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艺人 作者:边云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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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就有个老长工断言:定是那小子同草兰的奸情犯了。
莫非槐山真是老虎变的?可他逃跑时为啥不变做老虎的模样?那该有多快多威
风!
庄园里几乎在同时各屋都点亮了油灯。
刘贺在堂屋地上站定,目光锐利地望着槐仁堂,把他望得战战兢兢的。他的几
个年青的喜好热闹的小老婆围在他四周,独独没有草兰。
小老婆们心里暗暗欢喜,草兰自己独享的快活终于到头了。她们心里热切地想
知道:槐山既是个老虎,那草兰咋跟他睡觉哩?他还不把她压死?真是怪事儿,也
挺逗乐的。她们此时十分想看看草兰的样子,闻闻她身上有没有野兽的气味儿。她
们还想看看她妹子泽兰的下场。那头小母鹿,那个能把男人扭唱疯了的女人!
刘贺半晌不动,眼睛一直没离开槐仁堂。
槐仁堂终于说:“我家里出了怪事,你为我驱驱邪吧。”
刘贺冷不防敲了下锣,险些把槐仁堂从椅子上震下来。
“你家里的邪气早就浸透了庄园里的每一处,就连院子里的花草也都是妖。”
他连连敲锣,是开唱前的过场点数。
有个小老婆尖叫了一声,把头上别着的一朵百合花揪下来扔在地上。那花果真
在地上跳起舞来,并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中散发异香。
槐仁堂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跪在刘贺脚边。
“这个唱戏的,你真神哩,快帮帮我吧,帮帮我这个老绝户杆子吧。”说着回
头恶狠狠地看看缩成一团的小老婆们。
刘贺也不答言,两眼穿透了一切般闪闪发亮,他猛然把铜锣敲得爆豆一般,又
似战场上的马蹄。有风从檐下掠过,十分阴森,又有槐仁堂的小老婆尖叫的声音。
“戏仙来了!”
槐仁堂缩了头。
刘贺把铜锣声敲得更密,但每一声都毫不含混,实际上他还没有进入状态,请
仙还未开始。他一指红云,红云便知他想要自己帮腔。他猛地抖了一下,又抖了一
下,语声也下雨般抖落下来。
男:叫声大仙你听真
女:高香已点上
男:清水泼出了门
女:炕上堆满了金
男:地下撤遍了银
女:趁着月色好风轻
男:骑着大马快降临
女:所有宝物你都拿去
男:驱邪灭灾不靠别人
女:只请仙家早来到
男:除去父母你最亲
……
刘贺语声如急雨。红云的语声含着笑,把槐仁堂抽淋得如一桩朽木就要坍塌了。
他想拦住他们,让他们不要向仙家许下那么大的愿,他只想给仙人吃只鸡,那还是
一只野鸡,不能下蛋,是长工在地里干活时用土坷垃打下来的,别说给金送银,要
不是他怕报应,他根本不会让刘贺进门。
槐仁堂浑身发抖,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他前日所数土地的步数,心里惧怕到了极
点。
天哩,仙神狐鬼都想抢他的土地呀,说不定刘贺的戏仙在路过他的地时也会像
拔大葱一样拔走他几垄地呢。
“不哩。”
槐仁堂想站起来阻止刘贺请仙了,可新升的恐惧又使他放弃了这种打算。
在荒原上人人都信奉大仙大神。大仙大神是仙家附在凡人身上在人世间撵鬼驱
邪、攘除疾病的。唱二人转的艺人不但会唱二人转,他们中有的是戏仙,有的会治
病,有的女艺人也卖身。
那些大仙大都是狐狸和黄鼠狼成道的。它们是荒原的一部分,是荒原人的依托。
谁违背它们、低毁它们谁就将倒霉,不是死就是病,要不就会被接连不断的灾祸搞
得家破人亡。
刘贺且敲且舞,脸上是一副让人敬畏的表情,’仿佛他已沉在另一个别人看不
见的世界中了。
刘贺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个女音,所有在场的人都一愣,心都跳成一团,那是
草兰的声音,一点也不错。声音拖得又长又俏。比她唱的任何一出戏都好听。
生死轮回像车轮
今生富贵下世贫
王朝的江山也不是铁打的
坐在上面般老是换新人
……
草兰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除了唱二人转还见过别的什么吗?在场的人都
不信这是草兰说的,可那声音又分明是草兰的。
槐仁堂的两个小老婆在相搀扶着迈过堂屋的高门坎,她们是想去看着草兰还在
不在她屋里。
草兰的屋点着油灯,她自己却和衣睡在炕上。她睡得很沉,她们咋也没把她叫
醒。
“她的魂儿走了!”
她们吓得回身就往堂屋跑。
槐仁堂却突然想,草兰是祸哩。不如早把她发散掉。
槐仁堂的两个小老婆在院子里疾跑,忽然想起那头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老虎,
吓得不是人声地尖叫起来。
“有老虎哇!”是唱腔的拖尾调儿。
整个庄园都抖在了渐调的夜色里。
谁都知道刘贺的仙家是个女狐,她美丽绝伦,是任何男人想都想不得的。许多
人都想一见她的真容,可至今为止还没有谁见过她。
可她又无处不在,她骑着高头大马,马也许是白色的也许是红色的,那要分季
节而定,在到处都被白雪所压的冬天,她就骑上火红的大马,百合花一样开放在荒
原上。
大仙到处勘察人们的疾苦,一发现有人需要了,她便让刘贺凭着她暗中的指引
到达那里。
戏仙是二人转艺人的依托。
要是在夏天她又会骑一匹如月光一般的白马在荒原上飞驰。她在夜间骑马飞奔
的时候,完达山的谷地里会飘来野剑兰的幽香,那香气同荒原上各种植物的香气混
在一起,做了她的衣裳。她一路唱着,是天上地下都没有的妙音。
荒原没有吃没有喝都不怕,就怕有了邪魔那狐仙不骑着大马到他家。
这一切,就是那如水的月光芦苇秆里薄膜一样的羽裳以及马蹄和风声,仿佛痛
苦的灵魂只要一抬头,那狐仙便会出现了。
许多东西在荒原人心中都是渺茫的,当他们祭祖跪倒时,心里想的却是万能的
大仙在他们需要时要快快莅临。
刘贺没有受到惊扰,他依然敲着鼓边舞边说唱不断,那些说唱已无人能解。
他一准有卖艺人想寻找的东西;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他。可他至今也没泄露
一个字。
槐仁堂在盼望妖物被驱走或杀掉。那监工槐山还能成大患?是个老虎也不过是
个虫!他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声音,拿眼看自己的小老婆们。
哪一个也没炕上那个好。叫泽兰?是黄花的闺女?她该有多嫩哩。她是个全须
全尾的大参呀,要是能吞进肚里,他就会像年轻人一样有力气,说不定他还会有儿
子的。那他就把地再开上它上百垧。草兰这婆娘为啥要把自己亲妹子坑了哩?看黄
花那破货还做不做了?她的两个闺女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槐仁堂在刘贺做法的过程中想入非非。
……
王二姐 泪滔滔
有一对蝴蝶楼下飘
……
第六章 五百年积来的缘分
1
也不知什么时候了,姥姥屋里走了一拨的人,又来了一拨。最后大家一致说让
姥姥唱段二人转。姥姥不唱,姥姥总是说她都把词忘了……说着重复的话。我想姥
姥是不是连哭带说的也累得不行了。
小冰姐趴在桌上,不知道是害怕,是伤心,还是困得不行。我也觉得眼睛涩涩
的,但不敢闭眼睛,一闭眼睛就有黑黑的棚子。哗哗的纸响、人影乱晃。听到姥爷
在床上喊着,冬冬。姥爷没有死,姥爷不会死,姥爷怎么躺在那个黑黑的棚子里?
不想了,不想了,可眼前像放电影一样过去一幕又来一幕。
门开了,一股冷气,舅妈压低声音说:“冬冬今晚就跟小冰姐姐在这屋睡吧。”
小冰姐姐说。“妈妈,你也在这儿睡吧。”“你们俩先睡,我一会儿来陪你们睡,”
被窝里凉凉的,我缩成了一团。眼睛像补车胎,两面蹭了胶,一下就合上了。眼前
仍在过电影,乱乱的。
“也不知道几点了?”妈妈说。全家人的气氛达到最高潮,姥爷今年有花爷陪
着更是高兴,喝了许多的酒。舅舅他们陪着花爷爷也尽了兴。妈妈给花爷爷道了安。
和姥姥说,我们该回去了。你们也早些睡吧,睡不了多一会儿就有拜年的了。
妈妈在寒冷的夜里紧紧地抱着我。踩着咯吱咯吱的一场新雪。虽然离姥姥家不
远。一出门寒冷就打透了我的衣服。只有贴着妈妈的地方还暖暖的一我趴在妈妈的
肩膀上,雪灌进了我的脖子。我不敢睁眼,不敢说话,只有听着怪叫的冷风。夹着
飞舞的雪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飘向黑旷的天边……
进家后,妈妈迅速给我脱下衣服,塞到被窝里,我缩成一团,妈妈把灯点了,
把我冰冷的手放到她的脚上,腿紧紧地夹着我。让我感到特别暖和。我跟妈妈说,
今天要是爸爸在就更热闹了,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说,等你长大了,就来。
为什么要等我长大呀?
我小时候的习惯,就爱摸妈妈的奶睡觉。妈妈说我那样睡得特别快。
我眼前还是热热闹闹的场面。旋转的彩花,各样的魔术弹,空中被照得很亮很
亮。小朋友们围着我,高兴地拍着手。我也高兴极了。我想把箱子里的鞭炮全部放
完,让小朋友们更加高兴。我低头拿时,箱子没了。我抬起头,小朋友们也不见了。
一他们上哪儿去了呢?妈呀,我看到一头狮子,又不像狮子。是狮子。它在吼叫。
在冷冷的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想跑回楼里,怎么楼房也不见了。我跑
出了多远?我为什么跑出那么远?我使劲地往回跑,腿软软的,脚下滑滑的,怎么
也跑不动。我怕极了。心怦怦乱跳。我已经喘不上气了。我哀鸣着,像狗叫,不,
是牛知道自己要被人屠宰时哀嚎着流下眼泪。我瘫软了。我想找一个躲避的地方,
一个洞,一条缝。没有,没有啊!它咬着了我的腿。我痉挛了。我等待着肉被嘶咬,
血淋淋的,骨头咋咋作响。它把我用力向上抛去。我飘起来。我要落进万丈深渊。
我大喊着,却发不出声音。我精疲力竭了……
黑黑的,湿湿的,我趴在哪儿,再也无力了、有一丝亮,朦朦胧胧,我又看到
了,是那只狮子,壮壮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它现在似乎也疲惫了,它晃晃荡荡地
走着。我怕它看见,往里缩缩,到底了,原来是个洞,我不怕了。我想睁大眼睛好
好看看它,猛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监工槐山没命地往完达山上述。几次都险些掉进沼泽里淹死了。他跑过槐仁堂
的地便找到了九虎林河,只要顺着这河一直往山里走,就能找到它的源,那便是蓝
蟒岭。
蓝蟒岭上在大清朝时就有土匪,历代也没剿净过。抢他个狗日的!他这样想着
便越跑越有劲儿。无论大闺女还是婆娘无论金银还是宝贝一概抢,抢它个昏天黑日
的,抢它个富贵一方。
那时槐山根本没去想旁的事,他早就听说日本人要完了。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
有谁去管他们土匪哩?
槐山逆着九虎林河跑,跑着跑着天就黑下了。星星是有的,只是被河边的在雾
挡得透不过多少光来。月亮哩,也有一牙,瘦得像没长成的闺女,也朦朦胧胧没有
多大光亮。
槐山在河边走还有个想法,遇到猛兽他就跳进河里,他能在河底下走,半个小
时不用喘气。
槐山还刚刚二十几岁,他身上有的是力气,还能抢许多东西。河水越来越细瘦,
但却跌得很急,在夜里闪着精灵般的光沉,这说明源头要到了。
槐山几次都差点被野物祸害了,他及时跳进河水里,才免于受难。有一回他没
看清是什么野物,他跳进水里,野物也跟着跳进水里。
野物甚至比他游得还快。他有好几回都碰到了那野物的皮毛。那毛被水濡湿了,
有那么一种柔柔的凉丝丝的感觉。说不定像泽兰的身子哩。
野物就要咬到他了,“救命!”是泽兰在喊。
他吸足一口气沉到河底,而那野物却没有沉下来。槐山在水底怀想着碰到野物
皮毛的感觉。
那是泽兰微凉柔软的身子哩。
草兰在槐仁堂即将惩罚槐山时后悔了。
她不想看着他落难,他是个长着好看羽毛的雄野鸡,一直都处在槐仁堂的枪口
下却浑然不觉,还在不停地抖搂他的羽毛,想择高枝栖息。
这原没什么错,他不该那样不把她当回事儿,要知道她是槐家的小奶奶呀,是
她帮他弄到监工的位置的。要不他就会像其他长工那样没日没夜地下地,连女人是
啥都不知道。
她宁肯自己遭殃也不能看他落难。
冤家,你总有想起我好处的那一天。
草兰找出一块老虎皮,那是一整块皮子。只在肚皮下有个开口,那是扒皮时所
需要的。
那个开口刚好能钻进人去。
马棚有个暗门,槐仁堂可不知道,那是他的小老婆们偷着会情人走的。
槐地主的正室是个瞎老太太,她任啥事也不管,凭着一家子大小咋胡闹她都不
往眼里去,那功夫她正在修道,想要升天。
夜里常有槐仁堂的一个小老婆偷着走出房门,绕到马棚后面,敲几下墙,移开
那几捆扒过的线麻秆,里面的人也已把草料搬开,一个暗门就出现了。
那喂马的伸手就掏个热的,女人喜得娇笑不止,又不敢高声,全身就由那有力
的男人处置,自己已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化成水了。
草兰同槐山相会也是在马棚里,那时喂马的故意到长工屋里扯话,把好事留给
他们做。
槐山由于气恼又羞怒,一时竟忘了那个暗门。草兰敲墙时他才想起来。
草兰没进马棚,她又爱又恨地弯腰从门外看着槐山。那所谓门不过是个墙洞。
草兰弯腰时,里面的槐山没看清她的脸,却看见了她的两个大奶。那曾是他的
两个好宝贝,现在看来他也是贪馋的,他伸手去握,却触到了她送给他的老虎皮。
槐山在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他的心突突直跳,他不知他还很不恨她了。
他一直都想拥有土地和财富,他不甘于在槐家仅仅当个监工。
“草兰。快进来,我跟你说,我要去当土匪了。”槐山说得情意绵绵。
像有鬼过往一样,草兰感到了一阵寒冷,那股水凉透心凉透骨。
草兰好像看见一个人站在鬼气森森的树林子里。
再走几步就是完达山上蓝蟒岭的亡命崖。
土匪们曾把绑来的富贵商贾引到崖边,并迫使他们像小鸟一样飞下崖去。
天哩,是她调教出一个土匪来了吗?草兰站在房子的背阴里,清楚地感到了那
个结局。
她终于承认了,他只稀罕泽兰,她的两排小白牙都要被她咬碎了。
“快看,你的相好变成一个老虎了。”
槐山笑了两声,他已把虎皮穿在身上。
这可恶的男人!然而,她却把他猛地抱住了。
草兰把几捆麻秆又挡在暗门洞上,绕着跑回到前院子里去。她跑动的时候像是
踩在自己的心上。
这庄园里再不会有人稀罕她草兰。她已不再是一朵花了,她突然怀念起卖艺的
生涯来。
要是还允许她重新选择,她宁可做唱二人转的女人而不是做地主的小老婆。
卖艺的女人是乌拉草哩,可有人踩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