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生命的缺口_张曼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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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带来更多甜蜜。
阿坚换了工作之后,忽然变得很忙碌,甚至一个礼拜也见不到一次面。品茹就自己去他家里,煮一些意大利面来吃,吃完之后帮忙打扫。她说她最喜欢的时光,就是穿上阿坚帮她买的拖鞋,披着阿坚的灯芯绒长衬衫,窝在沙发上看DVD。虽然阿坚不在身边,却也觉得亲近甜蜜。
阿坚的工作仍然忙碌,对待品茹的态度也不如以往,有些朋友提醒品茹,三年了,正好是浓情转薄的期限。说得她毛毛的,便找阿坚谈,想和他沟通一下,阿坚听了品茹的抱怨和不满,却丝毫不解释,也不为自己辩护,只是意态阑珊地说自己确实是累了,只想好好在工作上冲刺一下。
品茹一下子就哭起来,问他,到底是什么事让他感觉“累了”?难道是她吗?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阿坚什么都没说,只要品茹再给他一点时间。品茹面对一段既没有结束,也不能继续的关系,心力交瘁。
她不再去阿坚家里煮食或打扫,也忍着不再打电话给阿坚。她努力把生活安排得忙碌些,有加班机会就加班,有联谊活动也不放过,虽然她没有说,大家都知道她已经结束了一段感情。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其实还是牵挂着阿坚,她总觉得还欠一点什么,没有真正交割清楚。
过了半年多,阿坚的公司结束营业,他找到了品茹,像小孩一样大哭一场,希望品茹能回他身边,他说那时候并不是不爱她了,只是有点提不起劲,可能是整个生活都处于低潮吧。
品茹听了他的解释,跟着他回到他的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半年的痛苦煎熬仿佛也不存在,只是幻想。
直到阿坚打开鞋柜,随便取出一双拖鞋给她。这不是她的拖鞋,她发现自己的拖鞋已经不见。
阿坚说是有次大扫除弄湿了,就丢了。
品茹不久之后从阿坚家里搬出来,知道这段感情确实交割清楚了。阿坚丢掉她的拖鞋,也就丢掉她这个人和这段感情,在心理上他早就割舍掉她了。
很多朋友对于品茹的感受并不太理解,为什么单单是为了一双拖鞋呢?而且还是一双旧拖鞋?
我想我可以明白,不是运动鞋,不是名牌真皮鞋,而是回到家之后,必须换上才觉得身心松弛的拖鞋,居家的,可以真实面对自我的时刻。男人其实都知道,女人最恨的是男人把她当旧鞋一样地抛弃了,男人却很难明白,只不过是丢掉了女人的旧拖鞋,竟然也会有这么多的意涵。
很多女人已经不想再去争取外面那五光十色的世界,她只想在男人回到家时,完全拥有他们。就像是一双拖鞋,随脚的、舒适的,亲密不可分离。这种幽怨的情绪,只有女人才能明白。
甜蜜如浆,烤番薯
小时候回家的路上都要经过一片番薯田,绿油油的番薯叶长得好茂盛,大人说这些叶子要喂给猪吃的,我们吃的是埋在地下的番薯。我家里并不烹煮番薯,却在菜市场里买一包用糖熬煮的竹山甜番薯,黏黏的,曾经,咬一口就黏下了我已经脱摇的门牙。
最让人期待的还是天冷以后的烤番薯,卖烤番薯的都是推着车的老人家,穿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色厚棉衣,摇一节哗啦哗啦的竹子,我们一听见便围聚拢来,一块钱、两块钱就可以买一只肥肥的番薯了。多年之后,我挑了一个肥肥的番薯,老板慎重其事地称了称,说:“五十元。”我吓得半天不敢伸手去接,一块钱是怎么变成了五十元了?如果烤番薯可以买来囤积,我对它的信心会比股票和房地产强很多。母亲每次听见我花那么多钱买一只烤番薯,都替我不值,她说五十元她可以买一大袋生番薯。
家里的番薯多半都是煮稀饭吃的,这还是在“清粥小菜”的情调弥漫开来之后兴起的。母亲去吃过一碗“地瓜稀饭”,问出价钱之后,当下就说,她的五十元生番薯可以煮一个月的地瓜稀饭,于是,每次吃地瓜稀饭都觉得是一种赚钱的行为。番薯煮得将化未化,白色米粒也熬出了番薯的甜香味,我喜欢从稀饭里挑出糯糯的番薯,满满咬一口,既不会掉牙又好满足。
地瓜汤是番薯壮烈成仁之后的另一道美味。那一年为了泡温泉与朋友入山去,山上雾气浓重,寒意砭骨,一个转弯,山道旁悬一盏灯,上面写着“地瓜汤”三个字。我们下车,丝丝细雨里钻进空无一人的小店,炉灶上煮着地瓜汤,锅旁竖着牌子:“十五元,请自取。”我们一人一碗加了姜的地瓜汤,吃得脸颊潮红,整个身子都暖起来。老板始终没出现,我们付了钱继续上路。泡完汤回程时雾开了,一路下山都没看见那个小店,后来再去也没遇见。我和朋友常常提起这件事,笑说我们闯进了聊斋,吃了蒲松龄的番薯。
我在春日里的最后一道冷空气里下车,穿越马路。入夜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群,便利商店的门一开,便听见“欢迎光临”的呼喊声,充满元气。而我停在便利商店旁边,一间幽暗的小店门口,对着一整排垂挂如鱼的番薯,扯开嗓子喊:“老板!要买烤番薯喔。”老板娘从暗处走出来,戴上棉手套,她问:“要几个?”我喋喋地说着,不要红的,要黄色的喔,我要烤得很软很软,有蜜油流出来的那一种。老板娘会心一笑,戴着手套的手探进瓮窑,热腾腾一只番薯在她掌上滚来滚去,像刚刚捕捉住的黄色小老鼠。老板娘说有人喜欢软的有人喜欢硬的,各人有各人的喜爱。我捧着我的烤番薯,香味扑鼻。
我等着过马路的时候,忽然,时光的甬道裂了一个口子,也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与我相恋的那个情人,倚着街边的栏杆,双手交握,注视我捧着烤番薯,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是一段初初开展的情爱,我们沿着街道走,常常迷路了,便停下来休息。我看见一个卖烤番薯的自行车,欢天喜地跑去买了,再与他一起分食。我是那么专注于手中的番薯,他是那么专注于吃番薯的我,专注,绝对是爱情中最迷人的部分。
他后来是怎么失去专注的?而我又怎么始终没失去对于番薯的专注呢?我迷恋于那甜蜜如浆的滋味,那是爱情中最难保持的滋味。
剥开我,你只会流泪
侍者在桌边弯下腰,截断了我和朋友的交谈,他问:“我们今天的汤有海鲜浓汤、牛尾清汤以及洋葱汤,两位要什么汤?”朋友说他要海鲜浓汤,我说我要洋葱汤,侍者弯腰鞠躬,准备离去。朋友一直注视着我的脸,此刻忽然唤住侍者,他说他改变主意了,他也要洋葱汤。“看你那么笃定的样子,洋葱汤应该很不错。”他为自己的观察力与决断感到得意,我却忍不住要澄清:“我没有预感喔,我只是看见洋葱汤都要试试,可是,失望的时候很多。”“喔,这样啊。”
还好,那一天,我们很幸运,洋葱汤炖得很入味,而且送进烤箱焗了一下,表层的起司有点焦脆,切细的洋葱质地很柔软,几乎化进汤汁里,增添了天然的甜味。
“为什么对洋葱汤情有独钟?”朋友问。我的汤匙停在浓稠的汤汁里,一个男人的脸忽然出现,闪了闪,快速地寂灭了。我仿佛很精到的样子说:“你知道,洋葱汤不难做,却不容易做好,所以,要考验厨师就要点洋葱汤来试试。”“喔,原来是这样。”
其实,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原来是什么样的呢?
很年轻的时候,那个有着女朋友在身边的学长,他对社团里所有的社员都很好,对我尤其照顾,别的同学偶尔会酸溜溜地说,只要有学长罩着你就好啦,你是有特权的嘛。和我比较亲近的女生会善意地劝告,学长有女朋友的,保持一点距离吧。我在一直努力保持距离,可是,他却很勇敢,一点也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和议论。我过生日时,他请我去一家西餐厅吃饭,他点了洋葱汤给我,那是喝头一次我到这种汤,学长说洋葱炖化了,汤的味道就齐全了。“洋葱为了成全汤,壮烈牺牲了?”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好笑。他却很慎重的样子说,为了真正的梦想,一定要有所牺牲的。那次之后,便听说学长和女朋友在谈分手,我忽然觉得好恐惧,再也不去社团了,当他们确实分手,我也和他断了联络。
他一直持续写信来,诉说他的情感,告诉我不论要等多久,他一定能找到我那颗真心。在他入伍服役之前,我写了一首短诗给他:
你以为你找得到/因为你不知道我/
我没有心/
我是一颗洋葱/剥开我/你只会流泪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那些情感的火苗或许还没开始就被太强的道德感和洁癖给扼杀了?但是,写着这首诗,确实像切开一颗洋葱般的呛咳欲泪。
我不太喜欢料理洋葱,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止不住的鼻涕眼泪。中年之后,我愈不喜欢眼泪,喜欢更多的欢喜。去吃铁板烧的时候,面前会有一碟生洋葱碎末,拌着淡味酱油,脆脆的口感,水果的甜味,毋须炖煮也能感觉。不知不觉,我就把面前那碟吃光了,连牛排或龙虾或鹅肝也比不上的美味。有一年在屏东,看见堆叠在路边像重重山丘的洋葱,一大袋一大袋,都是土地的颜色,因为丰收的缘故,形成滞销状况,我们乘车像是路过洋葱沙漠。
洋葱也会有恼人的后遗症,当年老牌影星李丽华去好莱坞拍片,曾抱怨与美国男星拍吻戏最受不了的便是满口洋葱味。想一想我还算是幸运的,至今还不曾有人因为我吃过洋葱而拒绝亲吻,因此,剥开一颗洋葱,我开始学习微笑。
穿越 探望 我等过
穿越
我们住得很近,却并不常见面,谁也不肯破坏无言的美好契约。
我骑着车从你家园圃经过,工作中的你抬头打招呼。“嗨!”我笑着,风一样地远逸而去。回到家,看见台阶上养在玻璃罐的一朵花,才知道你来过。我缓缓熬煮樱桃果酱,等待花谢以后,盛装罐中,给你送去。
如繁复花瓣的绵密心事,如赭红果酱的深邃情思,其实你和我都明白,都不愿意显露。
一只玻璃罐,轻易穿越两个紧固防卫的孤独心灵。
探望
去年春天,你在我窗前种了一排杜鹃。
“明年花开的时候,经过的人都会猜测,缤纷美丽的窗台里,住的一定是个浪漫的女人。”你说。
“那女人有个浪漫的情人。”我说。
是吗?是吗?你笑。
是的。是的。我嚷。
一场车祸,使你非常沉静了。不说不笑也不动,我每天去探望,报告杜鹃的生长和花色,如你所预料,果然有五种颜色,我把新鲜杜鹃插在瓶中,并没有告诉你,这已是今年春天最后两朵花。
我等过
一棵树能在森林中屹立多久呢?
没有人知道。就像一个人能坚持对情爱的美好憧憬多久呢?
我一直在思索,在寻找,后来,看见这棵树的时候,就明白了。
一棵树不被风雨雷霆摧折,不被天火焚烧,愈来愈高,愈来愈结实,已经不像一棵树,而更像一座岩石,像一个不朽的见证,证明着一种与天地同在的存活。
就像我见证了自己的爱情,因为,我等过。
翅膀的痕迹 如果
翅膀的痕迹
“你不是说我一定会获得幸福的吗?你不是说天使会看顾我的吗?”那一次,我在绝望中自暴自弃地对她喊叫,一边哭泣起来,“幸福在哪里?天使在哪里?”
她在奔流的河边停下,牵着我俯看岸上的岩石:
“看!天使飞过这里,你会找到幸福的。”
我看见黯褐色的,润莹潮亮的岩层,有着深深浅浅,羽毛一般的刻痕,像天使张展的翅膀,竟忘记了流泪。
并且再度相信了,她所说的,关于我幸福的预言。
如果
天蒙蒙地亮,雾将散而未散。你带我来到锁闭的门前,邀我进入,据说,那是一个神奇美妙的世界。
我说,你先揭去面具,天涯海角我都愿和你一起。你说,我若和你进去,别说揭下面具,你会令我全部愿望都实现。
“如果你是真心的,为什么不让我看见你真正的样子?”我落寞地问。
“如果你是勇敢的,为什么不愿陪我进去?”我听见你的声音,哀伤的,从雾里传来。
深深凝视
入山好几天,不是雨就是雾,他们都说这时节不对,所以我只是走进一座山,并没有看见山的样子。
就像我只是以为自己恋爱了,却没能使他爱上我。
但,我是真的倾全部心灵虔诚地爱过他了,而且,这爱仍未枯竭,永不止息。
离开这座山,一个转弯,天忽然晴了,我清楚地看见山脉、天空、云朵、河流,比想象中更壮阔动人。我深深凝视,像顶礼着贵重的爱情。其实,他有没有爱过我,一点也不重要。
蝶恋花
当我终于遇见你的时候,真希望自己不是一只蝴蝶。
我情愿是,供奉着你的花托或茎叶,滋养着你的雨露或泥土。不想再去刺探花心的秘密了。我甚至愿意拆卸翅膀,舍弃飞翔,当你凋萎便伴随着一同死亡。
而你拒绝与我相恋:“看看我身旁的她,因为爱上一只癫狂的蝴蝶,憔悴如斯。”
你坚持做一朵没有恋情的花。
我只好做一只忧伤的蝴蝶。
长相思
这些花像不带笑意的脸孔,齐齐扭转过头,定定凝望着你。
一切蒙尘心事都无法遁逃,走远了的情绪纷纷回来了,变得尖锐清晰,有一丝细细的疼痛。说好不联络的,突然忍不住要去了解一切是否安好。说过不懊悔的,突然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被一丛花这样凝望的时候,你不得不收起洒脱的笑意,承认自己是寂寞的。你不得不诚实地对我说——是的,我一直深深思念你。
练唱 问候
练唱
才把钥匙插进门锁,便听见风在屋里游唱的声音了。
我在门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进去,或者离去?
第一次到你的高楼,你给我看留声机,看你搜集的,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旧唱片。
摇动留声机,放一张古旧的唱片给我听,不知是法文歌曲或是西班牙文?听来有些滑稽,我停不住,笑了又笑。
音乐声和笑声停止时,我们都听见,风,始终在门窗外呼号。
“你听。”
“风在练唱。”你说。
“唱着快乐的歌。”
“是吗?”你擦拭一张薄荷绿的唱片,淡淡地,“我从不以为这声音是快乐的。”
但我以为是快乐的。房内有你,有我,有属于我们的时光。
今日,你去流浪,把钥匙和满楼的风留给我。
“什么时候回来呢?”
“等我倦了的时候。”
我坐在唱片堆里,不能入睡。
一整夜,那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悲伤地练唱?
问候
我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日。
恍惚之间,常看见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像临别那日,站在门边,帽沿下的眼睛,落寞而热烈,说,我来求和的。
我坚决地摇头。
他必须在两种爱情里,选择。
我,或是海洋。
站在光亮里,他说:等我这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走了。
我转开头,不说话,爱他,是不是就该给他自由?
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