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爱恨,生死一瞬+番外 by 古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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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哽住声音,抽抽答答掉眼泪,“少爷,少爷……”
“混蛋,快说!”我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来不及穿上鞋子,大步走他面前,摇晃他,却摇得自己头昏脑涨。
“老爷他——他刚刚——”
“住嘴!住嘴!”我反手就打了他一耳光,“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威威捂着脸,哭着对我说:“少爷,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
我摇摇晃晃,想迈开步子,眼里一片灰白,我想我可能要做丢脸的事了。
还没想完就真昏倒,一片灰白缭绕,只有哭声响彻,我悠悠转醒,已被挪到床上,威威拼命安慰我,给抖个不停的我盖被子。
“备车,送我过去。”我慢慢说,每个字都在心上刻下涩涩的疼,兰师傅的心经在几天内就已失效。我不能多等一秒,我不明白老天怎么这么残忍,在给人稍微一点希望的时候,又全部剥夺,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摧毁所有希望,就告诉你你是没有希望的,那样不是可以少受了这许多罪。
“让我见我的爸爸。”
我从没想过他有消失的一天,他是欧阳骏,我年少就成名的父亲,我杀过多少人抢过多少地盘的父亲,我既残忍又狡猾却豪迈和温柔的父亲,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伯父和侄子们都来了,黑色轿车围绕了整座医院,走廊上都是人,接踵磨肩,议论纷纷。一见到我,他们就扑过来,拉着我反复什么节哀顺变。
我穿过这许多人,走进最里端的房子,日光灯非常明亮,我几乎为之眩目,我眼里只有床上的那个人形——“见他最后一面吧。”不知谁说,我狠狠瞪过去,我怎么能?!我甚至不能揭开他面上的白布,我完全做不到,我根本没有见他最后一眼的勇气,我总以为我是要早死的,我提到死是口头禅没有什么可怕,从我跌下树梢我就注定短命,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死”,但它真来了,太可怕了!太快太无情。
——“念念,你一直都很好……你像你的妈妈。”——
你真的觉得我是很好的吗?父亲,如果我不像我的妈妈,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说无论您是不是我的生父,我都崇敬着您,热爱着您,你还能承认我是你的小儿子吗?
你现在已经不能回答我了吧。
“欧阳,欧阳!”
“念念——”
你们有什么用!你们都不能拉我出这噩梦,你们知不知道我不要什么二世祖不要什么权利不要什么地盘,我只要他能活过来。
“啊啊——”我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脑袋,只能哀嚎。
在葬礼当天,翠姨数度哭晕,妈妈一直在操持全局,没有哭。在第一铲土埋进去的时候,她不自觉就往父亲在的地方迈了一步,她是多想离他再近点,但有我守着她,我替父亲拉着她,她眼里默默燃烧的疯狂火光让我预感到她想干的可怕事情。
“为了我,妈妈,求求你为了我……”我把头埋在她肩膀,搂紧她,呼唤她给她的儿子留一点希望:“我再也受不了了。”
妈妈终于停下她的脚步。
葬礼过后,我们的生活又得继续。这就是生活。
当在黑压压的葬礼人群里看到那个人时,我不意外。他不是说过这是他的游戏。现在,来收获奖品之一吧。
我觉得我已经够麻木到接受任何攻击,但当真的看到这个人时,我脑袋里盘旋的屈辱如同我胸口上的疤痕那样清晰深刻,这个人本该在联姻的婚礼上出现,但他却现身在葬礼。他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完好和神清气爽,他的豪华气派对比垂头丧气的我,简直天差地别。
他说他受伤,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敌友不明的情况下,我的众位亲戚们还是客气地对他招呼,却又在悄悄旁观欧阳家的二小姐和突然冒出来的新婿。萃看上去微微紧张,秦展在忙他的,全不在意。
我在向吊唁的人鞠躬,在他们说“节哀顺变”的时候回他们说“谢谢”,我不能摘下墨镜,我靠它来掩饰我的疲惫和精疲力尽。
我再一次把腰直起来的时候,面前就站着他——雷煌,高大,充满压力,冷酷。他让我非常痛苦,而握紧拳头,陷进指甲。
我希望能少受些伤害,我希望他赶快消失,我不希望他说出那晚,那可耻的一晚。
雷煌凝视着我,他开口,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他说的不是对我的伤害和侮辱,他说:“跟我走,比起权势和地盘,欧阳念你对我更重要。”
我惊愕。妈妈在我身边,她也听到了。萃和秦展也听到。
雷煌的眼神里奇妙地混合了冰霜一样的冷酷和动人的温柔,这是我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这个人,跟平日的敌意和蔑视无关,或者他的这种混合冷酷的温柔更让我在多年后都记忆深刻。
那种温柔好象只要我答应就可以唾手可得——
34
我那刻,动摇了。就算此刻我完全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伤我最深重的人,但雷煌的魅力就在于此——他能说几话,或让你看他两眼,你开始相信他是无辜的和无所不能的;他说的话我从来无法辨识真假。
他幽蓝的眼底,有着救赎我的能力。
——“雷总裁,你是在骗小孩吧。”
我的面前被秦展牢牢挡住,他挡在我面前,我愣愣看他背影宽阔坚毅,直接面对他不可能赢过的雷煌,开着玩笑,同样真假难辨。
这两个男人,好象能决定我的前半生是喜是悲一样。谁是主角谁又是配角?再也分不清楚了。
“你把欧阳当作傻瓜吗?”秦展也不靠近,只是顽固地挡住我不能进一步,他用激愤的声音好象在宣布一样:“他是我们家族的,没有人能带走他。”
没有人能带走我吗?——我看着周围人他们都把雷煌当成敌人,而我是属于他们的。我居然叹气了,我对着秦展的脊背叹气——我的动摇,不被允许。
——“念念,我带你去我的帝国,你的家族已经完了。”
看不清那个可恶可恨可怕的男人的样子,只听得到他平静喊我,他根本就不听秦展的话,他根本就没把秦展的话放在耳朵里,眼高于顶的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挡得住。
我的家族已经完了?
我推秦展,直到把他推开。雷煌赫然就在我面前,好象会永远挡在那。我克制恐惧,盯着他的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家族、我们欧阳家好好的——雷煌,你要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用我的命发誓我发誓!”
他伸出手,好象要摸我的脸,我退后,再退,直到退到秦展的身前,才能不再害怕。
雷煌终于用正眼打量秦展,那是种很森冷的主宰者的眼光。秦展该要害怕,但背靠着他的胸膛,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毫未加快,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如既往,给我温暖。
“他不是你的。”秦展好象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他声音里甚至有微笑,他在直接地断言:“除非他死他是不能背叛我们的。”
这两个男人,突然接近而相象。我想秦展不是当真的,他不会微笑着断言我的死。
我出声好象也没人会在意了,我的去留归所似乎都不能再由我掌握,好象就在那么一瞬间,一切都变了样。
雷煌带不走我,我也不会跟他走,就算真有那么一刻我为他的话动摇了,但秦展挡在我的面前,一切又都不成立了。
“只要你的家族没了,你就用不着背叛了。”雷煌明白了,以他的逻辑,他唇角上有个游戏开始的血腥笑意:“我等你来找我。”
妈妈在弹琴,遥远的钢琴。一直在响。那会让父亲不高兴的,可她还在弹。
我一直守着她,但我睡过去一会,她就不在。我只有顺着钢琴声去找她。
她穿着黑色的居丧服,她在弹的是什么?她在弹很快乐的曲子,没有烦恼。她一遍一遍弹,我站在她身后,一遍一遍听。
妈妈停下来,说:“我和你的生父都很喜欢这首。我们会一起弹。你父亲就不高兴了。”
“妈妈是故意让他嫉妒的吧。”我坐在地上,靠着妈妈的腿,月光皎洁,洒下一地,我的妈妈是美丽而无忧的。“妈妈太坏了。”
“念念有喜欢的人吗?”妈妈摸摸我的小脑袋。
有吗?我也把手搁在黑白键盘上,拨出“一闪一闪亮晶晶”——我有吗?一个随时会死掉的人有获得幸福的权利吗?
“有啊,妈妈,我有很喜欢很喜欢,不想让他受一点嫉妒一点伤心的人。”
“假如她跟别人有了孩子,你仍然会像过去一样?一样的爱吗?”
——多么奇怪的问啊,那是我爱的人啊……这不比什么都重要。——
我搂着妈妈,摇摇她。
“念念,先开始说起来总是容易,换了自己慢慢都变得难以忍受。没有例外的。”
“妈妈,那是我喜欢的人的孩子,那个孩子就和我自己的是一样的,我是一定要喜欢的,为什么会难以忍受?为什么要不容易?我真不明白。”
妈妈拍拍我的小脑袋,似乎想弄清楚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
但她弄不清,所以她用有了忧愁的声音怪我:“傻孩子,没有人会认为你是真心的,就算是她也会觉得你是别有目的,也会觉得困惑不安;那样,你还可以做到像你先前说的那样去对那个孩子视如己出吗?你不是爱她吗?假如是真爱当你看到那个孩子就一定会生气嫉妒吧!你难道不想伤害她?难道不想用娶别人爱别人来让她伤心?”
我可怜的妈妈……她在流泪。她受的苦一直藏起来,谁都不告诉。
——“父亲心里一定在后悔吧,他最不想的是让您为他伤心。他最后才告诉我,也是想从过去解脱,想让我真正喊他一声爸爸,想让妈妈你不再背着他流眼泪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妈妈不要再喊我傻孩子,我就是这样想父亲的。”
妈妈这次没怪我傻了,她给我弹了这首曲子,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听完它,我的生父我不想知道他是谁,随便就抛下自己所爱的人一去不回的人,这样的人,我是不会喊他父亲的。
35
当伤口结出清楚的疤后,能看得清楚,是爪子,野兽的爪子。红色的疤,深刻在左胸口。
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家族企业的股票一泻千里,大小赌场不断被政府查封,贿赂官员的丑闻相继被曝光,上吨的毒品在发往海外的集装箱里被海关搜出,整个家族人心惶惶。就算派出顶尖的暗杀枪手,也有去无回。叔叔伯伯们上门的上门电话的电话,我怎样安抚他们也无法像信任父亲一样信任我。失去父亲的欧阳家摇摇欲坠。
光有金钱也并不能造成这个局面,最重要的,是手腕和权势。还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夜里,发着噩梦,是那个男人,因为被蒙上眼睛,所以在梦里也无法看清,他的手指深深刻在我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抚摩,激烈的痛苦与销魂,同时把我惊醒。在这样的梦里,无论是怀抱羞耻还是迎合之心都不能掩藏,这样的梦让我迅速消瘦和难看起来。我显得颓唐而懒散。
阻止雷煌?总归要有人阻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该不该由我来阻止他的疯狂。
“醒醒……”
我模糊睁开眼,百花丛中,看到他,颀长俊美的人。他身后有一棵绿藤萝,盘曲身体,柔韧而坚强。
“怎么不把花房的暖气打开?”他走开一会,又回来,脱下外套,给躺在沙发上的我罩上,然后坐在我身边,和我靠着:“在想什么?”
上挑的眼睛,仍然十分迷人。现在的秦展有着慵懒深邃的眼波,而非以往的坚硬刚强,我忽然感觉我再也难以摸透他的心底。但我以前总能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他的思想并不复杂,从他的神情态度上就可琢磨出来,但现在,他优优雅雅纯纯粹粹看着我,我却已经与他有了隔膜。
可能是因为他已不只是我的好友,他还是个女人的丈夫的缘故。我才糊涂了。
“我在想个故事。”
“什么?”他露出愿闻其详的好奇,眯起眼笑笑看我。
“有个住在海边的穷苦少年一直没有朋友,有天有个小巧可爱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她说她的名字叫珊瑚,少年喜欢上她,他们一直很开心,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小姑娘有天又突然消失了,少年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快急疯了,他找到海边上,这时候,一个美丽极了动人极了的高贵女人走到他身边,竟然对他说:‘我就是珊瑚,我是海里的珊瑚仙女,我中了妖怪的魔法要真爱才能解脱,你看,我现在又变回来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少年惊讶极了,他疯狂地推开她,喊着:‘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要我的珊瑚!’仙女呆住了,而少年却真的疯了,他继续喊着她的名字,继续到处找寻——”
“这不是个开心的故事。”秦展带着有趣的神情听完我的话,“那个少年还太小,那个珊瑚仙女应该施个魔法把他也变大,这就解决了。”
“是啊。”我也点点头,“我以前也这样想。”
“那现在你怎么想?”秦展只是为逗我开心才这样问,他伸手摸到我的眼睫,轻轻摸着,仍在逗我玩吧。
“我想仙女虽然有能力把少年变大,但她心里深处,却也不想失去这个单纯穷苦、一心一意爱慕着他的少年,她肯定也害怕——万一我把他变大了以后他就不再爱我了怎么办?万一他不爱过去的珊瑚也不爱现在的我那我该怎么办?所以她宁愿守着发疯的他。”
我一笑,对自定的结局十分满意。眨眨眼睛,有点被挠得痒痒。
秦展想了想,走过去,揪下近旁一枝新开的木樨,走过来,悠悠哉哉竟弯身插在我耳朵边上,很甜腻的香就围绕过来,我哈哈笑,有点被无赖轻薄的好笑。
“要得到爱人,就必须不择手段,那个傻仙女不配享有爱情。”
秦展突然将头逼近我,一下子离得这么近,直到鼻息可以相触,而好别扭!他眼神醉人,异常温柔,眉头展开,不复怨懑。
“是啊是啊,就像你婚礼上夺走新娘一样,你到底是怎样骗过雷煌?怎样伤到他?我真想不通。”
“我没做什么。我只去了封信,上面用你的口吻约他晚上见面,还盖上你的印章,签上你的名字,你的字一向特别,但我跟你这么久,你的笔画我怎会临摹不出?”
我呆了下,他说的如此正常,我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但他总归是错了。“你利用我?”
“你想让他娶萃吗?让他从我身边夺走她?”他反问我,带些责怪之意。“欧阳,你心里只认定我这个妹婿。”
“但——但你用这种方法,跟他有什么两样!”我坐起身,扯掉耳边上的花朵,我是生气的,我总以为他是刚直而与我和雷煌都不同的。
“那你教教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捺我肩膀,扎实地按牢靠,不允许我有丝毫动弹,我吃惊于他蓦然的强势而根本没想到动弹,他盯着我看,深邃眼里窜动陌生情绪:“欧阳,这是黑道,我早已跟你说过多少遍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你太骄傲又太脆弱,你傻乎乎让孩子欺负我只为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解救我,你既解救我却还要让我明白知道是你喊他们欺负我,你只凭你自己的想法做事,你无法看到全局掌握全局,你在训练场把自己的枪丢给垂死挣扎的猎物,你要给他自尊却完全不了解他最好的解脱就是死亡,你随心所欲,你优柔寡断,你会玩完欧阳家族!”
他在说什么?我耳朵里就像炸开一样,尽管他声音不高,声调也很平和,但身为下属的他却在严肃地谴责我、教训我。我在他眼里,就是如此吗?
我看到自己印在他瞳孔里,困惑不安,再找不到过去的放松和肆意。我会玩完欧阳家?!
“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他叹气,放开我,半跪在我面前,亲密地看着我,用淳厚的嗓音缓缓安抚我,“你只是还没有长大。”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缺少什么,但眼前这个人至少敢跟我说他的真心话,说明他是为我好的。“秦展,不要离开我的家族,它需要你。”
“那你呢?”他又半开玩笑。
“我们都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