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 阿越-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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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个好办法。”赵顼点了点头。
石越继续说道:“同时军器监还要负责研判朝廷军队需要各种兵器的数量,再根据需要,向各作坊事先订购。而各作坊则根据要求,去采购原料,生产兵器。如此生产者与监督者分开,生产者想要偷工减料,军器监也不会答应。而最重要的,则是各兵器之上,都要刻上作坊的生产者、作坊的监工、军器监的验收人员三者的名字,如果出现问题,三者皆要受罚。这样数管齐下,大宋的军器,就断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了。”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展眉笑道:“这的确是良策,的确是良策。”
石越心中冷笑,这一次是一举多得,一方面分了吕惠卿一大半的权,一方面又改革了兵器生产制度,如果成功,将来总能把这个经验用到钢铁行业。可表面上却只是微微笑道:“还不止于此,军器监现在的生产能力是限的,臣以为很多基本的原料,以及实现标准化后一些不关键的配件,还有诸如寒衣这样的军用品,都可以制定规格要求后,或由作坊,或由军器监向民间采购。可以让民间作坊公开竞争,选其价美物廉者,如此计算成本,比起朝廷自己生产,要节约得多。还可以和民间均分其利,而国家又可以从中抽取商税。”
赵顼听石越说完,又想了好久,这才说道:“石卿所言,甚是有理。但是军器监改革,涉及到军器监、工部、各作坊,若没有人主持其事,只怕未见其功,先见其害。”皇帝的担心,不能说没有道理。
石越笑道:“陛下,真要做一件事,其中总是困难重重的。但只要谨慎从事,则不会有害处。臣举荐几个人主持此事,必能克建其功。”
赵顼听了石越的语气,不由开玩笑的说道:“这话听起来和王丞相有点象。”
石越笑了笑,“这可不敢。臣认为用苏辙、蔡卞、唐棣负责在工部组建兵器作坊的管理机构,起用沈括、苏颂在军器监协同兵器研究院陈元凤,各作坊的官员共同制订标准化规格,加上吕惠卿继续主持军器监之事,只要详定条例,谨慎行事,两年之内,可建全功。而且改革之事,亦可以一步一步来,不必急于求成。毕竟兵者,是国之大事。比如我们可以先把问题最严重的弓箭坊分出来,等到有了一定的经验,再一个个的作坊慢慢分离,到最后军器监的作坊,就可以全部独立出来了。这样纵有不妥,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言。如果一下子全部改革,朕的确有点不放心。不过卿说的蔡卞、唐棣又是什么人?起用沈括,会不会有点问题?”
石越一听,这才知道自己糊涂了,皇帝哪里能知道蔡卞、唐棣是什么人呀?当下免不了要解释一下这两人的能力与才华。“……至于沈括,臣以为他在这方面的才华,无人可及,若是不用,未免可惜。”
※ ※ ※
吕惠卿得到皇帝在南郊御苑召见石越的密报之后,心里就隐隐有点不安。由魏泽宗掀开的口子,王安石虽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吕惠卿却直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平静的渡过。
这种感觉,也许从省试事件开始,就一直存在于吕惠卿心中了。
吕惠卿对于新法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执着,但是他已经走到了新法的战车之上,现在下车也来不及了,何况正是新法与王安石,给了他今天的地位与声望。
更何况,年轻的皇帝是想要变法的,这一点是吕惠卿坚持变法的唯一原因。
在书房里,吕惠卿提起毛笔,沾满墨汁,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了四个名字。
——“王安石
石越
蔡确
曾布”
吕惠卿眯着眼睛审视着这四个字,沉思不语……
“哥。”喜欢穿名贵的刺绣丝袍,身材矮小的吕升卿,对于自己的大哥,有着天然的敬畏。
“什么事?”
“蓝震元悄悄告诉我,皇上和石越在南郊御苑谈了整整一天,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笑,所有的内侍都被赶得远远的,多半是在说什么机密要事。”蓝震元和王安石、吕惠卿都保持着“良好”的私人交往。
“知道了。”吕惠卿头也没回,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哥……”吕升卿欲言又止。
仿佛知道自己弟弟要说什么,吕惠卿淡淡的说道:“你不用担心,皇上见石越,必定是问市易法的事情,大约也会问问新法好坏,不关我们什么事。”
吕升卿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出去。
“你有空记得多读点书,别老让人笑话你,少去逛勾栏。”吕惠卿厉声说道,对于自己两个不成材的弟弟,他实在也很伤脑筋。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弟弟。
吕升卿小心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吕惠卿重新把目光投到那张宣纸上,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石越,这次你又有什么应手呢?”
冷笑数声,他终于再次提起笔来,把四个名字涂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中。
“哥。”刚走没多远的吕升卿又折了回来。
吕惠卿不禁微微有火,“又怎么了?”
“陈元凤求见。”吕升卿对于陈元凤,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很看重这小子。
“快请他进来。”吕惠卿情不自禁的转过身来。
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如此看重陈元凤那小子的吕升卿不易觉察的撇撇嘴,又出去把陈元凤请了进来。
陈元凤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尽,显然是刚从兴奋中纡缓过来不久。
吕惠卿笑道:“履善,有什么事急着要见我。”
陈元凤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略带兴奋的说道:“老师,成、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吕惠卿虽然看起来无动于衷,但身子却依然情不自禁的向前倾了倾。
陈元凤满脸喜色,“是震天雷!我们制造了一种新式的震天雷,体积比石越的小一半还不止,在里面加了铁珠,还有胡椒粉,威力很大,还发出刺鼻的味道……”陈元凤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石越根本没有料到,虽然他隐瞒了最新火药配方和颗粒化制法,但是兵器研究院火药研究组的天才,还真不止一个。在陈元凤的督促下,对硝、硫、炭进行精制之后,再分别试验其配方,有人试着增加了硝的比例,结果让震天雷的威力大增。而陈元凤又别出心裁的在这种缩小的“震天雷”身上加了木柄,只要点燃引线,就可以让士兵握着木柄投掷……
石越断然想不到,就这样,原始手榴弹,居然被陈元凤发明了!
吕惠卿听了陈元凤的描叙,终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喜悦,他拍了拍陈元凤的肩膀:“履善,你做得不错。”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但是,这个新式武器,不能叫震天雷!”
陈元凤没有反应过来,愕然道:“为什么?”
吕惠卿笑道:“你想想,叫震天雷的话,摆明了有石越的功劳呀。人家问,震天雷是谁发明的,肯定说石越。你好意思去抢?何况,你这种武器,和震天雷并不相同,据你所说,形状都不象。更应当重新命名,这样,人家提到这件武器的时候,就知道是你陈履善发明的!和石越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元凤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是个笨蛋。“老师所言甚是,就请老师为它命名吧。”
吕惠卿想了想,笑道:“这个名字倒还真难想,至少要和震天雷的名字一样响亮,还不能太雅了。”
陈元凤轻轻的拍了一下马屁:“所以才要烦劳老师来想名字嘛。”
吕惠卿哈哈大笑:“就叫霹雳投弹如何?”
这个名字好与不好姑且不论,但陈元凤无论如何是不会说不好的:“好名字!霹雳投弹……好名字!”
见陈元凤表示同意,吕惠卿笑道:“履善,震天雷到现在为止,除了侍卫步军装备了三百枚车掷弹、五百枚手掷弹之外,并没有用于实战。因为投石车在西北王韶那里,根本用不上,而手掷弹又太重了,只能用于守城。现在你解决了这个问题,明天我就向皇上申请成立霹雳投弹院,调集资金人手,专门生产这种武器。”
“只怕生产的周期比较长,而且学生估算,每个月能制造一千枚左右,已经是极限了。”陈元凤头脑还算清醒。
“不要紧,只要尽快用于实战就好,霹雳投弹在战场上杀伤敌人,你的功劳才能真正显现出来。”吕惠卿毫不在意的说道。
他知道“霹雳投弹”怎么样使用,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政治利益。
※ ※ ※
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石越上军器监改革之主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却也不可否认的是希望分吕惠卿之权,夺回对军器监的一部分影响力;但是他却无法预料到,陈元凤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改良震天雷,发明了“霹雳投弹”,而吕惠卿又当机立断,写了一封《建霹雳投弹院札子》,竟然是以大宋朝罕见的高效率,要求把这种武器投入生产,装备军队。因为火药要精研细制,加上一点点腐败,当时所谓的“霹雳投弹”,要两贯五百钱一枚,考虑到这种东西扔出去就没有了,不能反复使用,实在是一种相当昂贵的武器。如果再考虑到运往前线时需要的种种防护与小心谨慎,由此而耗费的金钱,那么“霹雳投弹”完全称得上是大宋军队最昂贵的武器。
但是吕惠卿就有这个“魄力”,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因为反正钱不是他的;也许他就是希望多花一点钱,这样他才有机会从中收点孝敬钱。不管原因如何,总之,他一手促成了霹雳投弹院的诞生,并且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就敢于把这种武器送往战场,让王韶的军队使用——石越完全不敢想象,吕惠卿仅仅是写了一封信给王韶,告诉他这种武器应当如何用!
但站在吕惠卿的立场,他也不能预料到石越会突然提出改革军器监的主张。石越《军器监诸事改良札子》,用一项项颇具说服力的主张,向世人展现他对于军器监的影响力——与石越想的不同,吕惠卿并不在乎军器监的权力被分掉,虽然在军器监他的确也吃了不少回扣,但是做得相当隐蔽,他也不怕在改革的过程中,会被暴露出来。
吕惠卿真正在意的,是石越用他那出色的创意,削弱了“霹雳投弹”发明所应有的荣耀——对军器监的改良,无疑就是说军器监之前并不成功,如果是一个运行良好的机构,又怎么会需要改良?这中间暗藏着对自己的批评。
另一方面,就是吕惠卿深深的知道,石越的每一项成功的建议,都会加重这个年轻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在将来争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的战争中,石越的法码会越来越重……
当皇帝宣布市易司归三司管辖,罢免吕嘉问的时候,吕惠卿的眼皮就跳了一下,他注意到王安石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市易法已经名存实亡了。
接下来就是军器监改良,石越的建议很快就获到原则上的通过。接下来不过是实施的细则,具体官员的人选,还需要中书门下仔细讨论……
然后就是吕惠卿本人提出来的“霹雳投弹院”……
“王安石对于市易法的实际上废除,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不可思议。”李丁文听了石越的转叙后,中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当中。
“不错,虽然我们提出不废而废的方法,可以减少来自王安石的阻力,但是他几乎把市易法当成不是自己提出的新法一样抛弃,未免太过于诡异了。”司马梦求和李丁文所见略同。
“他在想什么呢?”王安石一反常态的做法,让相信“事有不合情理必定有诈”的李丁文与司马梦求,开始了对拗相公无谓的揣测。
陈良见二人如此,不禁笑道:“为什么王安石非得要有什么反应不可?”
“王安石的性格……”李丁文脱口而出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自觉闭嘴,有个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从手边溜走。
石越苦笑几声,叹道:“王安石的性格……也许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让他不再反对。皇上说他没有调查吕嘉问,我却以为,他也许是调查了,却又不甘心自打耳光……借着这个机会,让市易法终止,也许同样是王安石的想法吧。”
陈良寻思一会,笑道:“石大人所说有理。其实,以学生之见,王安石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易法终于废除了,开封府的老百姓,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李丁文自失地一笑,说道:“竟是子柔说得有理,不过开封府的老百姓可以松一口气,我们却不可以松这口气。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公子须得有一个章程应对。”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吕惠卿和陈元凤对军器监以及兵器研究院的影响力,看样子也在加深。
石越听到了方田均税法,眉头微皱,说道:“只怕不易说服王安石,唉,明年……明年……”
对当时的人们来说,石越心里其实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但是他能说出来吗?唐棣等人可以相信神秘主义,可李丁文和司马梦求,却是彻头彻底的无神论者。
陈良见石越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明年,明年会发生什么事吗?”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的目光同时汇聚到石越身上,显然他们对此也有好奇心。不过对石越,他们有着相当自觉的主臣观念,不会主动问这种失礼的问题。
“熙宁七年,自春及夏,淮南路、京东西路、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久旱;九月,除以上诸路外,新收复的洮河亦旱……”祸不单行的是,就在熙宁七年,开封府和河北路,还遭遇到了大蝗灾!换句话说,河南东部、安徽、山东、河北、山西、陕西,大宋朝的北方六个省的地方,全部受灾!
石越在心里寻思着这些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虽然对这个时代的细节不是太清楚,但是熙宁七年与熙宁九年,造成王安石两次罢相的重要自然因素,却是任何一个学历史的学生都应当耳熟能详的。实际上从熙宁七年开始,一直到元丰二年,大宋北方的国土之上,就是旱灾与蝗灾不断。
而偏偏正是因为新法的许多法令,让大宋北方的大部分居民们不堪重负,只能勉强生活下去——于是天灾一到,他们根本没有半分抵御自救的能力。也许自己的到来,让这些百姓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至少青苗法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良,而原本几个月前就应当实施的方田均税法,现在依然还在都堂悬而未决。石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九月实行,搞得鸡飞狗跳,紧接着就是三月备案征税,紧紧伴随着这个过程的,则是整个北方农业被天灾的摧残……
到现在为止,石越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流民!
他生活在十一世纪全球最富庶的城市,每天交往的,不是皇帝高官,就是士子清流,就算桑、唐两家,也都是富商大贾;而他出生的时代,中国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流民这种东西,他毕竟也没有见过。石越对难民的印象,是电视里面的那些悲惨镜头,他见过饿得皮包骨头的非洲人……那种悲惨,让任何良知未泯的人都要心中愀然。
我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况出现!
石越抿紧了嘴唇,暗暗发誓。
李丁文等人看着石越突然陷入了沉思,都不敢打扰,互相交换着眼神,暗自猜测明年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便是他们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下一年的灾情。
突然石越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