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消得有青玉(出书版)+番外 by: 偷眼霜禽-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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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鉴只得抱着它去盛了一碗粥回来,舀了一匙喂到它嘴边。小狐狸含住匙子,急急的将那粥咽了下去。它自从离开谢鉴,从未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再无心事,真觉得饿得狠了。
谢鉴忙道:「慢点,小心呛着,没人跟你抢。」也不知这小东西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心中愈痛。又挟了几块腊肉喂它。
谢鉴喂饱了小狐狸,又将碗筷收拾了,便抱着它在一旁坐着。一时之间,不知做些什么好,想问它别来景况,它又说不出话来。便只是轻轻梳拢它的背毛。
小狐狸将脑袋靠在谢鉴手掌心里,来来回回的磨蹭,谢鉴看它满眼都是祈盼,道:「青儿是想回洛阳去吗?」小狐狸点点头。
谢鉴微笑道:「我们这就回去。」便将换洗的衣物拿了一些,又将所有的银两都包了起来。这些银钱作去洛阳的盘缠显是不够,谢鉴却也管不了许多,将这些东西包了一个包裹背着,又将小狐狸抱在怀里,便出门去了。小狐狸傻乎乎的趴在他怀中,几是不敢相信这便要回家去了。
谢鉴出了莫愁园,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在这里待了不过短短数月,却当真是哭过笑过忧过喜过,也不知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一时止不住感慨。
小狐狸见他停了步子,着急的抓他袖子。谢鉴笑道:「青儿别急。」却也不再停留,认了认道路,再不回头的往城门处走去。
其时已是夏末,城外的草木云水已颇有秋意。谢鉴望了一眼那蓝得看不见尽头的天,只觉这许多日子来的郁气全都散了。小狐狸嗅到熟悉的草木香气,欢喜的轻轻摆着尾巴。
走近路旁的长亭时,谢鉴随便向里一望,竟见李诵在亭中立着。
李诵走到谢鉴面前深深一揖,道:「谢兄。」
谢鉴还礼道:「殿下好兴致,出来游玩吗?」
李诵不答,望着他怀中的小狐,半晌开口道:「我听人说,谢兄养了一只伶俐貌美的狐妖,前些日子被人抢了去,谢兄更是为它失魂落魄,就是这只狐狸吗?」
小狐狸经了南齐云的事,听到面前这男子又提起自己来,极是害怕,拼命往谢鉴衣服里钻。
谢鉴抱紧了它,安抚的轻拍几下,警觉道,「不错。你要怎样?」
李诵看他对那小狐狸十分体贴,心中一阵难过,看着他道:「我在谢兄眼里,就是这般的没份量吗?」
谢鉴听他说出这话,分明便是承认对自己有情,一时不由呆住了。
李诵为人温文尔雅,雅擅笔墨,虽然身为皇子,身上更多的反倒是书卷气,若在平时,谢鉴说不定便同他结为至交好友。只是那时谢鉴正为令狐青之事烦恼,日日心神不属,哪里有闲心交结什么朋友,便是同他有些来往,也是盼着能有一日借他之力夺回令狐青来。直至今日,谢鉴连他面容也未曾仔细看过,什么眷爱情分,根本更是无从说起。
李诵强自一笑,回身自亭里捧了一杯酒出来,道:「我今日到此,也不为别的。我与谢兄总是相识一场,谢兄既然要走,我自然要来送行。日后若再见面,谢兄莫要装作不认识我。」
谢鉴接过来饮了,道:「多谢。他日若重游长安,自当来拜访殿下。」
李诵深深的看着他道:「只望谢兄莫忘了今日之言。」谢鉴再不多言,作了一揖,转身去了。
李诵立在原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青衫缓带,长袖微拂,形容不出的风流蕴藉,心中思绪悄然,低下了头去,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再抬头时,早连谢鉴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只得叹了一声,带了侍从回去。
第九章
谢鉴带着小狐狸一路往东行去,所幸再未遇到什么阻碍。途中所住的客棧,大都是来京时便住过一次的,一人一狐都想起了初见时的尴尬情状,心头温馨甜蜜。谢鉴更是怜惜它失了内丹,心中难过。若不然,两人携手缓缓行走游览,纵是不回洛阳,就这么走到天涯海角去也是好的。只盼寻到令狐霜弦后,她能有法子。
如此过了约莫四五日,一日午后,天气甚热,谢鉴也走得累了,便在道旁寻了一处干净地方歇着,自在的躺在树荫里。小狐狸好久没在田野里玩耍,兴奋的在他身边钻来钻去,咬着地上的草叶。
谢鉴笑道:「青儿什么时候改吃草了。」
小狐狸听见,扑过来咬他头发。
谢鉴抱起它来,笑道:「嗳哟,吃草倒也罢了,现下竟然要吃人了吗?」将它举到面前,看着它玲珑柔润的眸子,同变成|人形时一样的美丽。忍不住凑上嘴去亲了亲,道:「回去洛阳后,青儿还有别的打算吗?」
小狐狸看着他,漆黑的眼珠转了几转。
谢鉴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能说话,那有多好。」
小狐狸的眼睛里现出难过的意思来。
谢鉴轻轻抚摸它脑袋,道:「青儿就算永远都是狐狸的样子,也是一样的,我都喜欢。」将它放在一旁,任它自己玩闹。
小狐狸抓挠了一会儿他的衣服,又来来回回疯跑了一阵,便蜷在谢鉴怀里睡了,谢鉴抱着它,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觉得小狐狸钻出自己手臂,飞快的跑开了,也未在意。
待得一觉醒来,已是夕照满山,几只归禽清唳着飞过暖融融的天空去,雪白的羽毛染着暖暖的醉色。
谢鉴起身舒散了下筋骨,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那小狐狸,心下微奇,叫道:「青儿!」四周却毫无动静。提高声音又唤了几声,仍是不见那小狐狸出来。
他初时只道这小狐狸一时贪玩,跑得远了些,此时心下不禁惶急,一边唤着它名字,一边四处去寻,竟是没见到小狐狸半点踪迹,谢鉴的声音越来越是焦急,心中所想,也越来越是离奇。
天色渐渐暗下去,今日恰是初二,天上无月,过不多时,已是连山谷中的道路也看不清楚。谢鉴脚下没一分慢下来,声音却隐隐有些嘶哑了。正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走时,忽觉一团白白的东西蹿到了自己脚边。
谢鉴心头一震,急忙停了步子将那物抱起来,果然便是那小狐狸。谢鉴抱着它在怀里,陡然间只觉瞎子开眼见了光明一般,禁不住将它狠狠抱了抱,心中却害怕之极,急道:「你好好的乱跑什么……」忽觉几点水珠落在手上,谢鉴呆了一下,伸手仔细摸索,竟然是那小狐狸在流泪。
谢鉴不由愣住,他知道这狐狸流泪决不是因为自己骂它,隐隐觉得又是迷惑,又是危险,只是道:「好青儿,回来了,没事了。」小狐狸死死攀住了谢鉴衣服,全然是一副唯恐一松开便再也见不到他的模样。
谢鉴将小狐狸搁在膝上,两手都合在它身上,轻轻的道:「青儿,你那是要到哪里去。」就是它能说话,谢鉴也没盼它回答。小狐狸一动不动的缩在他掌中,虽不再流泪,美丽的眼睛却是湿的。
谢鉴在路边坐着,四围都是黑的,他只觉得心中也是一片黑暗,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恍惚之间,觉得只有掌心这柔软的温暖是真实的,可这温暖能停留多久。
坐了一些时候,天蒙蒙的亮起来。谢鉴抱起小狐狸来亲了亲,柔声道:「青儿,我们回洛阳去。」算算日子,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挨过这些日子去,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有个结果,也胜于这般半天半地的悬着心。
到了午后,小狐狸本是好好的给谢鉴抱着,忽然胡乱挣扎起来。谢鉴微微惊讶,不知它想要做什么,手上却自然而然的将它按住了。还未说完一句「青儿,怎么了……」,手腕便是一阵剧痛,谢鉴看着满手的鲜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狐狸咬他决不在少数,可每次都是连深些的牙印都未咬出过,怎么突然间竟会咬得这般狠。
谢鉴初时只道它有什么要紧事,忍痛将它抱到眼前,道:「青儿,想去做什么?」看它的眼睛里,满是警惕戒备,竟似是全然不认识自己了。一时不由愣住。小狐狸给他抓着,不住的挣扎,愈狠的咬住他的手腕,谢鉴的半幅袖子已是被血染污了。
小狐狸见他始终不肯放手,又是一口咬在他手指上,谢鉴不知它又要跑到哪里去,手上虽痛得厉害,哪里肯松开。小狐狸一边死命挣扎,口中犹自咬着他手指,谢鉴已是疼得脸色发白,他心中却明白,这是昨日的诡异情状又出现在了,手上抓得只有更紧。
也不知多了多少时候,小狐狸忽然松了口,谢鉴疼得已近麻森,一时间也不觉得怎样。小狐狸抬起头来看他,那眼神如同一个人做了一场梦刚刚醒过来,迷蒙的眼里渐渐泛上泪水来。小狐狸只是低下头去舔着谢鉴手上的血迹,咸涩的泪水滴在狰狞外翻的皮肉里,谢鉴这才觉出痛来,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是因为内丹没有了?」
小狐狸点点头,不住轻舔着他手,眼泪已将雪白的脸颊打湿了,和着嘴边的血迹,将颈下的皮毛染成淡淡的胭脂色。谢鉴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叹息道:「没事,也不怎么痛。你若大些,说不定还能咬痛我,现下不妨的。你若再哭,我心里倒要痛了。」
小狐狸连忙抬起雪白的小爪子去擦眼泪。谢鉴笑着轻轻拍它脑袋,道:「好了,天不早了,找家客栈好好歇歇吧。」
第二日谢鉴仍是一般的上路,刚过了中午时,小狐狸便有畏缩的看他。谢鉴笑道:「别怕,这次我是预备好了的,一定咬不到我的。」午后的时候,小狐狸又如前两日一般乱挣乱咬,谢鉴果然有了准备,一手轻轻揪住它后颈,提起来放进一只布袋里。
小狐狸怎肯老老实实的待着,拼命的撕咬那布袋,竟将布袋撕出一道口子来。谢鉴无奈,只得将手伸进布袋抓住了它。小狐狸自然毫不客气的咬住了他手。谢鉴苦笑着看着那布袋被血染红了,又一滴滴的渗出来。
小狐狸神智清醒过来时,已是在客栈里了,它看谢鉴正在包扎手上伤口,眼睛里又滚下泪水来。谢鉴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好好的在这里。不比从前我们被人强分开时好许多吗?」拿起一边的木勺,喂它吃粥。
小狐狸将头偏到一边,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谢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咬了我,是一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傻狐狸罢了,我难道会怪你?好青儿,乖乖的吃东西,若是饿瘦了,你姐姐怪起我来,我可怎么说。」小狐狸勉强将他喂的东西咽下去了。
正说着时,忽听有人轻扣房门,谢鉴只道是店伴送茶水来的,道:「进来。」头也不抬的仍是喂小狐狸吃东西。却听一个声音道:「谢公子别来可好?」
谢鉴一呆,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转头去看,只见一人立在门边,约莫四十多岁的样貌,风神疏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也是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偏偏认不出来。小狐狸却尖锐的叫了一声,钻进谢鉴怀里瑟瑟的发抖。谢鉴奇道:「青儿?」
那人叹了一声,道:「这狐狸害怕也不奇怪。它的内丹,就是我取去的。」
谢鉴霍的抬头看他,盯了是有一刻钟,咬牙道:「你是忘一?」
忘一已还了俗,身上穿的自然是寻常衣衫,谢鉴又只在夜里见过他一面,自是不易认出来。
李琳苦笑道:「我自知犯下了过错,这次就是执柔要我为这事来的。」
谢鉴听他意思,竟似能救了小狐狸,语气不由得和缓了几分,道:「道长能将青儿的内丹寻回来吗?」他知道那内丹已做了钟观宪的药引,心中却不能不抱着万一的希望。
李琳摇头道:「内丹是找不回来了,只能想补救的法子了。」却又犹豫,道:「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谢鉴听得有办法,心头喜极,道:「管它是不是办法,道长先说出来听听。」
李琳叹了一声,道:「我先问谢公子一句,肯为这狐狸舍了性命吗?」
谢鉴听他问起,想也不想的道:「这有什么不肯……」忽觉小狐狸牙齿又咬在自己手上,吓了一跳,手上却只是微微的刺痛,谢鉴知道它是不愿自己为它送了性命,拍拍它脑袋,道:「青儿乖些。」
李琳伸出手去抚它头顶心,小狐狸侧头想要躲开,却没避得开。待李琳拿开手时,小狐狸已经闭上眼睛不动了,呼吸却是匀净平稳。
谢鉴奇道:「它是睡着了吗?」
李琳点头,道:「谢公子将它抱到一旁歇着吧。」
谢鉴起身将它放在一旁的枕上,拉过薄被盖住,小狐狸的身子忽然微微抖动,慢慢化出了人形。看他脸容,比从前了苍白憔悴许多,下巴也尖尖的削了下去,神情却是温柔安静,似是带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谢鉴心中怜惜,更多的却是欢喜,他本来恨忘一屡次同这稚弱的小狐狸为难,此时心中怨气不由消去了三分。
李琳道:「这不过能顶得一时罢了。谢公子是肯为它舍命的了?」
谢鉴点头,道:「若能救了青儿,我什么都情愿。」
李琳闻言,便上前将令狐青左手的小指划破了,取了几滴血在掌中。谢鉴看他凝神运气。几道白烟从他掌心徐徐升散出来,那白烟渐渐缠绵的纠结弥散,颜色也逐渐变作了淡红,想来是吸收了那血的缘故。
过得片刻,那烟又逐渐收拢回去,一点点的缩在李琳掌心,竟结成了一颗芙蓉石似的极玲珑的胭脂珠子,宛然便是内丹的样子。
谢鉴几乎要欢喜的晕去,喜道:「喂他服下去便成了吗?」伸手便要去取。
李琳声音微哑的道:「谢公子暂且等等。」
谢鉴奇道:「怎么?」一抬眼间,竟见李琳的面容在片刻中似是老了几十岁一般,满脸的松纹灰暗,哪里有半点从前的神仙意态。谢鉴登时惊得呆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道……道长,你……你是……」
李琳苦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散了三十年的修行罢了。只盼能赎了我的罪过,那也不枉了。」谢鉴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他心中纵是残存了些怨慰,此时也全然是烟消云散,只剩了感激抱愧。
李琳微颤的扶着桌子坐下,道:「我已是尽了全力了,但这珠子也只能作它三年内丹之用。再多的,我固然是没有了,它修为极浅,也受不住那许多。」
谢鉴感激无已的道:「是,多谢道长。」话一出口,又觉得实是不妥,他为令狐青散尽了毕生修行,岂是一个「谢」字能抵过去的,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琳叹了一声,道:「公子莫急着谢我,这内丹……同它原来的有些不同。」
谢鉴道:「青儿会觉得不适吗?」
李琳摇头道:「他不会觉得什么,可是公子……」
谢鉴见他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奇道:「道长有什么话,不妨尽管说出来。我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李琳叹道:「要这珠子发挥法力,少不得公子之力。它……非生人精气不能充养。这狐狸虽只有一半是妖物,公子又是年轻力盛,可也至多只有三年……」
谢鉴一怔,随即便笑道:「三年便三年,那也好得很了。总是要多谢道长援手。」
李琳道:「既然如此,公子牢牢记着,至多七日,便须充养珠子一次。」将那胭脂珠子给了谢鉴,谢鉴接过自己的性命一般,ι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