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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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吉普车在跑道的边上等着他们。司机从格列奇什尼科夫手里接过公文包,恭恭敬敬地提着,边走边轻声地汇报着什么。他俩在镜子般锃亮的黑色汽车旁停下脚步,小声地交谈着。别洛谢尔采夫走开几步,看着这个军用机场那座低矮、熟悉的航站楼,看着登机口的一片忙乱,一队队分成小组的士兵走出登机口,脚步匆匆地踏着混凝土跑道走向一架飞机,这架飞机的目的地是莫兹多克,士兵们有的喝醉了,有的面露凶光,但大多数人都是一副专注、沉默的模样。一队特种部队士兵从旁边走过,他们穿着灰黑相间的迷彩服,背着背包,背包上挂着枪管很长的冲锋枪。军事测绘员们跑了过去,把木质经纬仪搬进了登机口。一队雄赳赳、醉醺醺的军士,齐心协力地喊着口令,发出阵阵叫好声。
在那些灰绿色的、褐色的和土黄色的军服之间,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了一小队身穿戎装的年轻女性:她们穿着绷得很紧的裙子和军上衣,头戴一模一样的贝雷帽,背着背囊和挎包。
别洛谢尔采夫觉得,在一顶斜戴着的深色贝雷帽下,有一张脸似乎很熟悉。
他走近几步,终于认了出来,这个年轻的女性,这个着装严谨、动作紧张、显然还未适应自己身上那套军装的姑娘,就是维罗尼卡,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女儿。
他吃惊地向她跑了过去:“是您吗?怎么会呢?您到哪里去?您还认识我吗?”
维罗尼卡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但马上就认出了他,她的脸上于是便闪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会不认识呢?我认识。您是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您是我爸爸的朋友。”
“瞧我们在哪里见了面!”别洛谢尔采夫看着她的脸,她的脸消瘦了,没有抹面霜,也没有了珠光宝气。细密的皱纹出现在她的唇角和眉问。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被塞在了贝雷帽里。
“我马上就要坐飞机去车臣了。安葬了爸爸之后,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对他的死负有责任。我没有守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给他治病,反而去干了那样的事情,这您也知道。我想到过自杀。就在这个时候,战争爆发了。我找到一个熟悉的军医,求他到兵役委员会去为我活动活动。他们让我当了护士。现在,我要在战场上抢救我们的小伙子,为他们包扎伤口。我要洗清自己的罪孽。”
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感到喘不上气来,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不久之前,他还懵懵懂懂的,被那些恶毒的妖术给催眠了。心灵被迷惑了,内心世界就像一个被胀破的水泡。可是突然之间,从他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从黑色的柏油路里,从路上的灰尘里,却钻出了一根鲜嫩的生命幼芽,就像一个火红的小星星在那里闪烁。维罗尼卡让他恢复了流泪的感觉,让他又重新看到了火热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们所有的人。——必死无疑的人,充满爱情的人,误人歧途的人,寻求获救的人,——都走在那些无休无止的俄罗斯道路上,从莫兹多克到格罗兹尼,从斯摩棱斯克到华沙,从铁尔梅兹到喀布尔,走在永无止境的战争那永无止境的大道上。
扬声器里响起一个金属般不住颤抖的声音:“飞往莫兹多克的旅客们,请你们从四号登机口登机!……再通知一遍……”
“我该走了,”维罗尼卡看着走远的女伴,着起急来。
“怎么能这样呢?我还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您呢……”
“上帝保佑我们还会见面的。”
“分手前让我吻一吻您吧。”别洛谢尔采夫拥抱了维罗尼卡,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觉得他马上就会痛哭起来,于是,他便快步朝汽车走去。
格列奇什尼科夫惊讶地看着别洛谢尔采夫:“你怎么回事,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眼睛里落进沙子了?”
“是落进沙子了。是风从莫兹多克吹来的沙子。”
他们坐进吉普,汽车沿着晓尔科沃公路疾驶,不久就流人了环行公路的巨大沟槽。他们在呼啸的车流中飞驶,掠过一个个加油站,一块块明亮的广告牌,一组组闪烁的信号灯。一根根高压电线杆矗立在原野上,就像一只只金属仙鹤,透过一片片金黄色的森林,白色的莫斯科城不时显露出来,就像一座海市蜃楼。
格列奇什尼科夫对别洛谢尔采夫解释道:“你将参加一次战略性的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你将结识‘斯瓦希里计划’的精英们。他们全都知道你,你也认识其中的一部分人,可是你想不到,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同一个计划的缔造者。来出席会议的,将会有我们从前那些情报战线的战友,也有一些新的知识型特工。这里会有一些数学家和人类学家,还有一些心理分析方面和‘组织手段’方面的专家。
这里会有那些你一直将他们视为敌人的记者,会有那些你一直将他们视为叛徒的政治家。一切都带有伪装,一切都是相对的,一切都是‘斯瓦希里计划’秘密活动的成果。在索契,躲开闲人的耳目和莫斯科的冷雨,在一座封闭别墅里,我们将劳逸结合,把大脑的紧张劳动和在温暖大海里的畅游结合起来,把智性的讨论分析和轻松的爵士音乐结合起来。我们将讨论计划的新步骤。在这个新的步骤中,你作为一个经过考验、也犯过错误的战士,作为一个具有丰富的历史经验和现实经验的战友,将负责领导‘斯瓦希里计划’的分析中心,这个中心将对局势进行分析。战争和社会意识。‘傀儡’的退休和新领袖的形象。上层的腐败和控制精英的手法。这是一项庞大的任务,一个重大的责任,是你面对‘斯瓦希里计划’所要承担的义务。“
别洛谢尔采夫贪婪地听着。他又重新充满了活力,重新思考、行动了起来。他仍像从前一样孤军奋战,深入敌人的后方,与中心失去了联系。但是,他的战斗还在继续。
他无法预言,“斯瓦希里计划”将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失败。但是,该计划的垮台是事先就注定了的。该计划具有巨大的能量。全世界的特工都在为这个计划效力,全世界的财富都在支持这个计划,人类那些最强大、最智慧的大脑也都在为这个计划服务。孤身一人、软弱无力的别洛谢尔采夫,置身于计划的内部,受着那些警惕卫兵的监视,受到敌人一刻也不松懈的控制,可是他,却预感到了“斯瓦希里计划”的垮台。他,别洛谢尔采夫,就将成为“斯瓦希里计划”迈不过去的那道坎儿。他无援地站在一个光球面前,这个光球就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浮现在他的心中。在那个光球里,包含着不朽、神圣的美丽和出现奇迹的可能性,包含着时间的倒流,包含着爱人和亲人的获救。
他们来到了作为政府机场的伏努科沃,在航站大楼前那潮湿的、泛蓝的水泥地面上,停着两架准备起飞的飞机。一架是巨大的“伊尔”,这是总统的专机,雪白的机身上写有“俄罗斯号”几个蓝色的大字,另一架是白色的双引擎“图”式飞机。
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豪华轿车,有屁股很大的“奔驰”,有车头很窄的“沃尔沃”,还有那些车身很高、前脸很宽的吉普车。这些轿车的主人在活动腰身,等着上飞机。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他们都围在格列奇什尼科夫的周围,格列奇什尼科夫精神抖擞,动作果断,俨然是一位众望所归的领袖,他不停地和周围的人握手,对每个人都说上一句既开心又重要的话,他的话使这群漫不经心、懒懒散散的人顿时充满了活力,兴奋起来,时刻准备头脑清醒、步调一致地投人行动。
别洛谢尔采夫在这里看到了联邦安全局那几个年轻的将军,他们负责反恐工作,负责对付政治上的反对派,负责分析情报。这里有那位著名的电视主持人,他曾以尖锐、独特的风格见长,一向被视为寡头扎列茨基的宠儿,但在扎列茨基死后,他却像一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苍蝇一样,从一支被折断的花上,跳到另一支同样充满花粉、香味扑鼻的花朵上去了。这里有那些分属不同阵营的政治理论家,在电视上的争吵中,他们都曾想残酷无情地灭掉对方,而在这里,在飞机旁边,他们却友好地聚集在了一起。在那些来回踱着步的人中问,有一个人显得有些不合群,脸上带有某种优越感,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政治工程师”,他绰号“灰衣主教”,是许多起宫廷阴谋的策划者。一些人远远地向别洛谢尔采夫点头致意,一些人走过来与他握手。他认识其中一些人,勉强记得一些人,而另一些人就完全不认识了。这就是“斯瓦希里计划”的精英,就是“斯瓦希里计划”的集体大脑,这股“旋风”会把阴谋的种子带向四面八方。
几辆轿车闪着紫色的警灯,发出渐渐弱下来的警笛声,飞快地驶进了机场那敞开的大门。前面一辆吉普车的门打开了,然后就一直敞着,车下跳下来一队警卫人员,他们穿着鼓囊囊的上衣,拿着报话机,细细的电线消失在耳朵后面。从第二辆锃亮的黑色豪华轿车里走出了“代表”,他身材矮小,动作敏捷。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朝“代表”涌了过去,就像是被一块磁铁吸引了过去。“代表”冲着所有人微笑着,却没有对任何人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迅速地问候了所有人,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透过周围的人看着远方,乌云和蓝色的阴影笼罩着远方。只有格列奇什尼科夫一个人走到“代表”面前,和他握了手,又俯下身子,声音不大地对他说着什么。“代表”静静地听着,面带微笑,他显得很顺从,对什么都不加了解就表示了同意,可是,别洛谢尔采夫却远远地看到,对于格列奇什尼科夫所说的话,“代表”似乎怀有一种奇怪的厌恶和漠视。仿佛,那些话对于他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有意义的反倒是透过乌云洒下来的秋天的阳光,是远处森林中那一簇簇红色和黄色的斑点。
“我们的‘代表’来了兴致了。他还不是总统,就开始乘坐总统专机了。他还换了自己的警卫人员。据说都是他自己挑选的。”科佩伊科嬉笑着,似乎在原谅一个淘气孩子的幼稚行为。
“应该把卫队长叫过来,用我们的钱给他再发一份薪水。这样警卫起来就会更轻松一些了。”布拉夫科夫说道,接着,他们两人就穿过人群走了过去,人们按照职位的高低和“代表”保持着不同的距离。
别洛谢尔采夫一个人留在原地,他看到,在这架马力强劲、写有“俄罗斯号”几个大字的专机上,一位飞行员正顺着舷梯往下爬。
“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别洛谢尔采夫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他。他转过身去一看,见卡达奇金站在自己面前,圆脑袋、蓝眼睛的卡达奇金,他嘴巴上那道花白的军官小胡子,是在他俩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才长出来的。他耳朵上有一个用透明塑料夹子固定住的微型麦克风,领口处有一根勉强可以看清的电线。
“仔细听我的话,照我的吩咐去做。”他面带微笑,似乎不是在对别洛谢尔采夫下达命令,而是在客客气气地问候他的身体情况。
“我们马上坐到汽车上去,离开这里,你什么也别问。你尽管相信我,就像相信一个朋友那样,这个朋友已经两次救过你的命。你数着吧,这是第三次。”
他仍然面带着微笑,朝停车场走去。他让别洛谢尔采夫坐进一辆锃亮的黑色“奥迪”,自己则坐到了驾驶座上。他灵活地把车开出停车场,离开了还围在“代表”身旁的那群人。
他像是对一位熟人那样,朝门口的哨兵点了点头,然后就驶上了马路。他很快就把车开上了车水马龙的公路干道,但是,他没往莫斯科方向开,而是拐向相反的方向。他很快又把车拐到了路肩上。
“你现在就下车,步行走到公共汽车站。别走得太快,如果可以,就装出瘸腿的样子。请把这个贴到你脸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副假胡子。
他掏出那毛茸茸的小胡子,帮着别洛谢尔采夫把那胡子贴在嘴唇上方。“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等别洛谢尔采夫下车走到路肩上,卡达奇金的车就向前冲了出去,与那无数的车窗玻璃和镀铬的保险杠融会在了一起,消失在公路上朦朦胧胧的青烟里。
别洛谢尔采夫服服帖帖地听从了卡达奇金的摆布,他很为自己的顺从态度感到吃惊,他沿着公路慢慢地走着,旁边就是那四周围有水泥围墙的开阔的机场,一辆辆轰轰隆隆的拖车和沙沙作响的轿车从他身边驶过,耳边是滚烫的废气发出的劈啪声。看起来,他是在服从那位两次救过他命的老朋友卡达奇金,可实际上,他服从的是在他内心里闪烁着的一个火热的微小颗粒。他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把它立起来,拄着它,就像拄着一根老头拐杖,他微微地跛着腿,不慌不忙地走着。
他听到一阵刺耳的、颤抖的轰鸣声,似乎有人在用一双巨大的手抖动一块块家织粗麻布。轰鸣声越来越响,越过水泥围墙,飞向远处那缀满黄色斑点的森林,突然,整个空间都轰鸣起来,颤抖起来,仿佛一位大力士猛地扯碎了一条结实的麻袋,然后,只见那架写有“俄罗斯号”几个大字的巨大的白色飞机飞了起来,掠过那片有些干枯的草地,飞越了那堵灰色的水泥围墙。它吐出一股透明的蓝烟,开始慢慢地爬升,沿着灰蒙蒙的秋天森林越飞越远,刺破了那淡白色的天幕。
别洛谢尔采夫看着那架远去的飞机,那上头坐着“代表”,他正飞向他那谜一样的未来,飞向那光影和云朵交织在一起的神秘之处。他就坐在舷窗旁看着,在那层冰面一样平坦的白云之下,他刚刚掌管的这个国家呈现了出来,粉白色的莫斯科若隐若现,用谜一样的光芒包裹着这位继任的主人。
但是也许,飞走的这架飞机是空的,主人并未坐在上面,在机舱里那个舒适的座椅上,坐的是一个塑料玩偶,它系着安全带,面对一杯冒着气泡的矿泉水,它那赛璐珞的面庞一动也不动,上面不时闪过一道天空的反光。
别洛谢尔采夫拄着那根拐杖走着。
被那架飞机的起飞所搅乱的空气,又平静了下来。空旷的天空吞没了那架飞机,使它消失在两层蓝色乌云之间的那片亮光中。
接着,那刺耳的轰鸣声再次响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金属发出的噪音,第二架飞机也飞了起来,飞过了机场的水泥围墙,飞过了那红黄相问的森林的流苏。这架飞机机身很长,张开的机翼强劲有力,水平尾翼微微翘起。
别洛谢尔采夫吓傻了。他想立即趴倒在地,躲到路边那丛枯萎的杂草中去,以免格列奇什尼科夫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能在空中看到自己,并把自己打死。
沉重的飞机怒吼着飞了过去,它满载着邪恶,满载着世间所有的罪孽。在那胶囊一样的白色机身上,焊上了“斯瓦希里计划”几个大字,那操控整个世界的残忍势力,都集中在了这架飞机上。
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感到心脏被扎了一针,那个神奇的光泡似乎被从外面扎破了。他看到,飞机的机翼下方闪过一道微光,似乎是一道激光瞄准了空中的目标。机翼下方冒出一小团烟雾。接着,这团烟雾像菜花一样裂开了,吐出了长长的红色火舌。
飞机还在飞行,身后拖着一道火龙。它飞过森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