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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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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的人见妈一下地就能走路,对妈以八十高龄战胜疾病的顽强精神表示了由衷的敬佩。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我为什么非要妈到走廊里去,这对妈的康复是很大的鼓舞。 
  当然还有一些显摆。我和妈出生入死地奋斗到这个地步,难道不值得显摆一下吗? 
  下地的第二天,妈就不要我们搀扶,自己就能扶着病床周围的栏杆绕着病床走来走去,而且走的很利索了。 
  很快她就行动自如了。 
  下地后的第三天,妈自己就能到处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相当复杂的功能她恢复得很好,而且好得出人意料。有些很低级的功能却恢复得很差,或至丧失?比如说,自己从躺位上坐起。 
  后来我常想,要是妈第一次从躺位坐起的时候,护士长也能在旁边这么呦喝她一嗓子就好了。 
  她一到走廊里去,病房里的人就对她鼓掌,表示他们的祝贺、敬意和鼓励。妈这时就笑眯眯地向人家挥挥手,说“谢谢,谢谢!”那时她对自己的身体还充满了信心:“我早点恢复还是好,老不走就不会走了。”那时她还有闲心和我研究:“你说对面病房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搞婚外恋,有两个女的老来看他,可是还不一起来,而是分别来。他在走廊里碰见我的时候,指着搀扶他的女人挺得意地对我说,“你看,我自己能走她还非要扶着我不可。” 
  我想她既然有这份闲心,就说明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后来病理切片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瘤子是良性的。 

           ※        ※         ※ 

  这是我们最感幸福的一段时间。 
  我常志得意满地对妈说:“妈,我真高兴我签了字,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妈也多次对小阿姨说:“你阿姨要是不签字,她会后悔一辈子。” 
  连甲大夫也对我说:“你决定手术还是对了。” 
  现在想想这句话,真觉得是上天对我的鞭苔。 

           ※        ※         ※ 

  胡容来看望妈的时候,见她脸色又红又白气色极好,就说:“姥姥年轻多了。从今以后,您的年龄应该从一岁算起。以后谁再问您多大年纪,您就说:‘一岁。’”手术后妈确实显得年轻了,因为手术在头上横切一刀,又经过缝线,头皮相应拉紧,额上的皱纹自然见少。 
  剩下的遗憾就是妈那双眼睛。 
  妈年轻时是压倒群芳、风光一时,这双眼睛功不可没。那不仅是双眼皮,简直是三眼皮。 
  可是到了老年,三眼皮一耷拉,就比一般的双眼皮耷拉起来长多了。妈的一双眼睛,竟让那眼皮遮得不见庐山真面目。 
  今后妈还会有相当长的一段好日子,何不请美容师把眼睑的松垂部分剪去,虽不能完全恢复妈那双眼睛的风貌,至少也能让妈精神精神。 
  我对妈说:“等您身体完全恢复以后,我把美容师请到家,把您上下眼皮松垂多余的部分剪掉,您再精精神神过几年。您没见咱们的领导人某某某和某某某,不都剪了眼皮、染了头发吗?立时精神多了。” 

           ※        ※         ※ 

  如果躺在床上养息,她就半合着眼睛看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这、做那。我走到哪儿,她的眼睛就跟我转到哪儿,舍不得睡去。 
  我们这样朝夕相伴的机会不多,早年是她为生计奔波,等到退了下来,我以进入了社会,开始了艰难的跋涉。两下总难凑齐。 
  一九九一年十月我有一次访问法国的机会,妈住院后我想都没再想过这个问题。我以为妈也不会记住这件顺口一说的事,没想到这时她突然问我:“你还到法国去吗?” 
  “不去,您住着医院我怎么能离开您。” 
  这是她唯一一次婉转地表示了对我老是离开她的不安。过去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示,不管我去的多远、多久,她都默默地隐忍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可能发生什么紧急情况的恐惧。 
  过了危险期,在妈的抵抗力相对增强以后,就让小阿姨到医院来助我一臂之力。她一进病房妈就对她说:“小月,几天没见你了,我真想你。”也许她表达的是对健康、对正常生活的向往。 
  可是小阿姨一来就干了一件让我感到晦气的事。她刚一洗碗,就把唐棣送给妈八十大寿(我们在美国按照过九不过十的风俗,当然也是趁着大家都在一起的机会,提前给妈过了八十岁的生日)的生日礼物,一个陶瓷口杯打碎了。我洗了那么多次都没出问题,她怎么一来就打碎了呢?心里别扭极了,可是也没有办法补救了。只好想,她经常打碎东西,我还曾让她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否神经方面的问题。这次打碎妈的口杯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我的多虑。 
  所以不要说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经过这次大难,我感到凡事可能都有先兆。 

           ※        ※         ※ 

  见妈手术后恢复得很好,我才把不手术的恶果告诉她。妈说:“实际上手术前几天眼睛基本上就看不见了,” 
  不过我不大信。妈常受心理作用的支配。好比我给她买过法国一种叫做“都可喜”的菜,针对她常受心理作用支配的特点,有意告诉她,那种菜是法国造,每瓶三十九元,很有效。妈果然说她服菜以后,眼睛清楚多了。其实按照她的病情,吃什么菜都不行了。 

           ※        ※         ※ 

  十月一号,星期二。小阿姨开始替我陪床,我可以回家休整一下了。也不光是休整,而是想浏览一下饮食市场,看看能不能给妈调配点花样。 
  在我陪床住院无法分身回家期间,只能是小阿姨做什么吃什么,妈在营养方面的需要,主要靠保健食品补充,对促进食欲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也曾在医院附近的餐馆买过小炒,只要对妈有好处,价格贵贱好说,可是现在的餐馆差不多是徒有虚名,卫生和菜蔬的新鲜程度很成问题,口味也难让人恭维。只有一次,那个红烧海参还算差强人意。我虽然也不会做,但总有那份为妈尽力而为的心意。 
  我先乘五十四路公共汽车到王府井,打算在王府井给妈买罐“力多精”。我知道和平里的一家食品店有卖原装的“力多精”。但趁换车之便能在王府井买到最好。 
  因为是节日,车上很挤。我只能紧贴车门,站在最下一层踏板上。站在上面一层踏板的人裙裤上,粘满了灰白色的、可疑的黏液。 
  装满空饭盒、空瓶子的口袋挂在我的肩上,我不紧不慢,甚至是逍遥自在地走在华灯齐放的大街上,走在身着节日盛装的人群中。 
  我知道我再也不必着急,妈的危险已经过去,让我们心惊肉跳的生死之谜已经揭晓;我不必再为了妈的等待住医院迅跑;也不必为了给妈送菜,或送别的什么赶往医院;或提心吊胆地等待医生宣告有关母亲的生死存亡…… 
  无声的细雨滋润着我。我没有打伞,体味着只有经过拼搏才能体味到的,那份风息浪止后的疲倦的宁静;享受着上帝赐给我们母女的这份恩泽。 
  行人熙熙攘攘,周遭的世界繁闹而虚空。我肩负着与这世界毫无干系的沉重,和与这世界毫无干系的轻松,走着、走着。明白了除了血肉相连的妈,不管你活、你死、你乐、你哭……你和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其实毫无干系。没有,走遍王府井的食品商店都没有原装的“力多精”。香港造的口感和原装的口感就是不一样。没有那么沙口,也没那么容易冲化,看来还得到和平里去。在我办得到的情况下,我愿尽力给妈提供最好的服务。 
  我怕日后脱销,一下买了两大罐,每罐一公斤,够妈吃些日子了。可是妈终于没有吃完。 

           ※        ※         ※ 

  十月二号,星期三。下午给妈擦洗的时候,发现她肛门周围有几小块溃伤。肯定是昨天没有擦洗干净所致。平时每日给她洗两遍,我一回家休整,晚上那遍免不了由小阿姨代劳。这样的事外人哪能完全彻底。心想,一点操心不到都不行,以后再也不敢依赖他人,一点也不能依赖。哪怕时间再晚,也要给她洗完再走。回家时经过东单,在东单中药店买了一管马应龙痔疮膏。这种药膏对过敏和溃伤也很有效。本想第二天去医院时再带给妈,因为还在节假期间,公共汽车很不好乘。可是想到这一夜妈会很不舒服,就又挤上汽车回到医院,给妈洗净患处,又涂上药膏才安心回家睡觉。 

           ※        ※         ※ 

  一般手术后第三天,或第五天就拆线了。妈的伤口因为有了那一番周折,是第八天拆的线。她的伤口长得很好,很平滑。就是一到晚上,妈就不是妈了。她的“谵妄”越闹越厉害。手术后已然消失的尿频,到了晚上又变成几分钟一次,我整夜整夜无法休息。我不是没有经济能力再请一个阿姨来照顾妈,我总觉得这种时候我应该时时刻刻伺候在妈的身边,否则就太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再说看护病人的阿姨不容易请到,有一个很有经验的老阿姨,我愿每月给她三百元的工资,她倒是很愿意,但她要求长期的合作关系,而我只能在妈住院期间雇用她,因为妈并不瘫痪在床、长期不能行动的病人,此事只好作罢。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没有照顾好妈,反而让我犯下不堪回首的过错。 
  好比服侍妈的大小解。医院的便盆个个摔得残破不全,分到我们名下那个,也是病房里的最后一个。偏偏与身体接触的部位不但摔掉了搪瓷,还凹凸着高低不平的烂铁皮。我始终不明白谁能把便盆上的铁皮造就成这般模样。让小阿姨到医药商店买个新的,她说找不到门。而我又离不开医院去买,只好先凑合使用医院里的便盆。如此这般,我不但要一手托着妈的下半身,一手把便盆放在她身下一个合适的位置,还要在她身体接触那些高低不平的烂铁皮之前,赶快把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地垫在高低不平的铁皮上,免得那些烂铁皮硌疼了妈。 
  这时,妈又一再说起那句不吉利的话:“我怎么这么沉啊。” 
  但我这时的心情,比之八月份她做核磁共振这样说的时候轻松多了。毕竟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沉不沉的事就没再往心里去。其实这都不是好兆头。 
  我终因力不胜任扭伤了腰。而这个过程的每一环节都得动腰上的劲。 
  我只好让妈在我放便盆的时候配合一下,两双脚尽量往大腿根部靠拢,接着两脚一蹬,身子再往上一撑臀部就能抬起一些,那就会省我好大的劲。我说:“这一点也不难,您的两双脚靠大腿的根部越近,您也就越省劲。” 
  可妈就是配合不了。我看出她不是不肯这样做,她好像是力不从心、无法把脚靠拢至大腿恨部的合适位置,当然也就无法撑起她的身子。有时靠拢一点,也是有其形而无其实。我照旧还是难的不行。 
  负荷超过极限就要失控。 
  特别是她几分钟一次小解,根本就没有几滴,我想,她都没病了怎么还这样折腾人呢?难道不能把排尿的次数集中一下、将周期延长一点?那就会减轻我很大的负担。这样一想之后,手就会重重地拿起她的脚,又重重地往她大腿根部一摆。妈就生气地白我一眼,她一定想到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 
  新便盆终于买来以后,有时妈用完了我也不拿开,就放在她的身下。心想,反正过不了几分钟还得用,便盆又是新的,很光滑,放在身下不会有什么不适。这时,妈也就能撑起身子,把身下的便盆扒拉到一边。 
  这能不能说明妈本来可以配合我? 
  当然也说明便盆放在身下还是不舒服。可我却心怀恶意地把她好不容易扒拉到一边的便盆再给她放回身下,企图用这种办法刺激她将排尿周期延长一些。 
  妈到底清醒还是不清醒? 
  要是清醒,为什么不懂得心疼我? 
  要是不清醒,为什么知道把便盆从身子底下挪开呢? 
  现在我明白,我是冤枉妈了。她能不心疼我吗?她要是不心疼我,她能坚决要求手术吗?她就怕她成为我的累赘,她就怕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地折腾我,这不是刚刚过去不久的事吗?我都看着了、经历了,怎么还能这样冤枉妈呢!她之所以这样折腾,肯定还是神智不大清醒的表现;她的两脚不听指挥,肯定和术后没完全恢复有关;她几分钟一次的排尿,也许是和插导尿管的刺激有关…… 
  又比如,逢到她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躺下,几分钟就让我给她改变一次体位时候,我也认为她过于随心所欲,不大为劳顿的我考虑。累极了眼,在扶她坐起的时候,难免气哼哼地用力把她往前一推。她也总是恨恨地“唉呀”一声,那就是对我如此待她的、最严厉的批评了。 
  或是刚把被套服服帖帖地装套在棉胎上,一会儿棉胎就让她起来躺下,躺下起来,弄了滚到被套脚下去了,我就会急歪歪地把着她的手说:“妈,您拽被子的时候光拽被套不行,您得这样,被套棉胎一起拽着才行。”这不是强妈所难吗?她那时哪还能顾得了这些! 
  那时她可能就像人民医院张主任说的那样,瘤子虽然切除了,可是瘤子周围的垂体细胞经过长年的挤压已然受损,不能正常供应身体各部系统赖以连转的“内分泌”了。如果说妈是为凝血机制紊乱,最后猝死于某一重要血管的破裂(如心肌梗死,或脑桥那很主要血管的破裂),那正是由于凝血机制失去“内分泌”的精密调节所致。她认为,就是妈不手术,也无可挽救了。手术前的一切病状,正是身体各系统失去“内分泌”的调节、走向全面崩溃的表现,手术后的一段时间看上去虽好,那是过去体内储存的“内分泌”还没有完全耗尽,一旦那点储存消耗净尽,妈就会走向终结。因为这个过程是渐近的,所以妈无法说出某种具体的不适,只能感到日渐衰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呆着都不舒服、都不行地走向消亡。 
  这就是说,我们那时的欢乐,其实是坐在火山口上的欢乐。 
  而我竟然没心肝地把身体日渐衰竭、在不可名状的难耐中饱受熬煎的妈,当成是她的随心所欲、不体恤我的劳顿。不但没有对她更加爱护、没有知微见著探析她如此表现的根由,反而心生怨气态度粗暴。 
  如果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号北大医院那位大夫能对我这样说到“内分泌”对人体的影响,妈就是再不愿意做进一步的检查,我也会逼着她去检查的。如果那时就采取果断措施,效果会怎样呢?肯定比七个月以后手术好,对一个分秒之间的差异,影响都会非常悬殊的老人来说,这七个月的时间绝对至关重要。不要说身体的承受能力,就是她储存已然不多的“内分泌”,那时恐怕也还能满足调节凝血机制的需要。 
  怎么想,怎么都是我害了妈。 
  又比如,她的“谵妄”越闹越严重,大夫表示这是脑手术的正常反应,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能任她一闹到底才不会再闹的时候,我也就没再坚持为妈寻求一个解脱的办法,而是想,挺吧,挺到一定时候就好了。从没想过这种挺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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