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中国古代文明--李学勤-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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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从20世纪的最后几年，我们的国家已经在用多学科的方式来开展中国古代文明的系统研究这方面迈出了第一步。这个就是很多人都知道，在报纸上也曾经多次报道过的我们的一项系统工程项目，那就是夏商周断代工程。那么这个工作就标志着我们的学术界已经开始用多学科结合的方法，去研究中国古代的文明和它的早期发展。这个是我今天谈的第二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我想谈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从现在已有的一些探索结果，当然这个结果是相当的初步，甚至于可以说是相当原始的，可是我们可以看到研究发展的一些方向。就是我们在哪些问题上已经开始改变过去我们的认识，取得了新的开创性的一些成果。我想是不是可以初步地来估计有这么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我们对古代文明的认识，在空间上和过去不同，我说在空间上和过去不同，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认识到中国古代文明的发展，它的起源是多源的。这个观点也就是说，在现在的学术界是普遍地否定了过去流行一时的中原中心论的观点。大家知道，中原中心论的观点，在长时期里面，在中国的历史学界、考古学界可以说是很流行的，甚至可以说是占主导地位的一个观点。这就是说中国的古代文明主要的是在中原起源的，然后传播到中国的各个地区，甚至于境外也受到影响。这种观点其实也不偶然。一方面有中国古代的一些夷夏之辨，这些个传统观念的影响。另外也受了外来的，在考古学上很流行的一种叫传播论的影响。因为这种传播论的观点，它就这样想任何的一种文明的因素，甚至一些具体的文明事物，它总是在一个地方首先出现的，然后由这个地方传播到世界的其它地方去。所以过去包括中国文明西来说这种说法，也是这样的。因为他们认为，外国的一些古代文明，比如埃及的文明，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的文明比中国早。比中国早的话，这是他们的看法。是不是比中国早我们可以讨论了。比中国早，那么一定是他们的文明影响了中国，中国的文明是从它那儿传过来的，这就是一种传播论的观点。它这个可以叫欧洲中心论，或者古代近东中心论。不管叫什么名字，那么在中国有一段时间，常常这么说。比如说，一定是在黄河地区，特别是黄河中游的狭隘的中原地区首先产生了文明，然后这个文明传到了各方面去。由于我们在近二、三十年以来，全国范围之内考古工作的普遍开展，我们逐渐认识到，这种中原中心论的观点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中原中心论，它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由于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因为当时考古工作主要是在中原地区进行，所以中原地区考古做得多，看到的材料就多，你觉得古代确实了不起，就觉得其它地方都是蛮荒之地，实际上并不是如此。那么首先，大家被认识的就是长江流域的文明。大家认识到，长江流域的文明在古代也是相当发达的。而且有些因素还是长江地区首先出现，影响到中原地区的。到后来还不止于长江地区，其它国内的很多地区，都有古代文明的重要发现。因此我们就看到，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多地区的，而多民族，多地区都对中国文明的产生和形成有过它自己的贡献。而且各地区之间，文明因素互相传播和影响，是双向的，不能认为只是中原影响到了边远地区，而边远地区对于中原没有贡献。当然我们这么说，也不等于抹煞中原地区的作用，特别是到了中国的，像夏、商、周三代王朝建立之后，当然情况有所不同。因为夏、商、周三代王朝，它的首都，它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区，确实是在中原地区。广义的中原，包括黄河的中游，一直到关东这一带。就是在这一带，广义的中原地区。在这一带，当时在夏、商、周的时期，当然又比边远地区起得作用更大一些。但是这也不等于说，在夏、商、周时期，边远的地区，特别是长江流域等等，这些重要的地区对于中原没有影响，所以也不能这么看。所以这些问题，我们的观点就改变了，这个对于空间上，对于古代文明的起源和发展的认识，我想是一个很大的，甚至于说在一定意义上有革命性的，这样一种改变。这对于我们认识中国古代文明会起很大作用。
那么第二点，从时间上来看，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可能比过去我们想象要早。因为过去的话，大家都说五千年的文明史，这是没有证明的。从证明之后的科学意义上来说，很多的学者认为，中国古代的文明时代从商代起源。这个观点，在国际上还是相当普遍的，这也不奇怪。因为大家知道，在中国，刚才我们谈到了1926年才有中国自己的考古学。如果再往前追溯考古学的先驱的话，大家都知道，一个很重要的发现是甲骨文的发现。甲骨文不是通过考古学科学发现的，可是它的发现，为中国考古学的诞生起着先导的作用，这一点大家都明白。甲骨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甲骨文是在1899年发现的，就是在19世纪的最后一年。如果按照一般的日常的说法，如果我们一定要坚持说到1901年才算进入20世纪，那也算是最后了是吧，在19世纪最后了。1899年甲骨文的发现是非常巧的，这在世界考古学历史上是最大的事件之一。大家知道，正好在甲骨文发现以前的一百年，就是1799年，也有一个重大发现，这个就是埃及的罗塞塔石。罗塞塔石的发现，是1799年。这个发现就为解读古代的埃及文和带来整个的埃及学，以及近东的考古和古文字研究带来一个钥匙。没有罗塞塔石就没有这一切，可以说这一切都不会存在。正好是一百年之后有甲骨文的发现，而甲骨文的发现带来了殷墟的认识，殷墟的发现。那么就在1926年中国有现代考古学之后，在1928年，仍然是由李济先生主持了殷墟的发掘，这个就是中国大规模进行考古发掘的正式开始。1928年，这样说起来的话，我们就看到商代在当时就得到了肯定。因为有了殷墟，有了甲骨文里面关于商代的各代王的名字和他的世袭，和他的事迹这方面的详细记载，任何人不能否定商代。最怀疑古代的人，也不能否认商代的存在。所以今天为止，商代是得到普遍公认的。可是商代以前的夏代等等历史，就还有很多争论。可是我们在20世纪下半期，从1950年以后，首先就证明了在安阳殷墟的商代后期的考古遗存以前，还有郑州商城等等一系列的商代前期的遗存。然后在50年代末到60年代的时候，我们又逐渐提出了更早于商代的，很可能是夏代的考古的遗存。所以逐渐的考古学在发展，这就使我们对于中国古代的文明起源的研究逐步上推了。现在我们对这个方面，特别是对于一些这个文明的因素，作为文明标准的，比如说大型的城市，大型的礼仪性的建筑，文字的产生，还有冶金术的产生，使用金属的器物等等，这些世界上考古学，历史学界认为是文明因素的追溯的研究，都比过去设想要早。所以现在看起来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也可能比我们过去设想的还要更早一些。
最后我还想谈一点，就是说我们还可以看到我们现在研究的一个发展趋势。就是我们逐渐认识到，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和它的发展，有它自己的特点，自己的道路。当然和一切人类的历史的方面一样。人类的各个部分包括我们中国，它的文明的起源和它的发展，都是有它的共同性。人类从野蛮走到文明，它总有一些共同的规律，这是必然的。如果我们不认识我们在这方面所具有的一些特点，所具有的自己的一些道路上的一些特色，我们就不能充分阐述我们文明发展的种种的问题，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而研究这一点，就有必要以中国古代的文明和其它的世界古代文明做比较的研究，这方面的工作我们现在刚刚开始，这也牵涉到多学科，特别是牵涉到历史学、文献学、文化史、人类学，甚至于到民俗学、神话学等等各方面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进行比较的研究。这些研究应该说有十分广阔的前景。那么中国的古代文明是一定有它自己的特色和特点的，因为我们只要举出一点来就可以明白了。中国古代形成的王朝，一下子就是非常广大。夏、商、周，当然一个比一个大。可是不管哪个王朝，它的范围都是很大的。你要在欧洲，在近东一些地方所建立的比较早的一些王朝，都不会有这么大。当然后来亚历山大时代情况不同一点，可是也比不了我们中国这么大。所以一下子就建立这么大的王朝，它必然有特殊的条件和基础。甚至于我们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里面，我们已经可以看，在相当大的范围之内，有它的一个共同的点，可以说有一个共同的场，比一些外国的考古文化也有它的特殊性。那么再有一点就是，中国古代文明是古代这样悠久起源的文明里面，唯一一个可以直接传留到今天的。你说古代埃及的文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的文明，古代印度河谷的文明，以至中美洲的一些文明，还有包括古代希腊、罗马这些比较晚起源的文明都中断了。你要希腊、罗马的文明没有中断，就那没有文艺复兴了。何必有文艺复兴呢？文艺复兴时候很多知识还要从阿拉伯世界学回来，它中断了。古代的埃及和今天的埃及中间也是中断了，古代埃及的文字还要重新的识读。我们中国不是这样，我们今天读的汉字就是古代的甲骨文和金文的直接继续。我们今天的传统的文化，就是古代的文明的继续。这一点也必然说明中国古代文明有它自己的特点。这些特点究竟怎么形成的，为什么有这样的特点，我们由于这样，我们的祖先对于人类究竟作出怎么样子的努力和贡献，这些都是值得我们研究的内容。
我想今天我谈的就这么多，谢谢。
主持人：下面咱们紧接着来，看一看凤凰网站网友对您的提问。下面这位网友叫永远的烂木头，这个他跟您的意见有点分歧，这个对待古代文明的态度上，您看您怎么能说服他。他的话比较长，他是这样说的。请李先生告诉我，古代文明有必要为我们研究，因为身为中国人太不了解华夏历史，多少说不过去。可是让古代文明复生，甚至经过多年断代后，让它接着继续发展，这样做到底有没有必要？我觉得这种努力似乎根本没有必要，换句话说古代文明被西方文明颠覆，基本上理由充足，否则西式的高楼大厦怎么能如此全面地，如此彻底地取代了古代的楼台殿阁，我们无法象。如果用古代建筑取代这些高楼大厦，现代的中国将会怎样？他得出结论了，说，所以对古代文明的知识能让我们智慧，但无法使我们生活得更好。所以我想告诉您，实际上中国古代的文明已经中断了，除了文字还在。
李学勤：我想这个问题，这个提法很有意思。不过首先要说明，我没有意思让古代的文明复活，而且任何人也不能让古代的文明复活。不但让古代的文明复活，连昨天也不能复活，因为时间在今天来看是不可逆的。英国的威尔斯讲时间机器，所谓 Time macher，这个东西不过是一种科学幻想小说，今天我们还做不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我们并不是要古代文明复活，我们只是要认识中国古代文明它的发展的过程，因为这个对我们认识我们的当前，甚至于我们的未来都有一些影响，都有一些很重要的作用。有一点我们不能否认的，尽管我们吸收了西方的许多的文明，可是我们还是一个中国人，我们中国人到世界各地方去，比如说我自己也有机会到世界很多地方去跑跑走走，我们马上感觉到在很多问题上我们的反应不一样的。中国人究竟是中国人，这个反应是不一样的。这个就是因为我们多年，我们的文明给我们身上造成的积淀。我们这种积淀究竟是好是不好，这个问题我不想在这里评论，因为这不是我们研究的目的。我们只是要说明我们身上有怎么样的积淀，这个积淀是怎么造成的，这个积淀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它为什么在我们身上有这样的积淀？那么，如果我们达到这个目的的话，我们还是要研究古代文明。所以我才觉得研究古代文明，经过这位先生所说，反而我觉得更为有用。
主持人：好，谢谢您。下面的发言机会留给在场的观众。好，话筒。
提问：李老师您好，我是清华新闻传播学院的，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我们知道在对四个起源的那个历史研究中，牛顿和达尔文是两个比较重要的科学家。但是达尔文他在晚年，对自己的生命起源和人类起源的学说进行过否定。而且牛顿他晚年也对自己的宇宙和地球起源的理论进行过深深的疑惑，而且他后半辈子几乎是陷于对神学的沉醉之中。那么您刚才说的二十四史是正史，这一说法不一定合适，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牛顿和达尔文的理论，现在我们大家都在学习，但是不是他是最正确的学说，也是不是不一定合适？既然黄帝之说没有证实，那么他们的学说是不是一定就证实了呢？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李学勤：这个问题我觉得提得也是很有意思的。这个问题的提出，使我们得到一个机会，从科学史的角度来看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