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上-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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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周本想说我刚才也没敷衍你,见赵瑟这副神气便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好答应赌棋,却是要饶赵瑟执黑先行。原来陆子周和迷糊下时是陆子周执白、迷糊执黑,陆子周先行,现在和赵瑟下,若是还依先前的规矩便成了欺负女子了。赵瑟认准自己必赢,坚决不肯要陆子周饶棋,两人争了半天,最后还是互相换了棋子才赌成了这局棋。
一下赵瑟才知道,自己还真的就不如迷糊,只片刻功夫便输得灰头土脸,连赖都不好意思耍。赵瑟掷下棋子,拂乱棋局,狠狠地说道:“你为什么总故意输给迷糊却一次也不肯输给我!”
这可当真是感天动地窦娥冤哪!以陆子周的性格,就是别人故意输棋给他,他也是要与人割席绝交的,又怎么屑于自己让棋,当即说道:“你自己和迷糊下一局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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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听陆子周这样说,知道迷糊大概真有些不简单,便问道:“我看他整天傻乎乎的,难道还真是个棋道神童不成?”
陆子周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说:“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我求学之时迷糊就一直在身边,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围棋这一门我自负也有些心得,却十来年都下不过迷糊,实为生平憾事!”
赵瑟感同身受地点头应和。围棋之道确实如此啊!就像薛玉京不管如何用功都下不过自己,自己不管如何用功都下不过母亲新川夫人一样。
玉京
赵瑟输了棋,再也找不到借口纠缠陆子周,只好垂头丧气地带着碧玉和侍奴们回房去了。青玉收拾了棋局,伺候陆子周更衣时,瞅了个合适的时机劝道:“公子帮帮小姐吧,小姐如今是心里忍着的这口气,早晚会发作出来,小的们吃苦受罚也是该当的,若是殃及到诸位郎伴甚至公子,怕是大有不妙……”
青玉这话是好意。女子管家本来就不合常情,赵瑟如今强揽了这桩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要为陆子周解围。这是明眼的人都知道的,万一为此生出什么事来,不会有人会去指责赵瑟,说她无能,只会怪陆子周不遵从侧夫之道,不用心襄助妻子。
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搞成这样,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能下死力气讨好小姐,只要有她的欢心,多大的事也会烟消云散,这陆公子怎么能反过来行事,处处和小姐对着干呢?青玉心里实在是不能明白陆子周为什么如此这般不肯顺从赵瑟,想来是书读得多了,把人都读呆了吧!
青玉刚开始只是在暗中嘲笑陆子周,并没有打算来多这个嘴。后来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陆子周的侍儿了。陆子周要是倒霉了,他青玉也八成要跟着不妙,赵瑟会不会顾念旧情,覆水重收那可真是两说着呢。青玉这才着起急来,等了好几天才算找了个机会把话向陆子周说明白了。
哪知道他费了偌大心思的一句话到了陆子周这儿竟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青玉又急又委曲,忍不住便流下眼泪来。正好让端茶进来的迷糊看见,大惊道:“公子,青玉怎么哭了,你骂他了呀!”青玉心想: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吗?身体却顺势矮下去,抓着陆子周的衣角大哭起来。
陆子周便不好再置之不理了,皱着眉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至于这样!”
青玉仍是哭:“小的都是为了公子啊!”
陆子周倒是被他这话逗笑了,心中纳闷:我陆子周当真沦落如斯吗?不过想想自己整天和赵瑟这傻姑娘还有她那些自甘卑贱、不思进取,偏又要自作聪明的侍儿侍奴们厮混一处,可不就是可笑之至吗?
他笑了一会儿,甩开了青玉,自去取了几上的酒坛灌起酒来。酒坛很小,只灌了几口便没有酒了,陆子周却有些醉态,举手砸了酒坛,一边唱着“生当鼓浪;迎而击之……”一边栽倒在榻上。【1】
陆子周这样子迷糊似是惯见,拉起青玉说:“公子醉了,咱们出去吧。”青玉却兀自不肯罢休,凑到陆子周榻前絮叨:“公子醉了吗?可是要喝茶?不然小拿醒酒汤来……”
陆子周堵住双耳,嚷道:“出去出去!莫再聒噪!”
青玉还不死心,嘴上叫着“公子”,伸手要去扶陆子周。陆子周被青玉吵得无比烦躁,甩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说道:“难道这冠云楼里就开着我陆子周这一家庙门?”说完便又栽倒。青玉一愣之下,就被迷糊拉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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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也是玲珑剔透之人,一经陆子周点醒,不禁拍头叫道:“对啊!”赵瑟除了陆子周之外可还有三个侧侍摆在那儿呢,他们可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男子,就算别的都不会,管家这事儿一定会有两把刷子。想明白了这一处,青玉立时呆不住了,急急忙忙地跑着出了屋,留下迷糊满头雾水得拉着金莲问:“青玉这是怎么了?”
作为陆子周的侍儿,青玉当然不是去找赵瑟的其他侧侍讨教,他是直接要去给赵瑟献计。赵瑟仔细听了青玉给自己出的主意,连连点头,捏着他的脸说:“真是平时没白疼你,竟还能想出点事来。”
要论身份来历,似乎该是俞淮英和杨同更擅长家事,但这两个人一个太冷一个又太小,赵瑟也不知该怎么和他们开口。想了片刻,赵瑟便决定由易而难,今晚宿在莫惜时房中之时先问问他再作计较。
细算起来,赵瑟取夫纳侍之后,除去与陆子周同宿的时候,在莫惜时房中过夜的日子最多。到不为别的,只因莫惜时温顺听话,床第之间又很会伺候人,赵瑟隔一段时日便会忍不住想起他的好来。
正好赵瑟刚刚就想起过莫惜时的好,说了今晚要让他侍寝,于是,赵瑟晚间便比平日更早些进了莫惜时的房。莫惜时的陪傢侍儿春晚伺候莫惜时脱去了衣衫,扶着他过去侍奉赵瑟。赵瑟捧着手炉靠在榻上,将一双白璧般的小腿伸出寝袍,闲闲地搭在卧榻边缘。她微垂下目光,望着莫惜时白嫩流畅的脊背和他那如随风杨柳般摆动的纤细腰肢,心中感慨油然而生。果然有些男人脱光了衣服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比如眼前的这个莫惜时吧,尤物固然是尤物,可现在看起来又和以前自己身边的青玉和绿云有什么区别呢?
想起绿云,赵瑟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便丢开了这些无聊的心思,与莫惜时说起正事来。莫惜时因为正含着赵瑟的脚趾,回答得模模糊糊,听不甚清楚。赵瑟便将莫惜时拉到身前,要他能好生说明白。
莫惜时便说:“管家这件事,依惜时看也不难,一是要管住钱,二是要管住人。小姐您钱这一条已经管住了,其实这家便当好了八成。至于这管住人,里面还有些计较……咱们府里的人事儿,一向是各有职司管事,本也好管。小姐行事,公平持中、一视同仁,的确光明正大。但这光明磊落放在管人上确实万万行不通的。朋求进取、捧高踩低、攻讦牟利乃人之本性,想让下人们不欺下瞒上,拉帮结伙、无事生非那是除非太阳打南面出来……总须用些手段,善用制衡之术,切不可让下人们连成一气……”
莫惜时喘了口气,又细细地给赵瑟剖析了如何恩威并济,如何以人制人,如何又拉又打,如何装聋作哑等等。赵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像信口胡吹,便笑笑说:“以前到不知道你有这本事?”莫惜时则说自己在父家之时一直管家,因此才小有些心得。
赵瑟闻言便将笑容僵住了,责怪道:“你既然管过家,怎么这些日子一声也不响,打算看我热闹吗?”
惜时垂下头低声回答道:“惜时怎敢多嘴呢。”
赵瑟便拉着他的耳朵骂道:“不敢多嘴便敢犟嘴了吗?可不是该好好责罚一顿!”
莫惜时虽然素来有些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颜色的本事,这会儿听赵瑟这般一说,也脸红起来,颇有些扭捏地说:“惜时任小姐责罚……”
赵瑟却又笑了,松开莫惜时耳朵:“算了,这次先记着吧”说完又拉出他的舌头说:“要不是如此,今晚也听不到你舌灿莲花了,我还不知道你这舌头还有第二样用处哪。”
莫惜时只轻声回答了一句“总归是为了小姐”,便伏下身去伺候赵瑟。赵瑟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轻轻划动着说:“明天便找几件事给你做,一定得给我做好,做不好我可是要加倍罚的。”
惜时含含糊糊地应了,四下里伺候的侍奴们却齐齐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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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身,赵瑟神清气爽,将诸般繁难之事一股脑儿地抛给莫惜时去头疼,自己只是坐在那里充个场面。莫惜时确实也是有些真本领,上手没几日,便将各处有头有脸的管事头目们拾掇得服服帖帖,家里诸事也顺遂起来。赵瑟即便是再对莫惜时再有偏见,这回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
赵瑟给莫惜时壮了这一阵声势,眼瞧着也差不多了,便不耐烦再整天坐在屋里作莫惜时的提线木偶,索性将事情都推给莫惜时。管家秦安却总说是不合规矩,他在赵瑟跟前说赵瑟是必然不理的,于是便终于闹到合元那里。因为新年已过,新川侯早回官署任事,而合清又一直留在上都并未回家过年,只剩下合元自己一个人陪着新川夫人,当然没工夫操心,只挥挥手便将这老头赶走了。
如此赵瑟的日子便过得相当惬意了。陆子周找他读书时她就说自己有家务,而有人找她请示家务时她又说叫莫惜时看着办,总之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玩耍。陆子周想她今年春闱横竖无望,也就不抓她来读书,任她高兴。于是,薛玉京再来探望之时,赵瑟便格外的兴高采烈,以前常常埋怨的“你强塞给我的那个惜时比我还像女人”之类的话再也绝口不提。
薛玉京这次破天荒地带着她的张襄一起上门,赵瑟相当的惊喜,忙叫碧玉去请陆子周过来。薛玉京成婚之后,赵瑟曾再四地请薛玉京带他的新婚夫婿来玩,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总是被薛玉京推脱。赵瑟取侧夫之前她总是取笑说:“阿瑟你年纪小,还没见过真正的男子,要是见了我家张襄,肯定要来和我抢,你说我是要朋友呢还是要丈夫?”待到赵瑟取了陆子周,她又说:“你的陆子周和我的张襄可不能凑在一起,他们这样的男人分开看是各有所长,不分轩瑾,若是站到一处,你我怕是一定要比比谁的马更大,不是等着要伤姐妹和气嘛!”赵瑟只当她是胡说八道。
现在薛玉京带着他的伟丈夫张襄自投罗网来了,赵瑟当然要老实不客气地取笑一番:“姐姐终于敢让姐夫出门了,看来全寿州的女子都被姐姐吓住了,没人敢和你抢姐夫了呢!”
薛玉京脸皮一向厚,挽住张襄的胳膊笑道:“不是没人敢和我抢,是现在谁也抢不走了,对吧?”她最后一句问的是张襄,头便甩到了一边,竟露出一副小女儿般的娇憨来。赵瑟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薛玉京可是有几年没有过这般神气了。而张襄却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轻轻推开薛玉京的头说:“好啦,别丢人了。”目光里满是纵容,让人很难想象他竟然会是少年成名的云麾将军,而且是那个在西北与杀人屠城的乌虚人血战多年的云麾将军。
于是,赵瑟便黯然了。本来她还以为自己和陆子周相处的很好,就算不能说是如胶似漆,总也称得上郎情妾意,其乐融融。如今看见了薛玉京和张襄才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情深意重。
于是,这种黯然便一直持续到陆子周飘然而至的那一刻。当赵瑟忍不住去比较对面而立的这两个男人的时候,她还哪里还能有什么闲暇来黯然神伤呢?当张襄面对着陆子周的时候,方才的纵容和宠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迸现出雄厚沉稳的气息;而当陆子周面对张襄时,也将赵瑟习惯见了的狂傲放荡尽化作了通透万物的从容不迫。
果然,只有男人才是男人的试金石。
果然,只有男人和男人才能互为和氏璧与剖玉刀。
于是赵瑟和薛玉京挽着手躲进内室说她们的私房话,而将她们的男人留在外厅,他们的酒、谈他们的大郑与乌虚,论他们的知己英雄。
“阿瑟,其实我这次来是向你辞行的。”薛玉京说得一本正经。
“你这就要和张襄一起回上都吗?”赵瑟惊讶地问,“不是要等春暖了才动身吗?”
“张襄前两天接了圣旨,得赶着回上都朝见天子,之后就要回西北啦。”薛玉京顿了顿,接着说道:“正好他姐姐也卸任回都,要张襄路上照看……她带着孩子,虽说有楚王府的人护持,但那些都是寺人,家里也不放心。”
赵瑟了然地点点头,她虽然久居南方,乌虚人每年春季都要来边境劫掠的事还是知道的。那些乌虚人不通仁义、不事生产,专靠抢掠财帛女子为生,大郑建国三百年来一直都是西北的大患。张襄作为西北大都督——也就是他父亲武安侯——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必然不能在这种时候久离职守。只是如此一来,便要薛玉京自己一个人仍在上都了,薛玉京又说了不纳侍,怕是以后日子会相当寂寞。
薛玉京又接着说道:“这一说要走,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以后可不一定有见面的时候啦……”
赵瑟听他语带感伤,连忙劝慰道:“怎么会见不着呢,我今年也是要去上都的,那不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了吗?张襄不能陪你,我以后天天陪你怎么样?”
薛玉京却摇摇头说:“我没打算留在上都,我要和张襄一起去西北……”
赵瑟听她这样一说,惊得跳了起来:“玉京姐,你去西北干什么?那可是和乌虚人拼命的地方!平白无故就会丢命的!‘乌虚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这诗你没背过呀?你怎么能为了生张襄的女儿就连命都不顾了!”
薛玉京使劲把赵瑟拉回座位,怒道:“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去西北是去生孩子的?”
赵瑟被薛玉京这般恶声恶气地一喊,倒是不敢确定了,小声嘀咕道:“不是年前你自己说要生个女儿夺张家的财产吗?不生孩子你跟张襄去西北能干什么,打仗吗?你会吗?你连我还不一定打得过呢?”
“哎呀!”薛玉京一把拍在赵瑟肩上:“你这小丫头死心眼不死心眼,西北除了打仗难道就没别的事儿?我薛玉京难道除了生孩子之外就不会别的!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我了!”
赵瑟心想我可真不知道你还会干别的,嘴上当然不好照直说,只道:“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女人会享福就行了,不必自讨苦吃吗?”
“断章取义,我是说犯不着科考,可从来没说过要混吃等死!”薛玉京不满地敲着桌子,神情仿佛是老先生望着自己不争气的弟子。
“那你到底要去干嘛?”
“做生意”
“做生意?你们家不是开船行作水运生意的吗?北方向来不用水运,你怎么做?”
薛玉京便笑了:“不开船行我还不能开骡马行吗?薛家的生意在南方已经做到顶了,我若不重新谋条出路,以后就只有从别人口里夺食了