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十角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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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斯扭扭肩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先去睡,可以吗?』
『睡一下比较好。』
『嗯……』凡斯双手撑着桌子,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各位尽管聊,我不怕吵。』道过晚安,凡斯便先回自己的房间。突然静下来的微暗大厅,传来咔嚓一声轻轻的金属声响。
『这家伙真可恶。』一直沉默着晃动膝盖的卡,神经质地使个白眼,低声抛出一句话:『故意当我们的面锁门什么玩意儿!』
『今晚夜色不错。』爱伦坡佯装没听见,抬头仰望十角形天窗。
『是呀!前天好像是满月。』陆路也说。这时,天窗外微做的月光射入,丁崎的灯塔光线也仿佛照了过来。
『看,月亮被云遮住了,明天可能会下雨。』
『哈哈,那是迷信呀,阿嘉莎。』
『艾勒里,你真没礼貌。这不是迷信,而是水蒸气的关系。』
『根据气象报告,这个礼拜都是晴天。』
『这倒比说说月亮上有兔子科学得多。』
『月亮上有兔子。』艾勒里苦笑道。
『你知道吗?宫古诸岛那边的人,都相信月亮里有个扛木桶的男人。』
『嗯,我听说过。』陆路圆圆的脸堆满笑容。 『传说中,他奉勒神的命把不死药和死药放人木桶带到人间。可是他搞错丁,把不死药给蛇,死药却给了人类。因此,被罚扛木桶赎罪,一直到现在……』
『南非霍屯督族也有类似的故事。』爱伦坡说。『不过,不是男人而是兔子。兔子误傅了月神的话,月神一怒之下丢出神棒,所以兔唇才会裂成三片。』
『嗯。无论在什庆地方,人类所想的事似乎都大同小异。』艾勒里修长的身子靠着蓝色椅背,双手交叉胸前。
『大体上,世界各国郡流传着月兔的故事。比方说,中国、中亚细亚、印度……』
『印度也有吗?』
『梵文把月称为「夏信」,这个单字原意就是「有兔子的人」。』
『哦。』爱伦坡仲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再度仰望天窗。被切成十角形的夜空一隅,隐约浮现昏黄月影……。
角岛,十角馆。幽暗的油灯映着四周阴冷的白壁,刻划出年轻人们晃动的影子。
漫然中,他们的夜又即将交替。
第二章
1
你们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狭窄的房间正中央摆着凌乱不堪的床,江南孝明微蹙双眉躺在上面。
上午十一点刚才回来时,看到信箱里躺着这封信。
昨晚,在友人宿舍里打了通宵麻将。每次打完牌回到屋里,嘈杂的洗牌声仍在脑中轰然作响;然而一见信中字句,昏沈的脑袋猛然清醒。
『这是什么?』
揉着困倦的眼睛,他拿起信封又看了一次。
很普遍的褐色信封,邮戳日期是昨天三月二十五日,发信地点在O市。唯一不同的是信中文字,一律用文字处理机书写。
没有寄件人地址,信封背面打着『中村青司』四字。
『中村青司……』他低喃着。陌生的名字,不,好像在那儿听过……。
翻身而起,盘坐在被褥上,重新审视信中文字。里头也是文字处理机字体,纸是十六开的上等纸。
(你们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千织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可能是中村千织。那么,『中村青司』就是她的父亲罗!
那已经是一年前,也就是去年一月的事了。
当时,江南参加的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举行的迎新会。中村千织是研究社的学妹,比他低一年当时她是一年级。江南现在是三年级,下个月起升四年级,去年春天退出研究社。
她中村千织,死于那次迎新会宴席上。
江南那时有事先行退席,因此不知详细情形。不过,听说是急性酒精中毒导致宿疾心脏病发作,当救护车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
他也参加了葬礼。
千织住在O市外祖父家中,葬礼也是在那边举行。但是,当时丧家名字好像不是『中村』,而是个很古老的姓氏。莫非那不是父亲的姓,而是外祖父的姓。对了,仪式中好像没看到父亲模样的人……。
可是,这个自称为千织父亲的人,为何寄这种信给素未谋面的我?
信中,『青司』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自己的女儿因为饮酒过度猝死在迎新会中,也难怪会觉得『被杀害』。然而,若是为了报复,何以在事隔一年以后的今天才展开行动……?
想到这儿,江南坐直身子。
(中村青司……)
记忆的绳索开始解析。
他一跃而起,从墙角微微倾斜的铜架中取出几本卷宗。卷宗裹面,搜集着许多剪报。
(那是去年九月间……)
他查阅片刻,找出那篇报导。
(果然不错。)
『角岛蓝屋一片火海谜样的四尸命案!』
用指头弹了一下大标题,他拿着卷宗坐在榻榻米上。然后,进出一句话:
『死者的控告……』
『喂,东公馆吗?我叫江南,东一在吗?』
『是江南?』
接电话的好像是东一的母亲。
『东一今天早上和朋友旅行去了。』
『是不是推理小说研究社的朋友?』
『嗯,好像到什么无人岛去。』
『无人岛?你知道岛的名称吗?』
『嗯叫做角岛,在S区那边……』
『角岛!』
江南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紧紧握住话筒。
『伯母,有没有寄给东一的信?』
『信?』
『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寄的。』
『这个……。』
对方有些迟疑,可能是觉得江南的声音迫切,说了声稍等,便放下话筒离去。电话音乐声在耳边响了一会儿,带着一丝担忧的答话声终于传来。
『有,这是……?』
『有信来?』
『是的。』
得悉有信寄到后,江南紧张的情绪突然放松,不由得徽觉腼腆。
『哦对不起。没什么事,抱歉打扰了。』
放下话筒,轻轻靠在墙上。
这是栋旧公寓,一旦承受体重的压力,整面墙壁会嘎吱作响。不大牢靠的窗户外头,正传来仿佛快要故障的洗衣机揽动声。
(东一家里也接到中村青司的信……)
江南一再眨着充血的眼睛。
(只是恶作剧吗?)
打这通电话之前,已先查了研究社通讯录,打过两、三通电话给参加那次迎新会的其它社员。但是他们都不在家,由于大半租屋外宿,无法确定行踪。莫非……。
他们一道旅行去了而且,偏偏是到发生问题事件的角岛。难道这只是巧合?
江南思忖良久,始终没有答案。他再度拿起研究社通讯录,开始找已故中村千织的电话号码。
2
由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一行人搭船启程到角岛的S区,搭半个钟头巴士,再换电车,约四十分钟路程后,便可抵达O市。两地之间,直线距离不到四十公里。从O市过去四站,在一个叫做『龟川』的车站下车后,江南加快步伐走向山那边的道路。
打电话到中村千织外祖父家时,接电话的似乎是家中女佣,当告知对方是千织大学友人后,那位和蔼的中年女性,透过话筒回答了他的问题。
由于不好意思正面询问,江南费煞苦心才确定千织的父亲就是角岛的青司;然后,又成功地问出青司之弟中村红次郎的地址。关于红次郎,他曾由新闻报导上得知此人的存在。
中村红次郎住在别府的铁轮,是当地高中教师,现在正值春假期间,大半时间都在家中。
江南从前的老家就在别府,对当地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于是好奇心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挂上电话后,想也没想,就决定尽快去拜访红次郎。
别府铁轮有『地狱谷』之称,是个著名的温泉区。晴朗的天空下,从坡道旁的下水道及成排的房舍间,雾白的硫磺烟气袅袅上升,飘扬在风中。左边不远处,黑壁般逼近的山就是鹤见岳。
穿过极短的繁华街道,眼前突然呈现一片宁静。街道这头,有许多供长期逗留此间做温泉治疗的人们住宿的旅社、民房,以及出租别墅。
不费吹灰之力,识途老马便找到电话裹问来的地址。
那是栋透着稳重感的平房,低矮植物围成的矮墙裹,黄色金雀儿、雪白珍珠花,还有淡红色贴梗海棠争相怒放,洋溢一片多采多姿的春天气息。
江南推开栅门,踩着石叠路走到玄关。做了个深呼吸,同时按了两次门铃。不久,里头传来圆润的男中音。
『那一位?』
一个穿着与这栋日本建筑极不相称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白色敞领衬衫上罩着褐色毛衣,下面是条铁灰色法兰绒长裤,自然上梳的头发中夹杂几丝白发。
『中村红次郎先生吗?』
『我就是。』
『嗯我叫江南,是中村千织小姐生前大学社团里的朋友……突然来访实在很冒昧。』
玳瑁边眼镜下,红次郎输廓分明的脸庞缓和下来。
『是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的朋友?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今天接到一封怪信……』说着,江南取出那封信。
『就是这个。』
红次郎接过来,目光落在井然有序的文字上。蓦地眉间一震,抬眼凝视江南的脸道:
『进来吧!我有个朋友在,不过没关系。对不起,一个人住,没什么好招待……』
江南被带往屋内。
那是个L字形的房间,以两组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组成。当中的纸门被拆掉,打通成一个房间使前面的六张榻榻米当做起居室兼客厅,灰绿色地毯上摆着一组同色系沙发。里面的六张榻榻米正好向右边的院子突出去,权充书房。偌大的书桌旁边,有几个高达天花板的书架。对一个单身汉来说,房间似乎过分整洁。
『岛田,有客人来。』
前方面对院子的阳台上有张藤制摇椅,红次郎口中的朋友就坐在那儿。
『他是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的江南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岛田洁。』
『推理小说?』岛田匆匆起身,一不小心被摇晃的椅脚碰到脚,低声呻吟着又跌坐椅中。
这个瘦长的男人,使江南立刻联想到螳螂。
『听说你去年刚退出研究社……』
『是的。』
『唔。来找阿红是为了……』
『为了这个。』
红次郎说着,把江南带来的信递给岛川。一见寄信人的名字,岛田停下揉着痛脚的手,注视江南的脸。
『可以看吗?』
『请便。』
『事实上,江南先生』红次郎说道。『我也接到同样的信。』
『嗯?』
红次郎走到书桌边,从红豆色桌垫上拿了一封信递给江南。
江南马上看看信封正反面,和他收到的信一样,相同的信封、相同的邮戳、相同的字体。而且,寄信人的名字也是『中村青司』……。
『可以看里面吗?』
红次郎默默点头。千织是被杀害的。
只有这寥寥数字。虽然字句不同,却同样是十六开上等纸及文字处理机的模式。
江南紧盯着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可思议的死者来信很容易想象去年迎新会的其它成员也可能收到同样的信。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叫做中村红次郎的男人也接到类似的信……。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红次郎回答。『我也吓了一跳,也许是有人恶作剧……。刚刚还跟岛田谈到,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太多丁。正说着,你就来了。』
『看样子不只寄给我,研究社其它成员好像也收到同样的东西。』
『哦。』
『会不会这个青司对不起,令兄还活着……?』
『不可喂。』红次郎断然摇头。『正如你所知,我哥哥去年已经死了。我去认过尸体,惨不忍睹。对不起,江南,我不想提那件事。』
『很抱歉。那么,你还是觉得这封信是恶作剧?』
『只好这么想,不是吗?我哥哥在半年前死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况且,我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关于信的内容,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红次郎的表情黯淡下来,蕴藏些许微妙。
『千织的不幸我也听说了应该是个意外。对我来说,千织是最乖巧可爱的侄女,至于被人杀害我可以了解这种心情,可是恨你们也没有用。倒是冒充我哥哥的名字恶作剧,这种行为简直不可原谅。』
『是恶作剧吗……』江南不以为然,暖味地点着头窥视藤椅上的岛田。不知何故,他一手撑着交叠的膝头,似乎很高兴地看向这边。
『还有一件事』把信还给红次郎,江南接着说:『我们研究社那些人现在正好到角岛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红次郎不感兴趣似的答道。『哥哥死后,我继承了那块土地和房子,上个月刚刚卖给S区的房地产商人。对方把价钱压得好低,反正我不可能再去那边……。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江南提到今天还有事要办,不久便向红次郎告辞。
离去之前,问起里头满架的书,红次郎答说自己在附近高中教社会科,一方面研究佛学。当他说明初期大乘佛教的『般若空』时,语气中微带腼腆。
『般若空?』江南歪着头,不解地问。
『哎,你没听过「般若心经」吗?色即是空,空郎是色。阿红就是在研究这个「空」字。』岛田洁从椅子跃起,解说着。他踱到江南旁边,把借去的信递了过来,问道:『江南,你的名字怎么写?』
『扬子江的江,东西南北的南。』
『江南。嗯,好名字。阿红,我也该告辞了。一起走吧,江南。』
出了红次郎家,两人并肩走在人影稀落的人行道上。岛田交叉双手挺直腰杆,穿着黑毛衣的瘦削身子显得更加颀长。
『江南,唔,好名字。』把交叉的手环到后脑,岛田又说。『为什么离开推理小说研究社?是不是和社裹的人合不来?』
『不错,你猜得真准。』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岛田轻轻笑着,一面说道:『所以,你并不是对推理小说失去兴趣啰!』
『我现在还是很喜欢推理小说。』
『是呀!你是很喜欢推理小说。我也一样,推理小说干净利落,比佛学有趣多了。江南,去喝杯茶如何?』
『好哇!』一面答着,江南不禁笑出声来。
道路缓缓成为下坡。和风迎面拂来,春意盎然。
『江南,你还真是个怪人。』
『哦?』
『为了一封可能只是恶作剧的信,专程跑这趟路。』
『路并不远嘛!』
『唔。如果是我,八成也和你一样。况且,我每天都闲得发慌。』岛田两手插在牛仔裤前口袋,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觉得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虽然红次郎一直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不对劲。』江南答道。『我当然知道不会是鬼魂写了那封信。不用说,一定是有人冒充死者之名。如果只是穷极无聊的恶作剧,未免太讲究了。』
『怎么说?』
『你想想看,所有的字全部用文字处理机印成。如果是恶作剧,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如果用惯了处理机,就没什么好奇怪的。最近文字处理机相当普遍,阿红也有一台。今年才买的,现在已经用得很熟练。』
『不错,的确很普遍。我的朋友当中,有不少人有这种新鲜的玩意儿。大学研究室裹也有一台,学生可以自由使用。不管怎么说,用文字处理机写信这种行为,恐怕还没有那么大众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