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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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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拽不住她了…… 

           ※        ※         ※ 

  考虑到她在地上滚来滚去,衣服滚得很脏,上完厕所我就给她换干净的衣服,当我给她脱下夹克,转身去拿干净衬衣的时候,听见她在我身后说:“哎哟,全让汗湿透了。” 
  衬衣全让汗湿透了! 
  由此可见刚才我逼她进行的那一番操练,让她的体力消耗到了什么程度! 
  我却假装没有听见。我不但在逃避自己的过错,也在逃避她的控诉。 
  然后我心虚地走出客厅。因为深感良心的谴责,竟一时不敢去照管她,她在沙发上一直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坐着。 
  晚上来热水以后,我说:“妈,我给您洗澡吧。” 
  妈只说:“哎,别,别,别。”她不说“我今天太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因为,那不等于是对我的谴责?就是我把她折磨成那个样子,她也不肯说我半个“不”;哪怕良心上的丁点折磨她也不愿让我承受。 

           ※        ※         ※ 

  十月二十七号,星期日。 
  一早起床,是妈自己叠的被。 
  我夸张出意外的惊喜:“嘿,妈真棒,自己叠的被。”尽管我的信心在妈昨天的表现中差不多丧失殆尽,但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仍然不死心地鼓励妈树立起奋斗下去的勇气。 
  她呢,纯粹是因为见我高兴,勉励地、也许还是勉强的一笑。经过昨天的消耗,她的心力虽然丧失殆尽,可她还是挣扎着叠好了被盖。因为这将表明,她的身体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已经恢复到可以自理的地步。我会因此感到高兴……既然她的身体状况在很多方面让我感到焦虑,就想方设法在尚能勉强为之的事情上安慰我于万一。哪怕这种假相如海市蜃楼一样,转眼就是风消云散,能让我高兴哪怕几分钟妈也会不遗余力。 
  可能把妈的起居安排在客厅睡还是考虑欠周,她肯定觉得客厅终究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休息之地,所以早上一起床就让我把折叠床收起,整天坐在沙发上打盹。不过她也许觉得坐在沙发上比躺在床上更便于起立? 
  这一整天妈都坐在沙发上打盹,似睡非睡。每当我蹑手蹑脚走近她,为她把滑到腿上的毯子重新盖好的时候,她都会睁开眼睛,像是看着、又像没看着我地朝我望望。 
  那目光宁静、柔和、清明、虚无、无所遗恨……我甚至还感到一种特别的温煦,那正是生命之火在即将燃为灰烬时才有的一种温煦。 
  我没有看出一丝异常、恐惧、悲哀、怨尤……也许那时她已心平气和地,慢慢地走向归依她的终点,她的结局。折磨了她一生的烦恼这时似乎被她一路行着、一路渐渐地丢弃。也许那就是很多人难以达到的于生、于死的通达。 
  母亲去世后,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把死亡说成是我们的归宿。 

           ※        ※         ※ 

  下午我到老家去洗脏衣服,因为洗衣机还在老家里放着。并取她在医院吃剩下的“片仔癀”以便涂抹她身上的那些出血性紫斑,不知是云南白药,或是“片仔癀”的功效,还是妈的吸收能力强,反正妈身上那些墨黑的瘀血斑块又渐渐地消失了。 
  推开客厅门叫她吃饭的时候,她睁开眼睛幽幽地问:“快天亮了?” 
  我心里又是一堵。妈怎么连天亮、天黑都分不清了。 
  我不能回答她,我不愿她知道自己又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在餐桌前坐定后,妈似乎又有些心慌,手也有些发颤。举放碗筷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落,像是勉为其难地支撑着碗筷的重量;又像丧失了举手投足间的轻重分寸。 
  说话时气也抖抖的。 
  现在才想到,她可能在极力掩饰身体的不适。因为手术后我一直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之中,她不忍打破我的那个幻象,不愿让我失望。为了这个,哪怕把就要一败而不可收的真情再隐瞒一分钟、再往后拖一分钟也好。 
  妈,就为了让我快乐这一会,您也许耽搁了诊救的时机,送了命,您为什么这么傻?您怎么不明白?只有您活着,我才有真正的快乐。 
  这些现象本该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极力显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我还在为昨天的作为而内疚万分,可是我的不安、我的内疚,常常表现为死不低头。我担心我一有所动,就会显出自己的内疚。其实死不低头恰恰就是畏怯、是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 
  这一次,我的畏怯又酿成了我的大错。 
  这是不是导致她十几个小时后离开人世的一个原因? 
  而我那时仍然顽固地认为,我就是关心她,也不能显示出来。我怕妈会看出这一点,从而造成她对我更多的依赖,懈怠了她对自理的要求。这对延缓她脑萎缩的发展极为不利。我真怕妈会变成大夫说的那个样子。虽然我知道早晚有一天妈会变成那个样子。那她该有多么痛苦。不过那时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了,痛苦的是我,那会比我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更让人难受。 
  我要尽一切努力,延缓那个时刻的到来。 
  这一生,凡是我要做的事差不多都做到了,便以为只要努力也可以改变妈的命运。 
  可唯独这件事我是彻底失败了。 
  我的刚愎自用害死了妈。 
  可是,妈,就算我没顾及到,您为什么不说呢? 
  

09



  我还发现妈差不多吃一口饭或吃一口菜就要喝一口水。饭前我给她倒的那杯水很快就喝完了,再往她杯里加水的时候我问:“妈,您怎么老喝水呢?” 
  她说:“我觉得口干。” 
  口干是不是临终前的一种征兆? 
  小阿姨说:“我看“复方阿胶浆”上的说明,如果服后口干可以减量。” 
  我拿过“复方阿胶浆”的说明看了看,果然有此一说。就说:“那就从明天起减量吧。” 
  显然我对妈如何进补还不如小阿姨经心。 
  后来妈好像又渐渐地恢复了正常。这样,我就更没把她刚才的不适放在心上。她一边喝着据说是对脑手术后进补有益的骨头白菜汤,一边指导我说:“熬白菜汤最好还是用青口菜,肉也不能太瘦,油多一点才好吃,白菜吃油吃得厉害。” 
  我见妈老不夹菜,先生却是口味很好的表现,特别对那盘炒豆腐。就拿起那盘炒豆腐,往妈碗里拨了一大半,剩下一少半倒进了先生的碗里。其实先生并不贪吃,就是有点挑食,不对胃口的宁肯没得吃也不肯动筷子。 
  只要不是在自己家,不要说是吃菜,就连吃饭妈也是吃个半饱。这大概是她过去长期寄人篱下的后遗症。 
  要是妈一出院就住在自己的家里,心理上肯定会好过得多。我真后悔没有让妈住到旅馆或是招待所去。 
  那个装修公司赚的真是黑心钱。装修费用我在八月十五号就交齐了,可是因忙着给妈治病,一直没有顾得上去照看,装修公司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弄得十二月二十号才能进人,历时四个月零五天,全部工程不过就是贴上壁纸铺个地板。 
  这所为妈而搬迁、而装修的房子,妈一眼也没看着。 
  新房子所处地段比较繁华,不必费很多周折妈就能上街遛遛,她也就不会感到那样寂寞。且与北京急救中心只有一墙之隔,我知道妈早晚有一天会需要急救中心的帮助。 
  一眼没看见还是小事,在她急需抢救的时候,我们还住在先生远离急救中心的家里。 
  我又后悔何必那么自觉?医生说下面还有三个等着开刀的病人,需用妈那间单人病房,我就马上让出病房,其实这种手术,既然能晚一天,再晚两天也是没什么关系的。我是不是又犯了吃里扒外的毛病?总是为别人着想、为别人的利益而牺牲妈。要是不出院,当时抢救也许还来得及吧? 
  吃过晚饭我对妈说:“妈,洗澡吧。” 
  妈说:“哎。” 
  洗澡的时候妈对我说:“我的头发长出来五分了吧?等到春节就行了。不用买假发套,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本来打算忙过那一阵,在妈头发没有长好之前,给妈买个假发套。 
  妈的头发是长得很快,可是绝没有长到五分长,但我却说:“可不是有五分长了,您自己摸摸。” 
  我牵着妈的手指,向她的头上挪去,她翘着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的头发,相信她的头发果然有五分长了。 
  那一天先生家里刚来暖气,所以洗澡间里还是很冷,我把水温调得比较高,并且一直把水龙头对着妈冲,冲着,冲着,妈像想起什么,大有异意地“嗯”了一声,把水龙头往我身上一杵。可能她觉出洗澡间不够暖和怕我着凉,想让我也冲冲热水、着点热气。 
  自七月底以来,妈很少这样做了,这倒不是说她不爱我了,而是她的魂魄那时似乎就已远去。 
  我把水龙头给妈推了回去,说:“妈,您冲。”她也就没再坚持。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妈在世间对我的最后一次舐犊深情了。 
  我发现她的手很凉,就尽量用热水冲她的全身。其实星期二给她洗澡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的手凉了,不像从前,就是到了冬天她的手脚也比我的暖和。我还以为是暖气不热的缘故,现在当然明白,这都是人之将去前的征兆。 
  我一面给她擦洗,一面和她聊天。“您‘谵妄’的时候为什么老叫奶奶?” 
  妈说:“因为奶奶对我最好。” 
  “您不说是二姑对您最好吗?” 
  “还是奶奶好。” 
  我对妈“谵妄”时老叫奶奶心中颇怀妒意。心想,奶奶有我这么爱您、这么离不开您吗?奶奶给过您什么?难道有我给您的多吗? 
  其实,那是人在意识丧失、或是生命处于最危急境况下的一种回归母体的本能。生命最后的依靠其实是母亲的子宫。 
  而且,不论我如何爱她,永远也无法与情爱的摄人魂魄,或母爱的绝对奉献相比拟、相抗衡,妈自小丧母,只能将奶奶的爱当做母爱的代偿。可是就连这种代偿性的母爱,她也没能得到多少。 
  虽然这样想前想后,但每每想起妈叫奶奶的情景,我还是会谴责自己远远赶不上一个乡下的穷老太太。 
  我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其实也是一种反省,妈叫奶奶不叫我,难道不是对我无言的批评吗?要是她很满意我对她的照料,就不会想奶奶了。 
  给她擦洗完后背就该擦洗腿和脚了,我发现她的脚腕周围有些水肿。便问:“腿怎么有些肿?” 
  “这是昨天累的。”妈像叙述着一个既和她、也和我无关的不尽情理的故事。 
  虽然只有一个“累”字,可不就是对我最有力的控诉。 
  同时也明白了妈是永远不会了解我宁背不孝之罪,也要她树立起活下去的信念的苦心了。更不会了解我对她的这份苦爱。 
  我颓丧地蹲在妈的脚前,仿佛是站在一个哪边都不能依靠的剪刀口中间,深感自己无力而孤单。 
  妈脚腕周围的水肿也许正是整个机体败坏的表现,可我这时又不强调科学了,而是用毫无科学根据的“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的说法排除了我的多虑。 
  该洗下身了。这时我恰好站在她的身后,我的两双手从她的后肩头骨插进她的胳肢窝,只轻轻一托,她没有一点困难就站起来了。 
  我的眼前简直就是一亮。我一下就明白了,过去我只是站在她的面前抱她起身,这恐怕是她只能、便也只会用脚尖着地,不会用脚后根着地、腿部使不上劲的原因之一。 
  这更说明妈站不起来,不是指挥四肢的脑神经受了损伤,就像我说的那样,是她的精神障碍以及我的训练不当所致。 
  妈不但松了一口气,更是难得地喜形于色。主动地让我一连地扶着她练习了好几遍。 
  给她洗完澡并穿好衣服之后,我对她说:“等着,等我穿好衣服送您出去。” 
  她说:“不用,我自己走。” 
  我在门缝里看着她出了洗澡间后墙都不扶,挺着背,不算挺得很直,但也算挺着往客厅走去。 
  等我洗完澡到客厅去看她的时候,她又变得有点怪。她提醒我说:“我的钱在裤兜里装着,你们洗裤子的时候别洗了。” 
  我说:“妈,您没换裤子,再说钱也没在裤兜里装着。” 
  见她这么固执地认为钱在裤兜里装着、而且认定会被我们洗掉的样子,就拉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的橱前,拉开橱柜上的抽屉,给她看了看放在抽屉里的五十块钱,“妈,您瞧,钱不是在这吗?” 
  她好像看见那张钱似的应了一声,可是她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抽屉里,而是视而不见、直勾勾地望着前面的虚空。 
  见她这般模样,我又拿起那张钱放在她手里,让她摸了一摸,“妈,您看。” 
  她又应了一声,可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我心里飘过一阵疑惑,却没想到是不是有些不祥。 
  回家以后,她像在医院“谵妄”时一样,老是要钱。她说:“给我点钱,我手里一个钱也没有怎么行。” 
  我想妈短时期内不会独自出门,也不可能料理家务。象征性地拿了五十块钱给她放在客厅那个橱柜的抽屉里。 
  可能妈这辈子让穷吓怕了,手里没有几个钱总觉得心虚。没着没落。 
  这种没魂的样子一会儿就过去了,妈又恢复了正常。 
  我吩咐小阿姨熬红小豆、莲子、山药粥的时候,妈说:“把瑞芳给的红枣放上一些。”我忙抓了几把枣洗了洗放进锅里。 
  妈又说:“多放点糖。”我又嘱咐了小阿姨多放一些糖。 
  熬粥的时候,我守着妈坐下了。这时,我又说了一句老想说、却因为难得兑现所以就难得出口的话:“过去老也没能抽时间陪您坐一会儿,现在终于可以陪您坐着聊聊天了。”自从妈生病以来,我做了至少半年不写东西的准备,以便更好地照料妈。 
  但是星期二给妈洗澡的时候,我冻感冒了。我怕传染给妈,好几天没敢多和她接近,直到我大于正常用量的几倍服药,星期日才见好转。幸亏星期日我的感冒好了,这才可以和妈在一起呆一会儿。否则连最后的这个相聚也不会有了。 
  我没有对妈说起我的感冒,怕她为我着急。可是我又怕妈以为我不关心她、冷落她,把她撂在一边不管。一向大大咧咧的我,想不到人生还有这么多时候,连这样琐碎的事也要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地难以两全。 
  可是妈知道我的用心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妈恰恰就以为我是冷落她。那么她离开人世时,心境该是如何的凄婉。 
  妈说:“我也不会说什么。”说不说什么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终于天良发现,想到了妈对与我相聚的企盼,终于和她偎依地坐在了一起。 
  我嗑着孜然瓜子,是妈出院第二天,我到稻香村去买她爱吃的芝麻南糖时一并买的。 
  妈去世以后,我再也不吃瓜子了。一见瓜子,就会想起那一个最后的夜晚。 
  她咬了一口芝麻南糖,说:“过去的芝麻糖片比这个薄多了。” 
  现而今,又有什么不是“俱往矣”的呢? 
  但我还是感到鼓舞,她连这样小的事情都记得,不正说明她的情况不错又是什么?因此我还跟她斗趣地说;“妈还挺内行。” 
  糖块又厚又硬,咬起来比较困难,妈只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我当时以为她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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