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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知堂书话-下-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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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千里的一本了。

“性的教育”的重要,现在更无须重说了。但是只明白了性的现象,而
不了解性的法则,其结果也只足以免避性的错误,至于结婚后的种种纠葛仍
无可免。半开化的社会的两性关系是男子本位的,所以在这样社会里,正如
晏殊君曾在《妇女杂志》(三月号)上所说,女子“被看做没有性欲的”,
这个错误当然不言而喻了。文明社会既然是男女平等的,又有了性的知识,
理论应该是对了,但是却又将女性的性欲看做同男性一样的,——这能说是
合于事理么?据《结婚的爱》的著者说,这不但不合,而且反是许多不幸的
根源。性的牵引本来多在于二者之差异,但这当初牵引的差异后来却即为失
调的原因。异性的要求不全一致,恋爱的配合往往也为此而生破裂,其馀的
更不必说了。《结婚的爱》便是想去解决这个纠葛的一篇论文,他的意见,
简单的说来是主张两性关系应是女子本位的。

本书的重要的话,都在第四五两章里。现在有许多学者都已知道两性的
性欲的差异,男子是平衡的,女性是间歇的。第四章名《根本的冲动》,便
是专研究这个问题的,根据精密的调查,发见了一种定期律,却与以前学者
们所说的全然不同。第五章名《相互的调节》,是最切要的一章,写的非常
大胆严肃。篇首引圣保罗《与罗马人书》的一句,“爱是不加害与人的”,
可以说是最深切的标语。有些人知道两性要求的差异,以为不能两全,只好
牺牲了一方面,“而为社会计,还不如把女子牺牲了”,大多数的男子大约
赞成这话。但若如此,这决不是爱了,因为在爱里只有完成,决没有牺牲的。
要实现这个结婚的爱,便只有这相互的调节一法,即改正两性关系,以女性
为本位。这虽然在男子是一种束缚,但并非牺牲,或者倒是祝福。我们不喜
那宗教的禁欲主义,至于合理的禁欲原是可能、不但因此可以养活纯爱,而
且又能孕育梦想,成文艺的种子。我想,欲是本能,爱不是本能,却是艺术,
即本于本能而加以调节者。向来的男子多是本能的人;向来的爱只有“骑士
的爱”才是爱,一落在家庭里,便多被欲所害了。凯沙诺伐是十八世纪欧洲
的一个有名的荡子,但蔼理斯称他“以所爱妇女的悦乐为悦乐而不耽于她们
的供养”,所以他是知爱的人。这“爱之术”(Arsamatoria)以前几乎只存
在草野间了,《结婚的爱》可以说是家庭的爱之术的提倡传授者。

《结婚的爱》是一本“给结婚的男女看的书”,所以我不多抄录他的本
文了。《不列颠医学杂志》批评地说,“在已结婚或将要结婚的人,只要他
们在精神身体上都是正则的,而且不怕去面事实,这是一部极有益的书。”
因此我也将他介绍给有上面所说的资格的人们。不过我还有一句废话,便是
要请他们在翻开书面之前,先自检查自己的心眼干净与否。圣保罗说:“凡
物本来没有不洁净的,唯独人以为不洁净的,在他就不洁净了。”蔼理斯在
《圣芳济及其他论》中说,“我们现在直视一切,觉得没有一件事实太卑贱
或太神圣不适于研究的。但是直视某种事实却是有害的,倘若你不能洁净地


看。”以上也就是我的忠告。(我很怕那些大言破坏一切而自己不知负责,
加害与人的,所谓自由恋爱家的男子。)

《结婚的爱》布面的价三元馀,纸面的二元,以英国板为佳,因为我的
一本《光辉的母性》系美国板,其中有删节的地方,所以推想美国板的《结
婚的爱》一定要删节的更多了。(听说因为他们有一种什么猥亵条例。)英
国诗人凯本德(Ed…wardCarpenter)的《爱的成年》(Love’singofAge)
前回曾连带的说起过,也是有益的书。原本英国出板,美国《现代丛书》
(ModernLibrary)里也收着,价一元馀。曾经郭须静君译出,收在《晨报社
丛书》内。但是已经绝板了;听说不久拟校订重印,希望他早日成功,并且
能够更多有力的传达那优美纯洁的思想到青年男女中间去。

□1923年 
4月 
18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世界语读本

《世界语读本》是冯省三君所编的。他起手编著的时候,我答应给他做
一篇序,现在这部书将由商务印书馆刊行了,于是我不得不赶紧来做。但是
我是不会做切题的文字的,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就我所知道的事情,关于
编者这个人略讲几句,因为他颇为人们所误会——虽然世界语也未尝不为中
国人所误会,本来也还需要说明。

我初次看见省三是在去年四月,当时在北京的世界语朋友在北大第二院
开会,商议组织世界语学会的事。省三是爱罗先珂君在中国所教成的三个学
生之一,很热心于世界语运动,发言最多,非常率直而且粗鲁,在初听的人
或者没有很好的印象。但是后来因为学会事务以及来访爱罗君的机会,我常
会见着他,觉得渐渐的有点理解,知道他是一个大孩子,他因此常要得罪人,
但我以为可爱的地方也就在这里。这是我个人的观察,或者也还不十分谬误。

省三虽然现在自称京兆人,但实在是山东人,据他说家里是务农的,父
亲却读过经书,是个道学家,而且又在五岁时替他订了婚,所以他跑了出来,
在北京苦学。他陆续做过各种访员,其间还在饭店里管过账,——后来人家
便拿来做破坏他恋爱的资料。他在北大预科法文班,去年应当毕业,但是因
为付不出学费,所以试验册上没有他的分数。十月新学年开始后,他照常去
听讲,有一天来同我商量想请愿补试,我也答应他去代访教务长。到了第二
天遇着“讲义风潮”,不曾访得;随后再往学校,省三却已为了这事件而除
名了。这在我听了也是意外的事,因为虽然知道他容易闯祸,却不相信会去
做这些事的主谋。当日第三时他还在第三层楼听张凤举先生讲英文戏曲,下
课后去探询楼下的喧扰,也就加入在内,后来真主谋者都溜走了,只剩了他
在那里代表这群乌合之众,其结果便做了群众的罪羊。在学校方面大约也只
能这样的办,但那些主谋的人躲的无影无踪,睁着眼看别人去做牺牲,实在
很可慨叹的。到了今日这件事已成陈迹,他们也都将毕业荣进了,本来不必
旧事重提,但是我总觉得不能忘记,因为虽然未必因此增加省三的价值,却
总足以估定人们的没价值了。省三曾问我对于他的批评如何,我答说他的人
太好,——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缺点,——太相信性善之说,对于人们缺少防
备。虽然这不是 
Esperantisto(世界语学者)所应主张的,但仍不失为很是
确实的话罢。

省三虽专学法文,但我猜想他法文的程度未必有世界语那样高。他的热
心于世界语实在是很可佩服的,去年世界语学会开办两级暑假讲习班,他都
非常出力,今年又在几个学校教授,所以他编这本书颇是适宜,因为有过好
些经验;其次,他很有点趣味性,这也是一种特色。他的言行很是率直,或
者近于粗鲁,但有地方又很细腻熨帖,这是在他的稿件上可以看出来的:他
所写的字比印刷还要整齐,头字星点符号等也多加上藻饰,就是写信也是如
此。这些稚气在他似乎不很相称,仔细想来却很有道理,因为这样的趣味也
正是小孩子所应有的,不过大多数的人都汩没了罢了。省三独能保存住他,
应用在编书上面,使读本的内容丰富而有趣味,学了不但知道世界语,还可
养成读书的兴趣,这实在是一件不可看轻的好处。

最后还想略一提及“世界语主义”(Esperantismo)。现在大家知道有
世界语,却很少有人知道世界语里含有一种主义;世界语不单是一种人为的
言语,供各国人办外交做买卖之用,乃是世界主义(能实现与否是别一问题)


的出产物,离开了这主义,世界语便是一个无生命的木偶了。中国提倡世界
语,却少有人了解他的精神。这读本特别注意于此,把创始者的意思揭在卷
头,本文中又处处留意,务求不背他的原旨,可以说是一部真的世界语的书。
这册书里或者也还有许多缺点,但我总望他的一种风趣能够把他掩护过去,
正如他能掩护人的缺点一样。

(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1923年 
6月 
5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须莱纳尔女士(OliveSchreiner)于一八五九年生在南非,父亲是德国
教士,母亲是英国人。一八八二年她到伦敦去,接续的把《非洲田家的故事》
(StoryofanAfricanFarm)和《梦》(Dreams)两部著作付刊,在读书界上
得到不少的声名。一八九四年她和克朗拉德(S。G。Cronwight)结婚,以后就
住在南非。她的丈夫和长兄都是政治家,她也参与政治问题,尽力消弭英非
两者之间的恶感。一八九九年她在一篇论文里说,“我们千百的男女都爱英
国的,原都愿意把生命献给他;但是如去打倒一个为自由而战的南非人民,
我们宁可把右手放到火里去,直至他只剩了一支焦黑的骨。”但这一年里,
战争终于发生了,她在回家去的路上为英军所捕,监禁在一个小村里,这时
候她家所在的约翰堡被英军攻落,家财抢劫一空,她费了十二年工夫写成的
一部女性问题研究的稿本也被英兵烧毁了。她在幽囚中,把书中《寄生论》
这部分,就所记忆的陆续写下,共成六章,这就是一九一一年所发刊,世间
尊为妇女问题之圣书的《妇女与劳动》(WomanandLabour)的原稿。此书出
后,她的声名遂遍于全世界,与美国纪尔曼(Gilman)夫人齐名,成为最进
步的妇女经济论者之一人了。

《梦》是一八八三年所刊行的小说集,共十一篇,都是比喻(Allegoria)
体,仿佛《天路历程》一流,文体很是简朴,是仿新旧约书的:这些地方在
现代读者看来,或者要嫌他陈旧也未可知。但是形式即使似乎陈旧,其思想
却是现在还是再新不过的。我们对于文学的要求,在能解释人生,一切流别
统是枝叶。所以写人生的全体,如莫泊商(Maupassant)的《一生》之写实,
或如安特来夫(Andreiev)的《人的一生》之神秘,均无不可;又或如蔼覃
(F。vanEeden)的《小约翰》及穆德林克(Maeterlinck)的《青鸟》之象征
譬喻,也是可以的。还有一层,文章的风格与著者的心情有密切的关系,出
于自然的要求,容不得一点勉强。须莱纳尔在《妇女与劳动》的序上说,“在
原本平常的议论之外(按这是说那烧失的一部原稿),每章里我都加入一篇
以上的比喻;因为用了议论体的散文去明瞭的说出抽象思想,虽然很是容易,
但是要表现因这些思想而引起的情绪,我却非用了别的形式不能恰好的表出
了。”小说集里的一篇《沙漠间的三个梦》据说即是从那原稿中抽出的,是
那部大著的唯一的幸存的鳞片。我们把《妇女与劳动》里的文章与《梦》比
较的读起来,也可以看出许多类似。头两章描写历代妇女生活的变迁,饶有
小说趣味。全书结末处说:

我们常在梦中听见那关闭最后一个娼楼的锁声,购买女人身体灵魂的最后一个金钱

的丁当声,人为地圈禁女人的活动,使她与男子分开的最后一堵墙壁的坍倒声;我们常想

象两性的爱最初是一条鲁钝缓慢爬行的虫,其次是一个昏沉泥土似的蛹,末后是一匹翅膀

完具的飞虫,在未来之阳光中辉耀。

我们今日溯着人生的急流努力扳浆的时候,远望河上,在不辨边际的地方,通过了

从河岸起来的烟雾中间,见有一缕明亮的黄金色之光,那岂不是我们盼望久的眼睛昏花所

致,使我们见这样的景象么?这岂只是眼的错觉,使我们更轻松的握住我们的浆,更低曲

的弯我们的背,虽然我们熟知在船到那里之前,当早已有别人的手来替握这桨,代把这舵

了。这岂只是一个梦么?

古代加勒底的先知曾经见过远在过去的伊甸乐园的幻景。所梦见的是,直到女人吃

了智慧之果并且也给男子吃了为止,女人与男人曾经共同生活在欢喜与友爱之中;后来两


人被驱逐出来,在世上漂泊,在悲苦之中辛劳,因为他们吃了果子了。

我们也有我们之乐园的梦,但是这却是远在将来。我们梦见女人将与男人同吃智慧
之果,相并而行,互握着手,经过许多辛苦与劳作的岁月以后,他们将在自己的周围建起
一坐比那迦勒底人所梦见的更为华贵的伊甸,用了他们自己的劳力所建造,用了他们自己
的友爱所美化的伊甸。

在他的默示里,有一个人曾经见了新的天与新的地。我们正看见一个新的地,但在
其中是充满着同伴之爱与同工之爱。
这一节话很足以供读《梦》的人的参证。著者写这两种书,似乎其间没

有截然不同的态度,抒情之中常含义理,说理的时候又常见感情迸跃发而为
诗。她在《妇女与劳动》序里声明艺术的缺乏,以为“这些没有什么关系”,
但她的著作实在没有一篇不具艺术。正如惠林顿女士(AmyWellington)所说,
“通观她著作全体,包含政治或论辩的文章在内,在她感动了的时候,她便
画出思想来;同她的《艺术家的秘密》里的艺术家一样,她从人生的跳着的
心里取到她脑中图画的灼热的色彩。”她这文艺的价值或者还未为职业的批
评家所公认,唯据法国洛理蔼(F。Lolice)在《比较文学史》说,“诃耳士
(W。D。Howells)与詹谟思(HenryJames)都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最
好的英文小说的作者;我们又加上南非洲有才能的小说家,专为被虐的人民
奋斗的选手须莱纳尔,新时代的光荣的题名录就完全了。”我们从这里,可
以大约知道这女著作家应得的荣誉了。

(一九二三年七月十五日)

□1923年 
7月 
21日刊《晨报副镌》,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土之盘筵小引

垒柴为屋木,和土作盘筵。

——路德延《孩儿诗》

有一个时代,儿童的游戏被看作犯罪,他的报酬至少是头上凿两下。现
在,在开化的家庭学校里,游戏总算是被容忍了;但我想这样的时候将要到
来,那刻大人将庄严地为儿童筑“沙堆”,如筑圣堂一样。

我随时抄录一点诗文,献给小朋友们,当作建筑坛基的一片石屑,聊尽
对于他们的义务之百分一。这些东西在高雅的大人先生们看来,当然是“土
饭尘羹”,万不及圣经贤传之高深,四六八股之美妙,但在儿童我相信他们
能够从这里得到一点趣味。我这几篇小文,专为儿童及爱儿童的父师们而写
的,那些“蓄道德能文章”的人们本来和我没有什么情分。

可惜我自己已经忘记了儿时的心情,于专门的儿童心理学又是门外汉,
所以选择和表现上不免有许多缺点,或者令儿童感到生疏,这是我所最为抱
歉的。

一九二三年七月十日。

□1923年 
7月 
24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作人
□收入《谈虎集》

读纺轮的故事

孟代(CatuileMendes)是法国高蹈派的一个诗人。据汤谟孙说:

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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