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禅日记-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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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六时打坐。坐中情绪不太安宁,正欲下坐,忽然那边出现一轮明日,阳光普照大地,心境打成一片,心情突然静了下来,刹那间心平静如止水,我就安定地坐下去。下坐后,这一天心境都很恬静。
一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异常。前些时坐中有时忽然心绪不宁,就如山洪暴发。也说不出什么原由,于是我就想个办法,如果一上坐感到心绪不宁静,我就由止起观。否则我就用六妙法门,从数门很快直入净门。何时用何法我已熟习了。
一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收到去年十二月份全月日记批示发回。师谕示:“离妄心,净意识,参参看。”由此我又似乎有所悟,悟些什么又说不清楚。晚间仍看《成唯识论》,抄下日记批示。
二月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如常。我想要找本来人之一念,就是本来人。下坐见小妞未上学,原来因大雪,电视广播有些学校停课。这很像台湾台风过境的情形。
二月三日 阴
这些时头部顶门似有个洞,不论在室内室外,都觉得凉凉的,并不因为在室内就暖一点,也不因为在室外就特别凉。
二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现在的空境,可能是意识的现量境,仍是意识的范围。所谓一击忘所知,那是真空境界,找到真空,自然升起妙有。
二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喜乐,对于求证忽然增加了无比的信心。我决定相信这是一条大路,似乎已不感到前途茫然了!
二月六日 阴
今日周六,上午小妞去学柔道,下午又去赴小同学的生日会。她父母也出去了。我忽然觉得似乎置身于深山旷野之中,并非害怕,也非寂寞,只觉身心分家了,意境上的境界,与眼前的一切完全是两个世界。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七日 阴
今晨五时前一觉醒来,去一趟浴室,回来刚睡不久,忽然不知何故,因为我没有心脏病的经验,不知是否心脏出了毛病,总之心极端地难过,在仓卒的一刹那间,我只想到一点,据说当人未成道而身先死,最好在危急之际以无心处之,于是我忙把心空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已八点,忙起身打坐,坐中如常。
二月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头顶凉凉的,似乎那儿有一口井,里面有清凉的水,在井的四周,头部却没有空的感觉。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又有与往昔不同的心得,程度不同之故。
二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女儿还没走。又过一会儿,她说:“妈,我走了。”这种说法,中国人说的听的都很习惯。但印度人却是忌讳,他们不兴说:“我走了。”要说:“我去去就来。”连小妞都懂这个,她每次出门总向我说:“我过一会儿回来。”真是各方各俗,所以入乡要问俗了。
二月十二日 晴
晚间仍看《成唯识论》。我奇怪这本书何以讲那么多无想定、无想天、灭尽定等问题,似乎说小乘到此为止,大乘才讲有第八阿赖耶识。至于禅,明心见性之后,还有事在也无?事实上,一个人修了半天,只修到个定,永远定在一个境上又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找到真空妙有——明心见性,然后能起用,才算到家,否则都是化境,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二月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又是无边的白云,光明由云层透出,好亮!除此之外,没有天、地、人,什么都没有。我恍兮惚兮地在想,我见到的是境,知道此一境是能,据说能知能见的就是我自己,这个无形无相的自己,究竟在哪儿呢?这位无位真人藏头露尾,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假人。
二月十四日 阴
我在厨房做菜,我到现在仍不喜欢坐,一站两个钟头。有人说女人站不得,那是古代缠足的女人,想来古代的女人也是业力——共业。时代的变异,共业也会变的,至于个人的业,就要靠自己了,所谓:“佛不能改定业。”
二月十六日 阴
小妞今天似乎好些,过几天她妈妈又要带她去波士顿了,她是常带病旅行的。生在这个时代,大人忙,小孩也忙。
二月十八日 晴
晚间我看《成唯识论》。这本书不好懂,除了名相多之外,文字也特别,看过几次老师的讲译,才比较有头绪。有些地方也实在非我们所能懂的。
二月二十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总听到有人叫我。除了女儿和小妞之外,还会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知道这家人都不在家,我不惊也不理,打我的坐。
二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当身心分开之后,千万不可想到此事,要忘了身,否则立刻又回来了。其实我早就有心识能独立存在的看法,现在我已证到此点。我从小就会出神,心在一边,身在一边,如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不过他是身心一起去的,我却只是心去身不能起。
二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一个问题。我最近丢了两本笔记,那都是在哈佛燕京社借来的道书,当时日夜不停地抄下来的,而现在又毫不可惜地丢了。这是笔记的价值会变吗?记得古人说:初学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最后仍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是山水的变动吗?我认为是行者的心境随时在变之故。如此看来,我现在与过去程度不同,所引起心境的变化,也证明我有了进步。
二月二十五日 晴
今日下午三点半去看牙医。我们母女带小妞走了二十分钟,雪地较滑,不太好走,小妞却似松鼠一般地跳来跳去,使我忆及童年时代的自己。岁月不留情,所以说人生在某个时代,就要尽量把握那个时代,否则就时乎,时乎不再来了!
二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定力和念力,我认为观想是念力,如净土五经则纯是念力作用。至于禅是定慧力,当然定力中也有念力,可是我何以觉得念力中一定有定力,而定力中却不一定有念力?
二月二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这一知,它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的,虽然不好找,并非找不到。即如一小块铁片,掉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找是找不到,但无论它在哪里,只要用吸铁石一引,藏在哪儿的它,都会出来。这一知是有感则应,这一感不就是块吸铁石吗?问题是一应即逝,把持不住罢了!研究研究看看。
二月二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宗教的优点,就在能使人觉悟,常人有过而不觉,圣人则不二过,可见谁也不能免过。只分觉与不觉,能觉就能改邪归正,不致一缚再缚。今天是小妞的生日,请了十四位小同学,下午一点在冰淇淋店热闹一番。奇怪,美国人兴以冰淇淋做午餐
三月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由内心发出一片光明,如同白昼,广同虚空,这时的我,不知有身,但觉心即虚空。于是我没忘记找本来人,我肯定这东西实了因之所了,非生因之所生。
三月五日 阴
晚餐桌上,女儿和我谈起佛教在印度几乎绝迹之故,据婆罗门人说:是回教入印之后,烧了庙子,杀了僧尼。其实婆罗门人同样也受迫害,不同的是婆罗门是结婚生子的,而且散居,所以一网打尽颇不容易。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我见过印度人信回教的,也见过阿拉伯人。据说回教家庭,譬如哥哥死了,弟弟有责任娶嫂嫂。如果弟弟早已结婚,就要为嫂嫂介绍适当的人选,总之家人负有嫁孀妇的责任。
三月七日 雪
晨五时半打坐。坐中想到一个人的个性就是业力。有些人随其个性的发展,愈缠愈紧,至死不悟,也有少数人能一觉而挽回业力。这事全在自己,即亲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妇,也是谁也救不了谁。所以说佛也不能解定业,然而自己却能救自己。
三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一个问题,何以黑夜里闭上眼睛,梦境中能如白昼见到一切,而醒来反而要借日光或灯光才能看到一切呢?当人成就之后,意生身的境界是否与梦境中相同呢?这就是傻人提出的傻问题。
三月十二日 雪
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我问当独头意识作祟之际,明了意识何在?师谕:“明了意识落昏沉了也。”我想当人死时,如果明了意识不昏沉,那点灵知就不会迷失方向了。此所以要随时警觉,不论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迷失才成。赵州八十行脚,盖为此也。
三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到现在我才清楚地知道妄念的去来,只要不住它,它就瞬息数变,一切都是法尘影事;不触外缘,不会有新奇花样出现。道书上有两句话:“切莫拘念,拘念阻关。”那么既不能拘,又不能随,只好听其来去,慢慢地自己也入定了,不过我的入定也许是我自己以为是入定罢了,其实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三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业力问题。譬如扑灯蛾它是一定要在灯边打转,扑死为止。有一次我把灯熄了,希望它冷静下来,结果它卷伏在一个角落里,一开灯它立刻活跃起来,这也就是业力。
三月十六日 阴雨
坐中我想到定力、慧力、念力的作用。记得《西游记》中唐长老成佛时过渡船,他害怕,被孙悟空一拉,跌在水里,当他在空中见水里漂过一具尸体,行者告诉他那就是他时,他才知道。我认为修道人当他要坠崖之际,在一瞬间他应能用定慧力,一念从顶门抛出,身心立即分开,灵知觉性独立存在,借此脱壳,岂不妙哉!
三月十八日 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一个问题。譬如有一个在梦中狂欢的人,是应该提醒他呢,还是不?有人认为不必提醒他,因为当他醒觉而又不能自主时,他会痛苦。主要地是觉这条路并不好走,十分崎岖,要有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坚强不拔的毅力,还得机缘凑合,不是尽人一成!所以他不觉还可得点自我的安慰。其实,此论亦不无道理。确实有些人业力太重,习气太深,所以说“佛不能度无缘之人”。奈何!
三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懂得缘生法的道理。确实世间的一切现象,都是念上起念,法中生法所形成,最后一切皆幻,归于空寂,所以说:“空能生有,有复归空。”这些最好用过去的事物可以证到。
三月二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体会到当人真正放下之后,整个身体都要软化了。今日周六,小妞有两位同学来玩。看到她们,忆及自己的童年时代,忽然间忘了现实,觉得自己也和她们一样大了。
三月二十二日 小雪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确实如此,譬如娃娃见了娃娃特别高兴,狗一定不和猫在一起。像我就怕和聪明人在一起,怕的是相形见拙,一方面也是笨人比较忠实,容易相处。其实人不怕笨,贵在自知!
三月二十三日 阴
昨夜做了个梦。人家说,人多活几年,多半梦的都是死人。这是当然。因为一个人若是活得长一点,家人亲友大多去世,如果他喜欢回忆过去,那么梦中见的都是死人了。但我却不然,我的梦不是独立高峰,就是置身旷野,从不见人。我想是一般人有闲时就喜欢回忆过去,我则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因为有那么多看不完的书等着我呢;加上我又会出神,所以家人亲友就都不来人梦了。
三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身体有浮起上升的趋势,升得不高,似乎很稳。我以静应之,又想到勿忘勿助,听其自然。这种情形为时很短,只留下一阵轻安的感受。
三月二十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开始时左脚心猛跳几下,接着背脊像有根竿子顶住,挺直起来,腰部微痛,情绪平定,心如止水。这些过程,花样繁多,也颇有趣。
三月二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过去我常常头痛,头痛发作时,面红筋涨,总是服止痛药了事。来美发过几次,医生提议电波检查,我怕伤脑没答应。最近头部常常发响,时而如有物迅速地划过,时而头骨炸响,自从头顶一声如雷地爆炸之后,头不痛了,只有一股清凉之感。这东西也真微妙。
三月二十七日 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人的一生也真微妙,以我来说,一生都在战乱当中,可也没有十分的坎坷。譬如抗战期间,我从未躲过一次理想的防空洞,大多数蹲在连棵树都没有的山顶上,敌机就从头顶掠过。还有时来不及就卧在路旁的沟里——抗战时路旁到处是沟。每次都从危险的边缘过来,不但没有中过一次奖,也没挂过一次彩。我想到贵阳人说的:“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人间的事哪一样由得自己!虽能逃过大难,修行却成问题。如果修行不成,早死晚死不是一样!
三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道书上所谓的婴儿就是妙有,当妙有才升起时,就如初生的婴儿,要经训练才能成就。那是一个最危险的阶段,稍一大意,婴儿夭折,全功尽弃!
三月二十九日 小雪
我在厨房煮饭,忽然想到一般人都重视西医,当然开刀动手术确实是西医的拿手,马上可以见效。但要看是什么病。譬如那年女儿在台北,脚上生冻疮,只服了两剂中药,就再没发过。可是她的同学,同样的病,打针服西药,花了许多钱还不断根。所以在国内我认为中药可以深入,能治本,只是时间上慢一点。当然太空时代的人,时间要紧,因此西医特别吃香了。
三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空境现前,正要深入,我忽然想到深入会迷,没有把握,犹豫起来。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身体微微一震,轻轻幌了一下,想起小说书上说当人成就之后,如果色身遭遇灾祸,法身也会轻微地一恍。正当想着,忽然一觉,立刻一觉,立刻收心坐了下去,真险!稍一大意,识神就乘机作祟,所以觉照稍迟,就会迷不知止。
三月三十一日 晴
晚间我正在厨房,小妞过来说,来了客人。我就在外边书架上取来一本书,一看原来是久违了的《红楼梦》。我翻了一下,见它有几篇都散开了,就顺手把它整理一下。记得那年在哈佛宿舍时,从燕京社借来几本中国绝版的小说,因为借的人多,书已散开,页数零乱,我把它整理一番,用针线钉好,但有些纸太脆,一拿就脱落碎屑,而且有些地方都印错了。我想只有像我这一辈的人,才能看出它的错处,这种书国内既已绝版,国外又能保持多少年呢!十分可惜。也许我是正生在新旧时代交替的夹缝中间的人,所以对于旧东西仍有一份爱好,也许是我童年看过的东西,有故友重逢之感。总之我认为小说能代表一个时代。譬如看了《红楼梦》,就了解清朝旗人的一切,虽是过时的东西,仍有它存在的价值,因为非过去的人,不能知过去的事,非曹雪芹就写不出《红楼梦》来。唉!我又发谬论了。
四月一日 晴
下午三点,是我预约看牙的时间。当电梯升起时,我有一种与往昔乘电梯不同的感受,因为它与我在打坐升起时的感觉相似。我奇怪,学观心的人,该走明心见性的路子才对,何以会上升起来了呢?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