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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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秀奏道:臣李明秀劾侯安都植党营私骄傲跋扈僭越犯上之诸事。折子中写道:侯安都不知约束部下,反而纵容其为非作歹,不守法纪。侯安都徇私枉法,他部下将帅,大都不遵守法令制度,有关部门要审问拘捕,那些违法之人就逃到侯安都家中躲避。官兵们根本不敢进去逮捕……
李明秀为人,最是正直不阿。当年在举朝皆道韩子高可为后时,只有李明秀敢公然持反对意见。在朝野皆努力巴结新贵韩子高时,独李明秀敢指着韩子高的鼻子给其一顿臭骂。
这样的人会弹劾侯安都,自然不会是因想着侯安都功高震主,料着天嘉帝必会有鸟尽弓藏之事,故而先行弹劾,为自己预留一步退路。
阅览完所有的折子,沉吟片刻,我问他,“侯安都一事,你怎么看?”
“他居然敢干涉朝廷法令,”心不在焉的抚着宝宝,陈茜阴郁的说道,“他帮过我是他的功劳,我也给了他相应的赏赐,对于他骄横跋扈的种种事迹,我也忍了……而如今,他竟敢干涉政令,蔑视王法……我,容他不得!”
的确,陈茜是容忍了侯安都不少。还记得去年上已日(注1)侯安都陪侍陈茜宴饮,酒酣耳热之际,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开两脚,一会儿两手握膝而坐,一会儿又身体倾侧,靠着东西--异常不敬!而且,身为臣子的侯安都还敢对天嘉帝说,“现在和你当年作临川王时相比,怎么样?”当时天嘉帝默然不作答。侯安都一再追问,天嘉帝方说道,“我能登上帝位,虽是接受天命,也是仰仗明公的作用啊。”
在宴饮结束后,侯安都又奏请天嘉帝,因其生日,他想顺便借用一下供设帷帐茶水饰物,要用车将妻妾们拉到御堂来进行宴乐。天嘉帝也答应了他。次日,那厮居然敢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让众宾客坐于群臣的座位,举酒杯为他祝寿……
确实,自平王琳后,侯安都的功劳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骄横不羁。由多次的密折上,我知道:侯安都府上动辄上千人,他屡次召集文武之士,或骑马驾车驰骋,或让他们吟诗作赋,然后品评等级高低,给予其不同的赏赐。文士如马枢、阴铿、张正见、徐伯阳,武士如萧摩诃、裴之烈等,都成为其座上宾。我也听说过,他麾下将士恃安都之势不守法纪之人大有人在,有关部门每每要审问拘捕,他们就逃到安都府中躲避……
陈茜生性严格明察,怎会对此不怀恨?!
若无人上折撩动天嘉帝那一肚子火还好,如今不但有小人们上折凑兴,更有直臣李明秀公然弹劾……安都险矣!
看着身旁那人阴冷的表情,我明白,陈茜已经对安都起了杀机。
我和安都相识一场,共事数次,大家合作无间,我对他倒是真正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得帮他一帮。
叹口气,我说道,“我去劝劝他,看能不能让他悔改。如何?”
“……”想了想,陈茜说道,“也好,就由你去说说,能不杀他,我也不太想杀他。”
“能不杀安都,你也不太想杀他?”我失笑,“茜,这是你的真心话?”
“怎会不是?”那人奇怪的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
“你呀,”我摇了摇头,“又在开始说谎了。”扯着他的脸皮,我笑咪咪的问他,“又想骗我了吗?”
“呃……”他的脸被我用力的扯着,他吃痛出声,那一身肃杀之气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看眼前这张被我扯得变了形的脸,谁会想到这是朝堂上那个精明强干的枭雄?
我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茜,你想瞒过我,真的很困难。建议你还是说真话吧。”
瞪了我半晌,见我仍没有放过他的趋势,那人方无奈的妥协,“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刚才说的,是假的啦。真的原因,是我还没有做好杀他的准备。所以……当然要放一放……”
这才是真话啊!安都于你,早就如骨鲠在喉,你哪里会放过他?你生性阴狠毒辣,哪里会念什么旧情?只要是会妨碍到你统治的,你就绝不会容他!而安都,犯忌太多,哪里活得长了?
松了手,揉着他被我扯红的地方,我温声说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碍,我只会帮着你。不过,对于侯安都,我想,还是先留一留吧。”
他不满的盯着我,埋怨道,“你就知道帮着他说话。”
没有理他的牢骚,我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这回周迪谋反,吴明彻一直未见功效,说不得你还是要靠着他侯安都上战场。而且,周迪未平,陈宝应心怀异志,此时你若不顾朝局悍然处死曾立下无数大功的侯安都,朝工们看到君臣相疑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那就可能会引起朝臣们人人自危、朝局不稳甚至是天下大乱。这种局面,你愿意?”
天嘉帝当初为拢络陈宝应,将其父封为光禄大夫,其子女亦皆受封爵。而陈宝应却以留异之女为妻,在暗中与留异相交。如今周迪既反,陈宝应又怎肯继续做着朝廷的顺民?!若陈宝应也反,那时诛杀侯安都后,兔死狐悲,群臣谁敢再为天嘉皇帝卖命?!
“所以,还是再留一留吧。在我劝说他后,如果他真的仍不知天高地厚……那时你要怎么对付他,我绝对不会再有异议!”
“你啊,真是聪明!”那人点点头,赞赏不已,“正因为想到这一点,我才没急着下手。”大手缠上我的腰,那人傻傻的看着我,问,“蛮,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为什么你总是能把我看得太清楚太明白。”
“你又何尝不是把我了解得太过深刻。”我笑,“知道我会为侯安都说话,所以,先不把话说明,由得我去。”
望住我,那人问,“蛮,为什么你总是为别人考虑得太多?”
“茜,”抱住他,我回答道,“于私,我与侯安都相识一场,真有着数分情分;于公,他乃朝中栋梁,――所以,我自要保他一保。”
“于公于私你都想尽了,”那人斜着眼睛睥着我,“那,你又为陈茜想过没有?”
我含笑答他,“为了陈茜,我可以不管公器,不顾私情,不念是非,不问曲直……只要是陈茜想做的,韩阿蛮一定为他做到!”是在劝慰他也是在向他表白。
那人满意了,璨然一笑,“就这么不管是非曲直,完全盲从?”
抚着那人的脸,我笑了,“管那么多干嘛?”亲亲他的脸,我告诉他,“还有,我相信我的陈茜最清楚: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
那人咋舌,“一顶大帽子给我戴上后,我什么也不敢妄为了。好好好,侯安都一事上,就由得你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仍不知悔改,我是定要除掉他的。”
“嗯,真到了那时,也就由得万岁了。”
怕引人注目,没带任何随从,我自去了侯安都的司空府。
安都的司空府巍峨壮观,京城里少有人能及。此时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前钉子似的站着数排护卫,而仪门前几个侍儿端正垂手侍立。
我暗自摇摇头,安都,你这护府的架势,只怕连天嘉帝的亲皇弟、安成王陈顼也不敢不愿摆出来,你却做了――你,叫陈茜如何能不猜忌?如何对你放得下心来?
到了门房,报上姓名,片刻后,便见安都亲自出来迎接,身后却是有一大群人簇拥着。一见这阵势,我就知道他府上一定又在举行着什么盛事。
随着安都一路走,一进去,果然发现府中热闹非凡。虽然早听说过安都房舍中动辄聚集上千人,可听说归听说,真正身临其境时,感受当然又是不同。
待客的大厅十分宽敞明亮,摆设着上百张几案仍不显拥挤,几案上文房四宝皆备,每张案上均有或字或画一副,有写诗词于其上的、有画牡丹的,有绘春兰的、有描龙凤的……却都是墨迹淋漓,显然是才作成不久。
我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安都大笑道,“我让他们写字作画后,由我来品评等级高低,然后再给予其奖励。”
这人还在举办着这种活动!
没有注意到我对此事的不置可否,安都兴致勃勃的跟我说道,“子高,这可是你我相识数年来,你第一次到访啊!今日非得不醉不归!”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邀酒的盛情,只说道,“安都,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是为有事找你。”
“哦?”安都有些惊讶,“子高会有事找我?”
“正是。”
于是在交待文士们继续评比后,安都自与我入了内室。
在侍女奉上荼后,端着荼杯,想了想,我决定先不要说得太明,还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法子比较好,于是问安都,“安都何以在府中聚集这么多人?”是在问他也是在婉转的提醒他某些事。
呷一口荼,安都笑意吟吟,“眼下四方渐平,左右闲着无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干脆召集众人一起来吟诗作对论书画,岂不快哉?”
我继续问,“安都就不怕有人会借此生事?”从而也就委婉的提醒他,可能会遇到麻烦。
“谁会来乱言?”安都果然聪颖过人,由这一句话中,即刻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不过他却是不以为然,“皇上又不是什么昏君,哪里会听人乱嚼舌头了。”
唉,正因为今上非昏君,所以才更加危险。安都,你聪明一世,怎的此时就这般愚笨?罢罢罢!既来了,当然得把话说透。清清嗓,我开口说道,“安都,且听我一言。”
侯安都正容道,子高请讲。”
“安都不如早日归返南徐州,让天下放心,让圣上安心。”
“什么意思?”侯安都的手一颤,杯中的荼溢了一些出来,“子高说得明白些!”
我冷冷说道,“安都危矣!”
他大吃一惊,“子高再说清楚些!”
敛了笑意,看着侯安都,我认真说道,“皇上疑心你呢。安都,你,好自为之。”
侯安都全身一颤,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狠狠盯着我,“我与皇上乃生死君臣,我立下大功无数,对圣上对社稷皆是一片忠心,皇上有什么好怀疑我的?”他的声音很低,很沉,但,却带了种不自知的惧意。
我长叹一声,苦笑道,“安都,你我相识经年,共事多次,你文武全材,智计百出,韩子高很是欣赏你。今日有句话,以韩子高的身份说出来,我或会人头落地,但你我相识一场,韩子高不讲不快。”
!
没理震惊中的侯安都,我自顾说道,“安都,天家父子兄弟间尚且无骨肉亲情可言,何况你一个外人?明人面前我也不说暗话,今上耳聪目明,实乃一代枭雄之主,你屡犯他意,他焉能容你?”
沉吟半晌后,侯安都开了口,“我不信!”他断然说道,“皇上曾对我说过,绝不做鸟尽弓藏之事!”
“安都,”我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聪明如你,应该知道:与寻常人相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天子相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安都,天威难测啊!”你看那越王勾贱,一旦大功告成,即刻诛杀文种,范蠡若非已身远见,退隐江湖,后世又焉有一陶朱公?再看那汉帝刘邦,身处危难中,可对臣下推衣解食,而汉家江山一开创,随即就诛杀韩信等一干功臣……古来帝君皆如此,哪里会有什么例外?
“胡说!这次征留异归来,皇上才擢升你我二人,哪来什么共患难易,共享乐难?!若真如子高所言,你我皆参与那么多机密之事,在功成之时,子高岂不应该早归东阳,或者是辞官归故里,而非仍留在京里,常伴帝侧。”
我淡然一笑,“安都,你也知道,我与皇上的关系,与你不同。我除了是大陈的将军、天嘉帝的臣子外,还是他唯一的枕边人。而安都,你跟皇上,只是君臣上下主从关系。”这种话说出来,颇有几分恃宠生骄、目空一切之意,但却真是实情。如果我不是陈茜的爱人,在参与处理这么多机密要事后,我哪里还敢久留于朝?当然是会学着张良萧何,再不问世事,保全已身。
闻言,安都语塞。
我再问他,“安都自问有无韩信之功?韩信的下场又是什么?他若学张良萧何又何至于此?”
侯安都的的眉毛迅速的抽动几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他的目中,尽是惊疑不定。
垂下眼,我安祥的说道,“安都,今日前来,韩子高是以你朋友身份拜访交谈,没有任何人指使,你莫要怀疑些有的没的。”
“……”
“安都,你该知道,今上面热心冷,言必行,行必果,最是恩怨分明的一个人。当年你做的事,已然得了赏。如今自不会因你以前的功勋而讨得了什么情面。”
“而且,你本就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当日今上为帝后,即刻擢升你,你的身价立时暴涨,成了拥戴新皇登基的两朝元老、辅国重臣。如今你已官至司空,赏无可赏。如此高位,你不知保全已身,反而纵容包庇犯罪属下,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今上怎会不疑你会结党弄权、操纵朝政――别说是今上,这些事随便放在哪个朝代,帝皇又会不忌讳?――安都危矣!”
侯安都没有说话,看他神色,痴痴茫茫的如在梦中。
“安都,皇上秉性严格明察,是个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主儿,这世上少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你想,对你收容犯罪部下,干涉司法,扰乱朝政,他会不知道?会不怀恨于心?”
侯安都强辩道,“那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皇上不会跟我计较。我跟皇上多年相交,他断不……”
我冷冷的打断了安都的话,“俗语云:累土成丘,滴水穿石。寻常琐事经过日积月累,焉能不生变?且安都你自恃有功于皇上,不守为人臣之本分,不知安分守己,不懂韬晦以全已身,反而大张旗鼓,大肆张扬,在府中动辄聚集上千人,你让世人怎么看?你让皇上怎么想?更敢借皇上之御宴以待宾客,自己坐了皇上的御座。你让皇上放得了心?在写给皇上的信函中,已经封好,你敢又将其拆开,添上又及某某事,如与寻常人写便信一般,毫无恭谨之意,你又让皇上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我以为,”侯安都讷讷的开口说道,“这些细琐事情,皇上不会跟我生什么气。我跟皇上交情在那里摆着,他不会……”
“安都,你早就如临深渊,如覆薄冰,还不知收敛养晦,不日之中,恐有大祸至啊!”
粗重的喘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侯安都说道,“不,我不相信!我助皇上立下那么多大功,皇上断不会因为这些事,就处置了我!”
“安都,你犯了圣忌,不速归则大祸顷刻即到啊!”我苦口婆心的劝说,“安都,你已危在旦夕,藏弓烹狗之危迫在眉睫,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皱着眉头,侯安都没有说话。我无奈的说道,“言尽于此,若安都仍不醒悟,兄弟也爱莫能助。他日皇上若要兄弟出手,韩子高绝不会再念旧情。”若侯安都仍不知收敛,陈茜是定会除掉他的,那时,我绝不会心慈手软而下不了手。
――能力之内,我会保安都,但若陈茜定要除掉他,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侯安都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半晌,略带艰难的起了身,他在屋内缓慢的走着,走到窗户前,怔怔的望着窗外,很久以后,才开口说道,“子高的好意,愚兄明白了。”
在我的劝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