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6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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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敢一人一骑来到我军中,与我闲聊,绝不是赵武可以比的。接下来,袁庭山,杨虎臣,韩芳,三位蓟州当权武将……袁庭山有老丈人顾剑棠和李家雁堡做靠山,既是依仗,也是束缚。杨虎臣是去蓟州戴罪立功的,也完全没有必要为北莽南下作为内应。韩芳,实不相瞒,他是我早年布下的棋子,不说对离阳忠心耿耿,最不济不会为了北莽而叛出离阳,忠烈韩家跟北方游牧民族打了三四百年的仗,仅是姓韩的人,就死了数百人,谁都可以投靠北莽,韩芳不会。”
老人站在徐凤年身边,望向远方,满眼黄沙满目苍凉,“坏消息说过了,接下来说个好消息,只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
背风而蹲的徐凤年摊开手掌,风吹沙飘走,轻声道:“前辈你说。”
老人加重语气道:“徐凤年,你应该知道赫连武威在北莽,是坚定支持老妇人的那些持节令之一,这次我姓楚的能够穿过布满蛛网眼线和乌鸦栏子的南朝边境,无声无息地顺利来到你们北凉,当然不是我楚狂奴自己本事有多大,而是赫连武威和老妇人有过一场极为隐蔽的密谈,除了太平令就再没有第四人在场,老妇人告诉赫连武威,北莽耶律姓氏敢豁出去跟陈芝豹合作,那么她也有魄力与你徐凤年结盟,而且她的付出只会更多!只要你答应叛出离阳,哪怕你不能从北凉带走一兵一卒,她也会把你扶上一张你无法想象的座椅!”
徐凤年摇头笑道:“这个老娘们,失心疯了。”
老人感慨道:“将死之人,都差不多。”
徐凤年愣了一下,“这倒是个好消息。”
老人叹了口气,“错啦,大错特错,赫连武威要我捎给你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最终拒绝北莽女帝的善意,那么北莽下一场南征,不惜鱼死网破!”
徐凤年淡然道:“不说我答应与否,北凉关外二十年,战死了那么多人,早就给出答案了。”
老人笑了笑,“答应不答应,是你徐凤年的事情,我就传话来的,从今往后,凉莽要死要活,跟我没有半颗铜钱关系了。”
徐凤年缓缓站起身,拍拍手,笑道:“要不然打一架?我这么多年始终记得前辈一句话,不管打不打得过,打过了再说!”
老人一本正经道:“不打了不打了,前辈就要有前辈的风度,何况你小子受了伤,即便打赢你,一样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徐凤年笑而不语。
老人老脸一红,瞪眼道:“臭小子!别得寸进尺!”
徐凤年哈哈大笑。
老人伸出手掌拍了拍这个年轻藩王的肩膀,神情有些惆怅,“从你小子当年第一次差点淹死在听潮湖底,被我所救,到你后来隔三岔五跑下去潜水闭气,要不然就是给我捎东西吃,真说起来,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孩子,变成如今的北凉王……”
徐凤年有些难为情,尴尬道:“早年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拎着事物到湖底去逗弄前辈,还希望前辈别放在心上。”
老人顿时满头黑线。
徐凤年识趣闭嘴,不再在老人的伤口上撒盐。
老人爽朗笑道:“这次来的路上,听说现在离阳江湖,不再怎么提及你们这高高在上的武评十四人了,太高不可攀,说实话爷爷我也有自知之明,打过你们这帮怪物,不过那些大雪坪评出的什么四方圣人十大高手,还有照搬春秋十三甲弄出来的祥符十四魁,我倒是很想去会一会!”
徐凤年嗯了一声,提醒道:“虽说好些都是沽名钓誉的高手宗师,不过前辈有些榜上有名的高手,还是不要去挑衅为妙,比如就在我们北凉境内的隋斜谷于新郎,还有武林盟主轩辕青锋,东越剑池柴青山,以及南诏第一人韦淼,南疆那边的刀法宗师毛舒朗,龙宫的程白霜……”
老人越听脸色越难看,怒道:“兔崽子,你就直接说,谁是爷爷我可以揍的吧!”
徐凤年揉了揉下巴,“这就得好好想想了。”
没那心情听徐凤年瞎掰的老人大踏步离去,翻身上马,一人双骑,就要南下中原闯荡江湖去了。
徐凤年笑眯眯道:“可别让我听到前辈你才重出江湖就给人揍趴下的消息啊。”
魁梧老人高坐马背,怒气冲冲道:“你小子就等着爷爷我在中原江湖大杀四方吧!”
老人骑马下山坡。
徐凤年突然望着老人的背影,喊道:“老头子,我这辈子能够坚信年少时的念头,去武当提刀习武,是因为在湖底见到了你,才让我相信这个天下,的确是有高手的。”
江湖有高手,有神仙人物,一人真能万人敌,才有机会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报仇。
所以徐凤年无比感激这个琵琶骨被钉入铁链的老人,这个让他咬牙坚持在武道上攀登的江湖前辈。
老人没有回头,大声喊道:“矫情!有本事……”
老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打击这个臭小子,有本事当上天下第一?这家伙没死在王仙芝手上,与拓拔菩萨转战千里,太安城内更是一人战两人。
江湖如此,庙堂沙场,何曾输了?
到最后,已经快到坡脚的老人吼道:“徐凤年,有本事就死在我后头!你小子记住了,到时候别忘了给爷爷我弄点好酒好肉!”
第267章 侠客行(三)
等到老人一人双骑消失在视野,徐凤年吹了一声口哨,那匹甲字凉马飞速狂奔而至,翻身上马。
一起前往新城的路上,徐偃兵看见徐凤年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有大麻烦?”
徐凤年苦笑道:“也不算,只是有些事情出人意料,顾剑棠和陈芝豹那边都可能会有新的变数。”
徐偃兵有些愧疚道:“当时在太安城,一来陈芝豹不愿意死战,二来我本身也不敢全心全意逼迫他死战一场,早知如此,我应该在那里就跟他分出胜负的。”
徐偃兵所谓的胜负,当然就是生死。
徐凤年转头无奈道:“徐叔叔,你这么说,可就真矫情了啊。”
徐偃兵默不作声。
徐凤年轻声道:“我想来想去,改变两辽局势的变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蓟州袁庭山的反水,如果是真的,这条疯狗真是太走火入魔了,那可是连两个媳妇和两个老丈人的生死荣辱,都不管不顾了。”
徐偃兵没有任何匪夷所思的脸色,平静道:“这种墙头草,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徐凤年点了点头,“真应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句话,总有一些人,能做出一些让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徐偃兵问道:“我去蓟州宰了他?”
徐凤年摇头笑道:“不用,他不自己求死,韩芳和杨虎臣作为副将,反而不容易上位。等他事败逃亡,我也许会亲自送他一程。”
两骑离着新城还有几里路的时候,数骑扬尘而至。
其中有上阴学宫的丧家犬刘文豹,这位百无一用了大半辈子的读书人,投靠徐凤年后先后去了太安城和清凉山,最后被安插在西域那座城,有拂水房做靠山,在盘根交错的势力中很快脱颖而出,一开始刘文豹只是为曹嵬万骑作掩护,以及方便暗中联络那位烂陀山六珠菩萨,谁都没有想到青苍城一战,凉莽双方压箱底的本事都用上了,刘文豹在这其中功不可没,如今这名老书生已经是流州新设临谣郡的太守,满身风尘仆仆,却满脸春风得意。
没能如预期设想那般率领万余骑军直插北莽南朝腹地的曹嵬,脸色就差了许多,而且这一万精锐骑军在青苍城外战损颇多,前不久跟流州将军寇江淮以及龙象军争抢兵源,也闹得很不愉快。
还有个英气勃勃的美艳妇人,正是那位名动西域的寡妇,司马家族的柴夫人柴冬笛,当时徐凤年在针对司马家族的动乱中施予援手,帮助她和家族躲过一劫,然后驰援青苍城一役,除去作为主力增援的烂陀山僧兵,她和刘文豹一起拉拢起了不容小觑的将近三千骑军,一半是被司马家族紧急收拢起来的势力,一半是被这位柴夫人以真金白银诱惑的强悍马贼。这支兵马正面作战当然不值一提,但是在收尾战事中,表现颇为出彩,而且这支骑军的战功赏银,这位柴夫人都以家族名义包圆了,没有让北凉边军和流州方面掏出一文钱。
当时在城内,徐凤年与拓拔菩萨大战在即,她承诺只要徐凤年出手帮助司马家族稳住局势,那么她和家族就会尽力为北凉出力死战一次。大概徐凤年和柴冬笛都没有想到,需要她这么快就兑现承诺,而徐凤年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真的就亲自带人出战了。
一诺千金。
这四个字,没有半点水分。
侠,女子也做得。
侠气,女子也不少。
此时重逢,不等徐凤年开口,曹嵬就板着脸问道:“王爷,你让我回流州打那一仗,我曹嵬没二话,但是我麾下现在一万精骑,只剩下不到半数了,你给句准话,啥时候补齐?!”
徐凤年笑问道:“不到半数?要不然我去瞅瞅,少几人,我就亲自让凉州边军帮你补充几人?”
曹嵬突然笑逐颜开道:“哪能麻烦王爷啊,不能,绝对不能,现在边军好几支铁骑都零零落落,我曹嵬也不是不识大局的那种人,给我四千骑就够了,只要四千骑!”
徐凤年没好气道:“流州三镇里的临谣军镇以后归你管辖,同时关外左骑军只能抽调给你两千骑,西域僧兵也能给你两千,负责一同协助驻守临谣,至于你接下来能在流州拉起多少骑军,看你自己的本事,但是我只给你一万五千骑的兵饷粮草,更多就靠你自己解决。”
看到曹嵬还要讨价还价,徐凤年冷笑道:“两千左骑军还想不想要了?”
曹嵬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赶紧伸出手掌抹嘴,竭力掩饰自己的狂喜。两千左骑军和两千僧兵整整四千人不说,尤其是还有在流州境内无上限的招兵权,这个就太诱人了!
徐凤年对刘文豹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那位柴夫人,“这次司马家族对青苍城攻守战施予援手,我北凉感激不尽。”
柴夫人嫣然一笑,伸手理了理鬓角,风韵流淌,柔声道:“比不得王爷的北凉铁骑,有再多银子也买不来,我们西域人人皆是亡命之徒,只要价格公道,就都卖得出买得起。恰好司马家族在西域扎根数代人,银子数目还算可观,但是这次我们出力出银子,算是报答过了王爷当初的仗义相助,互不相欠,这么算,王爷有没有意见?”
徐凤年笑道:“当然没有意见,其实是我占了便宜的。”
曹嵬看了眼风流倜傥的北凉王,又看了看风韵犹存的柴夫人,小声嘀咕道:“占啥便宜了?哪里占的?”
刘文豹咳嗽一声,转头看风景。
柴夫人俏脸微红。
徐凤年冷笑道:“曹嵬,两千僧兵没了!没得商量!”
曹嵬滚落下马,抱住徐凤年的一条大腿泫然欲泣道:“王爷,你和柴夫人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我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啊……”
徐凤年恼羞成怒道:“两千左骑军也没有了!”
曹嵬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世道不公啊!”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赶紧滚蛋!去跟左骑军大帐何仲忽那边要两千人马!”
曹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惊人速度爬起身,翻身上马,拨转马头,狂奔而去,消失不见。
刘文豹小心翼翼问道:“王爷,那卑职也先回了?”
徐凤年怒道:“一起滚吧!”
徐凤年本意是想着身边好歹剩下个徐偃兵,就谈不上孤男寡女了。
不料徐偃兵夹了夹马腹,缓缓擦肩而过,不轻不重撂下一句,“王爷请放心,我也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徐凤年一脸目瞪口呆,柴夫人眉眼弯弯,笑意吟吟。
徐凤年无奈道:“没一个厚道人。”
不同于曹嵬等人在场时的故意看笑话,现在柴夫人已经收敛了笑意,她眼神清澈沉声道:“王爷,我有一事相求,就是有没有可让让我们司马家族,带兵进驻流州最西边的凤翔军镇,最好是能够有个一镇副将的官身。”
徐凤年惊讶问道:“柴夫人,不后悔?这可就是跟北凉绑在一起了,以后若是北凉战败,司马家族就彻底没有回旋余地了。”
柴夫人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徐凤年好奇问道:“为什么?”
柴夫人突然笑了,反问道:“王爷觉得呢?”
徐凤年打趣道:“总不是柴夫人贪图本人的美貌吧?”
柴夫人愣了愣,然后眯眼妩媚笑道:“王爷,你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吗?就不怕我喊人吗?那位扈从可离得不算远?相信暗处也会有死士护驾的吧?”
徐凤年脸色如常,微笑道:“柴夫人就不要调侃我了,说正经的。”
柴夫人微微歪着脑袋,不似已为人母的少妇,反倒像个孩子气的豆蔻少女,更厉害的是她这种姿态,非但不给人丝毫恶感,反而有种奇特的魅力诱惑。
徐凤年率先骑马缓行,轻声道:“如果说柴夫人是赌我北凉大获全胜,好让司马家族以功臣身份,更早在未来的北凉,或者说离阳王朝占据一席之地,那么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柴夫人,不用你押注,不用拉上整个家族靠近这张杀机四伏的赌桌,如果真有战事落幕的那一天,我肯定不会亏待司马家族。不管怎么说,我都记得那里有个倔强的小女孩,割破自己的手,只为了要我徐凤年签下名字……”
说到这里,徐凤年转头对并驾齐驱的柴夫人开心笑道:“有些得意,我不好跟那帮北凉男人说什么,省得他们心理不平衡,就像曹嵬,我长得比他英俊,武功比他好,关键是个子也比他高,要是再刺激他的话,就显得太不厚道了。但是在柴夫人是女子,就但说无妨了。”
柴夫人柔声道:“王爷真不把柴冬笛当外人呀。”
徐凤年举起双手,苦兮兮求饶道:“柴夫人,你就放过我吧。”
柴夫人在马背上捧腹大笑。
徐凤年的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瞥了一下那边。
峰峦起伏啊。
徐凤年其实心无杂念,有些追思,有些枉然。
柴夫人突然挺起腰杆,望向新城那边,呢喃道:“我孤注一掷,想要为司马家族谋取一份官身,当然不假,谁不想着自己的家族能够世代簪缨?我柴冬笛只是个柴米油盐的妇人,但也读过书,眼光比起寻常乡野妇人总归是稍稍长远一些的,既然嫁入了司马家族,就想着能够对得起司马家族,王爷说过,不光是北凉,也许以后的西域,也会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处处有私塾有读书声,家家有安享晚年的老人,户户有安心相夫教子的女子。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啊。就算想一想,也是能让人开心的。”
徐凤年嗯了一声。
柴夫人突然笑了,眨了眨眼眸,转头俏皮道:“我是个姿色……还过得去的女子,不管对王爷怎么想,都还是想着能让男子喜欢的,尤其是那种不是一眼见着我就想着饿虎扑羊的男子,如果他时时刻刻正人君子,心里头,会失落的。就像王爷说有些得意,只能与某些女子说,我这些很不守妇道的言语,也只能跟王爷说了。”
徐凤年无言以对。
年轻时,醉酒鞭名马,是一心想着如何故作豪迈。
真正成熟以后,其实很多时候便是独上层楼了。
身边无人,独上层楼。
柴夫人看着年轻藩王的侧脸,轻轻问道:“北莽还会再次以举国之力攻打北凉?”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这样,但是现在北莽有内乱迹象,慕容耶律两个姓氏有可能分裂,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