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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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瑞娟心里不免责怪自己的女人见识真是短浅。
那时周围居民常来打电话,也有要瑞娟传呼喊人接电话的,一天可收几块钱。靠边最远那栋楼的一个染成黄头发的女孩子,总不嫌其远专门来瑞娟这里用电话,哪里有这么多的话,每次说得很长很长,瑞娟收费多,心里挺高兴,要都是这样的主顾该多好哦。端一把椅子送一杯茶过去,从黑夜说到天亮最好。后来偷偷听她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儿,加上邻居们传闻,才晓得她干的是不光彩的事业。瑞娟有些心痛了,这孩子只比丫丫大两、三岁光景,就已经卖身。这样一联想就不寒而栗,觉着赚她的电话钱,也是参与了不良勾当。幸好没多久,黄头发再也不来光顾了,暗自庆幸她已从良。后来见她从门前招摇过市,急匆匆赶路,急匆匆打手机。原来生意做得红火起来,通讯手段已经升级换代,改为自备手机了。大客户被人挖走,瑞娟便有了失落感,开始责怪发明手机的人为卖淫提供了方便。
过了一年,在佳成带动下,这样的电话摊子雨后春笋般遍布各个楼栋各个单元,市场空间有限,客户越来越少,瑞娟往往守一天也不见一个顾客,她就闲得有点发慌。对面三楼的媳妇一招手,瑞娟立即将电话机移到门内,把门带上虚掩着,加入了麻友之林。佳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这一存在的合理性,不过双方也达成默契,每个月下地只能在可动用的麻将基金内周转,输的金额不得超过六十大洋,当然,赢的金额不予封顶,多多益善,也不入库,由瑞娟留着以丰补歉,以赢补输。佳成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赢乃麻友屁事,管而不死,活而不乱,政策非常宽松,非常开明,是不是?瑞娟说,是的。这个政策蛮好。佳成说,太太摸麻将,是丈夫的能耐,是家庭进入小康的标志,能够享受麻将人生的中国女人,是因为她的背后有一个成功的男人。
可是,可是现在,佳成的主任没了,马上就要下岗了,分明成了失败的男人。如果再继续参加麻友切磋会,已经没有经济基础和心情基础了,决心退出此会与麻友们拜拜,回归到无人理睬的整天不响铃的电话机旁。佳成问,怎么又坐在这里发呆了。瑞娟说,我看你扛着一筐子蜂窝煤爬上八楼,我的腿就只打颤,哪还有心思搓麻,不搓麻,我的心都发麻。佳成沉吟许久,咬文嚼字地自语道,你说什么呀,“发麻”,是的,要想发就要麻,麻可发,发可麻。瑞娟说,你说什么呀,神经兮兮的。他突然问道,她们一人收多少桌椅费?瑞娟莫名其妙,怎么啦,收一个村(就是一元)呗。佳成灵魂开窍了,说,我们只收五个角,还改一个名字,叫茶水费,一次性塑料杯,一点茶叶,烧开水的蜂窝煤开销,都打在里面,最多一角钱成本,有赚头,我们干,她们麻,我们也麻,当个产业来搞。你说行不行?不及瑞娟表态,他自己回答:我说行。瑞娟懒洋洋说,你说行就行。
当夜,佳成雷厉风行去他中学语文教师的姐姐家,死皮赖脸请她代拟了一份告示和一份娱乐公约。这是两份重要文件,因为从他内心衡量,开麻将馆含有开赌场的成分,不能让女儿去写作这样的公文,怕伤害了她的纯洁心灵。他姐姐很固执,佳成好多灵魂开窍的话语,姐姐拒绝写进文件。所以从姐姐家脱身后,又连夜到他一个最有文墨的朋友家,请他将佳成认为不能删掉的新思维新思想新理念全部写进去,把一把文字关,力求顺当,并且不让政府挑出毛病。文件最后由瑞娟亲自抄写张贴出笼。
第七部分:一巢倾覆中国进入老年社会
当这两份文件出台时,佳成早把大门打开,把桌子摆好,把麻将供奉于方桌中央,如同神像招徕香客一般。再将门前蜂窝煤炉子烧得旺旺的,搁在上面的水壶哧哧冒着蒸汽,塑料杯和茶叶安放在极为显眼的地方。他站在告示文件旁边,对看客进行讲解和导读,引得过往行人评评点点嘻嘻哈哈争争吵吵热热闹闹不可开交,还有佳成炉子上的水壶一个劲儿地不停叫唤参与交响,把个麻将馆的开张典礼渲染得喜气洋洋。告示原文如下:
“当今世界进入老人世界,当今中国进入老年社会,竞争才能发展,减员才能增效,因此待岗下岗职工增多。为了专给离休退休的老年人和四十五岁以上的暂时下岗职工提供消闲服务,特开设茶坊俱乐部,备有桌椅、清茶和麻将等娱乐器具,只收零星费用。敬请各位光临。黎佳成某年某月某日。”
与此告示配套的附件是《玩麻公约》,全文照录如下:
第一条,重在联络感情,切磋麻艺,岂在你高我低,输钱赢米;
第二条,重在娱乐消遣,有劳有逸,做到适可而止,爱护身体;
第三条,重在智慧手气,君子游戏,不可偷子换子,耍赖玩痞;
第四条,重在礼貌待人,友谊第一,怎能不干不净,丑言恶语;
第五条,重在公民义务,遵法守纪,切莫动手动脚,损人害己;
第六条,恳请各位麻友,配合默契,鄙人改进服务,不胜感激。
男男女女研读完告示文件之后,有人倡议,不妨在佳成这里试一试,立即得到响应。于是,佳成邀请第一批麻友入座,并大声喊道,瑞娟,上茶。一共进来了七个人,两桌七缺一。有人说,我只看一看,不一定上桌子。这样,你推我让,谦虚至极,礼貌有加,老头儿如绅士,老婆儿赛淑女,文明古国风范重现于佳成的麻将馆中。黎佳成热情洋溢致开幕词道,恭请各位麻友前来捧场不胜感激欢迎欢迎,并说这个三缺一的问题很好解决,瑞娟陪大家搓就是了。于是,两张桌,各有四个面,一共有八方,叫做四面八方。坐定开始洗牌,牌块摩擦之声不绝于耳,在佳成听来赛过了任何卡拉与OK,如同天籁之声,比怕瓦落地的世界级男高音,至少要OK一千倍都不止。
有麻友问,桌椅费多少钱?佳成讲话了,各位麻友,你们好。大家看了我们的公约,希望理解我们的心情,最好只打一分的,打大了,各位受不了,我们也搞不长。如果大家同意,我们对每位麻友只收五毛钱茶水费,看行不行,好商好量,都是邻里街坊,收少了各位要骂我假装佯,收多了我老婆骂我黑心肠。这个价码,各位同意不?他停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宣布开明政策,今天是开张,我们图个吉利,各位的茶水费,今天就免收了。有好几个人争着说,佳成是厚道人,我们也要厚道。五毛钱算个么事。说着说着,唧唧喳喳的话语声,逐渐被无语的摸子、出牌、吃子的声音所替代,麻友们已进入潜心码长城的斗智斗勇的美妙境界。
黎佳成麻将馆经过两天的磨合期,便转入正轨,一日三场,每场三至四桌不等,麻友大半是六十岁以上的男人和五十岁上下的妇女,他们看重佳成夫妇的和气与服务的周到。瑞娟全力以赴,佳成更是有求必应有事必办。佳成,给我换票子。佳成就跑上前接过百元的人民币,到附近商店兑换为十元的五元的一元的一大把,然后又一张张数给麻友。佳成,给我买一包“五谷”,这是本地最廉价的大众香烟。佳成,给我买包三块钱的盒饭。佳成,给我家打个电话,中午饭,不要等我了。给,电话钱。那就算了。那怎么能行?
炉子上的水壶一鸣响,瑞娟就提壶给麻友茶杯上水,次数多了茶叶淡而无味,不等麻友吭声,瑞娟便倒掉残茶,换上新茶叶沏满开水。上午十点、下午四点、晚上十点,是麻将馆老板黎佳成先生收茶水费的时间。他站在门口,喊一声,各位麻友,现在要收茶水费了,敬请各位准备好零钱。说完他就走向牌桌,当桌必有一位麻友热心快肠将两元钱整理好,一并交给老板,省了佳成一人一人收取的繁琐。佳成少不了真诚地说一句谢谢,他从内心里感激他的上帝,他的衣食父母。巡逻完四桌便有了八元的收入。
当夜晚送走最后一位麻友关门打烊时,已近凌晨一点。他俩悄悄将麻将装入盒子里,扫除地面堆积的烟灰、烟蒂、烟盒、痰迹等等,一面洗脚一面算账,麻将指数上涨了,突破三十元大关。夫妇俩进一步筹划着明天以及更长远的未来事业的发展。佳成总是想得比瑞娟远得多,而瑞娟也承认她只是头发比佳成长,见识确实不止短半截。佳成说,明天要去姐姐家、瑞琴家,收罗他们废弃不用的台式电风扇,虽然一楼阴气大,但毕竟天气太热,不追加电风扇服务项目,麻友们会流失的。另外,还要做好准备扩大规模,按照八桌的设计要求筹划桌椅,几个亲戚家里,只要还有四个腿的破凳子统统收来,及早进行修理。还想和小杂货铺商量,“五谷”牌香烟按批发价供应,一条一条购买,当是无问题的,把这个好处让利给麻友;卖盒饭的老板也有商量的余地,价钱降不下来,但质量则可以提高,让废寝忘食的麻友吃得舒服一些。手气不好输得发毛的麻友,不喜欢喝开水,他们要冷饮,仓库有个旧保温桶不知还保温不?你想办法做点冷饮。你说得好听,又是电风扇又是冷饮,总共赚得几个钱,都贴进去了,想没想到涨价的问题。想到了,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等以后慢慢再说。
好多天佳成没能去仓库理事,全托付给小芹子照看管理,他也放心。这天下午他前脚跨进仓库的大门,甄一龙后脚就跟上来。佳成扭头望见一辆黑色轿车泊在门口,急忙与甄一龙打招呼说,厂长,你怎么有空的?还是什么厂长,你客气么事?我刚开车路过见到你,就想下来聊聊。佳成将甄一龙让进里屋,高声喊道,小芹子,你看谁来了?小芹子跑出里间办公室,惊喜地说,哟,厂长稀客。
他们坐下听厂长说话,市政府将三家房地产公司合并,组成了华鑫公司,又注入了两亿资金,还批准我们自行集资三个亿的规模,一年期的百分之十五,比银行高一倍都不止,你们有钱赶快去办理,晚了就怕赶不上趟。佳成一笑,透露出一股冷气,就这个样法,连活命的钱都没有,还去参加集资?佳成接过甄一龙递过来的名片,凑到眼皮底下才看清,是华鑫公司的副总经理兼集资部主任,顺便也送给小芹子瞧一瞧,说,好好保存,说不定有么事还要找甄总经理的麻烦呢。
第七部分:一巢倾覆佳成是有家室的男人
佳成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郑重其事地说,甄总经理,你那里有没有合适的工作,让小芹子去打打工?甄总经理一愣,将小芹子上下打量半天,似有所悟,好啊,去我那里,你好像有会计员执照?小芹子刚才被甄总经理瞧得满脸通红,怪不好意思的,这下听到问话连连回答,有的,有的。刚谈到关键处,甄总经理手机响了,瞄了一眼掌中宝上显示的信息,忙不迭地说,我还有点事,以后再谈,你们两个有空到我那儿去看看,在珍珠路中段,原来龙王集团的老办公大楼。佳成和小芹子一直把甄总送上车。他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摇下门玻璃,给他俩摆了摆手开走了。佳成交代了几件事情,也便回家了,丢下小芹子一人在空旷仓库里发闷。
她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犯,还有几个月时间,她和佳成就要永久告别仓库。佳成是有家室的男人,那个家是他停靠的港湾。她呢,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住着杨画家的房子,名不正,言不顺,既不是未婚妻,更不是情人。说的是在佳成手下打工,实际上是没来由受到他的庇荫,他自己都没有着落,全然如一尊泥菩萨,还托举着她奋力泅渡。虽然明知道这都不是长远之计,但也苦于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过一天算两个半天。令人欣慰的是弟弟毕竟走上了名牌大学的殿堂,她的理想她的诺言实现了一半,她必须坚持到底尽到自己的职责:既要成为家庭的经济支柱,又要保持决不伤风败俗的好名节。
下午,她感到困倦,趴在桌子上迷糊睡着了,又睡得很不踏实,脑子里映现出一副副毫不相干而又相互重叠的画面:佳成拖板车回来,站在水龙头下抹澡,那上身的肌肉鼓鼓的,她偷看一眼,感到莫可名状的害羞;忽然杨志刚从地面冒了出来,像一座大山阻挡了她的视线,他刚画完作业疯狂地向她奔来,她还来不及披上那条布巾裹着自己身体,就被他拥在怀里,朦胧觉着他在热烈吻她;一个陌生小伙子与她没谈上几句话,就骂她脱光了衣服在男人前任别人画个没完,赶快上吊死了吧,那是读大学的倔弟弟;还有个当官模样的男人,分明是甄一龙,愿意出好多钱好多钱包养她,她吐了他满脸的唾沫;她终于交出两百万给佳成赎身,自己净得一百万,给了父母五十万修房子、治病,为弟弟准备了读到博士学位的基金,代价是当了那船长的六姨太,就住在这个城市的奶奶村,与秀儿的房子很近,后来又索性将她带上船当压船夫人,说是行船、行房两不误,因为她一人的价钱比那五个骚货还贵,花高价打了条新船就要多走几趟水把本赶回来。那一身汗臭的身体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拼命挣扎着醒过来了,原来是胸脯紧靠在长桌的边缘导致呼吸不畅。她走到佳成经常使用的水龙头下浇水擦脸,仿佛洗净了那些烦恼噩梦,换得一身轻松。
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拎包里也装上了化妆品。眼下百无聊赖便掏出小巧的椭圆镜子,对镜小梳妆,一个连她自己也难以置信的美女出炉了,赛过了电视上搔首弄姿的女明星,难怪杨志刚要选她当模特的,难怪那些男人有事无事都要朝她多看几眼,除了顶头上司佳成主任以外。他的视力太弱,他的眼前,除了杨志刚那座大山,还有一条长河阻隔,那就是瑞娟。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化妆成果,她莫名其妙走出仓库站立大门口,摆出一副高雅的神态,观看过往的车流人流,也不妨统计男人们的回头率。统计数据的真实性使她更加自信自己的脸蛋和身材,第一次评估了天赋资源的价值,船长欣然同意她的报价,至少顶三百万,如果老在佳成手下做事,她要工作四百年,我的妈呀!
已是下午五时左右,一辆黑色轿车轻轻滑了过来,直到她脚边才稳稳停住,把她吓了一跳。甄一龙从车中钻出,喊了声小芹子,若即若离抚着她的后背一同走进仓库,顺带问了句,佳成呢?小芹子有些慌张,他,他回家去了。甄一龙说,正好,我请你去吃饭。小芹子更加慌乱,我,我不去,我还有事,要等主任来接班。甄总和颜悦色道,你打电话,邀他也去。小芹子紧张得连大气也喘不过来,拨了三次才正确拨到佳成家中的电话。
那边,佳成收过茶水费正着手为女儿弄饭吃,却接到小芹子的电话。她吞吞吐吐说不明白,但大意是清楚不过的,甄总经理正在这里,他请我们俩去吃晚饭。佳成说他没有时间,要给女儿准备晚饭,瑞娟要忙麻将馆的活路,实在走不脱身,谢谢甄总,请原谅。甄总已经把电话接过来,说,佳成,我才离开半年,你就不买面子了,人一走,茶就凉,太快了。佳成慌忙解释,把对小芹子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补充道,你总经理请我吃饭,就不知给了我多大面子,感谢都还来不及,只是——甄总岔开话头坚决地说,那,你不去,小芹子一定去,我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