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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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我还记得您到我们营里来的时候的样子,那是在拉什卡尔吉。你当时是少校。我还记得我们在营房里的第一次谈话。”
伊斯马伊尔的目光从那副铁青色的眉毛下射出,看着客人。别洛谢尔采夫竭力想在这威严、阴沉的脸上认出那另一张年轻的面庞来,那张面庞被阿富汗沙漠的骄阳晒黑了,两道充满惊讶色彩的眉毛,就像是两只轻盈的翅膀。
“我们俘虏了扎基尔沙赫的驼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俩一边默默地微笑着,一边摇着脑袋。“我以为我们大家全都会被打死的,可是真主却保佑我活了下来。”
几架直升飞机降落在新月形沙丘的顶端,特别行动小组端着机枪,跳到红色的沙土上,冲向那个骆驼队,那些骆驼背负着包裹,几个赶骆驼的人身穿五颜六色的破衣服,脸像炭一样黑。骆驼龇出的大牙,鼓出来的紫色眼睛,赶骆驼的人浑身散发着汗味和烟味,举起的双手青筋暴露,突然,从那一个个条纹包裹后面,从那些满是灰尘的破衣服里,沿着骆驼那毛茸茸的脊背,一下子伸出几杆乌黑、锃亮的冲锋枪来,一阵吓人的子弹直射过来。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串子弹贴着我的太阳穴飞了过去,几乎刮掉了我的头发。没来得及开枪……”
他们卧倒在沙丘的顶端,把身体埋进沙堆,开枪还击。骆驼摇晃着驼峰,逃向沙漠,那些赶骆驼的人一边后退,一边向特别小组扔手榴弹,那些手榴弹在沙丘上掀起了一股股红色的烟尘。
“谢谢您,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是您掩护了我,否则的话,我这把白骨到今天还扔在那片沙漠中,没有人会记得伊斯马伊尔。霍扎耶夫。”
超低空飞行的直升飞机在追逐那些逃跑的骆驼,机枪冲着驼队开火,子弹在沙地上打出一串串痕迹,被打死的动物东倒西歪。
“就在那时,在沙漠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古兰经》,是从一个被打死的赶骆驼人的身上找到的。直到今天,这本《古兰经》还一直保存在我的图书室里,翻翻那本书,还可以看到雷吉斯坦沙漠的红色沙粒。”
被炸死的骆驼在滚烫的沙地上抽搐。士兵们撕开包裹,把武器堆在一起。一个光头的赶骆驼人的尸体横在那里,头上的缠头散落在一旁,没有牙齿的嘴巴大张着。一位中士用枪筒顶住一头骆驼翘起的脑袋,骆驼那发青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此刻,他们,这两个参加过那场遥远败仗的老兵,在不停地摇头,于是,那些已经变成化石的时间层面又再次复活了。
别洛谢尔采夫看见,两个头戴高顶皮帽子的骑手冲进了庄园敞开的大门。一个骑手把一个布袋抱在胸前的马鞍上,布袋上渗出一些深暗的湿印。另一个骑手肩背褡裢,褡裢里翘出几根黄色的小块劈柴。他们两人跳下马来,把马拴在一棵枯死的树上。马儿亮出那圈大黄牙,啃起树皮来,而马的主人则将口袋卸到地上,从袋子里倒出一只被剥了皮的、粉红色的山羊来,山羊的脑袋被剁掉了,脖子上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两位骑手扔下山羊,在离木台不远的地方蹲下身来,清扫着那个四周垒着石头的土坑。他俩掏出干枯的树叶和冰凉的黑炭,弄平那些被熏得黢黑的石块,再把劈柴放进土坑,点着了火。一阵透明的轻烟腾向苹果树的树梢。背上驮着陈旧马鞍的马儿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呼吸烧着的针叶发出的气味。
“好吧,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我做好了准备,要仔细认真地听您说明来意。看来,让您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一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您就尽管相信我,就像相信自己的弟弟那样。”伊斯马伊尔坐在地毯上,盘起穿着毛袜的双脚,把一双褐色的大手放在膝盖上,请别洛谢尔采夫开始讲话。
“亲爱的伊斯马伊尔,灾难眼看就要降临了。你的土地达吉斯坦成了一个险恶计划的对象。莫斯科一些残忍、下流的家伙想在达吉斯坦挑起一场屠杀。再过几天,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天夜里,沙米尔·巴萨耶夫的部队将侵入卡达尔地区,侵入瓦哈比人的根据地,他们要宣布成立一个名为‘自由达吉斯坦’的国家。作为回应,那些在此之前特意为巴萨耶夫让出一条道来、诱惑他进入达吉斯坦的军队,将会调动炮兵和空军,对这一地区进行一场毁灭性的打击。也许,车臣人的信使会跑来找你,怂恿你发动起义。如果你支持入侵的车臣人,整个共和国都会爆炸,整个高加索都会爆炸,爆炸的波浪还会远远地波及到整个俄罗斯,波及到伏尔加河两岸,波及到雅库特和布里亚特。我请求你保持冷静。别受人蛊惑。你难道想看到,马哈奇卡拉连同它的宫殿和公园、喷泉和清真寺、美丽的姑娘和朝气蓬勃的小伙子,都变得像格罗兹尼一样吗?如果你很珍重你这个村庄里的和平,很珍重达吉斯坦的安宁,那么就请你相信我,保持冷静。你是一个骄傲的、自由的阿瓦尔人,你不应该为那些恶棍的利益去送死。”
在那个炉坑里,红色的火苗蹿了起来。一个头戴卷毛高筒皮帽的山民跪在粉红色的整羊前,用刀子割断腿筋,切开软骨和关节。他把羊肉切成窄窄的红色肉条,将那些肉条堆在一起。
别洛谢尔采夫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伊斯马伊尔那张严肃的脸,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对方听进去。那两座山,一座天蓝色的,一座粉红色的,就像是竖着羽毛的化石鸟,在傍晚的天空中闪现着柔和的光芒。
“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我也不想问您,这一回您代表的是什么人。这回来的是您,而不是别人,这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不相信莫斯科当局的代表,不相信莫斯科情报部门的代表。在莫斯科没有当局,也没有情报部门。一切都掌握在银行家们的手里。整个俄罗斯如今就像是以色列的一个分部。继续作为这样一个俄罗斯的组成部分,这对于高加索各族人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的兄弟在巴勒斯坦与犹太人的残酷统治做斗争,而我们却要在这里、在俄罗斯为犹太人的残酷统治提供支持吗?这就是问题所在,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如今的高加索穆斯林,车臣人、阿瓦尔人和拉克人,都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
被切割下来的羊肉在地上堆成了红红的一堆。那个山民打开一个小盐袋,一小把一小把地把盐撒在羊肉上。
“亲爱的伊斯马伊尔,俄罗斯有一种能力,能在历史的细瓶颈处像冰块一样分裂成许多碎片,以通过瓶颈,然后,在历史的长河流到平原,宽阔地奔涌的时候,俄罗斯就会重新组合起那些碎片,像一片完整的大陆那样向前运动。今天的俄罗斯就处在分裂状态,她没有沙皇,也没有领袖。政权堕落了,被叛徒和窃贼掌管着,所以,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就要来夺权。此刻,亲爱的伊斯马伊尔,俄罗斯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就是在这里,在达吉斯坦,在这几天里,就将决定我们祖国的命运。达吉斯坦将成为俄罗斯命运的基石。你有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毁灭者,作为一个山谷的英雄而受到颂扬。你也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创造者,作为欧亚大陆的英雄而受到颂扬。我来找你的意思就是,请你不要受到诱惑,不要让自己的部队介入战事。”
那两座石头巨鸟在微微地颤抖。群山听到了那个神奇的话语。化石巨鸟展开了翅膀,准备振翅高飞。
“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塔吉斯坦各族人民受够了俄罗斯的欺辱。直到今天,在我们的村庄里还传唱着这样的摇篮曲,母亲们在歌中对婴儿诉说,叶尔莫洛夫的俄罗斯士兵怎样残酷地毁灭了塔吉斯坦的村庄。我们的家族里就有许多人死在瓦列里克的手下。在苏联时期,村里的清真寺都被关闭了,深受爱戴的毛拉和高加索的爱国者们都被逮捕了,被枪毙了。战后,我们的好几个民族还被迁到了哈萨克斯坦草原。如今,在这乱世的年代,莫斯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我们免遭窃贼和强盗的袭击。我们的人民已经被掏空了口袋,我们忍受着贫穷的痛苦,还要受到苛捐杂税的盘剥,莫斯科根本无力保护我们。我们干吗还需要这样的俄罗斯呢?我们干吗还需要这样的莫斯科呢?”
炉坑里蹿出的火苗,就像是洞口的狐狸尾巴。那两个山民打开小荷包,荷包里装着细碎的草叶,那些草叶是从山上采来的,然后在夏季的骄阳下晒干,再在家里的木臼中捣成细末。马儿在烟雾中倒着蹄子。灶里的石块烧得泛出了白光。
那个头戴高筒皮帽的山民从荷包中抓出一小撮香草叶,撒在羊肉片上,就像是在给那些羊肉片画十字。他的助手用一些尖树枝串起羊肉,放在一块麻布上。
“亲爱的伊斯马伊尔,应该用善来回应那些欺辱,欺辱有时也能转化为爱。他们是想把你拖进灾难。一开始,人们会热情地跟着你,把你当成首领,但是,在塔吉斯坦变成了一片废墟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高声喊道:‘这全都是他的罪过!’人们马上就会来诅咒你。巴萨耶夫给你许下诺言,说要把输油管道分一部分给你,他这是在骗你。如果发生了大的战争,这里就不会有什么输油管道了,而只会有输尸管道。他们会在这里使用集束炸弹和贫铀弹。巨型火焰喷射器和真空炮弹都会在这里被派上用场。最新型的直升飞机和坦克会在这里试用,我也不能排除,那些恶棍会在这里,在高加索的山谷里,使用那种可能引发地震和山崩的地球物理武器。如果真主能给你以明示,你就将成为俄罗斯伟大的儿子。在俄罗斯一蹶不振的时候,在俄罗斯的威望逐渐缩小的时候,在俄罗斯人当中涌现不出祖国的忠诚儿女的时候,高加索将推举出这样的儿女,他们将成为俄罗斯的伟大领袖人物。”
“我怎么能断定莫斯科不是在骗我呢?我呆在家里,不去帮助巴萨耶夫,可俄罗斯的军队却会消灭瓦哈比人,侵入我的村庄,给我戴上手铐。”
那两个山民拿着尖树枝的两端,小心翼翼地把肉串放到火坑的上方,下面是通红的炭火。他们又撒上一堆绿色的松枝,松针被烤得蜷缩起来,冒出一阵油烟。两位山民用帘子捂住火坑,用马刀把土刨松,在火坑上方堆起一个小土包。一股股蓝色的烟雾从灶里飘了出来。挂在土包里的羊肉被烤熟了,变得像树根一样。肉被烤得冒出油来,溅起星星火焰,香叶、滚烫的石头和烟雾都散发着一阵芳香。
“亲爱的伊斯马伊尔,请你相信我。我们曾一起躺在雷吉斯坦沙漠的红色沙丘上,用机枪扫射那些骆驼,从那个时候起直到今天,我的心一直没变,请相信我。俄罗斯的复兴即将开始。腐朽的‘傀儡’即将下台,将有一位‘代表’取代他的位置。这位‘代表’将除掉那些叛徒,倾听人民的声音。俄罗斯即将发生巨变。俄罗斯的爱国者们将获得用武之地,无论他们是什么人,无论他们住在什么地方。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你将成为塔吉斯坦的领袖。人们将颂扬你,把你当成拒战争于家门之外的和平缔造者。达吉斯坦将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里海上的港口将把它和伊朗、中亚联系起来。贵重的鱼类,研制水上飞机的科研中心,那些飞机很漂亮,就像一只只巨大的水上蝴蝶。输油管道将从这里通过,它将把分裂的国家连成一个整体。你将拥有一切,以保障你不仅成为人民的首领,而且还会成为精神的领袖。请你相信我,听从我的建议。”
土包里的羊肉被烤熟了,周围是一圈透明的烟雾。几个侍者从房子里端出小菜和甜食,摆放在宾主的面前。使者们还端来了圆圆的面饼,金黄色的和粉白色的苹果,一串串亮晶晶的葡萄,表面还带着一层白霜,挂着几片枯萎的葡萄叶。一主一宾喝着茶,吃着甜食。
那位头戴高筒皮帽的烤羊肉串师傅,用手扒开滚烫的土包,揭开土坑上的帘子,灶里腾起一阵烟雾和热气。他把褐色的烤羊肉串放在了盘子里。
伊斯马伊尔掏出一把带有发黑银柄的小刀,切下几片焦脆的羊肝和一块羊尾上的脂肪,递给了别洛谢尔采夫:“您是尊贵的客人。第一份给您。”
他俩吃着羊肉,弄得满手是油,于是便在一块蓬松的毛巾上擦着指头。他们喝着茶碗里很甜的葡萄汁。天空是蔚蓝色的,沉重的山崖浮现在天幕上,那山崖就像是灰色的石头巨鸟。其中一只鸟那红色的冠子已经暗淡了下来。
“我还要再想一想,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真主的意志左右一切。我一直想猜透真主的意志,哪怕那意志要我去死,我也在所不惜。”伊斯马伊尔·霍扎耶夫把沾满油脂的手放到了水盆里,那盆水是一个年轻的侍者端到他身边的。“做晚礼拜的时间到了。我要去清真寺了。”
沿着像是用青石铺成的蓝色道路,人们向村里的清真寺走去。老人们拄着拐杖,慢慢地挪动着穿着软胶皮套鞋的双脚。累得腰酸背痛的农民们,腋下夹着卷成一团的小块地毯。
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们身穿皮夹克,迈着矫健的军人步伐。脚步轻快的少年跑得很快,有些不好意思地超过了步履缓慢的老者,还不时弯腰致意。大家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向那尖顶的清真寺。他们在清真寺门前那块干燥的地上脱下了鞋子。他们脚穿袜子,或是赤着洗净的脚掌,走上台阶,走进敞开的寺门。
别洛谢尔采夫离开了那位突然把来客抛在脑后的伊斯马伊尔。别洛谢尔采夫站在门口,感觉有一种想走进去的冲动,在昏暗的寺庙里,在彩色的灯火中,许多人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他闪开身,给一位头戴编织小帽的青年让开了道。然后,似乎有人拉住他的手,把他强拉到寺门前。他脱下鞋子,自己那双鞋子立即就淹没在那汪鞋海里了。他走进了清真寺。
里面光线很暗,很热闹。那些灯泡像煤炭一样散发着热量。瓷砖泛出云母的色彩。经文语录像葡萄藤一样爬满了清真寺。别洛谢尔采夫此刻置身的这个空间,比起外面来要显得拥挤、密实一些。能量在房顶上聚集,更加强了这个空间的密度,造成了一种紧张感。人们铺开小块地毯,双膝着地坐了下来。他们捋了捋胡须,抬起虔诚、严肃的面庞,望着高处一个镂空的缺孔,透过那个缺孔可以看到,最后一片蓝色的晚霞在慢慢地熄灭。别洛谢尔采夫站在一旁,背靠着墙,墙上挂着一幅镶着镜框的麦地那清真寺的照片,先知的格言分列两旁,就像一把一分为二的军刀。置身在穆斯林的礼拜中,他感觉很舒服。这里也充满一种祈求的氛围,像在东正教堂里一样。
参加礼拜的人在等待仪式的开始,把心灵敞向阿拉,敝向他们惟一的真主,真主的恩赐覆盖着海洋和大地,人民和国家。那惟一的真主或上帝的形象,就像光芒一样,透过水晶棱镜,化为七色彩虹,折射在民众之中,在清真寺和佛塔中、在天主教堂和东正教堂中得到颂扬。于是,别洛谢尔采夫感觉到,一道蓝光穿过那高高的雕花窗户,泻进他的心灵,使他的心中涌起了一阵虔诚和温情。
一个毛拉朗诵起第一段经文,他的身影不太能看得清,只能隐约看到他头上的白色缠头。这位神情庄重、长着一个鹰钩鼻子的毛拉把一本打开的书捧在胸前,每读一句,那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