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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阴阳师--有鬼盗走玄象琵琶作者:梦枕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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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博雅曾听晴明说,这世上最短的咒是名,连随处可见的石头也是咒的一种。类似的话题,博雅已经听过多次了。

  每次旧话重提,总是令博雅愈听愈糊涂。

  当晴明讲解咒的那瞬间,博雅会感觉好象听懂了,可是一旦晴明说完,问起有何感想时,他又会如堕五里雾中。

  “使唤式神时当然得依仗咒,不过,要使唤真正的人,也得依仗咒。”

  “……”

  “不管是用金钱束缚还是用咒束缚,基本上都一样。而且和名是同样原理,咒的本质取决于当事者……在于接受咒术的那人身上……”

  “唔。”

  “同样用‘金钱’这个咒去束缚别人,有些人愿意接受,有些人却不愿。而不愿接受金钱束缚的人,有时却难躲‘恋爱’这个咒的束缚。”

  “唔,唔。”

  博雅专注地全身都绷紧了,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抱着胳膊回应。

  “晴明,拜托你回到原来的话题好不好?”

  “什么话题?”

  “喔,我刚刚是说,这房子好象没有其它人在,可是香鱼却烤熟了,觉得很不可思议。”

  “唔。”

  “所以才问你是不是叫式神烤的。”

  “是人或式神,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不管是人还是式神,反正都是咒烤熟香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博雅这人,连语调都很耿直。

  “我只是想说,不管香鱼是人或式神烤熟的,都一样嘛。”

  “哪里一样?”

  “博雅,你听好,如果香鱼是我叫人烤的,你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没错。”

  “那如果是我叫式神烤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呀。”

  “唔……”

  “真正不可思议的其实不是这种事。没下命令——换句话说,没施任何咒术,香鱼却自动烤熟了,这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

  “唔……”博雅抱着胳膊苦思了起来,“不,不,你不要骗我,晴明……”

  “我没骗你。”

  “不,你正想骗我。”

  “真是伤脑筋。”

  “别伤脑筋,晴明。我想知道的是,烤香鱼时,在一旁‘看守’火的,到底是人还是式神,你只要回答这一点就可以了。”博雅单刀直入地问。

  “回答这一点就可以吗?”

  “对。”

  “是式神。”晴明回答得很爽快。

  “原来是式神。”博雅看似松了口气。

  “明白了?”

  “啊,明白了,可是……”博雅的表情似是意犹未尽。

  “怎么了?”

  “总觉得答案太简单了,不过瘾。”博雅自己斟酒,端起酒杯举到嘴边。

  “答案太简单,不好玩吗?”

  “恩。”说毕,博雅放回空酒杯。

  “你真是老实人。”晴明回道,接着将视线移至庭院,洁白牙齿咬着右手上烤熟的香鱼。

  庭院杂草丛生。几乎从来没休整过。

  有如用唐破风围墙圈住一片山野荒地而已。

  鸭跎草、罗汉柏、鱼腥草……

  山野随处可见的杂草繁生在庭院内。

  高大的山毛榉下,绣球花开着暗淡青紫色花团,粗大樟木上则缠着紫藤,庭院一隅是一簇花瓣已落的灯笼花。芒草也已经长得很高。

  这些野草蹲踞在黑暗中。

  在博雅眼里,这只是黑漆漆一片、野草丛生的庭院,但晴明似乎可以辨别各式各样的花草。

  不过,博雅还是醉心于低照在庭院的月光,及看似栖歇着星辰的草丛露珠。

  花草和树叶随着吹拂在庭院中的晚风,在黑暗中沙沙作响,这番景致令博雅心旷神怡。

  文月。

  这晚是阴历七月三日。

  换算成现代阳历,应该是七月底或是八月初。

  时令是夏天。

  白天即使纹丝不动地躲在树阴下,也会流汗;但在有风的夜晚,坐在面对庭院的木板走廊上,还是享受得到凉意。

  栖歇在树叶和草丛的露珠冰凉了整座庭院,使得大气沁凉如水。

  喝着喝着,草丛上的露珠似乎益加增大,仿佛都结了果实。

  这是个天上星辰一一降落在庭院草丛般的透明夜晚。

  晴明将吃剩的香鱼鱼头和鱼骨,随手抛到庭院草丛中。

  沙沙!

  草丛中传出声响,草丛摇晃的声响逐渐消失在黑暗彼方。

  声音响起的瞬间,博雅望见草丛内闪烁着一双绿色亮光。

  是动物的眼睛。

  看样子,草丛内有小动物衔住晴明抛出的香鱼鱼骨,然后飞奔而去。

  “那是帮忙烤香鱼的谢礼……”

  晴明察觉到博雅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开口说明。

  “噢。”博雅老实地点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

  晚风习习,庭院草丛随风摆动,摇晃着黑暗中点点星光。

  突然——地面星光中浮出一道青黄亮光,缓缓画出弧线。那亮光仿佛呼吸着黑暗,忽强忽弱,重复数次后,又突然消失。

  “萤火虫……”

  晴明和博雅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

  又是一阵静寂沉默。

  这期间,萤火虫飞来了两趟。

  “差不多可以说了吧,博雅。”晴明冷不防低声说道,视线依然望向庭院。

  “说什么?”

  “你今天应该有事相求才来了吧?”晴明回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博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恩,知道。”

  “我真是个老实人。”不等晴明说,博雅自己先讲出这句话。

  “那么,是什么事?”晴明问,仍凭倚着廊柱,望着博雅。

  灯烛盘上的小小火焰晃来晃去,晴明的脸颊也映着火焰颜色。

  “晴明,你听我说……”博雅倾前身子。

  “什么事?”

  “刚刚的香鱼好吃吗?”

  “恩,那香鱼很肥。”

  “正是为了那香鱼。”

  “香鱼怎么了?”

  “老实说,那香鱼是人家说的。”

  “哦。”

  “送我香鱼的,是以鸬鹚捕鱼为生的贺茂忠辅……”

  “是那位千手忠辅?”

  “对,正是那位忠辅。”

  “他不是住在法成寺附近吗?”

  “你怎么知道?他家住在鸭川附近,家里养着鸬鹚。”

  “他怎么了?”

  “最近碰上怪事了。”博雅压低声音说。

  “怪事?”

  “恩。”

  博雅收回前倾的身子,点头继续道:“那位忠辅是我母系的远亲……”

  “哦,原来他有武士血统……”

  “不,正确说来应该没有。有武士血统的是忠辅的外孙女。”

  “我懂了。”

  “简单说来,就是我母系那边有个男人,那男人的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

  “唔。”

  “那男人相当好色,看上忠辅之女,有一阵子定期往返忠辅家。结果,女儿怀孕生下的,正是外孙女绫子。”

  “原来如此。”

  “几年前,忠辅之女和那好色男人相继病逝,不过绫子平安无事成长了,今年将满十九岁……”

  “然后呢?”

  “那外孙女绫子遇到了怪事。”

  “到底是什么怪事?”

  “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好象让妖物附身了。”

  “哦。”晴明脸上露出得意微笑,望着博雅。

  “昨晚忠辅来向我诉苦,听他说完来龙去脉,我就想这应该是你的分内事,所以今天才提着香鱼过来。”

  “说详细一点吧。”

  听晴明如此说,博雅开始呐呐讲解。

  二忠辅家世世代代以鸬鹚捕鱼为生。

  忠辅是第四代。今年虚岁六十二岁。

  在法成寺附近、鸭川靠西的地方,盖了一栋房子,和外孙女绫子同住。

  发妻于八年前过世了。

  膝下本来有个女儿,后来有男人往返忠辅家,那女儿又生下一个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绫子。

  忠辅的女儿——也就是绫子的母亲,于五年前绫子十四岁时,因传染病过世,享年三十六岁。

  绫子的父亲本来打算领养绫子,却在同一年也因传染病而过世。

  忠辅便和外孙女相依为命过了五年。

  忠辅身为鸬鹚匠,是个高手。

  由于能够一次操纵二十只以上鸬鹚,技艺过人,于是博得“千手忠辅”的赞词。

  朝廷允许他出入宫中,每逢公卿泛舟出游时,也经常请他同行,表演鸬鹚捕鱼。

  至今为止,也有公卿想聘他当私人鸬鹚匠,忠辅却一概拒绝,一直持续孤家捕鱼的生活。

  两个月前,忠辅察觉外孙女绫子似乎有了恋人。

  好象有男人时时往返绫子房间。

  忠辅和绫子分别睡在各自的房间。

  绫子满十四岁之前,爷孙两人同睡在一间房里,绫子母亲过世半年后,两人才分开各自睡在自己房间。一个多月前某天夜晚,忠辅发现绫子似乎偶尔不在自己房内。

  那天夜晚,忠辅于半夜突然醒来。

  外面正在下鱼。

  柔软湿润的雨丝似乎不停落在屋顶上。

  就寝前明明没有下雨,可能是半夜才下起雨的。

  时间约是刚过子时不久。

  ……怎么会突然醒来?

  忠辅感到很诧异,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水声。

  忠辅才猛然想起,原来在睡梦中也听到同样的水声。

  正是水声吵醒了忠辅。

  庭院沟渠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跃。

  忠辅自鸭川引水到自家庭院,挖了沟渠蓄水,再将捕回来的香鱼、鲫鱼、鲤鱼等等都养在沟渠里。

  起初,忠辅以为是沟渠里的鲤鱼或其它鱼在跳跃。

  想着想着,又打起盹来。似醒非醒时,再度听到水声。

  啪嗒!

  声音响起。

  也许是水獭或其它动物跑来,想偷吃沟渠里的鱼。要不然,便是鸬鹚溜出来跳到沟渠中了。

  忠辅起身打算到外面看看,于是点上灯火。

  简单整理一下身上的服装,正要出门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外孙女绫子呢?

  因为家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绫子……”

  忠辅先叫唤了一声,再打开外孙女的房门。

  本应在房里睡觉的绫子却不见踪影。

  昏暗狭窄的房间内,只见忠辅手中的烛光摇来晃去。

  本以为是到外面小解了,内心却总觉得不对劲。

  忠辅来到大门前,打开大门走到外面。

  一走出去,正好与绫子打了照面。

  绫子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忠辅一眼,默默无言地进入屋里。

  大概在外面淋了雨,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绫子……”

  忠辅叫唤外孙女,绫子却不回应。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绫子不理会身后响起的唤声,径自走入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当天晚上仅是如此而已。

  第二天早上,忠辅向绫子问起昨晚的事,绫子却摇头不语,似乎完全没有记忆。态度和往常一样,令忠辅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而做梦了。

  过几天,忠辅便忘记了这回事。

  忠辅再度遭遇类似经验时,是这件事过后的第十天夜晚。

  这晚和最初那晚一样。

  半夜突然醒来。

  醒来后听到水声。

  依然是自外面沟渠传来的声音。

  啪嗒!

  声音响起。

  那不是鱼在水中跳跃的声音。

  而是相当大的东西敲打水面时的声音。倾耳细听,忠辅又听到了。

  啪嗒!

  声音响起。

  忠辅想起十天前夜晚的事,于是不发出声响地爬起来。

  这回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服装,也没点上灯火,蹑手蹑脚摸到绫子房间打开房门。

  窗外月光隐约照射进来,忠辅朦朦胧胧地看见房内情景。房内空无一人。

  一股恶臭冲鼻而来。

  是动物的恶臭。

  伸手触摸被褥,忠辅发现被褥湿湿的。

  啪嗒!

  外面又传来声响。

  忠辅悄悄地来到门口,伸手抓住门闩。正想拉开门时又打消了主意。

  万一就这样把门拉开,在外面沟渠内弄出水声的人很可能会察觉。

  于是忠辅从后门出去。

  弯着腰、轻手轻脚绕过房子,来到庭院沟渠这方。

  躲在房子一角,偷偷探头。

  月光照射在庭院中。

  沟渠反映着月光,照见某个东西在水中晃动。

  白色东西——是一丝不挂的人体,而且是女人。

  女人的躯体浸泡在水深高达腰部的沟渠中,全神贯注凝视着水面。

  “绫子……”忠辅目瞪口呆地低唤。

  女人正是忠辅的外孙女绫子。

  绫子全身一丝不挂,浸泡在高达腰部以上的水中,双眼圆睁,瞪视着水面。

  月光映照在她身上。

  青白月光滑动在绫子白皙湿润的肌肤上,闪闪发光。

  很美的光景,却异乎寻常。

  况且,绫子口中竟然咬着一尾肥大香鱼。

  就在忠辅注视下,绫子发出声音,开始咯吱咯吱大吃大嚼起活生生的香鱼鱼头。

  那姿态真是令人惊奇骇异。

  吃完香鱼后,绫子伸舌舔去嘴唇四周的血迹。

  舌头长度约是平常的两倍以上。

  啪嗒!

  绫子埋头潜入水中,水面溅起月光飞沫。

  头部抬出水面时,绫子这一回咬着一尾鲤鱼。

  冷不防,一旁传来啪啪响声。是拍手称快声。

  忠辅移动视线,发现沟渠一旁站着个男人。

  是个中等身材、脖子细长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狩衣、黑色裤裙。

  因此在夜色里忠辅才没察觉那男人的存在。

  “精彩,精彩……”男人面带微笑望着绫子。

  除了鼻子又大又尖以外,外貌并无引人注目的特征,给人平板没有表情的印象,眼睛却相当大。

  那男人面无表情,嘴唇往两侧一拉,不出声响地微笑着。

  “吃下……”

  男人低道。绫子听了又开始狼吞虎咽起口中的鲤鱼,连鱼鳞也不刮,便活生生地从鱼头开始吃起。

  忠辅看得毛骨悚然。

  绫子就那样在忠辅眼前不留鱼骨地吃掉一尾鲤鱼。

  绫子再度潜入水中。

  啪嗒一声,头抬出水面。

  口中咬着一尾香鱼。

  一尾肥大的香鱼。

  “绫子!”忠辅叫出声,从阴暗处现出身。

  绫子望向忠辅。

  刹时,绫子口中的香鱼大力跳跃了一下,掉到水中。

  从鸭川引进沟渠的水流,在出口处以竹编栅门堵着。这样可以让河水流出,又可以避免沟渠中的鱼逃出去。

  跳跃的香鱼越过竹编栅门,在栅门另一方细长水流中翻越。

  “气人!”绫子龇牙咧嘴,气愤地吐出一口不象是人的呼声。再抬起脸来,直直望向忠辅。

  “你在做什么?”

  忠辅问毕,绫子立即咬牙切齿,横眉竖目地望着忠辅。

  “原来是老头子出来了……”

  站在沟渠边缘、身穿黑色狩衣的男人开口。

  “下次再来吧……”

  男人说毕,掉转身子,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中。

  三“原来如此。”晴明先开口,兴致勃勃地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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