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文学奖提名 红柯:西去的骑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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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军吃败仗的时候,马鸿逵和杨虎城的部队却守住了阵地,并迂回反击,西北军时时感到侧面的威胁。
马仲英指挥的马全良旅越过陇海线进入安徽,这是陇海线津浦线的三角地带。
马仲英建议部队停止前进,以观静变。马全良说:“这里有中央军四个师,西北军啃不动。”马仲英说:“三角地带是死角,西北军野战能力强,完全可以吃掉这几个师。”马全良犹豫不决,马仲英说:“河湟战役,我们黑虎吸冯军凭的是戈壁沙漠,很少正面跟西北军交手,凭心而论,西北军是块硬骨头,蒋总司令要啃它不容易。”
马仲英是总部派来的总参议,没有实际用兵权。先头部队进人亳县与蒋军主力合会。蒋介石又调集大批精锐部队在陇海线发动反攻,与西北军决战。中央五个主力师连同地方部队向西北军发起猛攻。蒋介石乘坐铁甲车沿铁路线督战。蒋军吸取教训,高度警觉提防吉鸿昌大刀队。西北军高树勋孙良诚佟麟阁三面反击,郑大章骑兵师旋风一般横扫中央军侧面,吉鸿昌部正面突破,中央军一下子损失三个主力师,指挥部被冲得七零八落。
蒋军赶快收缩兵力,由进攻转入防守。这回大刀队又出现了,不是白天,是晚上,每人一支匣子枪一把鬼头刀,头扎白毛巾,穿红色上衣,袒右臂,拂晓前摸进蒋军营地,杀声大作,蒋军惊慌失措,丢下武器只顾逃命,大刀队四面出击,追击几十里。
战场上全是被大刀片子削掉的脑袋,像摔碎的西瓜,被斩首的官兵有五千多人,两万多官兵被砍成残废。
马全良旅在侧面,与吉鸿昌一交手就被吃掉一个团,立即后撤,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蒋介石指挥军队仓惶南移,深沟高垒,任凭西北军百般辱骂,决不迎战。马仲英说:“中央军真没用,这么好的枪炮,给咱马家军装备一半就能打败西北军。”马全良说:“这仗是打败了。”
相持一个月,战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总部突然宣布:张学良拥护中央。二十万东北军进人华北,中原大战胜利结束。马仲英叫起来:“这不是开玩笑吗?就这样赢了?这也算胜利?”马全良笑,“这是政治,懂吗?蒋总司令釜底抽薪,西北军受得了吗?”马仲英像青蛙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马全良说:“西北军那些干净漂亮的胜仗可以在军史上大书特书,可谋天下者只有蒋总司令啊。”马仲英说:“这样谋天下,顶个毬用。”“能谋天下的人不但顶毬用,而且是大家伙,大拿①。”马仲英说:“想不透,想不透。”马全良说:“你是真君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沾女人,你想想坐天下的有几个是真君子?”马仲英说:“蒋总司令不喝酒连茶也不喝。”
①大拿:西北方言,大老板。
“可他玩女人呀,蒋介石玩女人很有一套呢,女人把这叫做幸福,而且女人都喜欢让他玩。不会玩女人可以当英雄,但绝对做不了皇帝。”
中原大战结束,马仲英回到十五路军总部。马鸿逵问他感觉如何,他说:“中原大战跟河湟事变一样,胜者无所得,冯玉祥与我半斤八两。”
“中央胜了嘛,江山还是蒋总司令的,怎么说胜者无所得?”
“中央军连连败北,突然赢了,这叫打仗吗?简直是开玩笑!”
司令部的参谋人员都笑了,“西北军是能打仗,可他们是叛逆,中央大权在蒋介石手里,蒋介石可以封官,可以出钱,有了这两样,西北军打的胜仗再多也等于零。这就叫政治。”说话的参谋叫张雅韶,另一位叫吴应祺。马鸿逵说:“他们都是中共人员,很有才华。”马仲英说:“他们都是政府的通缉犯,你不怕惹上麻烦?”马鸿逵说:“地方部队都潜伏着中共人员。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们可以应付各种复杂的局面。蒋介石跟冯玉祥一样,总想法子瓦解咱马家军,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跟他们多谈谈。”
马仲英在甘南夏河听黄正清介绍过共产党,印象很深。马仲英在河湟一带的反冯运动吴应祺张雅韶了若指掌。吴应祺毕业于苏联基辅军校,张雅韶毕业于黄埔六期。他们俩参加渭华暴动②失败后与党组织失去联系,便投奔马鸿逵的部队。
洗澡时马仲英发现他俩身上伤痕累累,马仲英说:“你们出生入死就为你们的组织?”“为老百姓。你尕司令当初反冯玉样不也是为老百姓吗?”“不全是这样,我想摆脱马步芳兄弟的控制,自创大业,当时国民军横征暴敛,民心可用,我趁机起事。开始老百姓都支持我,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官兵素质太差,经常骚扰百姓,老百姓就不支持我们了。”
②渭华暴动:大革命失败后,中共陕西地下党组织的一次武装暴动,失败后余部退入陕北。
真正打动马仲英的是吴应祺对蒋介石的分析,马仲英问吴应祺西北军为什么那么傲慢,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吴应祺告诉他,刚开始冯玉祥很看重蒋介石,他们结拜为干兄弟,蒋介石搞清党,冯玉祥也跟着盟弟搞清党,打完共产党接着北伐。北伐军到山东济南时,日本军队就想试一下蒋介石的虚实,日军几千人向中央军几万人挑衅,蒋一味忍让,西北军要打,蒋不让西北军到胶东,蒋派外交特使去交涉,日本兵把国民政府的外交特使割鼻割耳,活活钉死在墙上,并袭击中央军,中央军一触即溃,死伤数千人,这就是五卅惨案。西北军一直以日本为假想敌,曾在大沽口跟日军发生炮战,中央军在济南的所作所为让西北军大失所望。马仲英大叫:“蒋总司令怎么这样?”
吴应祺说:“蒋为人精明,擅长权术,哪路军阀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精通权术的人只能当政客不能当大国领袖,他没有雄才大略,没有豪迈的气度和魄力,他驾驭不了这个伟大的时代。面对列强怎么能示弱呢?不要说冯玉祥,小民百姓也会小看了他。”
马仲英本人作风很好,能吃苦,爱学习,没有不良嗜好。十五路军驻守的山东济宁,文化相当发达,马仲英在这里一方面交结中共朋友,一方面阅读大量书刊。回想河湟战役的种种失误,不禁发出阵阵感叹。吴应祺说:“你当年的经历就像古罗马的斯巴达克思。”吴应祺说:“斯巴达克思率领角斗士抗击罗马大军,罗马的好多军团被打败。斯巴达克思迅速崛起,变得无比强大令人生畏;但他对形势却有一种清醒的认识,因为他还不能指望推翻罗马的统治,就开始把队伍带向阿尔卑斯山。他认为大家必须翻过山岭回到各自的家乡,一部分人回色雷斯,另一部分人回高卢。可是他的部下自以为人数众多而盲目自信,不听他的命令,继续在意大利各处骚扰劫掠。骄横狂妄而脱离斯巴达克思主力的日耳曼人被罗马军队歼灭。罗马大军把斯巴达克思围在海边三角地带,斯巴达克思回师反击,大败罗马人。这次胜利却断送了斯巴达克思,因为他的部下都充满狂妄的自信,不再听从首领的命令。这正是敌人求之不得的。”民国十九年,在边都口击败国民军主力后,马仲英进入河西,打算攻入新疆,没有人支持他。这样,他们失去了进军新疆的好机会。吴应祺说:“你的部下军纪太坏,兵匪不分,屠戮百姓。”
马仲英问:“这是为什么?”“他们一辈子守在家门口,他们如果听从你的指挥,进行一次远征就好了,大军远征不仅仅是争地盘,重要的是部队能得到锻炼。”
吴应祺说,“在河套平原,大军压境时,你的部下背叛了你,你只剩下七百多名老兵。”马仲英说:“斯巴达克思是不是也有过这种遭遇?”“他就是这样死的,角斗土们不听命令,意气用事,与罗马大军混战,斯巴达克思看到他必须亲自出战,首先,他让人把战马牵到跟前,他拔出剑,声称,如果得胜,他将从敌人那里得到很多良马,如果失败,他就不再需要任何马了。说完他把马刺死,然后冒着飞矢,越过遍地的伤员,直向罗马统帅克拉苏杀去。他杀死了迎面奔来的两名百夫长,却没有达到目标。最后,他的同伴都逃跑了,他独力奋战,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他被砍倒时还抵抗不止。”
马仲英沉默好久,“很早以前我就渴望着一次远征,穿过中亚荒漠一直到大海。”马仲英说,“那是骑手最后的海洋。”
吴应祺说:“听说你喝过马血,不是用刀而是用牙咬。”
马仲英说:“马血里有海洋的气息,从那里我看见了宽阔的入海口。”
吴应祺说:“你应该回西北召集旧部,重振旗鼓。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
马仲英说:“我这次来内地最大的收获,就是交了你们这些中共朋友,我还会东山再起,我要改造我的部队,你们要来帮助我。”
吴应祺说:“我们的工作就是组织民众反抗黑暗的社会。”
“多带些朋友多带些书,我知道的革命道理太少啦,我能不能加人你们的组织?”
马仲英加入了共青团。这两个与组织失去联系的共产党员也只能把马仲英发展为团员。
马仲英潜回宁夏。
第二部(7)
红柯
宁夏省主席马鸿宾得到消息,即派人前往欢迎,马仲英向银川各界表示,这次回来收抚旧部,遣散回家,使其居乐业。大家松了一口气。马鸿宾让马仲英担任宁夏部队的教导队长,选拔下级军官受训。
马仲英生活简朴,与学员同甘共苦,采用西北军的训练方法,配以河湟战役和中原大战的实例,学员领会很快。好多学员表示愿意听马仲英调遣。马鸿宾闻讯大惊。马仲英为了避
人耳目,整个冬天,天天去郊外放鹰抓兔。有时外出很远。
春天快到时,马仲英带着忠于自己的学员离开银川,潜伏在中卫黄河渡口。
马鸿宾的部队四处搜索,毫无踪影,查了一下,跟尕司令走的仅仅七个人。
“带七个兵还想弄事呢。”马鸿宾可以放心地喝茶了,噗儿噗儿,茶越烫越有味道。
参谋长不放心,“当年夺循化县尕司令就带七个兵。”
“本事大让他夺嘛,只要他不夺咱宁夏,管毬他哩。他是马步芳的仇人,又不是我马鸿宾的仇人。”
“那咱把兵撤了。”
“看你笨的,总得给马步芳个面子嘛,尕司令是个咬毬的大王,不要让人家说咱闲话。”
马鸿宾喝一口换个杯子,卫兵不停地给他上烫茶。
参谋长说:“烫嘴哩。”
马鸿宾说:“我也不知道烫谁哩,让它烫嘛!”
尕司令潜入河西走廊,骑上大马,一夜间走了千里路,直扑甘州。他的旧部二千多人被马步芳收编在这里,编成一个旅,旅长马谦也是尕司令的老部下。
马谦一见尕司令,嘴张得跟一眼窑一样,眼巴巴看着尕司令走进窑里,马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尕司令说:“你是旅长,我是光杆司令,我到你跟前混饭来了。”马谦这才想起来叫司令,赶紧唤人摆席给老长官接风。宴席上一口一个老长官。几个团长都是马谦的亲戚,也跟着马谦一口一个老长官。尕司令说:“你别怕,我不当司令,我跟大家见个面叙叙旧,轰轰烈烈干了一场,出去了好几年,想弟兄们呀!”门口挤满了老兵,黑压压一大片,不出声,眼睛在暗地里放着亮光,尕司令撇下热腾腾的宴席走进那团亮光里。
马谦连夜派人去西宁给马步芳报信,马步芳大叫:“他不是在宁夏吗?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这么快!”马步芳给来人下命令:“回去告诉马谦,旅长不是擀面杖,想当官就当得下狠心,把马仲英灭了,灭得死死的。”
马步芳派了最精锐的骑兵团,约好时间,协助马谦灭马仲英。那一团人马潜伏在山窝里,只要马谦发个信号,眨眼就能杀进甘州城。
一连好几天平平静静。
星期四晚上洗澡,军官先洗。马谦邀上老长官还有参谋长副官。尕司令只带他的小兄弟马仲杰,十几岁个碎娃。
洗到一半,澡堂响了一枪,尕司令从热水里出来一看,是朝他开枪,是马谦旅长开的枪。马旅长不知啥时候穿好衣服,提着二把盒子,离尕司令近近的,举起手枪搂一家伙,又搂一家伙,估计死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想到尕司令精身子,跟一条大鱼一样凌空而起扑上去。马旅长双手攥住枪,搂一下又一下,搂着搂着枪就不响了,尕司令立在他跟前,二把盒子扫射的是澡堂的后墙,是一面石头砌的厚墙。尕司令给马谦一脚,马谦扑通跪在地上。“挨毬的心太狠,哪有这么打枪的?两只手把枪捏死啦,你配当军人吗?”尕司令唾马谦一脸。
第一声枪响,城外那一团骑兵就冲进来,在街巷里全被马刀砍死了,血流出城门洞。几匹空马性烈如火,翻过祁连山,回到宁海军的大营里。
马步芳赶快调集大军,全青海的兵倾巢出动。连马步青的那个骑兵军也调上去了,数万大军分两路出山丹和边都口合击甘州。
马仲英最精锐的步兵旅由马仲杰率领攻占肃州,仅仅两天,大半个河西走廊十几县落入马仲英之手。
大战开始前,马步芳对阿哥马步青说:“老祖宗的家业眼看要毁于一旦,阿哥呀,咱是亲兄弟,咱要拚上命把马仲英打下去,他活着,咱就活不安然。”
“他就是老虎咱也不怕,咱兵多将广,他才几个人?不怕他。”
数万大军开上去。被堵在祁连山最险要的地方红水沟。红水沟淌着一条小河,水跟血一样,因为土是红的,石头也是红的。这是前定下的流血的地方。狗日的马仲英呀,你真会挑地方,这么大一座祁连山你偏把爷爷我堵在喉咙眼。
大军一个整团一个整团开上去,死人倒浪浪,把红水沟快要填满啦。
山上枪不响了,马刀一闪一闪跟镜子一样,把人的五脏六腑全照出来了。马步芳拔出手枪,朝天开三枪,“弟兄们冲呀,敌人没子弹啦。”被马刀赶下坡的士兵愣愣地着他们的长官,以军人的习惯,对方跟你拚刀子你就不好意思子弹上膛。他们的长官一马当先,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连打倒两个马仲英的兵。山下的宁海军乒乒乓乓放起枪。
这已经是两天两夜以后了。这也是宁海军青马旅黑马旅损失殆尽之后,调来的援军,由马步芳亲自带领杀上红水沟。机枪夸夸夸夸叫个不停。
“就打马仲英。”
“长官,打死啦。”
“你看清楚了?”
“二百发子弹,跟下白雨一样下到他身上啦,他肯定湿啦。”
“找他的尸首,我要攮他几个窟窿。”
搜索队在死人堆里乱折腾,死的都是硬硬邦邦好小伙,日他妈个个都像马仲英。许多尸首被马步芳卸开了,喷满身血。阿哥马步青稍微冷静些。
“兄弟呀,人死了就算啦,人家笑话哩。”
“我要让他死得踏踏实实。”
“死踏实啦兄弟。”
“我不踏实,我眼皮老跳。”
“你太紧张。”
“不是紧张是警觉,人警觉点好,不吃亏。”
马步青摇摇头一笑。
搜索部队报告,马仲英残部向肃州撤退。
“一个不剩,杀光。”
马步青挡住他疯狂的弟弟,“肃州快到新疆啦,就不追啦。”
“不成,全杀光。”
“兄弟你杀红眼啦,你也不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