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全注全译本txt全集-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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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　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1〕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　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2〕亚　父南向坐。〔3〕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　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4〕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5〕谓曰：　“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6〕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　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　常以身翼蔽沛公，〔7〕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8〕樊哙曰：　“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　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
〔9〕头发上指，目眦尽裂。〔10〕项王按剑而跽曰：〔11〕“客何为者？”张良　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12〕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　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13〕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14〕项王曰：“壮士！能复饮　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　能举，〔15〕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　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　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　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　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注释】〔1〕“河南”，与“河北”一样都是泛称。当时项羽与秦军在黄河以北　交战，取道函谷关进入关中。刘邦与秦军在黄河以南的南阳郡内交战，从武关进入关中。
〔2〕“东向坐”，面朝东坐。古人堂上面朝南坐为尊，无面朝南坐者，则以面朝东坐　者为尊。〔3〕“亚父”，项羽对范增的尊称，意谓仅次于父亲，与齐桓公称管仲为仲　父取意相同。〔4〕“玉玦”，半环形的玉器。“玦”，音　ju6，与“决”同音。范增向　项羽多次举玉玦，是借玦之音传意，暗示项羽赶快下决心杀掉刘邦。〔5〕“项庄”，　项羽堂弟。 〔6〕“若”，汝，你。下文“若属”，即汝辈，你们。〔7〕“翼蔽”，　像鸟用翅膀一样的遮蔽着。 〔8〕“樊哙”，沛人，屠狗出身，一直跟随刘邦转战各　地，勇武善战，汉统一全国后，以功封舞阳侯，曾为左丞相，孝惠帝六年卒。《史记》、
《汉书》并有传。“哙”，音　ku4i。〔9〕“瞋目”，发怒时睁大眼睛。“瞋”，音　ch5n。
　
〔10〕“眦”，音　z@，眼眶。〔11〕“跽”，音　j@，长跪。古人席地而坐，坐时而膝　着地，臀部贴在脚跟上。要起身，先长跪，伸直腰股。〔12〕“参乘”，即“骖乘”，　在车右陪乘，负责警卫的人。古代乘车之法，尊者居左，御者居中，骖乘居右。　〔13〕　“彘”，音　zh@，猪。“彘肩”，猪蹄带肩胛，即整只猪腿。　〔14〕“啖”，音　d4n，　吃。 〔15〕“秦”，指秦国故地，即关中。下句“秦”也应如此理解。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1〕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　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
〔2〕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　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3〕欲与亚父，会其怒，
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
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　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4〕从郦山下，〔5〕道芷阳间行。〔6〕沛公谓　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7〕公乃入。”沛　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8〕不能辞。谨使臣　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9〕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
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10〕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
军，立诛杀曹无伤。


【注释】〔1〕“陈平”，阳武（今河南原阳县东南）人，最初在项羽部下，殷王　司马卬反楚，陈平率兵击降，以功拜都尉。后逃归刘邦，成为刘邦的重要谋士，数出奇　计，辅佐刘邦统一天下，封户牖侯、曲逆侯，惠帝时曾为左丞相，吕后时为右丞相，文　帝时为左丞相，卒于文帝二年。事详本书《陈丞相世家》、《汉书？陈平传》。〔2〕　“俎”，音　z（，割肉用的砧板。〔3〕“玉斗”，玉制的酒器。〔4〕“夏侯婴”，姓夏　侯，名婴，随从刘邦起沛，长期为太仆，刘邦为帝后，以功封汝阴侯，卒于文帝八年。　因早年随刘邦击秦时，曾为滕（今山东滕县西南）令，给刘邦驾车，所以号滕公。事详
《史记》、《汉书》本传。“靳彊”，刘邦的将领，曾为中尉，后封汾阳侯。“靳”，　音　j@n。“纪信”，刘邦的将领，事见本篇下文。〔5〕“郦山”，即骊山，在今陕西临　潼县东南。其东北为鸿门，其南为霸上。“郦”，音　l@。〔6〕“芷阳”，秦县，在今　陕西西安市东北。“间”，音　ji4n，乘间。“间行”，抄小路行走。〔7〕“度”，音　du，揣度，估计。〔8〕“桮”，与“杯”字同。“杓”，音　sh2o。“桮杓”，饮酒的　杯子和舀酒的勺子，这里代指酒。“不胜桮杓”，意谓禁受不住酒力，已经醉了。〔9〕　“足下”，对对方的敬辞。当时对上和同辈都可以称之，犹言“左右”。〔10〕“竖子”，　鄙贱之称，犹今言“小子”。范增表面上是骂项庄，实际在骂项羽寡断。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1〕　“关中阻山河四塞，〔2〕地肥饶，　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　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3〕果　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注释】〔1〕“人或说项王”，据《汉书？项籍传》，劝说项王的人是韩生。扬　雄《法言？重黎篇》云：“蔡生欲安项咸阳，不享之。”劝说项王的，此又记为蔡生。
〔2〕“四塞”，指东面函谷关，南面武关，西面散关（在今陕西宝鸡市西南），北面　萧关（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3〕“沐猴”。猕猴。“沐猴而冠”，猕猴性情好动　多变，身着衣冠不能长久，这里用以譬喻楚人性格轻浮急躁，难成大事。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1〕项王欲　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2〕然身　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3〕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义帝虽无功，〔4〕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　诸将为侯王。


【注释】〔1〕“义”，假。“义帝”，意谓假皇帝。〔2〕“假”，姑且，暂且。
〔3〕“暴”，音　p），通“曝”。〔4〕“虽”，义与“唯”同。


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　谋曰：“巴、蜀道险，〔1〕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2〕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3〕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　将以距塞汉王。

【注释】〔1〕“巴、蜀”，都是秦郡。巴郡辖境在今四川东部，治所在江州（今　四川重庆市北嘉陵江北岸〕。蜀郡辖境在今四川中部，治所在成都（今四川成都市）。　巴、蜀二郡僻远闭塞，地势险阻，秦常流放罪人于此。 〔2〕“巴、蜀亦关中地”，　巴、蜀地处函谷关以西，自战国时即为秦地，所以项羽等人有此强词之语。　〔3〕“汉　中”，秦郡，辖境在今陕西秦岭以南和湖北西北部，郡治在南郑（今陕西南郑县）。


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1〕长史欣者，故为栎阳　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2〕　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3〕王上郡，〔4〕都高奴。〔5〕　徙魏王豹为西魏王，〔6〕王河东，〔7〕都平阳。〔8〕瑕丘申阳者，〔9〕张耳嬖　臣也，〔10〕先下河南郡，〔11〕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12〕　韩王成因故都，〔13〕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14〕数有功，故立卬为殷　王，〔15〕王河内，都朝歌。〔16〕徙赵王歇为代王。〔17〕赵相张耳素贤，又　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18〕王赵地，都襄国。〔19〕当阳君黥布为楚将，　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20〕都六。〔21〕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22〕　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23〕都邾。〔24〕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25〕　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26〕都江陵。〔27〕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28〕燕　将臧荼从楚救赵，〔29〕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30〕徙齐王田巿为　胶东王。〔31〕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32〕　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33〕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34〕引其　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35〕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　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余弃将印去，〔36〕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
　
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37〕故因环封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38〕故封十　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39〕王九郡，〔40〕都彭城。

【注释】　〔1〕“废丘”，秦县，在今陕西兴平县东南。〔2〕“塞王”，司马欣　封地内有大河、华山为阨塞，故名。 〔3〕“翟王”，董翳封地春秋时是白翟之地，　故取以为号。〔4〕“上郡”，秦郡，辖境在今陕西北部和内蒙古自治区黄河河套以南　一带。郡治肤施（在今陕西榆林县东南）。〔5〕“高奴”，秦县，在今陕西延安市东　北。〔6〕“魏王豹”，魏公子宁陵君咎之弟。陈胜攻占魏地，立咎为魏王，后咎被秦　章邯打败自杀。豹又再起，收复魏地，继立为魏王。项羽分封诸侯，自己想兼有楚、魏　之地，于是徙封豹为西魏王，引起魏豹的不满，终于背楚降汉。事详《史记》、《汉书》　本传。〔7〕“河东”，秦郡，辖境在今山西西南部黄河以东。郡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　西北。〔8〕“平阳”，秦县，在今山西临汾市西南。〔9〕“瑕丘”，秦县，在今山东　兖州市东北。“申阳”，张耳宠臣，曾为项羽将领，汉二年投降刘邦。〔10〕“嬖”，　音　b@，宠爱，亲狎。“嬖臣”，宠幸之臣。　〔11〕“先下河南郡”，清梁玉绳《史记　志疑》卷六认为“郡”字是衍文，《汉书？项籍传》无此字。河南郡秦时为三川郡，刘　邦统一全国后改名河南郡，辖有今河南西北大部。〔12〕“雒阳”，即洛阳，为三川郡　治所，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　〔13〕“故都”，指阳翟，战国时为韩国都城，秦置县，　在今河南禹县。〔14〕“司马卬”，姓司马，名卬。“卬”，同“昂”。“河内”，黄　河以北地区的统称。古代帝王多定都在河东、河北，所以称河北为河内，河南为河外。　此指今河南黄河以北，地域大体相当于楚、汉之际设置的河内郡。〔15〕“殷王”，司　马卬所封河内为殷商故地，故名。〔16〕“朝歌”，曾为商代帝乙、帝辛别都，汉置为　县，故地在今河南淇县。　〔17〕“代王”，秦有代郡，战国时为赵地，地域在今山西　北部、河北西北部一带。项羽徙封赵王歇于代，而把赵的主要地区封给张耳。赵王歇徙　代后，都代县，即今河北蔚县东北。〔18〕“常山王”，辖境在河北中部、山西东部和　中部，战国时为赵地。〔19〕“襄国”，即秦信都县，项羽改称襄国，故城在今河北邢　台市。〔20〕“九江王”，九江本为秦郡，辖境在今江西和江苏、安徽两省长江以北、　淮水以南一带。郡治寿春，在今安徽寿县。黥布所封不包括今江苏地，这一地区已划归　西楚。 〔21〕“六”，秦县，在今安徽六安县北。〔22〕“鄱君”，也作“番君”，　吴芮曾为秦鄱阳（今江西波阳县）令，故号鄱君。秦末吴芮率越人举兵反秦，他的部将　梅鋗曾随刘邦入武关，破秦有功。刘邦统一天下后，封吴芮长沙王。事详《汉书》本传。　“鄱”，音　p。“芮”，音　ru@。“百越”，春秋时越国的遗族，散处长江中下游以南　广大地区。〔23〕“衡山王”，辖境在今湖北东部、湖南全部和安徽西部。境内有衡山，　因以为国名。 〔24〕“邾”，在今湖北黄冈县西北。 〔25〕“柱国”，即上柱国。　“共”，音　g#ng。“南郡”，秦郡，辖有今襄樊市以南的湖北地区和四川巫山以东地区。
〔26〕“临江王”，所辖地域相当于南郡。　〔27〕“江陵”，秦县，在今湖北江陵县。
〔28〕“韩广”，原为秦上谷郡卒史，陈胜部将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遣韩广带兵攻　取燕地，韩广便自立为燕王，见《陈涉世家》。“辽东王”，辽东本秦郡，故地在今辽　宁大凌河以东。辽东王封国包有今辽宁和河北东北一带。〔29〕“臧荼”，曾为燕王韩　广部将，因从项羽入关，项羽把燕地分割为二，徙故燕王韩广称王辽东，而以燕、蓟（今　河北北部）封臧荼。后来臧荼背楚归汉，汉高祖五年反叛被俘。“荼”，音　t*。〔30〕　“蓟”，音　j@，秦县，故地在今北京市西南。〔31〕“胶东王”，项羽把原齐国地区分　割为三，东部为胶东王田市封国，都即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辖有今山东东部。中　部是故齐的中心地带，为齐王田都封国，西部为济北王田安封国。 〔32〕“临菑”，　即临淄，战国时齐国都城，秦为临淄郡治所，故城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旧临淄县。〔33〕
　
“齐王建”，齐襄王之子，公元前二六四年继位为齐王，立四十四年被秦俘虏，齐国遂　亡。　〔34〕“济北”，济水北岸。济水为古代四渎之一，发源于今河南济源县西王屋　山，过黄河后曲折东流，在山东境内入海。古济水今已不复存在。 〔35〕“博阳”，　在今山东泰安市东南的博县故城。一说在今山东茌平县西博平镇。　〔36〕“成安君”，　陈余封号。成安，秦县，张守节《正义》云：“成安县在颍川郡，属豫州。”在今河南　临汝县东南。“弃将印去”，陈余和张耳本为刎颈之交，秦章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