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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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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批复下来,朱批“依议”。张观察、施观察都赏了三品顶戴,黄提调过班以知府用,吉提调则得了同知衔,张宫保的儿子、孙子居然也得了顶戴,惟有铁云全然落空。铁云在河防局听到这个消息,看着黄提调他们兴高采烈,互相庆贺,这一气非同小可。黄提调斜睨了铁云一眼,见他冷冰冰地坐在旁边,气鼓鼓一言不发。便走过来拱手笑道:“铁云兄大才,必定蒙宫保专案密保,他日飞黄腾达,绝非吾等所敢想望,将来得意了,切莫忘了提携兄弟。”

  铁云欲想发作,却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得在山东做下去,不能太决裂了。于是冷冷地笑道:“黄提调过谦了,在下不过是蒙宫保赏脸,到这儿来混碗饭吃的,并不把什么保举放在心上。我在河南得的知府早已让给家兄了,可见我对功名淡泊得很,老哥等尽管青云直上,我是不会做梦也想到升官的。”

  黄提调反而被铁云奚落了一顿,讪讪地走开去了。铁云恼怒难平,几次三番想提笔辞去差使,无奈又无别处可去,只得忍住性子等待机会。谁知入夏以后,河上险情又起,张曜勤快,赶紧去险工地段巡视,督促抢修堤埝,不料到了七月间,背上生了一个大痈,因为时间拖得太久,溃烂得很厉害,张曜只得回省城治疗,意外地又心脏病突发,不过片刻之间就死去了,时为光绪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张曜磊磊一生,为清廷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死后追赠太子太保,谥“勤果”,建祠纪念。

  铁云哀悼张宫保的薨逝,虽然宫保在位并未给他特殊的照顾,但是每一回忆儿时小鹏鹏拜见目不识丁张镇台的情景,便不觉泪水盈盈,因为他不能不联想到谢世的老父。张曜之死,也使铁云进入人生又一个重大转折点。





老残遗恨二十六 铁云进京求官,梦断京华



二十六 铁云进京求官,梦断京华

  晚清光绪年间,由于洋务派领袖李鸿章的倡导,国内创办了好多电报局,遇上紧要公务,只须一个电报,无论数千里之遥,朝发朝至,夕发夕至,和过去跑断了马腿,累死了差官的六百里加快驿递,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大清皇朝赖洋人之赐,总算在这方面赶上了时代的潮流。张曜死讯当天即由山东藩司福润用电报奏闻朝廷,才隔两天,回电就来了,“奉上谕,山东巡抚出缺,着布政使福润署理。”半年之后实授,成了山东一省之主。

  福润是蒙古正红旗人,姓乌齐格里氏,今年五十多岁了,为已故大学士、理学大师倭仁之子。倭仁是道光九年进士出身,一生仇视洋务,死死维护封建礼教,反对恭亲王选用科甲官员进入同文馆学习天文算学,是当时有名的顽固派。他和曾国藩是同时代人,曾国藩比他开通得多。福润只中过乡试,会试屡次落第,很使倭仁伤心,究竟年轻,脑袋瓜子比老爷子灵活得多,不似一般满蒙大臣的愚昧颟顸。他读过魏源的《海国图志》和各种介绍西洋各国的游记和考察报告,大开了眼界,很知道西洋科学技术的重要。他叨了老子的光,又因朝廷笼络蒙古族王公大臣,早在光绪初年就做了侍郎、尚书和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大臣,可惜光绪十二年因事得罪,降为山东盐运使,后来升了按察使和布政使,如今巡抚出缺,当然由他坐升。

  铁云初时不知道新任抚台的底细,心想张宫保世交数十载,尚且不曾沾上什么光,同知依旧是个同知,福中丞陌陌生生,一点交情也谈不上,更没有什么指望了。心灰意懒,满腔郁闷,无处可以诉说。瑞韵年轻,不懂官场这一套,只得写信给大哥,诉说心中苦闷,打算辞去差使,再往上海去做生意。大哥回信说是抚台刚上任,好歹未知,且先观察一个时期再说。上海生意虽多,不是读书人所能做的,劝他不要三心两意,官场上的事,要有水磨功夫,方才能混出个名堂来,千万急躁不得。

  福中丞上任之后,厉精图治,分批召见府县官员,甄别考核。到了第二年,光绪十八年的五月,泗水知县黄葆年也奉召到省城来了,还带了次子寿彭同来,谒见了抚台之后,换了便装,不带跟班,和儿子到小布政使街来访铁云,铁云刚从河防局回家,见黄三先生如此光景,笑着叫道:“三哥,丢官了?”

  葆年诧异道:“没有啊。”

  “你怎么不备轿马,又没有戴高帽子的跟班差人,我还当是抚台上任三把火,把你黄三先生烧糊了哩。”

  葆年笑了,说道:“故人相见,还摆什么官架?这是我的二小儿,寿彭过来给刘叔父请安。”

  铁云扶起了寿彭,笑呵呵地打量了一下,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秀,是个聪明少年,便道:“多年不见,长到这么大了,好一表人才!”

  葆年听了高兴极了。嘻嘻地只是笑。铁云邀人西厢客厅坐了,问道:“如此说来,宝眷大概都接来了吧?”

  “都接来了。好在县里公务清简,孩子们在身边,公余下来,也好教他们读书。你的家眷来了吗?”

  “只有小妾茅氏带了大绅来了,其余都在淮安。”

  “我还记得你的长女公子叫儒珍吧,今年该有多大了?”

  铁云屈指算了一下,大惊道:“不好!”

  “什么事?”

  “我这个做爸爸的太糊涂,常年在外,总以为孩子还小,虽有人为儒珍作媒,并不着急,不料已经十四足岁了,糟糕!”

  葆年眯细了眼,笑嘻嘻地说道:“不急,不急,虚年十五不算大,现在找婆家正合适。”

  铁云望着葆年一反平常不苟言笑的模样,又瞧了寿彭一眼,恍然大悟道:“对,对!是不急,哈哈,是不急!”葆年这才一躬到地道:“铁云老弟,彼此至交,不烦媒妁,我今天是特地登门求亲来的,你看孺子尚可教否?”

  铁云大笑道:“我竟被三哥瞒过了,原来如此,很好,很好。我看寿彭这孩子很有出息,你写一副庚帖给我,明天就写信回家去,我想家中都会赞成的。”

  葆年开心地笑道:“虽然我们知己,熟不拘礼,但是儿女婚姻大事,媒妁还是少不了的。明天我托历城知县作为男方大媒,送小儿庚帖来,但等令媛庚帖到了,便下聘礼。”

  铁云呵呵笑道:“这么说来,我也得去找一个媒人。小女庚帖到了,便托媒翁送到泗水来。”

  于是两位老友成了亲家,更加亲热了。铁云问道:“三哥,见到中丞了吧,和张宫保相比,印象如何?”

  葆年想了一下,说道:“张宫保豪迈雄健,严厉果断,如夏日之可畏;福中丞则谦和细密,殷殷垂询,如冬日之可亲。直接了当说,张宫保粗,福中丞细。他对地方行政比较熟悉,即使泗水情况也很有所闻,要蒙蔽他恐怕是不容易的。”

  “不管新抚台如何,总是个陌生人,我这个河防局提调连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和局子里上司的关系又不好,想来想去,再在山东做下去实在没有意思。”

  “那又怎么办呢?你生性好动,大概又想跳衙门了吧?”

  “一时还没有地方可去,所以烦恼得很。”

  葆年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倒有个主意,若要新抚台赏识,除非让他知道你的才学,既然没有人推荐,何不上书自荐?你不是写了很多书吗?把它献上去,我看福中丞开通得很,说不定他是个识才的伯乐。你就留下来,总有出头的一日,若不然,再打别的主意。”

  铁云笑道:“这个主意不错,究竟黄三先生老谋深算。”

  葆年抗声道:“我给你略施小计,怎么把我说成是老谋深算了。”

  “哈哈,三哥别动气,我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足智多谋,可算是我们太谷学派的智多星,一准就照你说的办。”

  葆年道:“说实在的,我但愿你在山东留下来,多一个朋友可以谈心,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总比天各一方几年不见面强多了。”

  葆年公事在身,在省城耽搁了两天就回泗水去了。铁云写了家信,附去男方庚帖,征求儒珍母亲嘉丽的意见,也告诉了大哥和若英,命李贵送回淮安。过了半个月,李贵带回儒珍的年庚帖子和一叠家信,家中人都知道黄三先生热情厚道,门当户对,都欣然答应了。铁云挽了抚台衙门文案上的高尚尊作了大媒,请他去泗水走了一趟,完成了庚帖交换,葆年接了女方庚帖,随即差县里钱谷师爷带了差人押送聘礼来省城,铁云着实款待了一番,也向河防局借了两名巡丁,命李贵带领,雇了骡车,将聘礼送回淮安,与葆年约定,过一年再择期成亲。

  这中间黄河伏汛将近来临,河工上渐渐吃紧,抚台以下都在堤坝上的时候多,铁云无暇顾到自荐的事。直至秋汛末了,回到省城安定下来,才按照葆年的意思,理了四本著作出来,一本是新刻印的《历代黄河变迁图考》,还有三本是旧作《勾股天元草》、《弧三角术》和《治河七说》,精心写了一篇《上福中丞书》,略叙自荐的意思,托高尚尊递进了抚台的签押房。过了四五天,尚尊提了灯笼夜访铁云,一见面就喊道:“铁云兄,大喜,大喜!福中丞要见你,快跟我走!”

  “怎么这样急?”铁云喜道:“中丞夜里也召见吗?”

  “中丞求贤心切,立等见面,帽子戴上,快走!”

  铁云抓起瓜皮帽扣上了,拔腿就走。李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好了灯笼,说道:“老爷,夜里路不好走,咱跟你去!”又向内堂喊道:“阿桂来闩门,咱跟老爷出去了!”那神气犹如一家之主。

  到了抚院,签押房中灯光明亮,福润犹在伏案批阅文牍,尚尊先进去禀道:“中丞,刘鹗来了!”

  “快请!”福润站起来道。

  尚尊掀帘招手,引铁云进屋,随即退了出去。铁云见福中丞大脸盘,身材伟岸,温和地打量着他,慌忙上前请安道:

  “卑职刘鹗给中丞请安。”

  福润呵呵腰还了半礼,命铁云坐在桌旁椅中,说道:“你的信和书都看过了,很有学识,很有见解,可见是下过苦功的。我在咸丰九年中的顺天府乡试,那年监试官便是令尊大人,那时他是监察御史,说来我与府上还有一段因缘。”说着微微一笑。

  铁云顿时感到心中暖洋洋的,亲切得很,进见时的拘束无形中消失了,大着胆子说道:“那时卑职还小得很,全然记不得了。”

  福润大概觉得铁云说了傻话,又笑了,说道:“那时我也只二十多岁,你当然不懂事啊。”中丞回忆起了年轻时的往事,兴致很好,说道:“现在国步艰难,朝廷求贤若渴,光绪六年即有上谕着令各省督抚保荐人才,无论熟悉中外交涉,通晓各国语言文字,会制造船械,精通算学,有一技之长的都可举荐,以便使用。我看了你的著作,符合上谕的条件,想备文将你咨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考验,若是取了,今后就在京师供职了,也好用你所长,为国效力,你的意思怎样?”

  铁云惊喜过望,慌忙离座打千道:“谢中丞栽培,卑职没齿不忘,只恐才学疏浅,不足供朝廷驱使。”

  “这个你也不必过虑了,只要有真才实学,不怕没有识才的人。你回去好好准备,咨文缮就了便可上道,但听你的佳音了。”说罢端茶送客。

  铁云辞了出来,又到廊下文案房高尚尊处谈了一会,说道:“中丞美意,令我且喜且愧,只怕中不得朝廷的意,扫兴而归,那就有负中丞的厚爱了。”

  尚尊道:“铁云兄,你的学问我还不知道。尽管放心去就是了。咨文办妥我就即时送来,赶紧打点行装吧。”

  铁云拿到咨文已是十月中了,向河防局告了假,第二天就带了李贵去泺口渡过黄河,雇车直奔北京,借寓在宣武门外虎坊桥南珠巢街的扬州会馆,四库全书总纂纪晓岚也在这条街上住过。铁云心心挂念保荐能否成功,不遑拜会友人,次日上午便雇了一辆马车,由李贵随从,来到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但见飞檐流丹,气势恢宏,门前安了两对铜狮,还有一队戈什哈荷了洋枪拱卫,远远望了,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时总理衙门以庆亲王奕劻为首,大臣中有军机大臣孙敏汶、吏部侍郎徐用仪等,铁云知道保荐与寻常谒见不同,不知该求见哪一位官员,于是将手本交与李贵,说道:“你去问问,山东抚台保荐,该找哪一位司官?”

  李贵也不听仔细,又忘了先送红包,举起手本,大踏步上前喊道:“门上大爷,咱家老爷求见。”

  门公闻声出来,瞅了李贵一眼,怒道:“好小子,竟敢到总理衙门来咋咋呼呼,你知道朝廷规矩吗?”

  李贵这才想起了红包,慌忙掏出来和手本一块儿送了过去,说道:“大爷帮个忙,咱老爷等着啦!”

  门公掂了一下门包,大概有二十两光景,方才缓和了脸色,说道:“我给你去回,要见谁?庆三爷,还是哪位大臣?”

  李贵憨笑道:“原来这座衙门还有几个官?——这么吧,谁大就见谁。”

  门公又发怒了,翻了一下手本,扔还给李贵,厉声道:“傻小子,胆敢戏弄大爷,也不过是小小同知罢了,王爷忙着啦,回去学着些乖再来吧。”

  铁云见李贵把事情搅砸了,赶忙上前拱手道:“请勿见怪,刚才家人没有说清楚。在下蒙山东抚台保举进京应试,无须求见王爷大臣,只须会一会管这件事的司官就可以了,相烦指点通报。”

  门公消了气,说道:“这才像话,我进去问问谁管这事,你等着吧。”

  过了一会,门公走了出来,抬了抬手,铁云跟着进了二门,进了一重又一重,在一处南庑大厅中放了几张书桌,有几个官员捧着水烟袋在聊天,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水晶顶官员招呼他坐了,问道:“你就是刘鹗吧?为了保荐的事进京来的吗?”

  铁云取出山东抚台咨文递了过去,说道:“是山东福中丞保荐来的。”

  那位司官略略看了一遍,摇摇头道:“可惜你白辛苦了一趟,这份咨文与成例不合,不能接受你来应试。”

  铁云吃了一惊,忙问道:“咨文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还有哪里不够?”

  司官道:“保荐人才哪有这么容易?山东抚院应该办个奏折,由皇上批给总理衙门,我们就好办了。你想国家用人是件大事,若是不经皇上谕旨,二十三行省督抚你也保荐,我也保荐,岂不乱了套了,总理衙门还能应付得了吗?”

  铁云恳求道:“不是说国家急需人才吗?我再回去补办奏折,来回折腾,白糟蹋了许多时间,能不能通融办理?”

  司官含着讥讽的笑意,牵了一牵嘴角,转向聊天的同事们道:“国家急需人才?我怎么没有听上面讲过。肯定庆王爷没有这样讲,你们听到过这个说法吗?”

  同事们都一股劲地摇头道:“没听到过,不知道。”

  司官然后笑向铁云道:“这些年是不曾听到过这么个提法,你今天来,很使我们诧异。实话告诉你,自从光绪六年那道上谕以后十二年中,只办过一件,哈哈,你想想看,十二年中只办了一件,你是第二件,是急啊,还是不急?你明白了吧?”

  铁云叹了口气,只得将带来的几本著作放到桌上,说道:“我把书也带来了,就留给你们吧,我回去再请抚台补办奏折。”

  司官客气地把书还给了他,说道:“我们很忙,实在没有空闲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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