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江山-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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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张将军,大敌当前,国家随时有覆亡之险,大丈夫男子汉,做事一言而决,干吗这么不爽快!”
“不急,不急。如此的大事,总得让我好好想一下,韩将军,这便请回,恕我不留了。”
韩文通见他满脸忧色,心知他压力太大,不肯立刻答应,也是人情之常。况且,这个张守仁年经过轻,想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没有惊惶失措,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当下站起身来,向张守仁笑道:“也好,张将军,你好好想想也行。”
他顿一顿,又笑道:“不过,时间拖的好久,枢相一直在布置大事,就等你这边的消息。可不能再拖多久了。”
张守仁点头道:“这是自然,请韩将军回复枢相,我一定早做决断。”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韩文通自然不好再催。当下由张守仁亲自将他送出,两人拱手话别。
韩文通的背影远远离去,在不远处的小道上消失不见。道路两旁的柳枝吹的顺风拂动,月明星稀,摇动的柳枝在地面上映射出斑斓流离的黑影。
张守仁心中烦恼之极。
现下看来,石嘉在选取自己为第三军主将时,早有预谋。他年轻根基浅,自然比那些功臣宿将更容易控制。况且,他也不是石嘉有嫡系和心腹,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正好拿他来抵罪。
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固然也想看看太祖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到底还是身家性命,更加重要。
与各方势力预料中的反应不同,张守仁并没有慌乱。送别韩文通后,他闭门谢客,任是一个外人不见。那韩文通忍耐不住,前来求见数次,都吃了闭门羹。
直到五六天后,杨易安终于忍耐不住,不待张守仁相请,便自己寻上门来。
“守仁,听说你闭门谢客,任是天王老子也是不见,究竟为何?”
杨易安进门之后,也不理会老黑的问好,劈头便向张守仁问话。
张守仁笑道:“还不是你那天惹出来的乱子。你告诉我的事,我回来后便问了韩文通,他果然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张守仁满脸忧色,让着杨易安坐下后,又道:“此事关系太过重大。我想,就是枢相也不能行事。我若是依了他的令,取出东西来,将来有什么岔子,可不是就拿我顶罪么。”
他微微冷笑,愤言道:“我张守仁就算是贱命一条,也不能如此糟蹋了。若是石相一定能驱逐鞑子,恢复河山,我的脑袋任他去取。可是,依我看来,这东西一来不知是何物,到底有没有用且先别说,就是有用,凭着石嘉的能力权势,他能不受掣肘的用?”
话说到这,虽是杨易安,他却也硬生生将后半截的话收了回去。
杨易安何等聪明,当下微笑道:“你也不必和我弄鬼。咱们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你不过是想说,皇帝无能,不似太祖英武。就是太祖当年,也想不到他的后人,会变成如此模样吧?嘿嘿,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更何况一国之主乎?东西再好,也得人来用。现下的大楚朝局如此,指望什么遗物就能翻天不成?别人不说,我就第一个不信!”
张守仁默然点头,显是认同他的话。杨易安却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讨论,只笑道:“现下看来,你是不打算依命将东西取出了?你可知道,石枢相费了老大力气,将你扶上这个位子,就是觉着你年轻好控制。若是你不听使唤,扶上来不容易,打下去可是太容易不过了。这事,你得好好的想清楚了。”
“你还说这个话。当初若不是你劝我,我哪里就能老老实实留在京里。放倒外地,大不了还做我的别将,甚至贬为队正,哪怕是重新做个小兵,又能如何!”
“我还不是为你好?枢相是何等人物,是容易违拗的么?”
“算了,咱们兄弟不说这个了。你说说看,你是不是得了枢使的令,前来劝我?”
杨易安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当日你不肯听命,枢使便寻过我,让我劝你。今日的事,我也是听了枢使吩咐,过来劝你。”
张守仁闻言大怒,当下站起身来,指着杨易安道:“易安,我张守仁待你不薄吧?你卖友求荣,这样的富贵就是得了,你就能心安理得?”
“笑话,我在何处出卖你了,卖了几贯钱!”
此语一出,张守仁亦是默然。杨易安虽然不和自己商量,私下里和石嘉交结,可是无论如何,倒也提不上出卖二字。
只是,无论如何,心里不很舒服就是了。曾几何时,两个无话不说的好兄弟,竟然也闹成了这个地步。
杨易安见他怒气稍解,方才恨声道:“守仁,你也为我想想!咱俩一起长大,在襄城时,我是学生举子,你是个队正,地位还差不多。我在你那里得了帮助,心里一直感念,总盼着有天我中了进士,当了官儿,才好来报答你。谁知道,你一下子就立了那么大的功劳,眼见着咱俩之间判若云泥,一上一下,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了。若是我不想想办法,多结交一些权贵大佬,何时何地才能与你并肩说话!没错,我现下是帮着枢相做事,可我又没有谋害于你,亦没有瞒你,否则,你能这么快就知道了?”
张守仁知道他的话不尽不实,还有许多细处隐瞒自己,不肯如实道出。虽然如此,他也不愿当真与杨易安翻目成仇。
当下只得温言道:“你太过急切了。我当了将军,还有不帮你的道理?”
“咱俩根基太浅!守仁,你不知道,京城里的水太深,太浑,你的天性不喜欢这些阴谋伎俩,所以你虽然天生将才,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在这京城里,你却是瞎子,傻子一般。同余波、石嘉这样的人比起来,咱们不过是食草的小虾,人家随口一吞,咱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张守仁点头叹道:“算了,我也说不过你。唉,只盼有一天能离了京城,到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杀个痛快。在这里,我要憋屈死了!”
杨易安精神一振,笑道:“眼下就是个机会,你自己不想把握罢了。”
“喔,怎么说?”
“石嘉一心北伐,缺乏的是给下面振奋军心,打气的东西。只要起出太祖遗物,颁示全军,以太祖在咱大楚军中的威望,不论东西是否有用,必定能在一时间使得全军振奋。如此一来,军心民气可用,到时候提师北伐,打下几个城池,甚至灭了伪朝,他就得了天大的功劳。到时候,名垂青史,可比什么刘裕强的多了。蒙兀人厉害,可是他们大汗新丧,依着规矩,他们在选出新汗前,是不能动兵的。眼下,扬州等地的蒙兀人都往草原上撤回。北伐成功后,咱们先守城求和,守不住就退回来,反正北伐先成功了,以后的事,是前线将领做战不力,可与他枢相无关了。 ”
张守仁听闻此语,只觉得匪疑所思,不禁问道:“难道枢相一意北伐,不是为了我汉家江山,大楚朝廷,而是为了自己的一欲之私?北伐一事,光是军人要战死多少,还有北边的百姓,最少要有百万的生灵涂炭,他就不管不顾?”
杨易安噗嗤一笑,向他横眼道:“守仁,你真是和三岁小儿一般。相信我,象石嘉这样的大人物,心里哪有什么江山百姓,只要他能得了好处,管它血流成河!”
张守仁只是不信,喃喃道:“还有,蒙兀人选出新汗后,咱们在北边抵抗不住,难道凭着一条长江,还有渝州和襄城,就能挡得住人家数十万铁骑?”
杨易安很是不耐,沉声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先别说石嘉不知道蒙兀人有多厉害,大楚军中,一向还以为自己就是百余年间的无敌精兵呢。就是万一打败了,把事情往余太师身上一推,让他求和就是了。反正咱们有的是金银美人,送给那些鞑子就是,怕甚!”
他说的确是实情。其实楚国和蒙兀之间,早就有议和之说。江南水网纵横,人民众多,蒙兀人对管理人民和城池并没有经验,对江南的气候地理也很不喜欢,蒙兀上层,对南朝的态度,原也是以议和为主。
就在二十余年前,蒙楚之间多次议和,余波立主其议,石嘉当时势力不能与余波公然抗衡,眼看着和议将成,无奈之下,竟然主使自己手下的心腹边将,将蒙兀人数百人的使团全部斩杀。
事后,那边将上书朝廷,居然大义凛然,说是前朝以议和而亡,千载之下必定还招致骂名。本朝以武立国,哪有和蛮子议和的道理?此议一出,而且事情也已经被他做了出来,大楚军队又一向反对议和,余波竟然没有办法。无奈之下,也只得默认此事,只将那边将剥职为民,便算了事。
此事传回蒙兀,那蒙兀人虽然残暴,却向来最重信诺。南人如此对待他们的使团,使得蒙兀上下暴怒不已,而且此事一出,两边私下里的交往完全断绝,蒙兀贵族再也得不到南朝私下里的进奉,愤恨之余,将南朝大楚灭国的宗旨便确定下来,终于成了蒙兀人的国策,不灭南楚,誓不罢休。襄城第一次守城战,便是这大战的开端。
第三卷 帝都风云(十五)
张守仁想到这里,只觉得满嘴苦涩。自己的父母是襄城的安份百姓,就是因为朝中大佬的这些争斗,好端端的受了无妄之灾,丧身刀剑之下,留下张守仁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
他不禁暗自想:“若是和议成了,南北相安无事。阿爸阿妈还好好活着,我一家人在一起和和乐乐,就是日子过的苦些,也比现在强吧。”
摇摇头,想起北边汉人百姓受的屠杀苦楚,强迫自己将这个念头挤出脑外。
杨易安见他沉默下来,知道是被自己的言辞打动,便紧接着说道:“守仁,咱们穷苦出身,大人物的事情,咱们别管了,想管也管不了。他石嘉想要什么,你给他便是了。你不是怕他拿你抵罪么,这也不必担心。石嘉说了,此事秘密进行,不必惊动皇帝了。这第三军内,他一手遮天,消息断然走漏不了。他先来看过东西是否有用,若是无用,便也罢了。若是有用,到时候请旨取出,断然不会让你吃挂落。若是你还不能放心,他看过东西后,便可以将你调到地方上任职,是襄城,还是建康,或是渝州,都随你的意思。”
他语气诚挚,向张守仁又道:“你适才不是还说,巴不得早点离了京城的这龙潭虎穴。这样的机会,还向何处寻来?若是原来,依你的战功名声,你大不了就是到地方做个指挥使,现下平级调动,到了地方还是兵马使,同蒙兀人打起仗来,以你的才干,也可以手下的士兵和驻地的百姓少受了苦楚。将来打的胜仗多了,封候封公,荫及子孙,光耀门第,也不枉到世家走一遭。守仁,为国为民,为了你自己,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张守仁苦笑道:“若是旁人这样和我说话,我一早将他撵了出去。”
“你我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不成。守仁,我不瞒你,我穷困的久了,实在不想回到以前的老日子了。现下的生活,我很满意,还想过的再好一些。我与你不同,你的性子沉稳安然,甚至说是木讷些。所以声色犬马,你不是很在意。我的性子跳脱轻佻,富贵后再穷困,我不如去死。”
张守仁看他一眼,只见杨易安说这些话,诚恳之极,显然一无所隐。他苦笑一声,很想劝他把聪明才智,用在兴复大楚,为民谋利上。
只是,自己想了一下,就是自己,又怎么能做到如此。圣人,不是普通人可以当的上的。若不是身背父母血仇,亲眼见了北边汉人的惨况,自己还不是也愿意安享富贵,做一个富家翁多省心,多舒服。
“好了,易安,我依你就是了。”
“很好,我这便回去,告诉石相,让他晚上秘密过来。凤凰山的守军,只有你这个主将可以调动,到时候,你也得一起跟着才成。”。
“好,就是如此。”
张守仁站起身来,双手按住杨易安的肩,向他凝视道:“易安,不管怎样,咱们是好兄弟。”
杨易安别过脸去,脸上浮起笑容,向他答道:“好兄弟!”
张守仁心中一阵黯然,放下手来,随便一挥,向他道:“好了,你快些去。事情重大,不能出纰漏。”
“好,我这便去了。”
杨易安办成了这一桩大事,心中兴奋,也顾不上看张守仁的脸色,只又一拱手,便立刻匆忙出门,带着自己的几个从人,匆忙而去。
张守仁步行到门前,看着杨易安的背影,心中一阵凄然。
他喃喃道:“易安,你说我不善阴谋诡计,只会打仗,你不知道,我现下已经将这京城视为战场,你们,也都是我的敌人了。”
他的安排丝丝入扣,眼看着各人的表现,自己的布置显然没有问题。只是,想起杨易安也同别人一般,一起合起来设计自己,他只觉心中沉痛异常,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
老黑和那些街邻虽然也很亲近,到底在见识和年纪上相差很远,这杨易安,张守仁一向当他如亲兄弟一般,他今日如此,兄弟之情已经荡然无存。
那石嘉说的好听,什么不会取出东西,也不会走漏消息,事情办完,就让他回到地方。其实,今晚若是看出东西有用,石嘉多办当场便要取走,自己已经同意他入内观看,又哪有坚拒的道理?若是翻脸,自己的罪可是更大。东西就是取了出来,石嘉为了振奋军心,也一定要公然宣示,在得到皇帝同意前,他一定会将自己的事全部告诉皇帝。
不管后果如何,他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我岂能就这么让你们算计了!”
张守仁微微冷笑,断然挥手。这个小小的动作,使他斩断了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不论如何,将军在战争里,首先要自保。保住了自己,方有机会翻盘。
“小伍!”
“在!”
一阵甲衣的声响立刻响起。张守仁在背崽军时的几个亲兵立刻自厢房内奔出,在张守仁身后垂手侍立。
“依我的吩咐,你们分头行事!”
“是!”
几个亲兵立刻出门,各自分头行事。
自当日中原战事后,张守仁率领的那两百人的背崽军,已经将他看成绝世名将,无可替代的首领。
张守仁奉命入京后,这些人原本多半要随他一起,倒是张守仁因自身前途未明,便强令他们留在襄城,不得跟随。况且,本朝很忌讳这样的事,士兵对主帅的敬畏和爱戴到了这样的地步,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当他发现京城中情形不对,自己身边一个心腹没有的时候。无奈之下,只得写信至襄城,先让这十几个亲兵自背崽军中退出,到京城来帮自己办事,打听消息。现下情势紧急,他的许多安排只得让这些十七八岁的亲兵去做。
看着那些脸上还着青稚之气的孩子,一个个满脸坚毅决然的神情,去做的事却并不是战场杀敌,而是卑劣下流的政治斗争,张守仁心中一痛,几乎要招手让他们回来。
“不论如何,此事一了,我一定要离开京城!”
下了这样的决心,仿佛心里要好受许多。此时不过刚过午后,虽然晚间有事,张守仁却也不肯疏怠。稍事休息后,便收束齐整,穿好衣衫,往军中节堂去料理军务。
好似得了消息一般,往常这时候,各级军将都多半不到。今日此事,自指挥使以上,第三军所有的军军全数来到,穿戴齐整,在节堂内外待命。
张守仁含笑而入,同这些将军一一招呼。
尽管心里鄙夷轻视,想到日后再难相见,张守仁心里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在一个地方久了,不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