。往常这个时候,张守仁便不再见人,回到自己院中歇息。今日,他是委实忍耐不住了。
  韩文通显是极为意外。他多次求见,这个将军不是在人多的时候见他,便是避而不见。张守仁是主将,居所外面亲兵林立,自己总不能破门而入。枢使交办的事已经拖了好久,若是再不能成事,只怕自己这个转运使就当到头了。
  正百思而不得其法,今日张守仁却主动召见,当真是天降之喜。那韩文通不敢怠慢,立刻随着传令亲兵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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