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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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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不唱了。您说这洋面比咱中国面更白吧?我这么寻思着。他问于四立。
  白!那美国人长得就比咱们白。可白归白,要不是肚里没食,我于四立才不吃这外国粮食呐!咱们是提倡国货抵制外夷反对列强,咱们乃大国的臣民是不是?
  黑影儿里有人搭腔说,咱们是礼仪之邦,人家美国人大老远送来洋面,咱不能不赏人家脸呀。赶紧吃吧,那八路军说不定哪天黑下就攻城啦!我听说这美国人跟老蒋相好,跟八路军可不相好,犯顶。
  傻篓子爹听着,心里说这洋面该吃这洋面该吃。可转念一想又犯了糊涂,就问于四立。
  这洋面是按人口赊呢还是白给呀?
  嗐!大伙的洋面大伙吃呗,一人扛一袋儿家走。您怎么死脑筋呢?于四立笑嘻嘻说着。
  傻篓子爹运足了气力,候着那洋面了。
  十四
  枪响了炮响了,响遍了天地。都说八路军爱在黑下攻城,果然这黑下就攻城了。
  牌桌子上哗啦一声,这四家一齐推倒了方城。四姥姥拔腿就跑。孙合老婆嚎叫着奔回自己的屋。只剩下老杨掌柜的儿媳妇吓得一声高过一声喊爹,可两条腿就是迈不开步子。
  曲达元媳妇拽住她说,你快回家吧!
  跌跌撞撞奔进一个人来,连声叫唤着。
  是老杨掌柜,跑得呼呼急喘。儿媳妇见了公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老杨掌柜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叫了声宝儿别怕,一矬腰身就让儿媳妇趴在自己脊梁上,背起爱物低头就往院子外边奔。
  嘿!这小媳妇命不错,还真有人疼。曲达元媳妇心里颇有几分感慨。顾不得多想她抱起孩子就钻了院子里的壕。
  壕里黑得伸手不见巴掌。有人叫了一声曲嫂子。她吓了一跳,听出是傻篓子的声音。黑暗中傻篓子呼出的热气直扑她的脸。之后她觉出他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东西,一捏,知道是一条棉被。她心里说,这小子一点儿也不傻,知道疼我呐。
  你爸爸呢?她问他。
  他他出去了,没没回来,黑下。
  傻篓子沉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又说,你家曲大少跟我说听他的招唤,说不定哪一天黑下就领着我去同德兴货栈的后院,办一件大事情。
  她听罢叹了一口气。他说的就是现时呀,这不枪炮正响着嘛,该去办那件大事情了。她对傻篓子说着,想起自己的丈夫。
  傻篓子也挺感慨地说,时辰到了该去办大事情了,可曲大少他不在呀!他还说事成之后谢我一块现大洋呢。
  这是命中注定。她白天听四姥姥说有人在西边看见曲大少了。他穿着一身草绿的新军服,正往城防里开呢,足有一连人。
  死生有命。兴许我也该当一回寡妇了。
  壕洞有东西两个洞口。东边划亮一根洋火。是孙合一家人,早早就钻进来躲枪子儿了。
  大虎,你爸爸呢?你爸爸没跟咱们钻进来呀?这个挨千刀的跑出去喂枪子儿啦。孙合老婆发现洞里没有自己的爷儿们,便扯着嗓子喊。
  几个孩子一声高一声低喊饿。孙合老婆一人给了一巴掌,孩子们就饱了。
  你打孩子干嘛?这八路军攻城,也挡不住孩子们喊饿呀!洞口亮起一个烟火头儿,孙合大声说着话钻了进来。
  你到哪儿喂枪子去啦?他老婆问。
  啪!一个耳光打到女人脸上。孙合怒冲冲说,我喂枪子儿去?
  我死了你们都得饿死。你知道不知道这仗得打一宿?你知道不知道明天一大早就改朝换代了咱们哪儿挣饭吃去?
  孙合老婆挨了打,小声嘟哝着说,改朝换代你也还是跑合儿的呀!有能耐你去打八路军打我算什么英雄。
  放屁!这话你要是放在明天说,人家非崩了你不可,嘴给身子惹祸!从明儿个起,就得说人家八路军是好人,人家得了天下。
  曲达元媳妇听着,猛地想起了那个王十二哥。王十二哥兴许就是替八路军干事儿的。
  孙合渐渐息了火气,开始海聊。
  听,这是罗斯福路东边警备司令部的那门电炮,打雷一样响。大虎他妈妈,咱屋的窗户纸要震破了,得重新糊。你们都饿了吧?吃吧,馒头就炖肉。这肉没炖烂,八路军晚半个时辰攻城,这肉就能炖出味儿来了。啧!
  嘭地一声,孙合打开了酒瓶子说了话。将就着吧,我在屋里凉拌了个白菜心儿,没有麻酱了,欠着味道呐。曲达元媳妇抱着孩子心里暗笑。这些老爷们儿都是馋鬼投胎。吃要有味儿喝要有味儿,死了就没味儿。
  他曲嫂子,你也过来吃点儿吧?孙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黑洞里就知道曲达元媳妇也钻了进来,大声招唤着她。
  人家曲嫂子不爱吃荤!酒瓶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啊?孙合老婆心疼馒头炖肉,抢着说。
  孙掌柜呀,我是爱吃素,可傻篓子爱吃荤。她说着又大声问傻篓子。你饿了吧傻兄弟?
  孙合老婆没办法,就让孩子爬过来,递上一个馒头。这馒头上还抹了一层大油。
  腥荤儿味道灌满了整个壕洞,挺火爆的。
  孙合吃着喝着又说了话。
  傻篓子呀,我听说你爸爸去抢洋面让国民党兵给打死了,身上三个枪子儿。还有说相声的于四立,身上也是三个枪子儿。
  傻篓子不言不语吃着馒头。
  曲达元媳妇颤着嗓子说,这是真的呀孙掌柜?我怎么看你跟说评书的一个口气呢?
  孙合接着说。他这人真是死心眼儿木头脑袋,别犯抢呀!天津卫老爷儿们可不能靠抢过日子,得靠心路赚吃喝。靠心路赚吃喝才能天长地久啊。
  他停在哪儿了,尸首?傻篓子问。
  在广和斗店后门抢的,扛着一袋洋面在街上中了枪子儿,停的地方离保安队部不远,盖着一张席呐。你爸爸老实了一辈子,真可惜呀。
  傻篓子往前爬,说话嗡声嗡气。
  早干嘛去了?你也吃了也喝了才告诉我!孙掌柜你太损了,我操你妈妈。
  孙合慌了神,说傻篓子你敢出口不逊。
  曲达元媳妇心里一惊。想不到这傻篓子到了坎儿上还真是个老爷儿们,敢发火动脾气张口骂大街。
  傻篓子像是喝了玉皇大帝给的仙丹,说话见棱见角没有丁点儿傻气。他往壕洞外爬着说。孙掌柜你说我爸爸犯抢呀?我看你还没这个胆子呐!我是我爸爸的大孝子。
  曲达元媳妇急了,也随着傻篓子往外爬。她把孩子往孙合老婆怀里一塞,说傻篓子你出去喂枪子儿呀?给我回来!
  孙合小声说,傻篓子这是怎么啦?平常老实巴交的人,真是改朝换代了改朝换代了!
  见曲达元媳妇和傻篓子一前一后爬出了壕洞,孙合在黑暗中扯住老婆的手,小声说。
  刚才没响枪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谭掌柜家,就是兴隆布店的那个东家谭四。我卖给他一个主意,他回了我一匹绸缎。我放在咱家躺柜里啦!真是好料子啊。
  你卖给谭掌柜一个嘛样的主意?
  我告诉他八路军爱红,叫他把压在栈里的大红布预备齐了。
  街面上一太平就开张,保准赚钱。人人都得去扯他的红布,大着胆子卖呗!
  他老婆乐了。你怎么知道八路军爱红?
  他也乐了。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哼,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嘛时候能胖!
  傻篓子前边跑,曲达元媳妇后边追。没觉知便已然上了街。
  她喊叫,傻兄弟你不要命啦!
  远远望见保安队队部了,它对面是一面高高的大墙。她心里打了个激灵。这正是同德兴货栈的后院墙呀!王十二哥跟自己的爷儿们说的就是这块地界儿。而自己的爷儿们也正是叫傻篓子给他当帮手到这块地界儿办那件大事情。
  她朦朦胧胧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远处天上升起一颗颗亮光乱闪的东西,像过年时候大店铺放的那种烟花。她不知道这种东西名叫信号弹,正给那攻城的八路军指明地点呢。
  傻篓子大声喊叫着。我操你妈妈国民党兵!
  他扑向躺在街边上的那具尸首。
  我爸爸死啦,曲嫂子我跟你一块过日子,你好你心眼儿好!
  傻篓子大声念叨着。
  兴许孩子他爸爸这会儿早死在城防上了。她心里寻思着,觉得自己的爷儿们命太薄,不能跟王十二哥一块交大运了。
  人啊,是一步没赶上就步步赶不上了。
  十五
  没了枪炮声。孙合说八路军已然攻进来了。他就领着全家人出了壕洞。天蒙蒙亮,空气中游动着火药味儿的余韵。
  他问自己的老婆。再过七八天就该过年了吧?今天是腊月二十几来着?
  这日子口儿你还寻思过年的事儿,好大的闲心呀!他老婆领着孩子们进了屋,说总算是太太平平熬过来了,没遇见枪子儿。
  孙合说,大虎你别上炕,给我出去看看。
  他老婆眨着眼说,你疯啦?这时候让孩子出去找死哇!我看你是灌多了猫尿醉了心。
  你少放没味儿的屁。大虎呀你到胡同口可别出去远了,看看大街上嘛样,回来告诉我。孙合说罢拍了拍大虎肩头,又说,你是半大小伙子了,也得长一长胆子,日后才能干大事儿。
  一会儿大虎回来了,挺英雄的样子。这孩子内秀,身材模样都长得很随孙合。
  大街边上躺了一长溜当兵的。大虎说。
  死的?孙合老婆问。
  活的。一身黄,狗皮帽子狗皮袄,正歇着呢。他们看见我也没说别的,好象挺累。
  孙合说,准是八路军准是八路军。
  之后他就背着双手在屋里蹓跶,想事儿。
  他突然问大虎。大虎呀你说八路军好不好?
  大虎吭吭吃吃说不出话来。
  记着,八路军好!到哪儿都说八路军好。
  大虎连连点头说,嗯我记住了。
  孙合叫大虎把描红模子的毛笔墨盒找出来。
  他又叫老婆糊了两面小纸旗儿。
  我说你写。他对大虎说。
  不大的工夫,孙合领着大虎二邦子三柱子,爷儿四个就出院子往胡同外边走。孙合走在前边,一只手举着一面小纸旗儿。
  左手那面小旗儿上写着:八路军好!
  右手那面小旗儿上写着:同庆天津光复!
  孩子们手里一人举着一个白面大馒头。
  孙合老婆追到胡同口,拦住这爷儿四个往地上一坐说,你乐意凑热闹就一个去,拽着孩子们干嘛?没有你这样的当爹的。
  住嘴!我这是领着孩子们去见见大世面。养不教,父之过。
  三字经你懂吗?臭娘儿们。
  硬是推开胡同口的铁栅栏门上了街。孙合老婆没办法,就哇哇哭着回了院子。
  这时候傻篓子把爹的尸首停在自家屋里,烧纸钱儿。曲达元媳妇抱着孩子陪着傻篓子祭灵,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孙合老婆见这种情形,就哇哇哭着径直进了傻篓子家,权作哭了灵。
  在街上走着,孙合回头跟仨孩子说,都别害怕,看爸爸怎么说话怎么办事,你们都得用心学着,别不懂个眉眼高低。
  大虎说,爸你眼神儿不济这道不好走我领着你吧。
  住嘴!没有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只眼我能顶八只眼使。说着孙合就揉了揉那只瞎眼。
  离那些兵近了。那些兵一长溜儿都在大街边上的墙根儿半躺着,怀里抱着大枪。
  孙合朝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兵晃了晃手中的小旗儿,高声说了话。
  老总们辛苦啦?我们是来劳军的良民。
  他又小声指派仨孩子。快去送馒头。
  那个兵笑着说,老乡,别叫我们老总叫同志吧。
  孙合天津城里生天津城里长,头一次听见有人管他叫老乡,耳朵很生疏。他心里想,这八路军呀大多是庄户人家出身,才管我叫老乡。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上来,八成是个连长。他也对孙合说,别叫我长官叫同志。
  同治?同治是大清国的年号呀!孙合寻思着,连连点着头。
  那军官又指着他手中的小旗说,不是天津光复是天津解放。
  孙合承应说,是天津解放是天津解放。
  我们已经不叫八路军了,叫解放军。
  是啊是啊解放军解放军。大虎,一会儿回家就把这几个字儿改过来,人家说啦。
  孙合觉出这是一支和和气气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该得天下。他看见当兵的都躺在冰凉的地上,连忙抓住那军官的手说。
  这可不行呀身子骨要紧。
  军官说不要紧我们有爬雪山过草地的传统。
  雪山和草地这两个地名听到孙合耳朵里是十分陌生的。他只知道估衣街官银号东浮桥老地道。天津卫没有他不认识的地方。
  孙合心里一动,揉了揉那只瞎眼。
  领着仨孩子,他一路摇晃着小旗儿奔北,去那女鬼上吊的厕所。他心里大声说,这一回又是死物变活物,派上用场了。
  爷儿四个一人扛着一捆草袋子往回走。
  大虎问他说,爸爸咱这是给谁去送货呀?
  孙合不言语。见了当兵的他就让孩子往地上铺草袋子。铺上吧铺上吧,天凉可别作了病。他大声嚷嚷着,忙不迭。
  当兵的都纷纷躲闪着,说我们是人民的队伍不拿老百姓一草一木。
  孙合急了。他挥着胳膊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可是我的一片心啊!
  见了那军官,孙合已经学会时兴的名词。他说,同志,您给作主吧我要慰劳解放军!
  军官想了想,大声说,好吧!一人一个草袋子铺在身底下,我们要多打胜仗感谢人民的支持。说罢,军官端端正正给孙合敬了一个军礼。
  孙合一怔,慌忙给军官作了一个揖,算是回礼。他又大声吩咐仨孩子说,快给长官鞠个躬,一人鞠一个。
  您到我屋里喝碗茶,暖暖身子吧?
  军官笑着说我们有纪律不入民宅。
  那咱就回见啦。孙合领着仨孩子进了胡同,往家走。他问大虎说,你没害怕吧?
  大虎说,那些草袋子就白送他们啦?
  闭嘴!小毛孩子别问大人的事。
  进了院子,孙合大声嚷叫。
  人家八路军不入民宅。人家现时不叫八路军叫解放军啦!大伙别怕人家是仁义之师。
  话音刚落,那位军官就出现在院子门口。
  孙合心里说,来啦?真是不拿老百姓一草一木呀!
  您的草袋子我们用了,这是给您的钱,请务必收下。
  同志,您这是拿我当卖草袋子的呀?我慰劳八路军不解放军,心甘情愿啊。
  老乡,我们有铁的纪律。您收下吧,其实这钱也是我们从敌人那里缴获的。军官说罢拍了拍大虎的肩头,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接在大虎手里的是一只粗布小口袋儿,麻绳扎着口。孙合拿过来,一步迈进了屋。
  他对坐在炕头的老婆说,拉锯就掉渣儿呀!
  他老婆说,就数你猴儿精。
  孙合大发感慨,连说祖上有德祖上有德。
  想不到我孙合成了咱天津卫头一个跟八路军做买卖的人。
  那草袋子一下子就成了军需品!我这辈子可没白活,成就了一桩大生意。
  之后孙合关严了窗户关严了门。大虎他妈妈,静静心静静心,我得给菩萨烧一炷香。他慢条斯理对自己的老婆说。
  你从嘛时候又信了佛啦?有工夫你快数一数那钱吧,看给了多少。他老婆嘟哝着。
  这一笔钱我赚得太容易了,必须得给菩萨烧上一炷香,心里才踏实。
  南屋里悄无声响。傻篓子正跪在他爹灵前,一个劲儿往火盆里烧纸钱儿。他一边烧一边念叨着说,爸,你快拿钱来吧拿钱来吧。
  十六
  临近正午,一个身着军便装的男人走进了院子。他径直奔向曲家,在门口叫了一声达元兄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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